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税官、县令他们几个过来,吴村长就想着在家中摆一桌席,邀请这几位大老爷们吃上一顿,往后行事也方便。
杂买务的提辖官与这税官相识,两人曾经是同榜的进士。
无论如何,看见旧相识总是高兴的,税官暂且将心中种种摁下,走过去坐了,脸上露出点儿笑意。
说是家常菜,但吴村长极会来事。
几盘蔬菜虽说是山茅野菜,但用了鸡汁、松仁、枸杞、党参等勾芡,一盘子端上来靡费不在二两之下。
河鲜也是河鲜,但却是京中达官显贵都很少吃的鲜黄鲈,一条在丽正坊的鱼市上都要五六百文钱。
最要紧,村长还弄了不少山珍上桌——
土瓦罐里装鸡汤、但鸡汤下面压着老山参,破瓦盆里面盛茄子、但里面杂了野山笋。
也确实如他所言没有酒,但奉上来的香饮子却是凉水荔枝膏。
眼下都是秋日了,找冰镇着这糖水很难不说,还要弄到荔枝……
税官端起香饮子轻啜了一口,看向吴正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磨勘是官员任命考核政绩的一种方式,每年深秋举行。
一个小小的村长,却连这种事都知道。
看来从前,也没少在这方面做文章。
饮过三巡,杂买务的提辖起身向税官拱手:“哥哥慢坐,小弟我还有差事要办,要先走一步——”
吴村长和妻子挽留再三,提辖也都说这批菜要得急,实不能耽误。
无奈,吴村长只能让妻子带着提辖去后院提菜,自己陪坐在正堂上,继续同税官、县令几个过茶、用饭。
他这儿才起身,准备给几位大人再添一盏。
那边后院就突然传来数声嚷嚷,然后就是嘈杂人声并厚靴子落地的达达声。
提辖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毫不客气将一团黄芽砸到桌上——
“姓吴的,你这什么意思?”
吴刘氏跟在后面,脸色惨白、神态慌张。
村长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当场起身来陪笑道:
“官爷,是不是这笨娘们说错什么了,您消消气、消消气——”
提辖怒极,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又拎起手中一头芜菁:
“你自己看看!你这菜上怎么有字?!”
“若被禁中省院的老爷们看见,他们会怎么想?!”
有字?
吴正这回也慌了,他扑上前拿起那头芜菁,发现圆胖的菜团上,竟然有个用针扎出来的“千”字。
而那黄芽的茎秆上,也扎着一个小小的“州”字。
因为针孔太小,他们刚开始并没发现,如今菜被摘下来放在窖里几天,针孔的位置渐渐变色,这才清晰地显现出来。
“这……”吴正惶然,转头看妻子。
吴刘氏也是摇头,更告诉他:“后、后院的菜、菜上都有……”
“什么?!”
吴正这才急了,丢下那两棵菜就往后院跑。
结果去到后才发现,那些他们从陈婆婆六亩地上顺回来的黄芽、芜菁,都被针刺了各种各样的小字。
提辖跟着走了过来,脸色铁青:“吴村长,本官需要一个解释。”
不明所以的县令、师爷,还有税官也紧随其后。
“我……”
刚才在筵席上还能侃侃而谈的吴村长词穷,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菜上刻字,意图不明,”提辖寒声道,“你是想被以巫蛊罪论处么?”
巫蛊重罪,罪夷三族。
吴村长一下吓软了腿儿,吴刘氏更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这菜、这菜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提辖沉眉厉色,“那怎么来的?!”
“我……这……”吴村长犹豫半天,咬牙道:“是、是我管人买的。”
“买的?”提辖身边的官差已围了上来,“管谁买的,可有人证物证为凭?否则你想要借机脱罪!”
“我……”
“吴村长,”税官似笑非笑上前一步,“眼下可还在国丧期间,朝堂之上为着立后一事吵得不可开交,你这事……可大可小啊。”
京畿小村落的村长当然不知什么朝堂上的大事。
他这话,分明是说给杂买务的提辖听。
那提辖一听就明白了同榜这是在点他,脸色更加难看,他盯着吴正,“若你说不出卖家是谁,又拿不出依据,我便只能当你是罪魁祸首了。”
“到时,是抄家落狱流放,还是凌迟绞刑夷三族,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吴村长跪倒在地,脸上血色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