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霜冷眼看着他的反应,心中的恨意却没有丝毫得到快慰,哈尔齐受到的折磨,岂能与她、与北疆十万大军的血债相提并论!
心底深处污浊阴暗的泥淖,似乎在刹那间潮涨而起,幽黑的浪涛再一次没过她的头顶,几乎要将她窒息其中。
忽然,一只微暖的手掌握住了她垂下的手指。
戚玉霜心中微微一动,像是被从梦境中唤醒,铺天盖地的恶意与仇恨在这一点暖意之下,仿佛见到了清晨曦光的浓雾,骤然退却。
她微微偏过头,却看到周显板着脸,站到了她身侧,在宽大袍袖遮掩之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嘴唇微动,小声道:“勿中奸计。”
戚玉霜轻轻呼出一口气,勉强平复心神。哈尔齐瘫倒在地后,目光直视着旷远深沉的天空,却突然发狂一般,纵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天际,如同滚滚雷鸣,众人猛然后退一步。
哈尔齐的目光空洞如同死物,却在这一刻,如同用尽了全身之力般,发出了最为狰狞的笑声:
“戚玉霜、戚玉霜!”
“你会后悔的!你知道你杀的是谁吗?”
“将来有一日,你知道了她的身份,你——会后悔的!”
戚玉霜目光一凝,突然道:“不好!”
“掰开他的下颌!”
两旁士兵猛地扑上,去掰哈尔齐的下颌骨,然而已经晚了。一口鲜血,猛然从哈尔齐的口中喷出,直射天际。
哈尔齐,已经咬舌自尽了!
卢辞浑身所有的气力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他的脸色骤然灰败下来。无数年支撑他走下来的信念一朝崩塌,卢辞双膝重重落在地上,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哈尔齐的尸体,喉咙一甜,一口黑血骤然咳了出来。
“文藻!”戚玉霜一步跨出,就要去拉他。
“别……别过来。”卢辞背对着戚玉霜,脊背不断颤抖。戚玉霜微微皱起眉头,手刚伸出去,却被卢辞猛地挥开。
卢辞力道极大,戚玉霜没有防备,一挥之下,竟也噔噔噔向后倒退了几步。
周显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寒光闪过!
卢辞右手长剑已经如惊鸿般掠起!
“卢辞!!”戚玉霜惊喝出声,飞身前扑。
卢辞手中的长剑快若闪电,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喉咙间抹去。
他这是要自刎!
“苍啷”一声,戚玉霜腰间龙泉剑终于出鞘,一剑急落而下!
“铛”!卢辞手中的长剑,在触及到喉咙前的一刹那,被龙泉剑自斜方而来,一剑削为了两截!
被削断的半截剑刃余势有所停滞,却依然按照惯性擦过了卢辞的脖颈,在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戚玉霜身在卢辞后方,看不到他脖颈前方的情况,急道:“快转过来,给我看看!”
卢辞右手抛下断剑剑柄,狠狠一拳锤在地面上,尘土纷飞。
他缓缓转过身,身体颓然地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向戚玉霜。
戚玉霜一眼就看到了卢辞脖颈上一道红色血线,鲜血顺着细长的剑痕慢慢向下流淌。所幸伤口伤得不深,流血不多,否则伤在咽喉之上,多半难救了。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文藻,你何苦……”
戚玉霜话音还未落下,卢辞修长的身躯跪在她的脚下,泪水已然夺眶而出。
一滴一滴,滴落在黄土地面上,砸出了一个个小坑。
戚玉霜眼眶猛地也有些发酸,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卢辞左手缓缓抬起,握住了她金甲上一片垂下的甲叶,喉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戚玉霜犹豫了一下,终于伸手拍了拍卢辞的后背。这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举动,却让卢辞在一瞬间崩溃,他身体猛然向前,隔着冰冷的甲胄,一把将戚玉霜抱到了怀里!
“玉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戚玉霜鼻子也泛起酸意,她缓缓伸出手,回抱了一下这位在她走后,一力支撑北疆大局的青年。
强敌窥伺,外有国仇,内有家恨。七年的日日夜夜,他恐怕从未得一夜安眠。
卢辞低着头,颤声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为什么不让我以死谢罪?
戚玉霜目光柔和,眼眶微微泛红,轻声道:“这不是你的过错。”
“文藻,你知道,我父亲是因何而死的吗?”
卢辞仿佛骤然被刺痛,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戚玉霜眼中带着湿意,仿佛沉浸在回忆之中,缓缓道:
“我父与卢老将军结拜之时,曾一同立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