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楼内宾客自觉安静,但每列书架前都站满了无桌可用便以手托纸,奋笔疾书的学子,故还是有不小声响传出。
田掌柜见她愣怔一旁,便站在柜台后招手叫她过来,笑意和善:“右账房刚来还不知道,每月今日是咱们无涯书楼免银借抄日,今日一层你怕是无处下脚,便去二层看书去吧。”
安若进来时已经见识络绎盛况,也知自己是看不成了,便对掌柜摇头笑道:“多谢田掌柜好意,今日既这般忙碌,不若我便留下给您打打下手吧。”
人分三六九等,工也有高低贵贱,如她这般会算数做账之才,便是高人一等,又因过手账目钱财,地位比之掌柜管事也不差什么,
而书楼伙计做的是任人差遣的差事,那便是低等之工,而她又比旁的账房多了门心算之能,且不骄不傲,虽来此尚短却极得东家赏识。
为人和善是为品性具佳,但田掌柜却不会真就顺势应下,做那惹人非议轻贱她之事。
“今日客多不假,但也有自给自足一说,右账房且看看咱书楼里的伙计可是如平常那般,替客人挑书伺候?”
安若侧身看去,果然见书楼里的伙计只是站在书架中间,或是守在门旁静望看护,
“你先前不是曾问历朝史书吗,可巧运书队昨日就带来几本,我本打算等你明日上工再说,可巧你今日来的正好就先上楼去看,若不然等书卖出或寄出,就要再等下一次运书日了。”
无涯书楼虽然不算仙阆最大的书坊,但东家手里也有自己的刻书坊及写手,话本经书随时可得,但珍品孤本却要多方打听寻觅,费些功夫才可得到。
而时下交通不便,外出采书的队伍历来的进货起末大多是三月为一期,店中藏书虽也不少,但她看过地图与辰朝律文,却远不如那人车上精细全面,
安若现下的生活基本已算稳定下来,工作顺畅,同事相处愉快,工钱虽在账房行当里略次,但她一人吃住,花用极少,得到的就是存余的,
而她当时应聘时,仅以同色纸片费了些功夫覆盖修改易男的粗糙户籍,也借着在书楼工作,寻到了相同材质的硬纸,并下了大功夫一遍遍临摹仿照上面字迹,花了不少银钱购置色砂,调废了诸多颜色,终于自做了一份除无官府备案,可以假乱真的男子户籍。
仙阆城中人口数万,户籍调档也不如后世方便,只要她不犯法,有户籍在手,便不怕官府核看,现下她要做的,便是尽快了解当下人文风俗史书典籍,及最重要的了解辰朝大小律法,将自己融入这里。
私绘官府章纹是违法,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要多做几份户籍,有备无患。
“这本前朝史文普天之下不足百本,廖管事多方打听寻到的正宗文册,还未面客倒是叫右账房先行过目了。”
古代不似后世对历史广而告之不禁人阅,帝制社会掌权者,不管是承袭或是打得天下,无一例外都是踩着鲜血坐上宝座,且名与命重,个中内情自然不会诉诸于众。
而在这个皇权更迭的时代,为防有人效仿,自然更不会将历史真相留存于世。没有人权的时代,当权者只需一道旨意令下,便可以蒙住百姓耳目。
便如此刻世不足百本的史书,也已是经过辰朝著书部司删减修改,经天子过目后方才可流出。
正值春日,暖阳盛放,明亮的视野内有阴影覆来,伴随着漫不经心的语调笑声。
安若没抬头,忙放下书本起身站到桌侧,对已坐在对面的白衣男子微倾身浅浅作揖:“东家。”
安流光手持白玉柄折扇,扇坠同色尾鱼吊饰,手指轻翻,玉柄扇头便喀的声敲在桌上,狭长清亮的凤眼自下而上在桌侧坦然立着的人上淡淡扫过,
普通到扔到大街上便能泯然于众的灰衣布衫,未束腰的宽大外衫愈显瘦弱,头戴纶巾,身无佩饰,面色暗黄,脸庞清瘦,气度平淡,如此平平无奇的装扮,任谁看去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文弱男子。
安流光意味不明的勾了下唇,玩味的目光毫不避讳落在那张谦和但平静的脸上,没有耳洞,衣领过颈,轮廓分明,声音清亮,腰背挺直,行走言语坦荡自然。
若非田掌柜前来汇报,道有一可不需算盘瞬息可算出繁杂之数的求聘者,他一时兴起亲自面聘,恐也会蒙混过去。
并非她露了马脚,而是有些人便如宝珠,即便掩藏于沙石中,也难掩光华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