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这个男人两面。
第一面在医院,那股强烈的压迫感,甚至能让他短暂忘记失去亲人的痛苦。
这是第二面。
那人甚至没正眼瞧过他。
可他单单是站在这起落架旁,以跪姿与站姿的视线高低差仰视坐着的那人,足以让他两股战战,大汗淋漓。
程祖耀像个折掉了关节的木偶,任人摆布,被人拖上了直升机。
他第一次坐,安全带,通讯耳机,通通皆由阿明代劳。起飞时机身微斜,他脸色霎时比纸还白,手脚冰凉,看上去比晕过去的程曼尔还虚弱。
全程无话。
以笑面恐吓的阿明安静坐在他右侧,对面则是他没见到时想见,见到后,潜藏在心底的畏惧又吞没了他的男人。
二十分钟后。
起落架接触地面时,程祖耀的身体上下晃荡了下,当即回过神来,四处张望,观察周围陌生环境。
舱门由外至内被人推开,那男人抱着他的姐姐下机,几人簇拥着,走进了散发着融融暖光的室内。
“血压偏低,瞳孔有轻微散大,加上发热,都是服用了过量帕罗西汀会出现的中毒反应,而且她喝了酒,才会陷入昏迷……”
初步检查完,医生向沉默不语的孟昭延汇报情况:“帕罗西汀没有特殊解毒药,但您放心,我会根据程小姐出现的状况进行针对性治疗的。”
听完,男人注视着他的私人医生,问出了一个原本只有程曼尔本人才能回答上来的问题。
“她为什么会喝酒?”
“这……”
医生支吾了一小会,还是决定将实情道出:“过量服用帕罗西汀的病人,很少见有危及到生命的情况出现,死亡病例多、多发生在合用其他精神科药物和酒精时……”
孟昭延没有选择听最后几个字,逐字逐句地打断:“她会有事吗?”
“只要及时接受治疗——”
“知道了,进去吧。”他再度打断,少见的没有耐心。
待到休养室主卧的门掩上,男人两肘才支到膝上,双手掩面,呼吸声沉重而凝滞,像一把绷断了弦的低音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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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成年没多久的男孩身型削瘦,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空空荡荡,像套着一根营养不良的细条青竹。
他缩在沙发角落,神情怯弱惊慌,也不敢喝桌子上阿明替他泡的茶,好似程曼尔第一次来的模样。
“怕什么?孟先生又不会吃了你。”
阿明仍旧笑嘻嘻的,背着手,在房间内悠闲地来回踱步,恐吓上了瘾。
“不过先生是你学校的赞助人,你做了那么多吃里扒外的事,大不了就是读不成书,找工作困难点罢了,和程小姐吃过的苦相比,算不了什么的。”
他跟在孟先生身边不短时间,其实并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但跟过孟家三代人的彭慵交代过,千万不要贪图这种角色,也不要未经同意就擅自露锋芒。
作为这些顶尖权贵们的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当然爽快,但早就换过一遍血的权力体系,如今从里至外,都是干净的。
而孟家未来四十年的决策者,也如前人所期愿的那样,为人明堂正道,做事磊落光明。
如果不是阿明见过他家先生威胁曲允檀的样子,他就信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颇有些肆无忌惮,想在人来之前,过上一把白刀装模作样要进的瘾。
“看在早前你愿意告诉我们程小姐去向的份上,先生会留点情面的。”
阿明负手而立,搜刮着彭慵曾当故事讲给他们听的过去,还把做这些事的高帽“栽赃”到孟昭延头上。
“以后实在找不到工作了,集团在非洲有些生意,一直都要用人的,不多,一天干十六个小时而已,当然如果你嫌非洲太热,孟先生新买的祖母绿矿区也不错,就是十几米深的隧道有点脏,而且那边不禁枪,最近战局有一点点混乱罢了……”
程祖耀怕得在发抖,对孟昭延的印象从权势滔天的权贵子弟,到每个毛孔都滴着血的肮脏资本家。
他哪懂和这种人周旋,没什么底气地亮出底牌:“我姐不会让我——”
阿明对他的说辞不屑一顾:“程小姐心是软,但要是她知道你做过的事,可就不一定了。”
“而且,你知道先生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反而先来和你算这笔账吗?”
他和经手这件事的司正聊过,对来龙去脉都清楚得很。
简单来说,这个看似可怜的弟弟,妄想两头讨好,最后另一头事败,还要恬不知耻地继续当程曼尔迷途知返的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