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夏燎原》
作者:喜上楣梢
简介:
第一次在贵州的山脚下见到周楚澜的时候,李卓曜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必须要跟他搭上讪,跟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是一种本能。
甚至脸庞一近,他便本能地想要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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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靠近就这样了,那以后怎么得了。
他是有钱有地位的知名综艺导演,却爱上一个山沟里的穷小子。
爱上了这个坐过牢的前服刑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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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导,他很危险,你离远点。”
村人的话尤萦在耳。
可是这个危险的男人,却为了救自己连命都不要。
—李卓曜连人带车悬在崖边,是周楚澜及时赶来,抱住即将坠崖的他滚落在路旁草丛,劫后余生。
“你疯了!这么大雨上什么山!”
滂沱雨帘中,他红着一双发怒的眼,第一次情绪失控。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你在乎我?”
李卓曜窥见某种难以言喻,再也按捺不住,不顾一切地吻上去。
不管,亲了就亲了。
让我爱你吧,这次我想不顾一切。
*因为——
“周楚澜,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
爱是隐藏在记忆废墟之后的一种本能。
*破镜重圆,酸甜口,he,穷攻富受
*排雷:攻有前科,但有原因
*接档文:
破镜重圆、HE、双向奔赴、虐恋、救赎
第一章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山里的天气阴晴不定,上午还是晴天,中午过后突然飘起了雨,气温骤降,一下子感觉进入了冬天。
明明已经是4月底。
李卓曜开着他的黑色帕萨特,在盘山公路上蜿蜒行驶。导航提示:前方危险路段,请小心驾驶。
他看了看,前面有一小段路确实越来越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往下就是断崖,崖底种满了茂密的马尾松。窄路的尽头稍宽,立着一块石头,上面写着“大坪坡”三个字。
“老板,你开车经过大坪坡的时候小心点,这儿路况不行政府也不好修,就那么放着。好像近十年来年年都有车祸。”
这是他来贵州录综艺之前,助理谢均一边帮他收拾行李一边说的。谢均老家就是独山县人。独山县位于贵州黔南自治州,有许多连绵的大山,地势险要。
李卓曜这次来独山,是为了拍摄自己的一档新综艺《田野札记》,一档观察类慢综艺。他筹备了大约半年,最后挑中了独山的翁台村作为主拍摄地。今年,他一直琢磨着做一档回归原生态的“田园牧歌”式节目。台里不看好,不批经费,他又懒得找赞助商,就自掏腰包三百万把这档节目开了起来。他节目几乎出一个火一个,很受明星艺人的欢迎,不少艺人都自降片酬来参加。
三百万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卖两辆车而已,一辆卡宴,一辆莲花超跑,反正这俩他也不经常开。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开这辆帕萨特。
这会儿雨势开始变大,雨刮器都有点载不住,雨滴非常密集地一行行沿着车的挡风玻璃流下来。
“还好是过了大坪坡雨才下大的。”他松了口气,看了下油箱,显示油量不足,剩20%。
搜了搜地图,山下就有个加油站,距离他下榻的酒店大概五公里。
正好。
快到傍晚,山里开始起风了。李卓曜只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还有点顶不住寒气,他也不爱开车开空调,一会儿就感觉有点鼻塞声重。连前面有块石头都没看见,帕萨特从那块石头上直直碾压了过去,震得他虎口猛的一麻。
还好很快就下了山。山下的温度比山上高不少,李卓曜觉得身上的寒意下去了些。这时候雨已经变得比较小了,雨丝像极细的珠帘,被风刮成了倾斜状。
远远地,他看见了那个加油站,立在一片雨雾里。
车上没放伞。他也不太介意,顶着一头细碎的雨珠径直走过去。
“你好,95号汽油,加三百块钱的。”
他叫住那个穿深蓝色工作服的男人。这会也没别的车来加油,男人戴着满是黑色机油的橡胶手套,半挽起袖子,露出线条硬朗的古铜色的小臂,正半个身子探入车下,用钳子修车。
“好的,马上来。”
男人应声从车底钻出,掸了一把身上的灰,然后抬起头。
一张清俊瘦削的脸映入李卓曜的眼里。像是大自然在雕刻贵州大山里的奇峰怪石的时候,连带着雕刻出来的,轮廓鲜明。
李卓曜从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能看见这么一张出众的脸。甚至右脸上还带着一片黑色的油污。
男人看见李卓曜,先是一愣,然后用卷起的袖子在脸上飞快擦了一把,扯下手套丢进车前盖里,紧了几步走过来,取下加油泵给车加油,目光一直锁定在这辆车上,似在打量着什么 。
“请问,我的车有什么问题吗?”李卓曜挪了两步,凑过去好奇地问。
“没有。感觉是个旧车,保养的还挺好的。”
“开了七年了,有感情了。”
“你挺念旧的。”
男人淡淡地说,眼神看向某个没有焦点的别处,像是沉浸在某种情绪中。数秒钟之后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李卓曜的眼睛,也许是尚未从那种情绪中完全脱出,他的眼神像裹着一层湿漉漉的水雾,静水流深。
李卓曜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看你不像本地人。”
李卓曜习惯性地摸出烟盒,刚掏出来一支烟,又想起这里是加油站,连忙放回去。
“对不起,忘了加油站不能抽烟。我广东人。第一次来贵州。”
“呵,第一次来……”男人轻笑一声,重复了一遍李卓曜的话。或许是错觉,李卓曜在他的脸上看到一种难言的情绪,似乎带着某种戏谑,眸中的颜色迅速蒙上一层黯然,但这种情绪极淡,未待他深究便无迹可寻。
他低下头,不再看李卓曜,专注盯着加油口。加油机“滴滴”的提示音正好在这时候响起。
“好了。收款码在墙上。”男人收起油管,伸手往墙那边一指。
“哦,好。”
李卓曜讷讷地掏出手机准备扫码,发现没信号。
他从冲锋衣的口袋里里掏出钱夹,翻出来三张钞票。有一张拍立得相片从钱包里掉了出来,飘到男人的脚下,很快沾上了几颗雨。
男人弯腰把那张照片捡了起来,似乎是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所以有极为短暂的停顿。他把照片递给李卓曜。
“东西掉了。”
“谢谢。”
李卓曜伸手接过照片,两人的食指尖有一秒钟的触碰。他的指尖很凉,像是在山间的河水里泡过很久。而自己的指尖是暖的。
李卓曜把照片重新放进钱包,那是一张剪去一半的拍立得,上面的他对着镜头比着V。
这张照片一直在他的钱夹里放着。由于时间有些久远,照片边缘已经开始泛黄,但也一直好好保存在钱夹里。
“贴身的东西,下次该随手放好。”男人落下一句话,转身进屋,边走边把卷起的袖口放下来。
“不好意思。”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掉了,但李卓曜的心底涌起了一阵奇怪的愧疚。
他回到车上,挂上安全带就启动,还没开出加油站,车身就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然后,右后轮的车胎就“啪”地一声爆炸了。
“啧,肯定是因为那块石头。”李卓曜停好车,立刻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发现刚才修车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
“车胎爆了?”他绕着车走了一圈,按了按右后胎。
“对。刚才在山上压过一块石头”
“我看看。”
男人不由分说钻进了车底。
李卓曜也跟着蹲下身子,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为男人照亮。
“轮胎后面被硌破了,有点漏气。”男人的声音从车里穿出,显得有些沉闷。
他一手撑着车轮,腰部稍用力便钻了出来,两手拍着手上的灰。
“不过我这补胎的东西暂时没了。要明天去镇上买才行,修车行关门早。”
男人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皱紧了眉头。
“阿澜,吃饭了。”
这时,一个老人从屋内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大盆羊肉粉。他看见李卓曜站在院子里,马上热情地开始招呼,脸上带着山民最淳朴的友好。
“有客人来了?这么大雨,坐下一块吃了再走,羊汤暖和。”
老人把那盆羊肉粉放下,就往李卓曜这边走。
“不不,大叔,这多不好意思。”
他推托着。
“吃了饭再说吧。”
男人看向李卓曜,他的眼睛很黑,像是蘸了夜晚最深的墨色染就而成。见李卓曜似有犹豫,又补充了一句。
“你车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嗯。谢谢。”
李卓曜发现自己找不出来拒绝他的理由——这个小名叫做阿澜的男人。
“所以,你的全名是什么?”
他脑海中很快滚过许多汉字,想象着这个男人的名字,到底是哪几个字才能贴切代表他。
“我叫周楚澜。楚国的楚,波澜的澜。”
“我叫李卓曜。卓尔不凡的卓,日字旁的曜。”他马上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卓曜有些紧张地看向对方。他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生人勿近,不知道自己自作主张地介绍自己,会不会引起对方反感。
周楚澜从旁边拉过来一张红色的塑料凳,又用袖子在上面擦拭了好几下,推到李卓曜面前。
“坐这吧,不脏。”他轻声说。
李卓曜道了谢然后入座。周父开始热情地跟李卓曜讲话,周楚澜在旁边静静地摆放着碗筷。他把唯一一只陶瓷碗递给了李卓曜,自己跟父亲用的是农村常用的那种钢碗。
“小伙子,你是从外面来的?看着不像我们本地人。”
“是的大叔,我是广东人。”
“来这旅游?”
“不是,我们来这拍节目。”
“哦?什么节目,电视上播的那种吗?”
“对,大概春节期间会在南北卫视播。”
“爸,厨房还有菜吧?”周楚澜忽然抬头,打断了老人的话。
“冰箱没剩下啥了,今天下雨,我就没去镇上买。”
“没事,我去看看。”
周楚澜起身走进厨房,厨房立刻就响起了切菜跟调羹叮当的声音。
“年纪大了,这里很少有外人来。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老人叹着气。
过了一会儿,周楚澜端着个托盘走了出来,里面放着一盘卤牛肉,一盘凉拌折耳根,一碟油炸花生米。
“将就吃点吧。”他一边摆盘一边说。
小小的桌子一会儿就被菜摆满了。
他伸手拿过李卓曜的碗,用李卓曜手边的筷子夹了满满一大碗羊肉粉,还从盆底捞了一大半羊肉码在上面,再盖上上几片牛肉。
盆里的羊肉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片。
“来,你的。趁热吃。”
他自己的那碗却显得有点寡淡,只有薄薄的两三片羊肉。
“我不爱吃羊肉。你吃。”
李卓曜把自己碗里铺的厚厚的羊肉片,夹了几大片,放在周楚澜的碗里。
“哦。我们这兴吃羊肉粉,估计你吃不惯。”他用筷子慢慢拌着碗里的粉,升腾起来的热气盖住了脸上的表情。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卓曜这才发现自己讲错了话。他本来是想说,羊肉怎么都在自己碗里,那你吃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干巴巴地说不出口。
李卓曜年少有为,又家境优渥,是个很骄傲的人。经常因为嘴太直得罪人,但他从来都不往心里去。只有这次,他少见地对自己说错了话而不安,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再不吃粉要凉了。”
李卓曜赶紧低头喝了一口碗里的汤,第一口就把自己惊艳到了。
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粉,汤味香醇,粉的软硬也恰到好处,滑溜溜地就进了喉咙,羊肉也一点都不膻,面上撒的那层薄荷叶和葱花堪称点睛之笔。
“加这个么,木姜子油。”周楚澜伸手够过来桌角的白色塑料小油壶,又递给他。
李卓曜接过油壶,伸鼻凑过去闻了闻,立刻皱起了眉。
“怎么有股洗衣粉的味道?”
“……”
周楚澜从李卓曜手里拿过油壶,倒了几滴木姜子油在碗里,又撕碎两片薄荷叶放进去,再淋上一层辣椒油。红绿相间,非常好看。
他端起碗来闻了闻,然后用筷子把粉转着圈儿搅匀,薄荷叶、葱花还有辣椒油在碗中翻红滚绿,又夹起一大筷子粉在空中放凉,吹了两口,开始吃起来。
这个吃粉的动作,让李卓曜莫名非常眼熟。
他恍惚记得,记忆中有个人,也是这么吃的。
李卓曜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了起来。
他看着周楚澜的脸,高直的鼻梁,古铜色泛着微红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色泽,眉骨很高,眼窝略深,眼角却有些微微上扬。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从心底泛起。
“周楚澜,我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第二章 近似接吻
“没有。”周楚澜的回答异常快速。他抬眼的那一瞬间刚好跟李卓曜四目相对,又迅速避开他的目光。
“哦,那我可能认错了。毕竟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是啊,毕竟你是第一次来。”周楚澜低头吃粉,很快,碗里就见了底,只留下一点清汤,上面飘着一粒孤独的葱花。
雨在这时候逐渐大了起来,风卷着雨滴不断地拍打着屋檐,很快开始啪嗒啪嗒地从檐顶落雨。
周楚澜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望着这场雨若有所思。
“山里一下雨,地上就滑的很,走夜路怕也危险。不嫌弃的话,今晚上就在这住一晚,明天再走。”周父说。
周楚澜收拾着桌面的手停顿了一下。
李卓曜思忖半天,答应了下来。想了想,又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递给周父,周父连连拒绝。
“使不得使不得。”
“你要想在这住,就把钱拿回去。”周楚澜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用盛羊肉粉的盆把桌上的碗筷盘子一装,转身进了厨房。厨房里很快传来水龙头的声音,陶瓷碗、钢碗、木筷还有铁盆杂乱地碰撞在了一起。
“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平常不这样,不好意思啊。”周父有些抱歉地说。
“没关系。”李卓曜默默地把那两张钞票收回,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还不进屋?”周楚澜双手湿淋淋地从厨房走出来,手指被冰冷的水冻得通红,他指着院中的屋子。
“我爸住这个挨着厨房的屋。院子里面还有一间是我的,晚上你跟我住那。”
周楚澜说的“一间”,是加油站东北角落的一排三间,中间是客厅,左边是个带阁楼的卧室,右边的房间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
他带着李卓曜进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拿出烧水壶开始烧水。
“刚才对不起啊。”李卓曜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谢谢你。”
“没事。”
客厅收拾的异常整洁,墙上挂了不少装饰画。李卓曜凑近一看,发现这些画都是手绘的,右下角的落款都是“澜”这个字。他又仔细看了看,越看越惊叹画作的水准,每一笔落笔都足见功底,绝非业余。绘画的风格非常鲜明,色彩明丽,有点像夏加尔的风格,极有生命力。
可是周楚澜看起来,整个人都是淡淡的。
“你学过画画?”
“嗯。大学的时候是美术专业。”
“那你有没有想过出去看看?”
“我出不去了。”周楚澜摇摇头,看着墙上的一幅作品,眼里带上了一丝忧郁的沉静。
“我爸身体不好。”
那幅画是整面墙最有艺术感的一幅。画面上是一个穿白衬衣的年轻男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书。周围是一片绿色的田野,地里开满了白色的花。
“这幅画很特别。”李卓曜走上前,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指着画上的年轻男人,转头对周楚澜说,“这人的身影怎么跟我有点像。”
“巧合而已。”周楚澜伸出拇指,用指腹把外玻璃上的一块污渍撇干净。
“这是谁啊?”
“跟你一样,也是来加油站的客人。”
“那能不能也送我一张。”李卓曜凑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可以。”
李卓曜喜笑颜开,刚准备道谢,鼻子一痒就打了个喷嚏,顿时觉得身上有点冷,一边用手搓着胳膊取暖,一边问“你家有感冒药吗?”,他吸吸鼻子,讲话已经开始带着鼻音。
“刚淋了雨,我好像有点感冒。”
这时候,水开了,烧水壶发出“咔”的一声跳闸声。
周楚澜撕开一包黄连感冒灵放进玻璃杯,又倒上水,杯子里的水开始慢慢变成黄褐色。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冰糖,捻了一小粒丢进杯子里,拿勺子不停搅拌着,铁勺碰着玻璃杯壁,发出近似环佩叮咚的声音。
“你想去哪里画。”他接着刚才的话题,没有停下手上搅拌的动作。
“就那幅画上的地方,远不远?”
“不远。这里是我家的生姜地,就在屋后。”
“那这些白花都是生姜花?生姜也会开花?。”
李卓曜有点小小的惊喜。他从来没见过生姜花,更没想到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生姜,开花的时候居然这么美。
“对,不过要到七八月份才开。”
“喔,有点可惜。”
周楚澜收起勺子,用手试了一下杯壁的温度,随后把杯子递给李卓曜。
“喝吧。”
“谢谢。”
李卓曜喝不了苦药,回回都要加糖。他吞了一口杯子里的药水,冰糖的甜把黄连的苦盖了七七八八,温暖的药通过喉咙流遍他的全身,暖暖的。
“洗澡间在那边,挨着卧室。你晚上睡楼下,我睡楼上。”
周楚澜找出一件白色的短袖,一条灰色的卫裤和一条新毛巾递给他。
“毛巾跟衣服都是新的,洗过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手拆开手里那只绿色细毛牙刷的包装,用开水反复烫洗。随后甩了甩牙刷上的水滴,递给李卓曜。
李卓曜拿着这些东西,推开浴室门,里面很宽敞,打扫的也非常干净,台子上放着一瓶生姜沐浴露,他拿起来摇了摇,还剩一大半,瓶子外面也擦的干干净净。墙壁上还贴着瓷砖画,都是周楚澜的作品。
整个浴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生姜味道,微苦但温馨。周楚澜身上也是这个味道。如今李卓曜置身于这股令人舒服的味道中,他觉出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像是这股生姜的气息已经跟着他走过许多地方,跟他一起去广州念完了大学,走遍了永庆坊、陈家祠、沙面岛的每个角落,眺望过广州塔,陪他远渡重洋去纽约念硕士,现在又萦绕着他来到贵州。
但他之前并不认识周楚澜。这个生姜沐浴露看起来也是本地的一个杂牌子,他并没有见过。
热水顺着李卓曜的头发冲淋而下,他抹了一把脸,感觉身上有点轻飘飘的。擦干身体后,他换上周楚澜的衣服,从衣服的领口传来一股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李卓曜回到卧室,卧室的顶灯开着,应该是周楚澜为他留的,暖黄色的光晕笼罩下来很温馨。角落有个楼梯连接着楼上,楼上传来了花洒的声音,应该是周楚澜在洗澡。
李卓曜躺在床上,在楼上的声音停下来之前,他的心都是乱乱的。摸了摸脸,也有点热。他在床上左右翻腾,怎么都睡不着。
入夜了温度还是比较低,他索性把被子往上拉高了一点,被子里充满了周楚澜的气息,淡淡的带着生姜味道的微苦,很安心。李卓曜被这股气息包裹得严严实实,很快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很沉很沉的梦,梦见自己头重脚轻地在沙漠中行走,又累又热,渴的厉害。忽然天空开始飘雨,雨滴非常温柔地落到他的唇上。
李卓曜睁开眼,发现自己额头上敷着冰毛巾,周楚澜正在用棉签蘸水,一点点打湿着他干到起皮的嘴唇。
“你发烧了。来,退烧药。”周楚澜张开手心,那里躺着一枚白色的药片,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李卓曜撑着床头坐了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鼻尖往周楚澜的手心一凑,皱紧眉头。
“感觉好苦,不想吃。”
说完就别过脸去,像一只被逼着吃青菜的猫咪。
“你有糖吗,给我吃一颗先。苦药我咽不下去。”
周楚澜叹了一口气,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又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粉红色包装的草莓糖球,包装上甚至还画着蝴蝶的图案,撕开糖纸递给他。
李卓曜烧的整个脸颊都变成了通红的颜色,衬得眼睛更加水光潋滟。他弯下腰,慢悠悠地把头伸过去,欲就着周楚澜的手把糖吃了。发烧的人,呼吸都是灼热的,他唇齿间的热浪喷到了周楚澜的掌心,周楚澜的身体动了一下,后背一下子绷直。
“别动。”李卓曜伸手擢住周楚澜的手臂,拉向自己,然后低头噙住了那颗糖球,舌尖舔到了周楚澜的掌心。
周楚澜这次没有动,他的掌心变得湿漉漉的。
“你一个大男人,还买草莓糖?”
李卓曜嘴里包着糖,口齿不清地说,但眼睛在灯光下却显得特别亮。
“别人给的。”独家文勿偷
“男的女的?女的吧?”
“嗯。”
李卓曜拧起眉头,脸颊比刚才还要再红上一分,喷出来的呼吸也更热了。“咔嚓”一声,他把那颗糖咬成了两半。
草莓味的糖果更甜了,烧心的甜味像一条蚯蚓,只往他的心口上钻。下一秒,他就弯腰把糖吐进了垃圾桶。
“太甜了,懒得吃。”
李卓曜用手背擦了一把嘴角的糖渍,又转向周楚澜。
“把退烧药给我。”
周楚澜愣了两秒,把手里的退烧药重新伸到李卓曜的面前。李卓曜习惯性地用嘴去够,想到刚才那颗糖,又觉得有点气不顺,伸手捻起那片药直接放入口中,又捧起水杯开始狂喝水。
喝的太快,他呛到了,一阵猛咳,还没完全咽下去的药片与水在喉咙深处相遇后开始溶解,嘴巴里立刻开始传来极为浓烈的苦意,苦的他几乎难以忍受。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他有些精疲力竭,往后一倒,靠在床头上开始闭目养神,周楚澜坐在那里也没说话。
“药我吃完了……你上楼休息吧。”
还是李卓曜打破了寂静,说话的时候他依然懒得睁眼。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覆上了他的额头。手掌很宽厚,手心却很冰。
他睁开眼,面前是周楚澜的脸,很沉静,并无波澜。
李卓曜伸手扯开周楚澜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
“你手太凉了,试不出来温度。放下吧。”
他随意抬眼,却看到周楚澜离得越来越近的脸。李卓曜愣在原地,那张英俊的脸像一片刀锋,直接向他逼了过来。
周楚澜把自己的额头贴在李卓曜的额头上,他们离得很近,李卓曜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声喷在他的鼻尖上。再近一点,就是接吻了。
迷迷糊糊中,他居然想象到了自己跟周楚澜接吻的场景,心头一动,两片嘴唇不由自主地打开,发出了一声极小的闷哼声。
作者有话说:
草莓糖球:?你清高,你了不起
第三章 到底忘记了什么
周楚澜迅速抽离开来,他只蜻蜓点水地贴了一下。
“烧这么烫,嘴还这么硬。看来是快好了。”他淡淡地说,随即转身走上了阁楼。
退烧药开始渐渐起作用,一阵困意袭来,李卓曜很快睡着,一夜都没有做梦,睡得很香。
起床的时候天已大亮。他精神抖擞,烧也完全退下去了,看下表,已经8点20分了。
李卓曜匆忙换上自己的衣服,推门出去。他的发小高骏今天上午到,是房屋设计师,他们要一起碰下置景方案。山上那座用于给录制嘉宾居住的竹木别墅基本盖好了,只差室内设计和布置。
“我得走了,还有事儿。”李卓曜一边说,一边穿着自己的黑色冲锋衣,把胳膊伸进袖子,一把拉上拉链。
“好。”周楚澜拿着个扫把在扫院子,没抬头。
李卓曜眸中的光稍微黯淡了1秒。他索性偏过头去,看到餐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还有一份早餐好端端地放在那里。他闷头快步走到餐桌前,指着桌上的一碗小米粥说“这是我的饭吧?”
“没人动,就是你的。”周楚澜还是淡淡的。
李卓曜把小米粥端起来仰脖就喝,有点烫也顾不上了。两分钟喝完那碗粥,又拿个煮鸡蛋,边走边剥壳,然后就塞进嘴里,还噎了一口。
“补好胎了,你放心赶路吧。”周楚澜朝着那辆黑色帕萨特努了努下巴。
“谢谢。”
刚走出两步,李卓曜又返回来。两次急匆匆的折返让他背后出了一层毛毛汗。
“还有事?”
“加个微信,周老板。下次还来光顾你生意。”
他掏出手机,晃着满格的网络信号,“今天我网速给力。”
周楚澜漫不经心地点开自己的二维码,李卓曜申请了添加,直到微信跳出“滴”的提示音,他的聊天界面里第一个变成了周楚澜,才放下心来。
“那我走了,下次见。”
“嗯。”
他走到门口去开车,发现整个车里的内饰都干干净净,像是被人擦拭过。回头一看,周楚澜已经进了屋子。
李卓曜低下头,不觉莞尔。他一踩油门,黑色帕萨特扬长而去,带起了一点点马路上的积尘。
一路想着周楚澜,李卓曜的心中越来越涌上一股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有了。但李卓曜的心中像是一片空荡荡的雪地,很迷茫。
“七年前的那场意外,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他喃喃道,却没有头绪。
李卓曜到新荣酒店的时候,高骏已经在前台等他了,见面就往他的肩窝捣了一拳。
“你小子,怎么才来。”
高骏跟李卓曜从小学一直同班到高中,后面他去首尔念大学,读艺术设计。李卓曜则去了广粤大学。前两年回国,两人才重新见上。
“成品不错。果然还是得竹木结构,才有味道”
李卓曜把高骏拉到了酒店的会议室,放PPT给他看。
新荣酒店是镇上最高级的酒店,四星级,是一位之前来这里旅游的粤商出资援建的。独山也是由广州对口帮扶的,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红色的标语“粤黔一家亲”。
这也是之前李卓曜把综艺录制的拍摄地放在贵州的原因。如果口碑好,还能拉动一波当地的旅游收入。社会责任,是他这个电视人入行多年一直践行的原则。
当助理谢均试探性地提了下自己的老家独山,又发来一些风景照给他的时候,已经踩点找了小半年但依然没挑到满意拍摄地的李卓曜,眼睛顿时一亮。
“这地方不错。在哪儿啊?”李卓曜来回翻着这几张照片。
“老板,这在贵州,是我老家独山县。”
照片上的山不太高,山顶却很平坦,视野非常开阔,可以看到远处的群山连绵,因为海拔的原因,雾气经常在这里萦绕,天气好的时候会很快消散,山上有很多漂亮的马尾松,松针在阳光下会发出像马鬃一样的光泽。
“有点我想找的那种感觉。过几天我去踩点看看。”
后来就把这里定为拍摄地。当地政府高兴坏了,提前几个月就开始修路。因为那座山并未被开发,山下到山上连路都没有通。
本来这次谢均是要跟着李卓曜一起的,不过他妈妈突然阑尾炎住院,又是农忙,家里没人照料。李卓曜就给他放了几天带薪假,让他去医院照顾妈妈。
“老板,不好意思。我忙完立刻回来。”
谢均也是广粤大学的学生,比李卓曜低好几届。2019年春天,李卓曜被母校邀请回校开展讲座,那时他已经是圈内小有名气的综艺导演。讲完正好晚饭,他谢绝了校领导为他特意准备的接风宴,直接去学校三食堂吃饭。
三食堂就挨着他当年的大学宿舍,也是校园期间他最常去的食堂。李卓曜不是太饿,逛了一圈,准备买个肠粉。站在肠粉窗口的是一个勤工俭学的男孩,白衣白帽,长相干净。
有一双倔强的眼睛。
李卓曜觉得这个孩子的眼神,似曾相识。但他想不起来。
七年前他曾经遭遇过一次抢劫,被歹徒砸伤了脑袋,受了严重的脑外伤,醒来以后便记忆受损,刚开始甚至连父母都认不出。后来又经过漫长的记忆唤醒治疗,才一点点想起一切。
但他始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人。
不过,李卓曜并不太敢确定。他在康复以后就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一切都很顺利。熟人他都记得,生人又重新结交认识,生活在按部就班的一路向前,顺滑无比。
只是这么多年他都没心思谈恋爱,家里实在催得紧。爸妈给他安排了好几次相亲,他都放了对面女孩鸽子。他没告诉父母自己的取向,嫌麻烦。索性每次都躲避着。
这些是他一帆风顺的人生中,唯二的两个烦恼。
只有在那次在食堂看见谢均的时候,李卓曜才第一次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打那以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应该是有所缺失的,也许有某位他不记得的故人,也有着谢均这样的眼睛。
后面他资助了这名叫谢均的孩子,男孩也跟他一个院系的,大学毕业后就来当了他的导演助理。他也开始慢慢教他一些节目上的知识。
这次的选址,谢均帮了他大忙。
“太感谢了。李导这么有名的导演,居然相中了我们这,您正好还是广州人,广州一直对我们独山进行经济帮扶。今天真是粤黔一家亲,亲上加亲。”
县长很淳朴,拉着李卓曜的手就不松开,情绪激动地开始讲起了独山的历史,说到后面竟然开始泛起泪花。
“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我们一定全力支持。”
“谢谢郑县长。”
李卓曜很感慨。他对这档节目也是前所未有的上心。从思路到脚本、到艺人挑选、甚至是那座别墅的修建,都亲自把关过问。连房屋设计师都是自己亲自找的,把高骏给薅了过来。
“我觉得整体不错。就有几个地方的布置是需要重点考量的。”高骏一边看,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看完PPT,他把本子一合,塞进了双肩包里。
“走,跟你上山看看去。”
李卓曜开车载着高骏就进了山。今天的天气很好,温度已经有了夏天的感觉,天空特别湛蓝,山野间有几棵古树,远远望去高的仿佛要刺破云端一样。
“真是好地方啊,你哪儿找来的。”高骏一路看着风景感慨着。
“我助理小谢老家就这儿的。”
“就是你资助的那个大学生谢均?毕业了?”
“毕业一年了。”
“所以,你找到那个人没。就是你老说小谢的气质很像的那个。”
“没有。说实话,有没有这个人我都不确定。”李卓曜望向远方,视野中都是蜿蜒的山路。
高骏叹着气,掏出一支烟点着,又伸出车窗掸了下烟灰,灰烬立刻随风向后散去。
“依我说,感觉骗不了人,这个人肯定是存在的。你想不起来,可能是因为他没出现。你忘了吗,连我都是后来跑到医院去探望你,一点点陪你聊天说话,你才慢慢记起来的。”
“嗯,再说吧。前面就到了。”tou,du,jia,四
车在山顶下面的一块空地停下。旁边几百米处的地方,已经盖起了一间临时的活动板房,用作导演中控室。山坡下面的一片板房还在建设中。
“这一片的钢板房用来做厨房、餐厅、宿舍,还有放食物跟药的仓库。一百多号工作人员,开拍的这俩月都要住在这了。”李卓曜指着不远处的那片白色房屋给高骏看,然后把他领进屋。
别墅是竹木结构,一进门就是一股原生态的清香。左边有一扇大落地窗,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夕阳。客厅、厨房、餐厅都是一体打通式,中间还有个大壁炉。
“房子是不错。就是还差点本地特色。”
高骏在屋子内来回走了两圈,指着空荡荡的墙。
“这里不是黔南吗,布依族跟苗族的东西,能不能买点来。”
又摸了摸房间内的几根木头柱子。
“这上面沿着绑一些麦子、辣椒什么的很合适,最好是这边的特色农作物。”
高骏每说一点,李卓曜就记下来。等把整个别墅的装饰都盘完,已经傍晚了。
“下山吧,不早了。有些东西我来买,你再去添置点有当地特色的东西。”
“行,我找找。”
“最好找个靠谱的本地人问问。”
李卓曜的脸上忽然出现周楚澜的脸,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赶紧下山,搁这傻笑啥呢。”
“走走走。”
他们下了山,回到酒店刚好赶上晚饭,美美吃了一顿。
晚饭后,天气便不像中午那么燥热,吹过来的风很凉爽。李卓曜站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袅袅上升的烟圈散去,满天的繁星看的更加清楚。
城市里是看不见这么多星星的,如此美丽的星空与银河是独属于农村的美景。
他抽的烟也是本地烟,一个叫“贵烟”的牌子,22块一包的“蓝色的爱”系列,通体蓝色的包装,刚开始抽有点呛口,习惯了便觉得很好抽。李卓曜挺喜欢这烟的,回去的时候准备买两条带走。
他拿出手机,点开周楚澜的朋友圈。周楚澜的头像是一片纯黑,朋友圈显示半年可见,更新的条数不多,都是些关于油价涨幅、加油站活动的广告类。
“在吗?想请你帮个忙。”
李卓曜打出了这几个字,又觉得不妥,再一个个的删掉。
“剧组在山上盖了别墅用作录制场地,设计师说别墅内部的装饰缺点本地特色。你能帮忙看看吗?”
他一口气敲下这行字,然后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
过了十几分钟,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李卓曜心里一动,把手机举到面前想仔细看清楚周楚澜的回复,对方的消息就弹过来了。
非常简短的一句话。
“我帮你介绍个朋友。你问他。”
下一条消息是他推过来的一个人的名片,对方的昵称是“沐辰设计·独山”。
“我不要这种工作室的,不靠谱。”
“他挺专业的。”
“我不加。”
李卓曜有点烦躁,直接抓起手机弹了个微信电话。
周楚澜没接。李卓曜想,他又不理人了。
他这个人像山里的迷雾,想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不想出现的时候,就留李卓曜独自在山中,寻隐者不遇。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久到李卓曜以为要自动挂断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四章 心脏失焦
“你还要说什么?我准备午睡了。”周楚澜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慵懒。
“别墅的装饰设计这块,我就想你来。按天给你开工资怎么样,钱的问题不用担心。”
“有钱,就去找专业的工作室。我只会‘加油’。”李卓曜听见周楚澜在听筒那边轻笑一声,揶揄中似有嘲讽。
“可是你的画很好。每一幅我都很喜欢,我相信你的审美。”
其实李卓曜很少给人这么高的评价,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就这么说出来了,不假思索,仿佛对对方很了解,但他其实对美术一窍不懂,看过的也不过就是周楚澜挂在晦暗房间里的几幅画罢了。
听筒里有一阵短暂的沉默,李卓曜听见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别墅里面长什么样?发照片给我。”周楚澜撂下这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李卓曜忙不迭地发着照片,20分钟以后,周楚澜的回复来了。
“这房子没灵魂。”
“因为没有本地特色的装饰物?我过几天准备去买点。”
“不光是装饰的问题。”
“还有什么?”
“这设计太实,没有大自然的精气神。”
“比如?”
李卓曜有些听不太懂,但他隐隐约约觉得,周楚澜说的很贴切。
周楚澜发回来一张落地窗的照片,是李卓曜刚发过去的那些照片里其中的一张。落地窗的两边挂着粗布窗帘,用麻绳系在窗框上,半盖着玻璃。他用红线把窗帘那一部分圈了起来。
“把窗帘拆了,让窗户整个露出来。”
“为什么?做窗帘的布是本地的老粗布,放在这里不搭配吗?”李卓曜不解。
“窗帘挡住景了。拆了以后,窗户才能望出去一片完整的夕阳,风景正好镶在四方形的窗框中。窗帘在这里很多余。”
接着,他又发来一张院中绿植的照片,是靠墙角种着的一丛桫椤树。
“想突出本地特有的桫椤树,就别种在这儿,周围太杂,显不出来。把墙面刷出一片白,有太阳的时候就会有树影,用白色来托住。”
李卓曜仔细思考着周楚澜的话,觉得他说的非常精准,比高骏还要看的更深刻些。
“那这房子为什么没灵魂,你觉得。”
“建筑是有自己的语言的,虚实结合才能造出你想要的那个‘境’。”
他最后说了这句话。
李卓曜听完这番话觉得醍醐灌顶,相当画龙点睛的建议,是高骏都没能说出来的。周楚澜的确有才华,他的才气,从李卓曜第一次看见他画作的时候就有某种预感。李卓曜忍不住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个有才华的人甘愿隐匿在老家呢?但能看得出,周楚澜并不完全甘心,内里依然保持着一股傲气。
“我还准备添置点本地特色的装饰品,在哪能买到?”
“镇上的市集有,后天就是逢集。”
“你能跟我一起去吗?”李卓曜敲下这一行字,琢磨半天,又硬生生地回删,改成“你后天有空去市集吗?我想去看看。”
“不一定,看情况。”
“好。我准备后天上午去。”
手机屏幕安静了好一会儿。李卓曜看了看时间,快10点了。
他去浴室快速冲了个澡,急巴巴地把身体擦干出来拿手机,依然没有新消息提示。
李卓曜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面,熄灯睡觉。
一觉就睡到了中午,他被急促的拍门声吵醒。
“谁啊?”
“老板,我,谢均。你快开门。”
李卓曜睡眼惺忪地穿上拖鞋开门,谢均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口,看见他好端端地站着,才长舒了一口气。
“老板,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都一直关机,还以为你在山上出事了。这一下雨,山路就特别滑。”
“抱歉,我在酒店睡觉呢,手机没电了。”
“没事就好。”
“你妈怎么样了?”李卓曜一边给手机充上电,一边问。刚开机,未接来电、短信还有微信未读消息瞬间挤满了屏幕。
周楚澜的对话框,依然静静的。
“我姐去陪床了,没什么大碍,手术完休息几天就好了。”
谢均把自己的黑色双肩包放下,这个包还是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李卓曜送的毕业礼物。他至今依然背着,看得出来很爱惜,包上没有一丝划痕。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两包腊肉,看起来沉甸甸的,腊肉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外面又裹上塑料袋。
“老板,我给你带了点土腊肉,松枝烤的,特别香。”
他把腊肉递给李卓曜,略带紧张地注视着李卓曜脸上的表情。
“哟,还记着我爱吃这口呐。”
李卓曜伸手接过腊肉,凑上去心满意足地闻了闻。
谢均松了一口气,笑容舒展开来。
随后,他又轻轻地补充一句:“必须的。老板无论说什么,我都会记得很清楚的。”
“不错,好员工。”
听到这句话,谢均有些微微发怔。他张开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
“你脸色怎么看着不太好?热的吗?我把空调开开。”
李卓曜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空调。
“不热。老板,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谢均慢腾腾地站起来,把那个黑色双肩包重新背在肩膀上。这个包来的时候由于被腊肉塞满,又大又鼓,现在卸下重担,又变得空空荡荡了。他转身出门,手刚放到门把手上,李卓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等会。”
谢均连忙把手从门把手上放下,快速转过脸。
“制片跟导演组其他PD下午到,通知他们,晚上7点,会议室开会。你去借下酒店的2号会议室,有投影仪那个。”
“哦,好的。”
谢均这次才真正从房间退出去,又把门关上,他的动作非常轻,木门非常温柔地发出了一声“咯吱”。
“这孩子,干什么都是小心翼翼地,放不开。”
李卓曜还是挺喜欢谢均的,努力上进还聪明,人又细心。他今年30岁整,比谢均大7岁,说起来是老板跟下属的关系,他其实一直把谢均当弟弟看。
晚上的这场策划会一直开到了凌晨1点多,整个会议室充斥着香烟和槟榔的味道。电视人精力旺盛,每个人都对这档节目信心满满。
李卓曜把窗户打开,散着味道,今天的星星不太多,夜空像一块黑天鹅绒的布盖在上面。
“我明天早晨9点去镇上。”
他掏出手机给周楚澜发了条微信。
一颗流星从夜空划过,引起众人的惊呼。两个女PD叽叽喳喳挤到了窗边,兴奋地看着天空,其中一个女生还许起了愿。
李卓曜用指尖点亮了屏幕,又看着它渐渐熄灭。如此往复。
第二天早晨9点,李卓曜开车来到市集,把车停在路边的一棵树下。镇上的市集全都集中在主街,两边都是摆摊的本地人,有不少头戴红花的苗族阿奶,坐在小脚凳上,售卖自己的刺绣品。
李卓曜蹲在其中一个阿奶面前,在她的箩筐里挑着刺绣的花样,翻到了一个铜钱花图案的,便伸手去拿。
另一个人跟他同时拿起了这块绣布,两人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
他抬起头,对上周楚澜的脸,对方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周楚澜站在逆光的阴影里,像是罗汉庙中的雕塑,线条硬朗的仿佛工笔画出来的,粗砺中带着野生的美感,边缘甚至还闪着淡淡的金光。
李卓曜蹲在地上,仰望着周楚澜的这张足以令人记忆深刻的脸。他在这一刻,居然油然而生出一种虔诚感来,心脏也在这须臾之间一起失了跳动。
第五章 汗液招惹
“这么巧?”李卓曜立刻站起身来,抑制不住喜悦。
“来买点东西。”周楚澜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小袋糯米。
“这块绣布好看么?看着挺原生态的。”李卓曜弯腰拿起那块布,举起来给他看。
“不怎么样,机器绣的。”周楚澜抱臂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说。
“哦,我再看看别的。”李卓曜讷讷地放下那块刺绣。
周楚澜偏过头去看了看,又弯下腰来,从一堆绣布底下掏出一块。
“这块好点。”
他拎着那块布的一角,递给李卓曜。
李卓曜接过来。那块绣布很特别,布料有些微微发旧,但上面的花纹却异常精细,很像藻井,正中间的位置绣着四只蝴蝶。
“阿奶,这块绣布多少钱。”
“七百八。”
“刚才那块呢?”李卓曜指着那块铜钱花图案的。
“一百五。”
“这俩怎么差距这么大啊。”李卓曜有点纳闷。
“这块是我家的老绣布嘞”,苗族阿奶拿起那块绣着蝴蝶的布,“这块布当年是用来做帽子的,帽顶上的那块,是我自己绣的。后面整个拆下来了。有十几年了呢。我们这边,布料越旧,越金贵。”
“有意思,我准备买了,你觉得怎么样。”李卓曜很喜欢这块布,摊在手心里,举到周楚澜面前给他看。
“你喜欢就行。”
周楚澜并没有看那块绣布,视线在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随意扫视着。
“一会儿再去挑点蜡染的东西。”
李卓曜自顾自说着,抬头一看,周楚澜已经走开了一小段距离。他赶紧付完钱,快步跟上去。
周楚澜却站着不动了,李卓曜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他一直盯着前面的一个女孩看。那个女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棉麻旗袍,旗袍上印着一整只靛蓝色的凤凰,从领口一直盘旋到下摆。此刻正跟朋友一起,在水果摊上挑樱桃。
周楚澜的视线一直在那女孩身上,目不转睛。
李卓曜内心生出一些不快,还没来得及张嘴,周楚澜就大步流星地向那个女孩走过去。
他愣住了,一下子杵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周楚澜跟那个女孩相谈甚欢,脸上的笑容简直可以用“灿烂”来形容。
李卓曜觉得胸口有一口气提不上来似的,很憋闷,堵的慌。过了会儿,竟凭空生出一丝酸楚来。
过了几分钟,周楚澜漫不经心地走回来,手上多了一个塑料袋子,装着小半袋樱桃。
“你们聊什么了?看你挺开心嘛。”
“随便聊聊。走,去前面那家店看看。”周楚澜指了指前面,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一颗樱桃,扔进嘴里吃着。
“去那家店干什么?她让你去的?”李卓曜看着周楚澜,冷冷地说。
“店是她推荐的。”
“樱桃呢?也是她给的?”
“是啊。”
“我不去,你想去就自己去。”
李卓曜依然站在原地不动,索性别过脸去,不看周楚澜。周楚澜的脸色依然沉静,但神情似能把他一眼看穿。他有点不想面对。
一个人的影子压了过来。
李卓曜转过头,发现周楚澜回头走近了一步。此刻正直直地看着他。
“你不是要买蜡染么?确定不去那家蜡染店?”他向上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讥诮。
“蜡染店?”李卓曜这才抬起头。
“她身上穿的那件旗袍,蜡染工艺很正宗,花纹设计也特别,一整只的大凤凰。就在那家店买的。”周楚澜指了一下前面不远处那家竹木装修的小店。
“……那快点走吧,店里应该挺多好东西的。”李卓曜有点心虚,催着周楚澜快走,但同时也有了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小半袋樱桃隔在他们二人中间,鲜红欲滴,还沾着早晨的露水。
“我饿了,还没吃早饭。”小半袋樱桃,随着周楚澜的步伐不停在李卓曜的小腿上拍打,李卓曜索性一把抢过那个袋子,开始吃起樱桃来。
他确实饿了,昨晚上没睡好,又一大早开车过来,饭都没顾上吃。只是这樱桃酸酸甜甜的,根本不顶肚子,吃完后甚至感觉更饿了。以至于到了蜡染店门口,还没进去,李卓曜就被旁边香气扑鼻的小摊吸引了。
“这是什么?”
“糯米饭包猪肉。”周楚澜淡淡地回答道。
“好香啊。老板,给我来一份。”李卓曜说。
摊主揭开盛糯米饭的保温桶,一股饭的清香扑面而来。
“要哪种糯米饭?白的,还是绿的?”
她指着面前的两种不同颜色的饭。
“绿的是什么?加了艾草吗?”
李卓曜凑上前去闻了闻,米饭散发着微苦的清香。
“鼠尾草。”周楚澜说。
“鼠尾草还能吃?”
李卓曜有些惊讶。去年他做了一档名人访谈类节目,在网上口碑不错,最后一期采访的是祖玛珑女士,女士还分享了那款经典的“鼠尾草与海盐”的调香故事,并且亲手调了一瓶限定版送给他。
“能吃哇。我去山上摘下来的,然后洗干净再熬水煮饭,饭就是绿色,比普通白饭香。给你来这个?”摊主说。。
李卓曜点点头。
几分钟后,饭团便做好了。李卓曜接过来,撕开外面包着的竹叶,便咬了上去。饭团实在是太香了,独山的糯米爽滑劲道,煮出来的糯米饭晶莹剔透,有嚼劲还不粘牙。再裹上香猪肉的肉片,撒上自家做的酸菜和辣椒,紧紧一包,味道一绝。
没一会儿,他就吃了一大半。
“你脸上有东西。”周楚澜在旁边,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什么东西?饭吗?”李卓曜伸手摸摸脸,好像也没摸到什么,又伸出手背在脸上胡乱擦着。
“这儿,有饭。”周楚澜一把抓过李卓曜的手腕,抬起他的手,就他的手把嘴角擦干净,然后迅速松开。
他的手掌很大,也很热,力道也很大,一下子便可以把李卓曜的手腕攥在手心里。
“丢人了。”李卓曜看着他,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他们进了蜡染店,这里中意的东西果然很多。李卓曜买了不少蜡染作品,香囊、挂包、布料等等,一部分准备用作别墅装饰,另一部分准备带回家收藏。
太阳逐渐升高了,温度越来越热,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前面有一小块场地似乎热闹非凡。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把一面石磨盘从店内挪了出来,旁边立着两个很大的木榔头。周围被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什么?去看看”。李卓曜没见过这种场面,拉着周楚澜就兴奋地往前走。
“手打糍粑。”
“好像挺有意思的。”李卓曜把东西塞到周楚澜手中,自己搓着手走上前。
“老板,这个怎么玩,我能试试吗?”
“能。今天你要是能把糍粑打出来,我就免费送你吃,吃到饱。”老板豪迈地拍着胸脯担保。
“哟,那我不客气了。”
李卓曜双手握住一只木榔头,他没想到,这个榔头比他想象中还要重得多,光举起来便要费不少力气。举到半空中的时候,手臂就酸了,他便强行集中着力道,缓慢地让榔头锤下来,重重地砸在又软又黏的糍粑上。
只打了一下,他便气喘吁吁。
糍粑店的老板哈哈大笑,他拿起另一只榔头,在旁边娴熟地敲打了起来,一边打,一边示意李卓曜看他的动作,二头肌发力,让榔头高高扬起,再使劲敲下。
李卓曜学着他的样子又打了一下,榔头锤在石磨表面,震得他手腕发麻。
周楚澜站在人群中,他的个子很高,非常引人注目,李卓曜只需扫一眼便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来帮忙啊,我今天一定要吃到这个糍粑。”李卓曜冲他喊。
周楚澜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还没吃饱?”
“这不是饱的问题。我今天非吃不可。”李卓曜脸上充满坚毅,仿佛不是在手打糍粑,而是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行。”
周楚澜脱下黑衬衫,牢牢绑在自己腰上。他的衬衫里面穿了一件灰色的背心,精壮的大臂上能看见明显的肌腱,很漂亮。结实的古铜色胸膛上还挂着一个黑绳串着的玉菩萨。那尊菩萨像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样式,很特殊,但李卓曜却觉得有些眼熟。
“站直。”周楚澜在身后拍拍李卓曜的背,然后用双臂从后面环住他,笼在中间。周楚澜个子很高,比李卓曜还要高出了小半个头,早晨的太阳已经高高悬起,他侧脸的一片阴影被投在了李卓曜的脸上,紧密重合。
李卓曜清晰地闻见了周楚澜身上那股淡淡的生姜气息,夹杂着汗水的咸味,有一种奇异的性感。
有一滴汗从李卓曜的额角渗了出来,沿着他的右脸下滑,被周楚澜用手拂去。
“我准备开始了。”
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李卓曜忍不住微微仰起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楚澜那张专注的脸。这个男人认真起来的时候,魅力比平常的状态还要大。
周楚澜急促的呼吸就在他的耳后,贴近的时候很热,远一公分,便是凉的。他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李卓曜,胸膛非常滚烫,像是有火球在燃烧,一会儿就满是咸津津的汗水,打湿了自己的灰色背心,又混合着李卓曜自己的汗液,沾染到他的白T恤上。
两人的肌肉随着上下的动作而磨蹭,很快,衣服全汗湿了,分不清谁的汗先招惹谁的。
在周楚澜的手中,李卓曜完全分了神,榔头举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只高高飞起的鹰隼,回落的时候,又像一只俯冲着的麻雀,快乐地想要发出尖叫。
第六章 “我出不去了”
“好了。”
周楚澜松开手,身体却没有跟李卓曜分开。
李卓曜流了很多汗,汗水糊着眼睛,他的眼前一片迷离。只觉得紧紧包裹在手上的紧迫感没有了,蓦然一松,心底竟然生出几分失落来。
但身侧的那个人还在。李卓曜忍不住后仰,让僵硬的身体稍稍以周楚澜的身体为依托,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上。然后,他扭头看向周楚澜。
此时已经快正午时分,天空蓝的晃眼,云朵也非常厚,太阳高悬又热辣,李卓曜转过头去的时候,发现周楚澜也正在看着自己,目光如炬。在阳光下,他的眼睛里像藏了一团火。
这时,李卓曜听见了自己靠着的那片胸膛底下有力的心跳,发出清晰的“咚咚”声,敲得他的心也乱乱的,像野猫的爪子在挠。
“累吗?”
周楚澜微微俯下身,嗓音里的喘气声还没完全消散,带着一些沙哑。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李卓曜的头发上,李卓曜觉得热热的,又有点痒。
“真不错,你们俩打的比我还好。得,糍粑免费送你们吃。”
老板洪亮的话在这时候很突兀地插了进来,二人如梦初醒。
李卓曜看到,周楚澜眼里的那团火瞬间熄灭了,恢复到了往日的沉静和漫不经心。
他迅速退到了人群里。紧紧包裹着李卓曜的那团热气,也很快在空气中消散冷掉。
老板笑眯眯地切了一大块糍粑,装在袋子里给了李卓曜。
“来,帅哥,你们的。有空再来玩啊。”
“谢谢。”
李卓曜咬了一口糍粑,又软又黏,很好吃。
周楚澜已经从人群中走了出去,斜倚在糍粑店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神色慵懒。
李卓曜看了眼表,已经1点了。下午三点他还有个会。综艺10天以后要正式开拍,目前正在紧张地做最后的布景工作,很多细节跟流程,都要再敲一遍。
“我得走了,下午还有事儿。”
“嗯”。周楚澜站起身,就往街道里侧走去。
“你不回去吗?要不坐我的车下山?”
“不用。我骑摩托车来的。”
“你摩托车停在哪了?”
“街最里面,修车行那。你先走吧。”
“哦,好。”
李卓曜转身离开,没走出两步又回头。
“别忘了我那个别墅的设计。回头跟你约时间,带你上山看看。”
“再说吧。”
开车开到一半,太阳就躲进了云层里,白色的云朵也开始渐渐转为淡灰色。
“不会要下雨了吧。”
李卓曜瞄一眼手机桌面上的天气,早晨出门还显示“晴”,此刻已经显示“预计一小时后会下雨。”
远远地,他看见了周楚澜家的加油站。李卓曜把车靠边暂停,坐在车里给周楚澜发了条微信。
“天气预报说一会儿可能会下雨。你早点回去。”
微信的提示音响起,周楚澜的回复来了,比李卓曜想的要稍微快一点。
只有简短的一个字。
“好。”
李卓曜把车打响,继续驾驶,十几分钟后,就回到了酒店。他拿着在市集上买的绣布、蜡染等东西,去房间直接找高骏。
高骏拿过来一个个地看着,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你眼光真可以。”
“必须的。”
“别墅里面的那些小家具,你买的桌子凳子还有摆件这些,应该快寄到了吧。”
“已经到了。全在酒店的仓库放着,你们那个短头发的女制片已经找师傅开始组装了,说这两天就让卡车拉上山。我算着时间还挺紧,东西拉上去了还要布置、调整,最后还得留几天做房屋清洁跟通风。”
“哦,郑南蕴是吧。她办事挺周到的。我也跟她说过,最晚后天,这些东西全给你拉上山去。”
“靠谱。”
此时,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越发可闻,雨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拍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这雨还下的不小。”李卓曜看着外面。
“我得去仓库看看。那些木头的东西不能受潮。”高骏赶紧往仓库赶去。
“你去吧。我等会还有个会要开,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酒店专门拨了一个仓库给李卓曜的节目组放东西。高骏过去的时候,大门半掩着,里面的杂物非常多,光线有些阴暗,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他站在门口喊了一句“有人吗?”
“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
两分钟后,郑南蕴走了出来,手上拿着剪刀跟一截白色的塑料布。
“就你一个?师傅们呢?”
“活儿干完了,我就让他们回去了。”
“那你这是?”
“下雨了不是,仓库又在地下一层,潮的很。这些木头的东西受不得潮,我来给盖上塑料布。”
她的短发已经被汗水湿透,黑T恤上蹭上了不少灰,白球鞋的鞋头也有点脏,拿着剪刀的那只手的食指,贴了个创可贴。
“我来弄吧,你别弄了。”高骏从郑南蕴的手里拿过剪刀跟塑料布。
“那我总不能站一边看你干活吧。”郑南蕴笑了一下,她的瞳孔是漆黑的,看起来很亮,也很有活力。
“谁说的。郑大制片今天的重要任务就是,告诉我东西放哪了,我来盖。”
两个人一起干活儿,进度就加快了很多。一个多钟头以后,放在仓库的木桌、木椅等都被严严实实地盖上了塑料布。
郑南蕴斜倚在一剁集装箱上休息,低头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盒爱喜,抽出一只点燃,闭上眼,放在唇间猛吸一口,烟圈悠然升起,她长舒了一口气。高骏顺手摸了摸裤兜想掏烟盒,发现自己没带烟。
“嚯,我烟忘拿了。”
“要不抽我的?”郑南蕴试探着问道。
高骏愣了两秒,没有回话。
“试一下嘛,薄荷味的,凉快。”郑南蕴冲他扬扬下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他。
“行,我借个火。”
她点燃打火机朝他伸过去,高骏俯身将烟凑到火苗上。两人沉默地抽了一会烟,郑南蕴看着窗外越写越大的雨,有些忧心忡忡。
“这么大雨,不知道后天山路好不好走。”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半夜还没停,整个空气都是潮乎乎的。雨声越大,衬托着周围越安静,只有雨打屋檐的声音。李卓曜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听这种雨声白噪音入睡,但今晚,他却失眠了。
他枕着手臂,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比如他对周楚澜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个男人的身上,像包裹着大山深处的迷雾,李卓曜有些看不清,愈是看不清,便愈想要去探索。
他看着天花板,想到了周楚澜家里的那一系列画。他一个外行人,都能从笔触上看到画作中蓬勃的生命力。李卓曜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画展,他觉得周楚澜的画,一点也不比那些青年画家的差。
可是周楚澜却在大山深处的一座小镇里,开着一个生意冷清的加油站。
他还曾说“我出不去了”。
李卓曜爬起来,吃了两片褪黑素,闭上眼,满眼都是周楚澜的样子。
第七章 “他杀过人”
一夜大雨滂沱。
早晨7点多,李卓曜便醒了,看了眼窗外,雨势小下去很多,但仍然连绵不绝。
郑南蕴的电话在这个时候突然打过来。不知怎么的,李卓曜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喂?南蕴,什么事?”他的语气带着急切。
“糟了。昨天整夜下雨,山上发了泥石流,把一小段上山的路冲垮了。卡车上不去山,咱们的东西怎么办?”
李卓曜沉吟半晌,随后说:“先别急,等会儿我们去山上看看情况。”
雨还没停,李卓曜开车也开的比较慢,到达山上的时候已经接近9点。距离山顶大概2公里左右的位置,路面塌陷了。
村长齐振权也来到这里,一脸焦灼。看见李卓曜立刻迎上去。
“李导您别担心,镇里已经安排了工程队来修路,正在进山的路上。”
“辛苦辛苦。路修好大概要几天?”
“估计差不多要四五天。”
“那来不及了,还有不到10天节目就要开拍了。”郑南蕴着急地说
李卓曜沉吟半晌,转头问齐振权。
“齐村长,现在我们有一批东西需要运进别墅里面,没有特别重的重物,主要是桌椅跟家居装饰品,您看看能不能安排点村民,帮忙我们把东西运上山?不过估计会比较辛苦,得挑着东西徒步走上去。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按天算工钱。”
“这个好说,就是挑山工嘛,我们这也有很多人做这个营生,农闲的时候拿个扁担,帮游客背着东西上山,挣点钱。我回去就安排。”
“行,麻烦您了。”李卓曜松了口气,看向郑南蕴,她正在接电话。
“路坏了,卡车进不去山。你的东西不用担心,村长说会找村民给挑上去。不过可能回会比原定计划晚个一两天才能到位。”
“谁的电话?高骏吗?”李卓曜问。
郑南蕴点点头,继续跟电话对面的人说些什么。
“哟,你们这么快就这么熟了?昨天某人还不记得你名字呢!”李卓曜走近几步,故意在郑南蕴旁边大声说。听筒里传来了高骏中气十足的一声“滚”,李卓曜才笑着走开。
他稍稍放心了些,还好塌陷的路面距离山顶不太远,还能让村民们挑着东西步行走上去,要是路从半山腰开始坏,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齐村长安排的很快,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三四十个村民在山上等着了,每个人都拿着扁担和麻绳。
前一天刚下完雨,第二天又是大晴天,天气很热,李卓曜拉了好几箱矿泉水上山,还准备了很多避暑药品放在路边。卡车也载着一车的东西停在这里。
“来来来,大家先把卡车上的东西卸下来,然后再用扁担挑上去,一定要用麻绳捆好啊,这里面的东西都很金贵。”
“那要是俺不小心碰坏了怎么办噻,用不用赔钱啊。”有个中年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路面还没干,泥巴多,大家挑着东西上山不好走。咱们就走慢点,还是安全第一,尽量保护好东西就行。”李卓曜在旁边回答道,
“听见没,李导多照顾我们。大家加油干,回去了上我家领钱。李导按天给你们算钱。”
“辛苦大家,一会儿都跟着我走,把东西放到山顶的别墅门口就可以了。”郑南蕴冲着人群喊着。
村民们开始热火朝天的卸货,再用麻绳捆在扁担上。
李卓曜蹲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喝水,刚才喊话半天,他口干舌燥。“咕咚”几口,整瓶的矿泉水就下了肚,他从石头上下来,准备把瓶子扔到装垃圾的蛇皮袋里,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是周楚澜。
他赤着上身,背对着李卓曜,古铜色的皮肤有些粗糙。穿着一条打渔的裤子,一双长筒的黑色雨鞋,正在动手用麻绳把一个椅子捆在扁担上。他缠了很多圈绳子,又打上一个活扣,最后使劲扯了扯确认牢固度。
“你怎么在这?”李卓曜朝他走过去,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周楚澜转过身子,看着他,神色平静。
扁担依然挂在他的肩膀上,两边各吊了一把椅子,重量不轻,扁担跟皮肤接触的那一块已经磨红。
“村长让我来帮忙搬东西。”周楚澜说,说话的时候,他依然很笔挺的站在那里,面色坦然,仿佛肩上并没有重量。
李卓曜的嘴唇动了动,他呆呆地看着周楚澜,很想说点什么,但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了,准备出发。大家到我这边来集合,我们排成一个长队上山。”郑南蕴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我先走了。”周楚澜挑着东西,就往郑南蕴那边走。下了一夜的雨,路面非常湿滑,泥泞不堪,他的黑色雨鞋一脚就踩进了泥地里,迈出的第一步似乎有些吃不住重量,他的膝盖往下弯了弯,眉头瞬间紧蹙。
“你腿怎么了?”
李卓曜赶紧跑过去,扶着扁担的一侧,试图帮他减轻重量。
“不碍事,老毛病。”
周楚澜淡淡地说,又侧头看着李卓曜,补充道:“你松手吧,这样我两边重量不一致,不好挑。”
“哦哦,对不起。”李卓曜立即松开手,椅子在半空中晃了一下。
这些椅子是高骏特意找木匠按图纸打的,全是实木材质,很沉,一把将近30斤重。
“重吗?”
李卓曜轻轻地问。此刻他的心里很难受,像掀翻了调味瓶。
“还行,不重。”
“可是你肩膀都压红了。”
“两三天就能好。”周楚澜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李卓曜的脸。
“我来帮你挑。”
李卓曜立刻说,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
他从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上大学之前,连一件衣服都没洗过。毕业出来工作,也基本不做家务,每半个月请个保洁来家里大扫除一遍。
他看着周楚澜平静的脸,挺直的脊背,两边肩膀上被压出来的红痕。天气很热,周楚澜的汗从脖子那里开始往外渗,沿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慢慢流淌。周楚澜的身体很结实,是那种精壮的结实感,皮肤也不是很光滑,一看就是做惯了活儿的。
但是李卓曜望着这样一个做惯了粗活的山里的男人,却本能地想要替他承受肩膀的重担。
“我来挑。”他又重复一遍,向周楚澜伸出手。
“别。这里脏,你回去。”周楚澜挑着东西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李卓曜的脚尖。李卓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脚上的运动鞋面上已经沾满了污泥。
“出发。”郑南蕴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楚澜转过身去,挑着两个椅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了上山的泥泞路里。
李卓曜站在原地,微微有些失神。
“李导,李导……”
齐振权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哦,齐村长,有什么事?”
他如梦初醒,回头看着齐振权。
齐振权却嗫嚅着,吞吞吐吐。
“村长,有什么事您跟我直说就行。”
“李导……你跟那个周楚澜,好像关系还行?”
齐村长小心翼翼地问,同时一直观察着李卓曜的表情。
“还不错。他人挺好的,之前在他们家加油。”
“哦……有个事情,我觉得您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好,关于周楚澜的……”
“什么事?”李卓曜走近一步,紧盯着村长的脸。
“就是……周楚澜他,曾经杀过人……”
第八章 “别跟我这种烂泥来往”
“什么?”
李卓曜的大脑里一片轰鸣,像有一个炸雷劈在晴日的碧空。
“麻烦您说清楚点,这究竟怎么回事……”他勉强维持着自己语气不发生变化。
齐振权叹了一口气。“周家这个小子也是点儿背,出去玩的时候碰上抢钱的了,钱包丢了气昏了头,直接把那个小偷给杀了,说是连续捅了十几刀,吓死个人……在牢里蹲了四年多,前两年才放出来。”
李卓曜发现自己的双腿颤抖的几乎要站不住,他后退了小半步,紧紧地扶着身旁的一棵马尾松,手在树干上攥紧,青筋暴露。
“哎,这娃也是命苦。他妈死的早,从小就是他爸把他拉扯大,又学美术,那玩意儿老花钱了,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好不容易考上了重点大学,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齐振权自顾自地说着,发现李卓曜在旁边一言不发,又继续补充道。
“李导,你也觉得挺可怕的吧。学美术的高材生,那手是用来画画的啊,捅人的时候居然抖都没抖一下。有个词叫什么来着,高智商犯罪,我跟你说,就这样的人,平常看着不说话,最容易走极端……今天要不是怕人手不够,我也不会喊他来……”
“好了。”李卓曜打断了齐振权的话,觉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又按下来。
“村长,这事儿就先别跟其他人说了。我知道就行。”
“我肯定不说,说了你们节目组那些小姑娘们估计也要害怕,耽误工作。”
齐振权去旁边休息了。巨大的震惊让李卓曜有些呼吸困难,胸口很闷,像被人塞了一块纱布。
周楚澜?杀过人?还连续捅了十几刀?
社会新闻里面有时也会出现类似“激情杀人”的报道,凶手失去理智,一时失控将对方杀死。但李卓曜的直觉告诉自己,周楚澜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这个男人的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沉重又神秘的气息,因为背负了太多,所以习惯性隐忍。
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卓曜蹲在泥地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的大脑很混乱,有太多迷雾解不开。他从没抽的这么猛过,厚厚的烟雾把他包裹住,呛得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还要不要你的肺了。”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楚澜把李卓曜手里的烟拿了出来,那只烟刚点上没多久,还剩下三分之二,依然在燃烧着。
“哦,你回来了。”李卓曜恍惚了一下,慢慢站起来,腿蹲的很麻。
周楚澜看着扔了一地的烟头,眉心微蹙。
“怎么抽这么凶?”
“没什么,节目的事儿。”李卓曜低着头,没敢看周楚澜的眼睛。
“李导,李导。”人群中响起齐振权的声音,他快步朝李卓曜这边走来,走近了发现周楚澜也在旁边,便停住脚步。
“齐叔。”周楚澜打了个招呼。
“哎,阿澜,今天你也辛苦了。”齐振权躲闪着周楚澜的目光。
“村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李卓曜站在原地问,没有动。
“哦,没什么事……就是告诉您一声,有一半的东西都运到山上去了,没有损坏。”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不住地往周楚澜那边瞟,又朝李卓曜使着眼色。
周楚澜低下头,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李导,你们忙,我先走了。”齐振权边说边飞快走开。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吧。”周楚澜抬起手,把刚才从李卓曜手里拿过来的那只烟放进嘴里吸着,烟嘴的部位被李卓曜噙了一会儿,还是湿润的。周楚澜咬着烟猛吸一口,又吐出来一道长长的烟圈,徐徐上升,掩盖住了脸上的表情。
“……”李卓曜张着两片嘴唇,竭力地想要说些什么,喉咙仿佛被哽住,不听使唤。
周楚澜用指尖掸下烟灰,有一粒火星落到他的手背上,很快熄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黑色的雨鞋面上沾满了泥。
“说我是个杀人犯。”
话音刚落,他抬起头,仔细看着李卓曜的脸。李卓曜的神情非常复杂,有强烈的不可置信、有隐忍的悲伤、有想问但问不出口的犹豫,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迷茫,找不到出口与前路。
他果然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手中的烟在这一刻燃烧到了尽头。随后周楚澜把烟掐灭,顺手扔进李卓曜面前的那一堆烟头里,再套上搭在胳膊上的黑色T恤,直起身来。
“齐村长没说错。我是杀过人,你害怕了可以走。”
他平静地看着李卓曜,发现对方低着头,没敢看自己。在这一瞬间,他居然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抱歉我忘了,您在这里拍节目。要走也是我走。”
周楚澜转身就走,手腕却被李卓曜死死拉住。他的力道很足,抓得周楚澜的手腕有点生痛。
“放手。”
李卓曜不放,然后慢慢抬头看着周楚澜。他的眼睛很浑浊,眼底带着红血丝。
周楚澜的语气就像表情一样淡漠。
“您是大人物,别跟我这种烂在泥里的人来往。”
第九章 孽债
周楚澜用力把李卓曜的手拂下去,慢慢走下山。
李卓曜的手垂了下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周围很吵,刚刚卸完货的村民在路边休息,郑南蕴忙着给大家发水和避暑药品,齐振权拿着大喇叭,大声喊着“大家坚持一下啊,再有两趟,东西就差不多搬完了。”
鼎沸的人声没有一句传进李卓曜的耳朵里,他的大脑安静地出奇,仿佛置身于一�%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