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山狠狠的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他想把手放在她肩头,却又有所顾忌地缩回手。两人是共同去火花老人的,他留了一部分沈居正的骨灰,决定将之制成钻石项链。
祖孙二人相认即是诀别,生前相伴的时光也变成了永恒的回忆。
他很遗憾, 他也知道沈老也遗憾, 所以固执地想留住点什么。
北邙山坐拥黄河, 三水环绕,风景宜人。
两人心中苦涩, 俱无心欣赏,放下花束后,踩着地上的落叶树枝, 走了很久才到山脚。
不期然看到了门口的男子。
辰山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陆赢川,长大仿佛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何青入狱后, 他也知道了七七八八的事情,上一辈的恩怨太复杂,他不愿意去背负上那些枷锁,却也再无可能心无芥蒂的叫他一声“陆老师。”
“你回医院去吧。”赵予安也看到了他,回头对辰山道:“好好养伤。”
“……好。”辰山摸了摸肩膀上的绷带,他还在发烧,脑子烧的发胀,脚步虚浮,他不想当街失态,于是逃也似的拦了辆车走了。
隔着马路。
赵予安终于抬眼,缓缓看向面前的男子。
这是那日之后,她第一次见到他。
他依然高大,人却瘦的脱了相,头发长到及肩,卷而凌乱,那张容颜仿佛山月洗濯过后的清辉,有种让人想亵渎的美丽脆弱。现在是夏天,他却穿着秋冬才穿的长衣长裤。
陆赢川感受到她的目光,迟疑着抬眼,与她交汇。
他缓缓走向她。
就像历经千难万险后,觅得归途的寻回犬,却忐忑不安,薄唇轻启:
“安安,我……”
“嘘。”
一根食指抵在他唇上,他微微愕然。赵予安却没看他,而是出神地看向一侧的北邙山:
“你要去看看沈爷爷吗?”
*
暮色四合,天色将晚。
两人来到沈居正的墓前。
陆赢川心情复杂的看着老人的照片,弯下腰将花束放在他的墓前,又将风吹乱的帽子整整齐齐收纳好。然后,他起身想回头看赵予安,却被她的手掌抵住后心。
她的手掌温热,让他出神儿的想起刚才唇上的触感。
赵予安在他身后低声道:“你别回头,就站在这里听我说。”
风吹鼓了他身上的长袖,纯棉的面料薄薄一层贴在那劲瘦有力的腰身上,露出漂亮的肩胛骨轮廓,他微微侧首,黑玉般的头发轻遮眼帘,却听话的没有回头。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和:
“我去了你的暗房,看到了——所有东西。”
他的脊背骤然一紧,刚想开口,就听见她迅速道:
“……别打断我。”
他无言颔首。
赵予安接着道:“沈爷爷去世后,我一直在想,他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会抱憾终身,半生冷清。有一天晚上,我哭着跟师父打电话,师父告诉我,这不是命运的捉弄,而是黄奶奶和沈爷爷,其实本就不是能给彼此幸福的人。”
“我们见到的沈爷爷,幽默风趣,对黄奶奶情深不寿,但他年轻时却是个恃才傲物的理想主义者,性子倔强又不爱表达,而黄奶奶,则是个看似温柔娴静,实际敏感多疑的性子,而且因为一意孤行跟了沈爷爷,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她很没有安全感。”
“两人之间,没有被巨大的困难打倒,而是败给了日常琐碎间一点一滴的小事,一个不愿意说,一个也不愿意问,出了问题,一个试探,另一个不信任反唇相讥……最终,两人的沟通方式将彼此越推越远,也让黄奶奶彻底寒了心。”
“他们的昨日,就像我们的今日。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再深沉的爱意,如果没有勇气坦诚相待,而是独自去替对方背负一切,这种自我牺牲式的孤勇……有问过对方是否愿意让你如此吗?”她抬眸看向他的后脑:“陆赢川,你其实一早就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
她用的是肯定句。
陆赢川想转身,他想看到她的表情,但她的手牢牢的抵着他,她不准。
“十五年,我爱了你十五年。”赵予安声音轻的像叹息:“如今知道你也爱过我,我们扯平了。”
“但我真的累了。”
那语气平静释然,让他霍然回头,喉头微动,心脏要烧起来了,他深深望着她:“你想说什么?”
赵予安平静地与他四目相对。
“知道你还活着,没死,我很开心,但是……”
无数记忆涌入脑海,她略一停顿,压下心里席卷的海啸浪潮,一字一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