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婳当然能从他湿漉漉的眼神里窥见他的心思,她叹了口气,走近前去,纤细的小指轻轻勾住他的:
“别生气了,我这次进宫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果有选择,我当然想陪在你身边。”
眼下崔树旌正气头上,盛婳说话当然是捡好听的讲。果然,她软绵绵的动作和妥协的语气一下子就让崔树旌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这也是阎王爷要求你做的?”
盛婳眼也不眨地点头。
崔树旌小声嘟囔道:“你也不早说。”
她要是早说了,他就能在北疆多拖些日子,能拖多久是多久。
“不生气了?”盛婳试探性地打量着他的反应。
崔树旌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这次的语气总算没有那么硬邦邦了:
“左右也改变不了你的想法,我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也没有用。”
盛婳笑眯眯道:“想开了就好。”
秋夜凉如水,零落枝叶从廊下探出头来。崔树旌看着她,忽而展臂抱住了她,声音低低的:
“你这一去,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盛婳心里也有些惆怅,如果她被祁歇识破了身份,他是不可能轻易放她离开的。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唬骗崔树旌,于是下巴搁在他肩头上蹭了蹭:
“可能是的。”
两个人静默良久。明明是亲密相拥的姿态,气氛却蔓延出一股死寂感。
盛婳忽而察觉到不对,挣开了崔树旌的怀抱。
对上那双泪光熠熠、里面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眼眸时,盛婳哑然失声。
她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面颊,颇有些手足无措地抹去他的眼泪,苍白道:
“别哭了……”
崔树旌眼泪流得更凶。
自从那一次以魂灵的状态围观了崔树旌在她的尸身面前失声痛哭,盛婳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这样大颗的眼泪,然而此时人高马大的将军却是垂下了头,无声的泪光从他下颌处滚落,仿佛要惊起地上的尘土。
他像是觉得丢脸,兀自把额头搁在她的肩颈处:
“别看我……我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难看的很。”
盛婳感到无奈,哄道:“怎么会呢?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叱咤北疆、英勇无双、神姿高彻的小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从来不会掉眼泪的。”
她绞尽脑汁,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好听的词语通通堆砌在他的身上,感受到肩上的衣服还是有湿意渗进来,她只好阖上眼皮道:
“你瞧,我闭上眼睛了,什么都看不见。”
崔树旌缓了一会儿,可算止住了眼泪。他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这才安下心,环住她的腰身,又开始在她馨香的颈间蹭动,像只不安分的小狗:
“好了,就这样吧。”他喉间溢出一声叹息:
“真想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盛婳轻笑,手上安慰一般抚过他粗硬的发丝,一下又一下,跟顺毛似的,嘴上接着哄道:
“我也想。”她顿了顿道:“树旌,哪怕以后见不着面了,只要我记得我是谁,就一定会记得你。”
崔树旌明知道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多半是哄小孩的,听到这一句,半信半疑的同时也忍不住心旌飘荡,他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吗?”
盛婳信誓旦旦:“当然是真的。”她记忆力可好得很。
崔树旌破涕而笑:“我也会记得你的。”
“好,一言为定。”盛婳一脸认真:“我希望你记得我的同时,也要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你能答应我吗?”
崔树旌抿紧了唇,半晌才道: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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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韶国所有的人口信息都会由地方登记在册、汇总存放在户部,崔淮连夜加班加点查出盛婳的身份并无可疑之处,第二天便将她送进了宫中,一刻也不肯多等。
当天晚上,盛婳如砧板上的肉被宫女们洗刷干净后,马不停蹄地送进了祁歇常住的宫殿里。
门在她身后严丝合缝地阖上,像是怕她跑了似的,还上了锁。
盛婳看着冷冷清清的殿内,哪怕是她当女帝的那一世,也不见得摆设如此单调死板,由小窥大,可以看出祁歇这几年来过得六根清净、无欲无求。
恰恰这种状态才是最可怕的。这样的人对生活没有希望,随时都有可能赴死。
盛婳一边在心中叹息,一边进了内间。
祁歇还在别殿处理政务,暂时不会过来,她可以放心大胆地打量。
这一处倒是比外面多了分有人在此居住的气息,聊胜于无。金丝楠木床榻上绸被叠得整齐,一丝褶皱都没有,乍一看像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