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将军殒身邙谷,我父日夜愧疚,无颜见老夫人与你孤儿寡母。狱中呕血,自知时日无多,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叫我携全家回归乡里,不可记恨你与老夫人。”
戚玉霜的目光温和如水,卢辞背脊不断起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戚玉霜心口的剑伤,却又如同触电般缩回。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再随意触碰了。
戚玉霜轻轻将他推开,站起身,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文藻,你先回去好好养伤。”
周显目光黑沉沉看不清眼神,他站在戚玉霜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手指微微一动。
戚玉霜转身向后,周显一步跟上:“我帮你。”
戚玉霜轻轻笑了一声,那一声笑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仿佛是叹息,又仿佛是赞许:“好。”
她背对众人,无人能看到她面上的表情。此时,戚玉霜只觉得内里仿佛被凿开了一个巨大的孔洞,空落得可怕,彻骨的寒风无孔不入,铺天盖地从七窍的缝隙向内侵袭。
然而,在心底深处,旧日沉寂的血液,饱蘸着仇恨的怒火,再一次熊熊沸腾了起来。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当年邙谷惨败,果然另有凶手!
邙谷之中的累累白骨,七余年未见天日。而她的仇人,如今还活在这个世上!
——不报此仇,戚玉霜,誓不为人!
看着她即将走远,在她身后,卢辞突然嘶哑着声音,极为用力地问道:
“玉霜!”
“当日镇北关外,那三箭相助……是你吗?”
戚玉霜没有回头,只轻轻摆了摆手,大步向前。
周显跟在她身后,黑色的玄裘随风而动,不经意地遮住了卢辞看向戚玉霜背影的方向。
第40章 一方手帕
中军帅帐是用来点兵布阵用的, 戚玉霜作为三军主帅,自己也有休息的营帐。
她一路快步而行,将喧哗甩在身后, 步入帐中。
周显没有说话, 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一步步随着戚玉霜的步伐, 也默默跟了进来。
戚玉霜心里正满腹思绪,一个没留神, 一回头, 正好看到周显严肃的脸色,差点撞个正着。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位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 于是她转身坐到榻上,对周显招了招手:“殿下,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周显道:“吩咐不敢当。”
戚玉霜看着他面上一派严肃的神色, 嘴里却说出这样明显口不对心的话, 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显道:“笑什么?”
戚玉霜一边笑,一边心里道: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七年不见周显,周显竟然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境地。年纪轻轻,不仅心思如此缜密,更是帮她解开了一桩大事。
不过,骨子里的脾性,倒还是一模一样。
她见周显还直直地杵在原地, 再次招了招手, 刻意把声音放得轻柔:“殿下, 是有什么话想要和臣细说吗?”
她唇色有些泛白,眼中笑意也不似平时明亮,微微弯起的薄唇失了往日的凌厉,在她刻意放缓和的微笑下,竟难得露出了一种有些虚弱的温柔气质,美得令人心神震荡。
周显淡淡看了她一眼,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戚玉霜心里如何想他,嘴上如何待他,不是此时该争的事情。他看着戚玉霜表面上神色云淡风轻,却没法掩盖住略微发白的唇色,心里难以抑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疼痛。
戚玉霜在他面前,永远是意气风发、骄傲自信的模样,何曾露出过这样疲惫与弱势的神态?
周显慢慢走了过来,戚玉霜坐在榻上,脊背向后一仰,轻轻靠在墙上,眼睛微微闭了起来,似乎是在调息。
周显的目光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思绪涌动,连带着心口也微微一疼。
戚玉霜久居北疆,在他看不到的风沙雨雪中,受伤流血,以命相搏。生死之间,才换来的年少成名与军中威望。
那些年岁,他却只能待在那四方的宫城之中,仰视着方寸大的天空。除了共悬头上的明月,他从没有能与她共享什么。
她受伤的时候,身边可有人给她包扎?可有人照顾她,记挂她?
周显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强自将心头的情绪压了下去,从袖口取出一方手帕,递给戚玉霜:“你嘴角还有血迹。”
戚玉霜睁开眼睛,匆匆接过周显的帕子,在嘴角随便擦了两下,果然沾了一片淡淡的血渍。
下一刻,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在了这一方帕子上。
周显的东西倒是物随主人,没有太多花纹藻饰,素素白白的一方帕子,只绣了一丛凤尾竹。擦拭唇角时,仿佛能闻到上面淡淡的凤尾竹般清冷幽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