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她在里头找到过一根牵引绳。
也是自那时起,元宝才有了上街的机会,一个豆丁大的小女孩,牵着一只比自己还大的狗,力气小拖不住,也不知是谁遛谁。
一人一狗,每日跌跌撞撞地在河涌边迎着夕阳奔跑,执着地想赶上那道注定消逝的光。
这二十三年,她好像一直在追着这道光,害怕它哪一日,就彻底西落。
思绪飘远,方向不明,可脚步又一次精准地停在通向老宅的巷口。
毕竟,以往有无数次,她都需要在这巷口停住做心理准备,才能抵抗回家的恐惧。
辱骂,挨打,无数次,没有理由。
巷子尽头处的墙壁爬满不知名藤本植物,形成一面葱茏茂盛的白色花瀑,像婚纱的拖尾。
视线移转,程曼尔惊讶地看到老宅上落漆的朱樱色房柱竟被粉刷一新,迈步往里才看清,连破烂得每次开都咿呀乱叫的木门也换了。
不是要……拆了吗?白费这功夫做什么。
“小程。”
闻声,程曼尔再度回头,“周……虞叔叔。”
她宛然一笑,叫起不熟悉的尊称来,竟开始有一点生分。
“不习惯?”虞伯棠背着手,眼笑眉舒:“没事,这个称呼反正用不久,迟早要跟阿延一块叫的。”
如今,程曼尔还是听不得长辈,尤其是孟昭延那边长辈的调侃,面红过耳,不自在地换了话题:“虞叔叔,之前得知您身份后,一直没找到机会正式拜访,实在抱歉。”
“得了,又多一个会说场面话的。”虞伯棠态度满不在意,“你要拜访我,我还没空呢,刚从山里出来。”
“还有,小程,这种话你以后多的是机会说,拿来应付我妹夫和把礼数、尊卑看得比命还重要的那群人就行了,他们爱听。”
程曼尔想象不出那个情况,也不敢想。
“好了,我这么个大忙人,天天给你们当跑腿的,真是没一天闲得下来。”虞伯棠没打算久待,把手上文件递去,“给你,物归原主了。”
“什么……”
“是什么,拆开看看就知道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返身离开,遥遥递回一句:“再见可能就是你们的婚礼了,我会给你们送上一份大礼的。”
程曼尔不明所以地拆开,诧异发现是房产证和没有签名的产权转让书。
可是她已经收到钱了,也以为这房子卖出去了。
而且,这装修……
程曼尔推开没有落锁的木门,里头虽说不上焕然一新,可比起废弃后的杂乱与荒芜,如今更像是个丞待入住的新屋。
也与她记忆中,没有一丝一毫值得回忆的地方,大相径庭。
变得崭新与美好起来。
不知为何,她先去了地下室。
那条氛围阴森的楼梯甬道,前面铁门被拆掉,尽头处改装成一扇色调温柔的橡木门,一步步往下,高跟鞋与新贴的瓷面磕碰出清脆声响。
她停在橡木门前,不再被回忆里无处不在的害怕所压迫,轻轻推开。
一阵风带来晚霞,温柔拂面。
高达顶部的杂物全数搬走,四面新墙白净,先前锁着她手的水管被埋入墙体中,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开了两扇高窗,让光打入,如溪水般在地面晕开。
中间放了一个画架,架子上夹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小狗们都记得你。
程曼尔鼻子一下就酸了。
他在说那曾和她一起被关了一天一夜,最后在她面前被无情宰杀的流浪狗。
她拭掉眼角摇摇欲坠的泪,回身,小跑上楼,直奔她的小阁楼而去。
十年前的某天傍晚,十三岁的她打开这扇门,气流涌动,吹起了地上的白色狗毛,似一场孤零零的落雪。
那时,孟昭延还在宠物医院等她下一次到访,可她再未来过。
因为元宝死了。
后来,那场雪淅淅沥沥,落了五年,直到她逃走。
程曼尔学着那时的自己,侧耳贴着,想听到来自十年前的呼吸。
一如既往,静寂无声。
她拧紧把手,推开,气流涌动,吹醒了木板床上那束冶艳明丽的玫瑰。
那张床承载了她无数个灰暗无光的梦境。
如今,他让她的梦,长出了一朵玫瑰。
程曼尔抱起花束,拥在怀里,眼泪滑落,小小的一滴,折出玫瑰色的光泽。
她想。
今晚也不是不能花两小时赶回宁城去的。
明确了方向,她再度小跑下楼,身躯带起的疾风令裙摆微微后扬,似从前无数个傍晚,她与元宝一起,奔向那不落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