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姃拍完照望去,见程曼尔靠站在宁大一棵著名的梧桐树下。
正逢花期,紫灰色的钟形花堆砌成硕大花球,似在枝干上召开一场盛大会议,予人夏日拥挤闷热的实感。
女孩穿了一条松绿色的大方领裹身裙,绿色总是富有生命力的,与这满枝蓬勃花球相衬,竟一点不输。
不规则光斑透过叶缝打在锁骨裸肤上,明暗交织,像极了电影精心布光过的画面。
这幕不仅印在乔姃眼里,也被定格在一个镜头下。
程曼尔被快门声惊到,诧然望去,镜头后的男人聊表歉意:“抱歉,我是一个街头摄影师,你很美,一时没忍住。”
她回过神来,淡然笑:“没关系,但照片会放出去吗?”
“如果你介意,照片只会永远存在这个相机里。”
“谢谢。”
拍完照,两人分开去见了各自的辅导员,程曼尔买了一束花,去探望这位在毕业典礼上曾毫不犹豫保护她的师长。
“小程啊,你那两个哥哥弟弟,还有来找你吗?”辅导员语重心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不欠他们的。”
她省去中间曲折,更不敢在坚定支持她立场的师长前倾诉,只答一切都好。
辅导员又担忧问起:“还有最近网上的事,我问过传媒的老师,他说这件事发展环环相扣,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之前拒了一家宠物大医院的合作,可能那会我骂他骂得有点难听吧,您知道我这脾气的。”
“你脾气是在该差的时候差,你要生气了,肯定也是那医院做了什么。”辅导员很清楚她性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这事情不解决,哪怕风头过去重新开业,也会一直有人翻出来说的。”
程曼尔沉舒一口气,都在问她怎么办。
这是她第二次被人逼到如此境地。
虽说这一次,她没有那次那么绝望,大不了就是注入全部心血经营的星球旅行倒闭,她有存款,多的是退路。
而当初唯一一条退路,是孟昭延给她的。
可星球旅行短短一年半就走到行业头部位置,的的确确耗费了她许多心血,而且选择宠物殡葬这行,受元宝的结局影响,她想尽自己微薄之力,改变某些家长不尊重孩子宠物的顽固想法,也想尽力撕掉宠物善终的“矫情”标签。
甚至未来,她想把星球旅行开至全国各地,告诉养宠家长们,宠物离世,会有人愿意为他们的宝贝善终,也不再有人骂他们矫情。
如今,这梦想八字还没一撇,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从这个角度上说,她的绝望程度也并没比当初好上多少,同样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胡同。
范廷远就挡在她面前,利用自己的权势,逼她后退。
“走一步看一步吧。”程曼尔最后说。
离开时,雨幕灰蒙,天地织成一张令她寸步难行的网,把她困在原地。
程曼尔有片刻恍惚。
当初她就是来过一趟办公楼,找前辅导员据理力争完,发觉希望渺茫后,才干出那么胆大包天的事。
同样的雨,同样的寸步难行。
只是如今天还亮着,不再有车灯破开夜色,照亮在雨下踽踽独行的她,那种绝处逢生感。
程曼尔抬步往乔姃所在的办公楼方向走,雨势不大,雪絮一般飘坠而下,恰好驱散了焦热暑气,走了一阵,衣裙上开出朵朵水色花瓣。
路过寂静清幽的实验楼,她沿坡上行,待终于得见后方办公楼的尖尖时,一束光在顶坡破空而出,把她全然笼在灯下。
程曼尔下意识挡眼让身,以为有车要过,耳边却静寂得只余雨水淅索寥落。
眼睛适应车光后,她缓缓放下手。
雨丝打落肩头的触感,在那刻突然被无限放大,幻化成细密银针,蜂拥穿刺进心脏。
是她熟悉的那台车。
三叉戟车标,车型在市面上,找不到第二辆。
认出后,程曼尔没有像当初那样逼问自己,要不要去,要的是什么,到这步了吗?
没到这步,她很清楚,她要什么,也很清楚,哪怕那是天方夜谭痴心妄想的神话故事。
可孟昭延选择出现在这,并非五年前那样,碰巧出现在她眼前。
所以她会去。
程曼尔一步步往顶坡走,每一步,都像沿着过往的辙印,重回荒唐梦境的起点。
她停在那扇曾无数次由人为她打开的车门前,车锁咔哒旋动。
——他要她自己打开。
程曼尔手停在门扣上,暂无动作。
她在看,车窗映出的人,有没有那夜的狼狈可怜,能不能抵消掉她此前所有不知好歹不知所谓不知死活。
额发半湿,精致妆容覆着一层稀薄雨水,似她哭过,然澄澈有神的眼,终究不像当夜那么茫然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