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雀略显沉重的双眼里流露出几分复杂,他垂眼,并没多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了?”无双问。
陇雀抬起头,声音带着些许酒意沙哑:“陛下要将臣派去并州。”
无双闻言一愣,而后轻笑道:“孤听说了,并州节度使,堂堂三品大员,放眼整个大昭,你可是晋升最快的一个了。”
陇雀的目光此时有些迷离,他看着无双,仿佛要从她的眼里读出什么。片刻后,他忽然问无双的道:“陛下说,让臣去并州,也有殿下的意思在。”
话落,无双抿了抿唇。
突厥人在关外蠢蠢欲动,当务之急是要稳住薛家,那日和薛景诏聊完之后,她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先把陇雀调出去的好。
但是在对上陇雀那双似乎有些幽怨的眼,她不知为何,一时之间竟然心虚起来。
她紧了紧喉咙,故作镇静道:“是,是孤的意思。”
“臣拒绝了。”陇雀忽然道。
无双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问:“你……拒绝了?”
宣武帝的圣谕,哪里能轮得上他拒绝?
陇雀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又问道:“殿下不是答应臣,齐王的事情之后,臣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无双点点头,“不过……”“殿下是想反悔?”陇雀眼睛忽然有些红了。
那双眼看着无双,让她生生将那个“是”字咽了回去。
双这辈子很少有心虚亦或是愧疚的时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对上这张脸,对上那双湿润的瞳,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大事。
她作势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试图掩盖心里那丝心虚胆怯。
“那你想怎么样?”无双复问,语气有些凶。她原以为这样可以使陇雀收敛一些,没想到陇雀的眼眶却越发红了。
看着陇雀即将溢出的眼泪,无双心中一阵烦躁。
她低声吼道:“不准哭!”
这态度似乎更加刺激了陇雀,身体微微震颤,他强忍住胸腔中排山倒海般的情绪,深吸了两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
在无双略显紧张的目光中,他抬起了头,眼中似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决,“臣已经和陛下奏请,成为墨衣奴留在青宫,陛下准奏了。”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无双瞪圆了眼,眼睛差些从眼眶里掉出来。她震惊地看着陇雀,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做了什么?”
陇雀见她这副模样,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却很是哀伤的样子,又道:“奴现在,是青宫的墨衣奴,任凭殿下差遣。”
春风透过窗棂吹进寝殿,吹得纱幔如烟云飘忽,发出细微的声响。
所谓墨衣奴,是女帝时期盛行的一种仆役,这些人往往从幼时起便受主家养育,他们精通武艺,但地位低微。长年伴随在主人身边,保卫其平安。然而,与一般的亲卫不同,墨衣奴若无主人诏令,便不得与人往来,亦不得在人前出现。因总是穿着墨色衣衫,故得名墨衣奴。
比起能够光明正大跟随在主人身边的贴身侍卫,墨衣奴更像是一种见不得光的存在,没有休沐,没有亲人朋友,没有人生。一日十二个时辰,从睁眼到闭眼,都只围绕着主人。也正因为此,一般的墨衣奴寿命都很短暂,往往活不过三十岁。
曾经,摄天女帝酷爱使用这些特殊的卫兵,使得墨衣奴风靡一时。但随着宣武帝的即位,他认为这种制度残酷无情,这股盛极一时的风潮才逐渐消失。
陇雀在无双面前站得笔直,可当他念出“墨衣奴”三个字时,身体却在发颤。
他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忍住想哭的冲动,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声音却不自觉地哽咽:“奴,无殿下召,绝不会在人前出现,薛二郎和薛家人,亦绝不会发现奴。”
“你闭嘴!”无双怒喝道,打断了陇雀的话。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她能闻见他呼吸中带有的酒气和薄荷气混杂的味道,近到她能清晰地瞧见陇雀不住颤抖的身子。
她指着陇雀的鼻尖,急道:“你现在就回去告诉陛下,说你后悔了,说你愿意去并州,听到没有?”
陇雀低头看着她,却没动,那双碧绿的眼泛着红,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她。四目相对,那双眼像是两道汹涌漩涡,夹杂着绝望和依恋,要将她吞没其中。
“我不!”陇雀红着眼眶,哽咽着声音道,“我是殿下的人,殿下答应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