陆赢川是回国后自己买的房子。三室两厅,一间她住,一间他住,还有一间被他改成了暗房。
洗胶卷的暗房。
他自己调制药水,自己洗胶卷,自己冲扫。
因为里面的药水种类繁多,有的含有对人体危险的成分,因此,他从不允许赵予安涉足。
那间房有单独的密码锁。
赵予安不知道密码,自然也从未进去过。
除了那一次。
那一次,他买了新的放大机,捣鼓了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出来。
中午去洗手间间隙,忘记关上暗房的门。
赵予安自午睡中醒来,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将他的警告抛之脑后,小心翼翼避开里面各种各样的玻璃器皿,走到桌前。
然后她看到了几张放大的照片。
照片上,女人穿着民国大上海样式的旗袍,发型是旧时的时髦大卷,脸上妆容雪白浓烈到夸张,却惊人的灿烂夺目。
她轻启黏糊糊的鲜艳红唇,明明是个性感尤物,神态却古典哀伤。
指尖细细的烟燃尽低垂,仿佛在诉说一段不可言说的隐秘旧事。
底片袋很旧,标注着很久以前的日期和单词。日期是赵予安缺席的、不了解的、那段独属于他的漂洋过海的异国人生。
单词只有一个,是陆赢川遒劲有力的亲笔:First。
——第一。
赵予安翻来覆去的看,大概是旧胶卷还没放大完,她愣是没看到女人的正脸。
但即使没有正脸,她也知道,这是一个艳色逼人的大美人。
她木木的看着,忽觉无力,心口骤疼。手撑上桌,打翻了桌上的玻璃试管。
“你在做什么?”陆赢川进来就看到她手上鲜血淋漓,大怒:“我不是不让你进来吗?”
那天,他对她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火。
赵予安沉默的坐在沙发上,任由他给她包扎伤口,眼神却看向窗外皑皑白雪。
那抹苍茫的凉意,钻进她的心口,留下永远的疑问。
如今,那抹疑问得到了回答和证实。
它终于生根发芽,长成能绞杀万物的藤蔓。
李曦宁不解地看着女孩脸上的风云变幻、云诡风谲。
然后,赵予安做了什么决定般,冲她点点头:
“嗯,姐姐,你确实才是他喜欢的那种样子。”
她释然一笑,走了。
*
七点。
赵予安站在花棚下,看着黑漆漆的天幕,无端的有点紧张。
沈老走到她身侧,粗糙大手抚摸过她的头顶:“好孩子,别怕。”
“沈爷爷,”赵予安叫住他,眼神清亮:“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的,是吗?”
沈老戴了那顶红色的毛线帽。用他的话说,红色是喜气洋洋的颜色,配合安安今日的打花,打花打花,大发大发,他真心希望这个可怜的孩子能顺利大发。
“对,爷爷会支持你的。”沈老做了个鬼脸:所以别怕,安安。
以前她逗他,现在他逗他。
赵予安被成功逗笑了,她环顾四周,人群中有她认识的人,也有不认识的。
那些她认识的人,正在善意的对她招手。辰山脖子上挂了个索尼相机,甚至老土的做了个大红色横幅——当然,被张阮阮拼死阻止,两人正为此吵的不可开交。
王姨特意买了个手机支架,早早的架好了手机,正透过手机的放大功能瞅着赵予安的微表情偷乐。
黄廷征背着双手,该干啥干啥,但赵予安知道,他心里远比自己更紧张。
毕竟,她是朗陵第一位打铁花的女传人。
他的传人。
所有她在意的、在意她的人都在。
除了他。
赵予安深吸一口气,在黄廷征的示意下,舀起贴水,开始进行自己人生意义上第一次真正的——打铁花。
*
陆赢川飙了一路的车。
赶到的时候,天空已迸发出第一朵烂漫银花。
他把车停在路边,往前跑去。
周围群众不知这个高大惹眼的男人为何如此急迫,以为他有急事,纷纷给他让路。
人群分出一线,陆赢川终于看到了花棚下的赵予安。
穹顶之下,长夜如磐。
身穿传统汉服的女孩,仿佛从宋代走来。
她的容颜干净清丽,神色却坚毅。改良后的长袖长裙没有影响她的发挥,她奔跑的步伐轻盈,仿佛一只灵动翩跹的蝴蝶。
上棒中炙热的铁汁四溅,她却毫无畏惧。
赵予安舀起一千多度的铁水,一次次击打,将漫天银花化为盛世烟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