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芝脸滚烫,求人办事不能空手,她是趁黑来的,背着半口袋面粉。
马老六瞅着墙角的面粉,咂了两口烟,才说:“凤芝,我问你个事,你跟六叔说实话。”
凤芝答应了声。
“你这面粉,是拿袁大头换钱买的吗?粮票呢?”
凤芝不想把狼孩说出来,只看看马老六,马老六就这么一眼什么都明白了,说:“李大成估计是没实打实的证据,但他肯定晓得了点什么,这事闹大了,少不了把你拉场里去,要是再重点儿,把你投到监狱里,你说你就不晓得害怕吗?”
凤芝说:“六叔,这些我都不怕,我也清楚我不能再留章家了,我没别的心思,只求走前,六叔能搭把手,叫望生有个出路。”她挨着马老六家那张破八仙桌,慢慢跪了下去,“六叔,你心里有疙瘩我明白,求你看在章家只剩望生一个的份儿上……”
她话没说完,马老六赶紧把她扶起来:“这是干嘛呢?”
凤芝不愿意起:“六叔,你不答应我我不能起来。”
这凤芝,也不是以前的凤芝了,马老六嘴里说答应答应,还是把她给拽起来了。
“你娘家那头,给你找好了?”马老六问。
凤芝心里木木的,答非所问:“只要望生好,我没别的想法。”
马老六想这就是魔怔了,不忧心自个儿的事,尽操心章家,凤芝真是痴情的女人,他又把烟斗含到了嘴里,一口烟,一口烟地吐出来,声音带着缭绕的烟味:
“我回头去公社党委一趟,凤芝呐,你还年轻,往后还是好好琢磨琢磨自个儿的日子怎么过吧,望生还有几年不成人?有手有脚,怎么都能养活自己的。”
凤芝心疼章望生,她不忍心看他一天到晚在田里,沟里,山坡上那样累着,耗着,要不然,能写会算又有什么用处?她替望生委屈。
马老六把烟斗朝地上一磕:“回去吧,我有数,还有,东西你拿走。”
凤芝自然不肯,拉拉扯扯,眼看她要急哭了,马老六把面粉留下来了。
天蓝蓝的,云白白的,月槐树一片连着一片,绿绿的,池塘边苇子也绿了,地里的玉米长叶子挨着长叶子,一眼瞧过去,像是要绿到天涯海角。
一大早凤芝就去队里了,要薅草,玉米地里热得不行,心口窝直跳,简直要中暑,她脸闷得通红像搽了胭脂。章望生其实也跟来了,他一来,人就说章家老三可真高,快赶上老二了吧?又说他长得比老二结实,额头更大,鼻梁也更高。
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
“这两人好了呢……”
“谁?”
“还能有谁,小叔子可不小了,该懂的早懂了,孤男寡女天天一个屋檐下,要不怎么她不愿意走呢?”
“小叔子没成人,看着也比老二病秧子中用,夜里指不定多快活……”
妇女们的笑声,就在玉米叶子下面,叶子的那一边,是凤芝在沉默地薅着草,汗流到眼睛里,热辣辣的,章望生跟劳力们在田埂边用独轮车推草,一趟又一趟,他没听见那些笑声。
天太热了,散工时,劳力们都要去河里洗澡,章望生不去,他要跟凤芝一道回家。
都在一个生产队,抬头不见低头见,李大成再见凤芝一点不觉得什么,他那夜是被吓了一次,但事后想,这小娘们娘家兄弟也就是吓吓他,不敢来真的,李大成见章望生要走,说:
“老三,急什么?急着回家尻人啊?”
劳力们哄哄地笑开,非常习惯这样的言辞,日子太无聊了,每天就是干活干活,干不完的活,男人们之间说这样的话,在他们看来,是种消遣,愉悦,就连妇女,纳鞋做衣裳闲拉呱时,也会这么说。没人觉得粗俗,大家都是一样的。
但章家的儿子,跟月槐树其他男人不一样,他们笑时,有种莫名的快意,要看章望生怎么办。
李大成脱了鞋,坐埂头倒鞋里的土,也在笑:“你争点儿气,你二哥不行,看看你行不行,好赖给你章家续个种啊!”
章望生没应话,他静静看了看李大成,然后一声不吭地摸起把镰刀,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天可真热,地像是烧熟了,太阳光把人个个晒得油光锃亮,劳力们渐渐不笑了,抹抹汗,觉得章望生看起来渗人。他那面相,怎么着都跟凶恶搭不了边,可看过去,大伏天的叫人背上发凉。
狼孩一直盯着他,迎了上去,他脸上挂着笑,手按在章望生那把镰刀上,察觉出他在抗拒,于是更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