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少爷我呀,大难临头了
本书作者: 荔枝园荔枝
文案:
现代大学生江逸穿越到大盛朝,还一不小心穿到了别人奋斗的终点。
上天待我如此厚道,岂能辜负这显赫家世?
长公主和国公爷的嫡次子,江·尊贵的躺平预备军·纨绔子弟领头羊·四体不勤佼佼者·嘴炮王者·逸仰天长笑,开始疯狂作大死。
上国子监之前的江逸,仗着爹娘溺爱、太后外祖母和太子表兄偏疼,成天斗鸡走狗,打马游街,拳打皇子公主,脚踢权贵子弟,好不快活!
终于,兄长忍无可忍,把他送进了国子监。
当然,这难不倒江逸,旷课逃学,拉帮结派不过是基本操作。作息不合理?一个月只休两天?各种严厉的规矩?教学体罚?江逸揭竿而起,凭借深厚的忽悠功力和卓越的诡辩之才,掀起了学生自治之风。优秀的刺头在哪里都能发光!
直到某一天,江逸发现他竟然不是他爹娘亲生的?!
摔!这是什么身世凄惨的狗血剧本!就不能在我把人得罪完之前让我发现这件事吗?!作者给我出来挨打!
普通人发现是假少爷后:六神无主,自艾自怜,伤心欲绝。
江逸发现是假少爷后:我绝不能落魄,仇家遍地的我一旦沦为平民百姓,后果不堪设想。学习算什么,看我学他个昏天暗地,日夜颠倒,中个状元给这帮人瞧瞧!扶我起来,我还能学!
短暂地尝试努力学习之后的江逸: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嘛,要不咱弃文从工农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埋头开拓事业的江逸成功把自己从快递公司老板干成了交通部长候选人。
江逸双手叉腰仰天长笑:我就说入仕不一定要读书吧!
长公主怜惜地看着如此努力的江逸: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真实身世同样显赫呢?
江逸:???所以,我奋斗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阅读指南】
1.无脑团宠爽文,所有人都宠男主
2.前期不待见的那些人后面也全都追崽hzc
3.本质上是一篇日常文
4.看不下去别勉强,点叉即可,不必告知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励志 爽文 成长 轻松 团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逸 ┃ 配角: ┃ 其它:团宠,日常
一句话简介:团宠小少爷的奋斗之路
立意:做对社会有用的人
第1章
大盛,景元十九年。
京城,东市街。
东市街,顾名思义,是京城城东一条有着交易市集的街道。
整条街上各种商铺、酒肆、茶楼、及客栈林立,还有各色耍活的、唱戏的、摆摊的手工艺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谓是热闹非凡。
而在这各处热闹中,尤以云来楼为盛。
云来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老字号酒楼,酒楼以招牌的桂花酿闻名。
现在正是八月金桂飘香的时节,无数客人为了“赏九里香,饮桂花酿”而来,还真应了酒楼的招牌,客似云来。
此时,两名华服少年正坐在云来楼楼上靠窗的雅间,朝着楼下东张西望。
透过半开的窗户隐约可以看见,其中一名少年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头戴嵌宝金冠,身穿殷红织金云纹团花锦袍,唇红齿白,眼神明亮,模样俊俏,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中的小公子。
这样想的人没有猜错,这位小公子的身份的确显贵,他正是庆国公与端仪长公主的次子——江逸。
可现在的他似乎有点烦恼。
江逸单手托腮倚靠在窗边的栏杆上,尚带着稚气的脸庞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知道的人瞧见了定会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逸哥儿,不过是问了你一句想吃刘记的鲜肉包子,还是张记的桂花糖糕,你何至于摆出这么为难的模样?”
坐在江逸对面的少年困惑不已地看着他,实在不能理解他在苦恼什么。
莫非这就是逸哥儿常说的选择困难综合症?
这名少年与江逸年龄相仿,从坐着的身形看,比江逸身量稍高,体型也更加结实。
他说话的时候还认真观察着江逸脸上的表情,似乎想从中看出他到底要选哪一家。
楼下的吆喝声适时响起。
“卖包子咯!热腾腾的大肉包子~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的大肉包子~”
街面上一家包子铺的伙计正卖力吆喝着招揽生意。
不知是揭开的笼屉里白白胖胖的大包子散发的香味,还是伙计的吆喝声,才吸引了众多的客人,即使在这条人流如织的街上,刘记包子铺的生意也是独一份的。
“瞧一瞧,看一看咯,桂花糖糕,新鲜出炉的桂花糖糕,又香又糯,香甜可口!”
旁边的张记糕点铺不甘示弱,眼看包子铺生意越来越好,伙计也加大了音量,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吆喝,差一点就要喊破音了。
这两家铺面正开在云来楼的对面,从二楼雅间望下去一眼便能瞧见。
今日一大早,江逸就把顾子穆从信义伯府叫了出来,可自两人一上这云来楼,他就只靠在窗户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楼下吆喝的伙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子穆还以为他是想吃楼下卖的吃食呢。虽然觉得奇怪,为何点了一大桌子菜,江逸还对着这么普通的吃食嘴馋,但仍然开口问了句他想吃哪一家的。
谁知他问完之后江逸仿佛更难抉择了,一下苦脸皱眉,一下轻轻摇头,就是不说话。
见江逸仍未回答,顾子穆只好打发身边的小厮下楼去买。
他对小厮仔细吩咐道:“这两家卖的包子和糕点,你下去每样各买一些,都给逸哥儿尝尝。”
小厮点头应是后就离开了雅间,并倒退着关上了房门。
听到关门的声音,江逸好似才回过神来,瞟了一眼门口,眼神中带着不解问道:“咦?穆哥儿,你让砚书干什么去了?”
“不是你想吃楼下对面卖的吃食吗?我叫砚书给你买去了呀。”
顾子穆说完夹了一筷子鲜鹅鲊放进嘴里,他只爱吃肉,可不喜欢那些甜腻的糕点,自不是买给他自己吃的。
今早江逸来的太快,他只吃了个半饱就出门了,又陪着他漫无目的地从城西兜到城东,现在已经觉得有几分肚饿了。
“我什么时候说想吃了?”江逸感到莫名其妙,他现在是想点心吃的时候吗?
“不是你一来就盯着楼下两家铺子吗?我当然以为你是想吃咯。”
顾子穆吃起东西来尤其投入,说话时头也没抬。
难怪力气那么大!也不知那么温柔漂亮的太子妃表嫂怎么会有这么个只知道吃的弟弟。
江逸看着顾子穆那认真干饭的模样,打消了想要解释的念头。
算了,就让他误会吧,反正即便说出来,以顾子穆这个憨憨的头脑,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
他刚刚苦恼的是吃哪家的点心这种小事吗?他苦恼的是事关他今后幸福生活的大事!
******
穿越人士江逸这辈子就没这么苦恼过。
上一世的江逸穿越前还只是个年轻的大学生,他出生于高知家庭,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家庭环境或许是梦寐以求。
可他自己却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他出生的时候正是父母忙事业的时候。
从小父母对他就要求严格,他也一直努力做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学业出众,生活独立,礼貌待人,坚强自主。
这些努力不过是为了得到父母的认可,让他们在亲朋好友聚会时夸他一句“这孩子,从小就不用我们操心”。
可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为了达成父母的期望,他放弃了太多东西,上辈子的他从没有体会过同龄人所谓的快乐童年。
就在他习惯了凡事一个人,以为父母的教育方式就是如此的时候,弟弟出生了。
这个时候的父母已经事业有成,不知是不是因为到了一定的年纪,人的思想就会发生改变,两人突然开始享受起养孩子的乐趣。
弟弟的人生跟他完全不同,父母亲自教养,没有错过他的每一个成长阶段。并且他们也不再要求他有多好的成绩,不要求他坚强独立摔倒了不哭,只希望他快快乐乐地成长。
那一刻他想,或许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吧。
当然,他们也反省过当初对江逸太过严格,想过对他进行弥补,可失去的就是已经失去,那时的他已经上了大学,早就过了需要弥补童年的年纪。
为了避免回家看到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自己却像个局外人这样尴尬的场景,他暑假约了同学一起出去旅游,没想到在一次爬山过程中出现意外,跌落了山崖。
或许是上天怜悯他,他竟因为这次意外,穿越到了这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大盛朝。
江逸前世是标准的理科生,历史知识乏善可陈,再加上这个大盛朝像是某位穿越前辈建立的,更加难以对应到他所知的某个朝代,只隐约猜测大概是在明朝前后。
刚穿来的那两年他就像真的成为了一个小婴儿,脑子里混混沌沌,根本想不起任何与生存无关的东西。
等到渐渐有了曾经的记忆,他不是没想过利用前世的知识走上人生巅峰,只可惜,他的这位穿越前辈太卷了!
前辈励精图治,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大盛朝,顺便还把后面穿越者的路都给堵死了。
什么穿越者必备的肥皂玻璃和镜子这些生财利器,他一个不漏全发明出来了,就连土豆辣椒和玉米,也已经成功引进。
江逸一看,嘿,基本没有他发挥的余地了!太超时代的东西他也做不出来呀!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好不容易这一世生在了一个父母对他呵护有加,溺爱非常的家庭,父亲出身公侯府第,母亲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妹妹,得知家世背景后的他打心底认为,自己多出来的这一世就是上天垂怜,让他专门来享福的。
所以在搞清楚现状后,他决定弥补自己的童年,彻底放飞了自我。
别的小学生该有的他一点都不能少,什么调皮捣蛋、上房揭瓦、抓毛毛虫吓人,还有一些娇生惯养、偷懒耍滑的坏习惯,这些小时候不被允许的行为他全都热衷其中。
这么做的时候,他就好像找回了失去的童年,连心性都变得有点像真正的小孩子了。
幸运的是,现在的父母也让他感受到了曾经缺失的温暖,他们永远无条件站在他这边,这理所当然加速了江逸蜕变为纨绔子弟的脚步。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辈子他有个讨人厌的兄长。
说起这个兄长,他不得不感叹一句,既生瑜何生亮!
江逸身为庆国公和端仪长公主的嫡次子,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顽劣,在外闯的祸不胜其数,不要说告状到国公府,就是把状告到当今圣上景元帝面前的都不在少数,偏生长公主对这个次子护得跟心肝似的,任谁来告状都是无功而返。
不过大家都说,好在这一家子当中还有一个明白人,那就是国公府世子江慎。
江逸这个兄长跟他一样,在京城也是名声籍甚,只不过江逸那是恶名在外,江慎却是年少风流,才名远扬。
一岁能言,三岁会诗,不到十五岁下场科举就一举夺魁,哪怕再对权贵子弟有偏见的翰林院老古板,也不得不称赞他一句“江家大郎有惊才绝艳之姿”。
虽然有位天资聪颖的兄长,但对江逸影响不大,他的父母从不会因为兄长的优秀对他有过多的要求。
江逸更是为了避免被冠上神童的称号,坚决不出风头,硬生生坚持做“文盲”到了六岁才接受开蒙。
上学后他又开始每天跟夫子斗智斗勇,多一个汉字不认,多一个大字不描,最简单的“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足足学了两年,教他的夫子都被气走了好几个。
毫不意外,就他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势头,学了六年到现在还是一□□爬一样的大字。
江逸对此不以为意,他又不打算去考科举,将来自有勋贵子弟的路子可走,何必学这些掉书袋的四书五经,学到头都要大了呢。
小学生主打的就应该是一个快乐教学。
可偏偏他那位兄长不这么想,江慎自己年少有为也就罢了,非要督促江逸也努力上进。
自打江逸搬出了母亲的院子,身为哥哥的江慎就开始接管他的教育,不光每天布置作业,每到休沐之日更是亲自教导。
人在家中坐,课业从天上来的江逸恨不能摇着他哥的肩膀大声问:你独自美丽不好吗?
兄长的期望明显与江逸对自己的定位背道而驰。
江逸不是没想方设法逃避学习过,可偏偏对方不仅占据着道德制高点,搬出爹娘来都没有用,而且不论是体力还是智力,他都是拍马也赶不上,这让他的反抗屡次无疾而终。
这正是江逸不喜这个兄长的原因。
为此,他没少在顾子穆面前抱怨过。不过这种事在其他人看来丝毫不觉得有不妥,任谁听了这事都要赞一声好一对兄友弟恭的好兄弟。
江逸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第2章
正当江逸因为想起大哥的所作所为而心情不佳的时候,顾子穆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逸哥儿,瑾和哥哥今日休沐,怎么你还有空出来玩耍?”
他这话问到了江逸的痛处,被他瞪了一眼。
顾子穆立即明了,“哦,必是瑾和哥哥不在府里,你才能得了闲。难不成又是衙门有事?”
“哼,谁管他去哪里有什么事,反正只要别管我就行了!”
江逸巴不得他哥天天出公差或是呼朋唤友出去玩,这样就没可能一到休沐就逮着他按头学习了。
他江慎要这么喜欢教人读书,怎么不去国子监做博士?那有的是学生乐意听他这个状元郎教导!
“瑾和哥哥这样才学的人教导你还不愿,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顾子穆认为他这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得了吧,这福气给你要去,我是不想要的。”
言罢又心有不甘地向顾子穆抱怨:“你说说他,平时在家尽压着我读书,这回去城郊玩倒不带我了,敢情就他知道出去消愁解闷是吧?”
顾子穆很难站到他这边,“你平日里可没少推脱逃学,哪一天对你来说不是想休息就休息。”
“你到底是谁的朋友?怎么尽帮他说话?”江逸不满道。
“我自然是帮你。”顾子穆笑着讨好地夹了一把菜放他碗里,但也没忘替江慎说话,“不过瑾和哥哥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他总不会做错。”
果然,到哪都是看脸的世界,这些人对江慎的信任堪称盲目。江逸感到要对抗他哥简直就是要对抗全世界。
从顾子穆的言谈中可见他对江慎的景仰之情,这也是京城大多数世家子弟的共识。
他哥呀,拿的大概是万人迷剧本!
顾子穆是信义伯府的六少爷,顾家是簪缨世家,又是太子妃的娘家。顾子穆的嫡亲姐姐正是太子妃,而江逸称太子为表哥,两人也算有了点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
早在两家沾上点亲戚关系之前,顾子穆就是江慎的小迷弟,也听说过江家二少爷的名号。
但他与江逸的初识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他们俩最早相识还是因为那日江逸跟随母亲去顾家参加牡丹花会。
花会上众家女眷见到江逸这样稚气未脱的俊俏小郎君,全都交口称赞,只是她们每夸赞一句,就要连带多夸几句江家大郎。
各家少男少女提起庆国公世子也全是一脸的向往和仰慕。
江逸对此怏怏不悦,于是借着大家打听兄长喜好的机会,故意说些误导的话,什么在家爱吃大肘子,睡觉爱打呼之类的。
这些话恰被偶然路过的顾子穆听到,这一听可不得了,他坚决不信心中如谪仙般的瑾和哥哥会这样,两人当场争吵了起来。
江逸素来嘴皮子利索,故意说些什么“你家瑾和哥哥知道你是哪根葱吗?”“难不成你真以为他是吃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莫非你就从不拉屎放屁?”之类的话,挤兑得顾子穆面红耳赤最后说不过他干脆动起手来。
江逸比顾子穆小一岁,从小又被长公主娇生惯养,论动起手来自然不是顾子穆的对手。
可他向来奉行打不过就跑的原则,一见势头不对就一头扎进了女眷所在的花厅。
在顾子穆面前还是挤眉弄眼地挑衅,对着长公主和顾家夫人立刻表演了一番变脸的绝技,嚎得那叫一个委屈。
顾子穆打没真打着他,还被顾大人和顾夫人狠狠教训了一顿,被罚禁足了好些天,由此结下了梁子。
不过这点小事也并非什么深仇大恨,两人在太子妃的牵线搭桥之下很快和好了。
江逸虽是个睚呲必报的性子,可这事他也不占理,看在顾子穆率先低头的份上,也就大大方方不再计较,甚至还主动送上了礼物。
这送的礼物嘛,也很贴心,是从他哥书房顺出来的亲笔墨宝,一幅《雪景梅林图》。
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了,他这天之骄子的大哥师从当朝写意画大师白石山人,画作相当拿得出手,在外面可是千金难求。
没错,世子爷就是这么多才多艺,所以江逸才要问一句:还给不给其他人活路了?!
顾子穆收到礼物后对江逸的好感度直线上升,加之江逸对自己人一向率真坦诚,直让顾子穆懊恼以前错信了传言。
不过,等到真正与江逸熟识起来,他才见识到这个小恶魔的真面目,复又感慨,传言果然是无风不起浪。
只可惜为时已晚,他不仅没法反悔,还要继续替江逸三天两头的请假理由背锅。
经过江逸这些年的“教育”,顾子穆早已放弃抵抗,对背锅之事异常熟练了。
他刚刚这么问也是想先与江逸对个口供,免得被问起话来穿帮。
******
就在两人说话间,被打发下楼买吃食的小厮砚书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从怀里拿出用油纸包好,一打开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糖糕,笑着向江逸邀功。
“江少爷今日没带吉安,倒让小的有机会替您跑腿。”
砚书是顾子穆的小厮,他嘴里的吉安则是江逸的小厮。因江逸与顾子穆的关系,两人的小厮也算相熟。
不过今天江逸出门却反常地一个下人都没带。
“你也是的,怎么自己一个人就出来了?这要真遇到事,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顾子穆接过砚书手里的包子往江逸面前一推。
他比江逸大一岁,某些事情上以兄长自居,听砚书提起这茬,不禁数落了他一遍。
他的担心实属有因。
江二少爷这些年在京城结的仇可不少,这要是哪个不开眼的见他落单,想要蓄意报复,岂不是吃个闷亏。
要真受了伤,就算事后打上门去也于事无补了。
可惜江逸完全没听进去,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花瓣形状一口大小的桂花糖糕放进嘴里,边吃边点评:“这刚做出来的糖糕就是比买回去放凉了的好吃,桂花香也恰到好处。”
“你什么时候吃过这张记的糖糕了?他家不是才开张没多久吗?”顾子穆惊讶问道。
他刚见江逸那模样,还以为他多馋呢,没想到竟是已经吃过。
“就是开张那天我哥让人捎回来的,说是见有个新开的铺子大排长龙,买回来尝尝。我估计呀,是他自己不爱吃这甜腻之物才让人送到我院里的。”
江逸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子穆羡慕不已,眼神中全是憧憬,“瑾和哥哥怎么就不是我的亲兄长呢?”
这话江逸可不爱听了,他觉得整个京城就没有哪个世家子弟有他这么惨,连吃饭睡觉都要被管着,一天几十页大字,根本写不完。
不过是买个吃食,送个小玩意儿这种小恩小惠,哪能弥补得了他受到的伤害!
“你可别羡慕了,你是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江逸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碗筷叮当作响。
说到这他连刚刚吃进嘴的桂花糖糕都觉得不香了。
正夹着菜的顾子穆被吓了一大跳,“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这般生气?”
他可算问到了今天的重点。
江逸背部挺直,双腿叉开,双手放在大腿上,摆出一副金刀大马的样子,准备来好好说道说道。
“你可知他竟让我过几天就去国子监上学!”
江逸说得义愤填膺,委屈至极,但听的人无动于衷,甚至还夹了一片炙羊肉塞进嘴里。
顾子穆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才缓缓道:“京里哪家子弟到了这个年纪不是在读书?那外放的官员也都想尽办法把家中适龄子弟送入国子监。瑾和哥哥的想法并无不妥呀。”
江逸到了年纪,府里请的老师毕竟才学有限,哪及得上国子监的博士们学识渊博,这么一想,到国子监读书不过是迟早的事。
“顾小六,你没听明白吗?是国子监,国子监呀!那是人待的地方吗?”
江逸说到伤心处就差拿出一块手绢擦眼泪了,这伤心一是为即将到来的苦日子,二是为他的交友不慎。
“卯正二刻就要点名,每月只有初一十五两日学假,说不定还要住在国子监的号舍,这日子还怎么过?!”
江逸咬牙皱眉,脸上写满抗拒。
他生怕顾子穆意识不到国子监的辛苦,着重强调了一遍其中的重重困难。
卯正二刻就是早上六点半,这还不是起床而是到校时间。他才十二岁!一个初中生起这么早睡眠不足能长高吗?他现在身高才五尺一寸,换算到现代就是堪堪一米六的小矮子,长高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好吧!
还有,别说双休了,每月就两天假,能干点啥?出去一趟城郊,一来一去一天就过去了!他哥在刑部上班还能有每五天一次的休沐来折磨他,怎么国子监的学生就这么苦逼吗?
合着这穿越前辈自己不上学只上班就不顾他人死活了呗?
江逸在心中吐槽吐到飞起。
“呃…”顾子穆顿了一下,有点无从反驳。
他知道自己要是回答什么“大家不都是这样上学的”这种逆耳之言,恐怕会被在气头上的江逸跳起来暴打,只好暂且保持沉默。
“最重要的是,我这四书还没学完,就要去上高等教育,每月还有月考,那不是等着垫底吗?”
大盛朝开国皇帝就没考虑过改革一下教育制度?
他又在心里吐槽了一遍这位没有心的穿越前辈,好处没给后人留一点,困难倒制造了无数!
“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逸哥儿你是害怕学业太差丢脸呀!这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跟我爹去说,让我跟你一起进国子监,咱们两人就算考试垫底也有个伴。”
顾子穆拍着胸脯表示要为江逸排忧解难。
从他能跟江逸混在一起这么久就可以看出,他也绝不是什么热爱学习的人,说的直白点,他比江逸好不到哪里去,两人是半斤八两,能说出这种话也是够讲义气了。
果不其然,江逸就知道顾子穆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他的安慰一点用没有,江逸摇头拒绝道:“哼,不用了!我自有打算,这一回势必要让我爹娘明白,再也不能听江慎指手画脚瞎指挥了!我是他弟,又不是他儿子!”
“呃,不是有句老话,长兄如父…”
顾子穆还傻不拉叽地想要替他的瑾和哥哥说话,被江逸一个眼刀飞过来后立刻识时务地合上了嘴。
“你是傻了吗?我父母还在呢,哪轮得到他长兄如父?”
“那逸哥儿你准备怎么办?”顾子穆担忧地问。
江逸狡黠一笑,探过身子朝他做了个附耳过来的动作,说:“这就需要你帮忙了。”
第3章
江逸将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说给顾子穆听。
“等下你把你身上的银钱都给我,我去悦来客栈订一间上房,你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打道回府去。”
江逸边说边用两根手指在桌上做了一个行走的动作。
“我已留了一封信给我娘,信里说了要是不答应我不去国子监的要求,我就坚决不回家。
“不过我家里人看到信后肯定会派人去伯府问你,要是我哥的人你就一口咬定与我在酒楼分开后就各自归家了,如果是我娘身边的樊嬷嬷来问,你就偷偷告诉她我没事,让我娘别担心。
“一旦这事成了我娘定会再派人来寻你,那时你就让砚书来客栈给我报信。”
给顾子穆讲完这个计划后,江逸端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一大口茶,然后抬眼看他,“如何?”
这计划可是他辛辛苦苦耗费了大半夜功夫想出来的,光是为了把那封信写得愁肠百结,凄凄楚楚就让他绞尽了脑汁。
顾子穆一边听一边瞪大了眼睛,到江逸说完他惊得张大了嘴,“你这是要离家出走?”
江逸对他这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露出嫌弃的眼神。
他朝顾子穆轻巧地挥挥手,说:“不是真的离家出走,这是策略!”
“这不行吧?你才多大年纪,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住客栈呢?”顾子穆急忙摇头反对。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客栈是多鱼龙混杂的地方,哪怕是在京畿这治安良好之地,谁也不能保证就没有意外,这岂是闹着玩的。
“放心好了,上午不是让你陪我转了一圈吗?我找的这客栈就在安定门附近,离顺天府衙门也没多远,再说了,不是还有五城兵马指挥司吗?哪能这么容易出意外。”
江逸对自己的小命可是珍惜得很,他要不调查清楚也不敢一个人随意出入这些地方。
听他这么说,顾子穆才不再反对,只表示等会儿他也要去客栈,非得亲眼见着客栈环境才可。
江逸见说服了他,便放下心来,继而气定神闲地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把拌生瓜丝放进嘴里。
边吃边不忘嘱咐:“对了,我出来太急,忘带银钱了,等下这桌菜呀你也别付账,省着点钱给我,我还不知道要在客栈住多久呢,说不定呀是个持久战。就让这儿的掌柜到庆国公府找世子爷要账去。”
平日里出门都有小厮跟着,江逸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今日更是连荷包都忘带了,只能先找好友救急。
“你离家出走,吃喝还要挂你哥账上,这样好吗?”顾子穆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江逸理直气壮地说:“我离家出走是谁造成的?还不是他非要我去国子监上学,这钱他不付谁付?”
“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顾子穆生怕把他这个炮仗点着,连忙息事宁人。
他话虽这么说,其实心底对江逸的计划一点底都没有。
不是他的计划不够好,而是自己不一定扛得住呀!
不过事实很快证明,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江逸自以为安排妥当,殊不知他的那封信,还没等他出了云来楼,就被好心办坏事的丫鬟给翻了出来。
而他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去住客栈了。
******
庆国公府,长乐院。
坐落于京城西北的庆国公府占据了半条安平街。
至于另外半条街,也不是别家,而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妹妹,现在的庆国公夫人,端仪长公主的公主府邸。
自从老国公爷去世,驸马江靖袭爵成了新任庆国公后,老国公夫人主动要求搬去了幽静的清辉堂,端仪长公主便与驸马一起搬到了国公府的正院明心院。
眼见两个儿子逐渐长大成人,尤其是长子订婚后,再瞧原先住着的院子,若是成婚便显得小了点。
又因长公主久不居公主府,为免荒废,她索性打通了两府之间的院墙,将公主府部分院落稍加改建。
当初改建之后,大一点的院子给了即将成婚的世子江慎,靠近国公府这边的长乐院则给了次子江逸。
八月桂花飘香,长乐院中的桂花树恰是花开正盛的时候,一朵朵小小的黄白桂花挂满枝头,微风徐徐,晃动树叶沙沙作响,满院子花香浓郁。
一个上身穿着葱绿绣花袄子和青缎掐牙背心,下身穿石青绫罗裙的丫鬟,正叉着腰站在廊前高声训斥几个站在台阶下的小丫头。
“你们是怎么当值的?我不过出去了一趟,一个错眼没盯着,你们就把炉子上的火给看熄了!”
不管主子在不在,烧水泡茶的小炉子都要随时备着,这是规矩。看炉子的小丫头打了个盹没看好熄了火,还连累了其他丫头一同吃挂落。
小丫头们瑟缩脖子低头认真听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我可不管你们老子娘是哪个院里得脸的,进了我们长乐院,只一心伺候主子才是正道!谁要是偷懒耍滑,或是有那起子歪心思,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绿衣丫鬟还在那不依不饶地数落。
“白芷。”
一个柔和且略带沉稳的女声从屋里传出,隔着镂空海棠雕花窗棂不紧不慢地劝说绿衣丫鬟。
“按照院里的规矩罚了便是,二少爷向来不耐烦有人在院子里大呼小叫训人,你这是瞧着少爷不在便忘了?”
被唤作白芷的绿衣丫鬟是长乐院的大丫鬟之一,管着二少爷江逸屋里的器皿陈设,而交代她的则是大丫鬟中为首的木香。
木香快满十七岁,在这些丫鬟中最为年长。
她和另一个大丫鬟丁香,原都是端仪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在江逸搬出正院后,长公主便让她二人跟着到了长乐院伺候。
木香现在总管长乐院的衣食住行一应日常,在这内院里除了江逸身边的李嬷嬷,她是最得器重的。
听到她话的白芷一边说着些托词一边不忘眼神严厉地看向听训的几个小丫头。
“木香姐姐,就是二少爷太心善,才养大了这些丫头的胆,我要是再不管着点,她们眼里哪还有规矩。”
这时,一个面容清丽,穿着桃红袄裙和同款青缎背心的丫鬟款款从屋里走出,正是方才隔着窗户与白芷说话的木香。
她没理白芷的托词,只继续朝她交代道:
“二少爷房里的摆件也该换了,现在尽是些颜色素净的。恰好现已过了处暑,你叫两个手轻的丫头去库里把那个掐丝珐琅缠枝莲花红珊瑚盆景拿出来,摆到多宝阁上。需得你亲自盯着她们,仔细别碰坏了。”
二少爷畏热喜凉,每年刚入夏就嚷着要用冰鉴,平日里更是把冰饮当茶水一般喝。偏生这位少爷自打娘胎出来就体弱多病,哪怕现在早就养好了身子,长公主也不敢由着他贪凉,再三告诫丫鬟小厮们,不许过早偷偷给他用冰。
因此,一到夏天,二少爷的屋子里就得换上颜色素雅的摆件,免得这位爷看着心烦更觉闷热。
现在天气转凉,倒是可以换一批摆设了。
白芷听木香这么说才把几个小丫头打发走,又点了两个二等丫头跟她们一起去库房。
穿过抄手游廊从左侧耳房旁的侧门出去就到了长乐院东侧的库房。
这库房里全是些难得一见的珍宝。平日里长公主和国公爷有什么好东西都忘不了这个儿子,再加上宫里太后和太子赏赐的,江逸搬出正院不过一年多时间,收到的各色礼物就摆满了这五间房大的库房。
几人取了那座红珊瑚盆景,木香又挑了几样适合的物件,在看管库房的婆子那登记好出库册子后,这才回去正房。
白芷边跟着木香往正房走去,边向她打听。
“木香姐姐,听说二少爷过些天就要去国子监上学了,这是真的吗?我听外院的吉安说,国子监监生们都要住在国子监统一的号舍里,别说丫鬟了,连小厮都不能带。到时就只有初一十五学假的时候才能回府,二少爷自小哪吃过这等苦,这可怎么办才好?”
“主子的事岂容你胡乱打听!这要是让嬷嬷听到,又免不了你一顿罚。”木香低声斥责。
白芷不以为然地吐吐舌头,她也是担心主子才打听的。再说,二少爷不光长得好,对身边的丫鬟们也心善得很,才不会任她们挨罚呢。
“我们做丫鬟的,听主子吩咐,伺候好二少爷衣食住行才是我们该操心的。二少爷读书上进的事,哪里有我们下人说话的份?这要万一让世子爷知道了,就是二少爷也保不了你。”
木香的话并不是恐吓,不只是长乐院,就是整个国公府的下人们都知道,世子爷对二少爷管的严,连带着长乐院的下人们听到他的名头都要吓得瑟瑟发抖。
白芷见木香搬出世子爷,这才后知后觉害怕起来,脸上也尽是担忧,生怕刚刚自己的行为被世子爷知道。
白芷是在世子爷那吃过亏的,因此格外害怕。
木香见状也不再吓她,只又嘱咐了她一番谨言慎行的道理,见白芷点头应是,方放下心来。
说话间两人就回到了正房。今日负责书房的丁香告假,木香留下白芷看着珊瑚盆景的摆放,自己则想着把东厢的书房收拾一下。
这一收拾不打紧,才发现大事不妙。
第4章
江逸的书房布置充分体现了主人的性格,他自恃有前世十几年教育的基础,一向对那些无用的四书五经不感兴趣,完全是把书房当娱乐休闲室在用。
书房书架上的藏书本就不多,要有人仔细翻看就会发现,其中不少还是小说话本,游记杂谈之类的。
博古架上摆放着的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倒是不少,什么竹编的小老虎、银制的九连环、木头的鲁班锁、形如腰鼓的双轮空竹,五花八门,甚至还有一整套制作精良的皮影戏道具。
就连书案后面的墙上,也不似常人的书房,裱装着什么字画,而是挂着一个长宽约四五尺,用丝绢和竹篾制成,画得栩栩如生的老鹰风筝。
这些布置,无不诉说着书房主人广泛的兴趣爱好。
简单点说就是,除了学习其他什么都爱。
再看正对着书房门的那张宽大的楠木书案,上面摆放着的笔墨纸砚皆是上品,歙州奚墨,澄心堂纸,紫石端砚,紫毫宣笔,哪一样拿出去都要被当做珍藏。
不过此时沾着点点墨迹的宣纸以及那价值不菲的紫毫笔,都被横七竖八随意扔在书案上。
江逸留的信就放在书房,用一个精致的紫檀雕花木盒装着,放在书案正中最显眼的位置。
今早出门之前江逸还特意吩咐了丫鬟,若是申时还没见他回来就把锦盒交给长公主,只说这是世子昨日布置的作业。
因他为了控诉兄长,只哪一日作业写得多了,写完的作业常常要先着人送到长公主处让其过目,再一番撒娇耍赖好惹得母亲心疼。
这位少爷可真是一点亏不肯吃,哪怕是躲不开的作业,他也要找个由头得点好处。
凡是这个时候,长公主不说别的,总要赏些金银珍宝之类的作为奖励,如若运气好,第二日说不定还能贪得一日假期。虽然换来的结果可能是隔日作业加倍,但为了眼前这点甜头,江逸仍是乐此不疲。
有了这过往的事例,木香丝毫没有怀疑他的嘱咐有什么问题。
走进书房,她一眼就瞧见了那凌乱的桌面。
木香先是把桌上的毛笔整齐地放回笔架上,又将散落的宣纸一张张收好。
正收到一半时,她忽然发现有两张干净整洁,已经写好的大字没有放进木盒,便以为是二少爷遗漏了,于是打开木盒想要放进去。
这一打开才发现,木盒里一张作业都没有,只有一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封皮上写着“敬爱的母亲大人亲启”的字样。
木香伺候二少爷这么久,此时也察觉出了有些不对。虽然信封没有封口,她也自是不敢私自查看内容,于是顾不上还没收拾完的书案,连忙捧着盖上的木盒,匆匆往长公主所在的明心院赶去。
******
木香过了长乐院的垂花门,从东南角门出去是一段夹道,沿着夹道向北,到了尽头往东转弯,穿过一处观廊就到了后花园的揽翠亭。
揽翠亭位于花园西侧,周围是一片竹林,枝叶繁茂,清新翠绿,因此而得名。
她只需再从揽翠亭旁边一条少有人走的小径穿过,出了花园就能到明心院西北侧的角门。
竹林靠近原公主府,因此府里其他人并不经常过来,附近鲜少有人经过,这条小径也就更显幽僻。
平时,长乐院的丫鬟们宁愿往前头绕远一点也不愿从这里过。木香若不是心里着急,也不会抄这个近道。
她边走边回想今早二少爷的话,怕自己等下回禀公主时有所遗漏,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身影瞧见她过来时特意闪进了竹林。
直到木香快消失在小径的尽头,竹林里的人才走出来。
原来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他望着木香背影的方向,没有说什么就转身往亭子里走了。
“六少爷,您这是去哪了?怎么鞋子上全是泥?”一个八九岁的小童从揽翠亭的另一侧走进亭子,指着少年的鞋面问。
六少爷江诚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果不其然,鞋面上沾上了一大块泥巴,应该是刚刚躲进竹林时不小心踩到了泥上。
“许是我方才去池边的时候弄上的。”江诚不甚在意地说。
小童把手里拿着的画卷放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一边蹲下来替他擦了擦鞋面的脏污,一边说:“六少爷,三小姐身边的梅香姐姐让我把这副画带给您,说是三小姐已经找人裱好了。”
待小童擦拭完起身后,江诚拿起石桌上的画卷,慢慢展开来,不出所料是他丢掉的那副墨竹图。
江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个家里,他是不受人待见的庶子,只有与他同病相怜的三姐姐才懂他并且帮他。
他的目光在画作上扫过,仿佛突然明白了三姐姐这么做的含义。
江诚收起画卷,对一旁的小童说道:“裕平,回去吧,夫子虽然告假了,我却不能这样放任自己。”
裕平听话地把他递过来的画卷抱进怀里,但还是嘟囔了一句:“刚才还说想来竹林散心,这才刚到就又要回去了。”
江诚听到后只是摇了摇头并未斥责。他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有时候下人们的怠慢他也不会计较,况且裕平还是姨娘娘家哥哥的小儿子,看在这个的份上他自是不会过于严苛。
随后主仆两人一同回到了江诚的秋梧院。
两人刚进院子,就听到丫鬟过来说,朱姨娘正巧来看六少爷。
江诚闻言连忙往屋里走去。
朱姨娘穿着一身浅色的绣花袄裙,面容看上去还很年轻,只是眉眼间带着一抹愁色。
她正示意丫鬟把食盒放下,见到江诚回来,神色一喜,连忙拉他坐在到了桌边的圆凳上,紧张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
朱姨娘见江诚从面上看来无任何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名义上只能称作姨娘,但江诚并不看轻她。
这些年来他这个庶子不受国公爷待见,公主自然更不会给他好脸色,江诚能在国公府里平平安安地长大,现如今还能得到夫子教导,全是朱姨娘费尽心思的结果。
因此江诚对生母感情深厚,从不因为她是姨娘而避嫌,毕竟他无论如何做都讨不了嫡母的欢心,何必还惹得生母伤心呢。
“姨娘要来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要早知道姨娘来,我就不出去了。”江诚不紧不慢地说。
朱姨娘慈爱地看着他,埋怨道:“我听说你这段时间天天温书到很晚,昨夜还有点咳嗽,所以有点担心,就算再刻苦,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
然后又挥手对着身边的丫鬟说:“快把东西拿出来,别凉了。”
“六少爷,这是姨娘特地为您做的莲子羹。”
丫鬟边从食盒里拿出了一盏玲珑瓷盅。
“这莲子羹有养心安神之效,你快趁热吃了。”朱姨娘把莲子羹往江诚面前推了推,催促道。
江诚自然没有拒绝,他拿起羹匙舀起一口放进嘴里,慢慢咽下,“姨娘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朱姨娘听后露出了笑容,略带得意地说:“那当然,想当年我在小姐身边专管吃食,这羹汤尤为拿手。”
江诚难得看到姨娘这鲜活的表情,心里不禁有些苦涩。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跟公主的嫡子没法比,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读书,将来参加科考谋个一官半职,等有机会分出府去就能把姨娘接过去了。
因此不仅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姨娘,他从小功课刻苦,不分寒暑,日日坚持,夫子布置的作业总是加倍地完成,就连夫子也夸他颇有天资。他坚信只要一直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能够摆脱庶子身份的桎梏,站在能被人看见的高处。
只可惜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夫子突然因为家事告假半年,一同上学的其他几房的兄弟们要么是去了各自外家的家学,要么是蒙荫进了国子监,只有他尽管焦急,却毫无办法。
因为他只是一个无人关心的庶子,父亲甚至不记得他与江逸是同日出生。
而他需要拼命去抓取的东西,有些人生来就有却还不愿意珍惜。
当知道江逸有机会去有着最好老师的国子监上学,却还想方设法逃避的时候,他就像在美梦中被打醒一样,突然就失去了目标,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是那么可笑。
如果不是今天收到三姐姐给他裱的那幅画,他可能还在钻牛角尖。
江诚虽然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忧心学业的事,不但作为母亲的朱姨娘怎么会看不出儿子的心思。
看江诚吃得满意,朱姨娘也没有忘记她的来意。
她今天来,除了送莲子羹以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要亲口告诉儿子。
“六少爷,我去求了小姐,她答应帮你去求清辉院的老夫人,只要老夫人愿意跟国公爷提,你到时也可以去国子监上学了!”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听到这话,江诚一定会欣喜若狂。
可是他方才已经想明白了,那么多的寒门学子高中,他们可能还比不上自己的资源。
就像与大哥同期的那位韩大人,听说他就是孤儿寡母,独自学习时还要在私塾教导蒙学小儿补贴家用,平日的老师只有一名回乡的老进士。他不也中了榜眼吗?他江诚并不是那愚钝之辈,难道就不成?
想到这,他笑了笑,安抚朱姨娘道:“姨娘,没有关系的,夫子又不是不回来了,这半年时间我还可以写信向夫子请教,不会耽误学业的。”
朱姨娘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明亮豁达的笑容,一时忘记了说话。
江诚这些年来憋着一口气,对自己近乎苛刻。她看孩子这样怎么会不心疼,可他的出身是改变不了的。
如果给她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不会鬼迷心窍答应了小姐的安排,趁着国公爷和公主不和的时候去送那一盅汤。
她张了张嘴想要劝说,最终还是放弃了,眼中含泪道:“六少爷长大了。”
江诚神情温和,但眼神坚毅,“所以姨娘以后就别为我担心了。”
朱姨娘笑着带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秋梧院里这温情脉脉的一幕无人见证,但明心院的鸡飞狗跳却快要人尽皆知了。
第5章
这边,木香很快到了明心院。
经过通禀后,门外的小丫头替她掀开偏厅的门帘,木香头稍稍一矮便跨过了门槛,脚步虽急却甚是轻巧。
木香进来时,长公主正坐在铺着花绣软垫的罗汉床上,与坐在绣墩上的樊嬷嬷说着话。
端仪长公主已经年过四十,但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仍是身形窈窕,肤色白皙,眉目精致。
她穿着一件淡紫牡丹纹缂丝云锦交领,外罩绛朱对襟妆花比甲,下面是同色妆金双襕裙,坠马髻上插着点翠嵌红宝石的蝴蝶纹簪,腰间系青玉镂雕牡丹佩,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
待木香跪下行礼后,长公主问道:“可是逸哥儿那边有什么事?”
长公主对次子一向看得比眼珠子还重,突见木香突然这个时候过来,直觉以为是江逸有事。
木香不敢隐瞒,连忙把今早二少爷交待她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公主听,并把二少爷留下的木盒呈了上去。
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连忙接过木盒,转身打开呈到公主面前。
长公主急忙拿起里面的信封拆开,看完后脸色大变,忙使人把长乐院外院的小厮带来问话。
不一会儿,江逸的两个贴身小厮吉安和黄柏就被带了进来。
当长公主见到这两人竟无一人跟在江逸身边后,更是又气又急。
怒斥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少爷的?竟让主子一个人出门去了?我看就是平日逸哥儿太纵容你们了,才纵得你们一个个胆大包天!来人!把这两个奴才捆起来!”
一时间满屋子的丫鬟都吓得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生怕哪里再惹恼主子。
吉安和黄柏更是连连磕头求饶。
虽然是二少爷故意分别打发了两人,趁机甩开了他们,他们也是直到看到对方才知道二少爷一个人出门去了。
可不论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被二少爷甩开,也掩盖不了他们的过失。
两人年纪都跟江逸差不多,平时江逸对下人颇为宽仁,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长公主大发雷霆,吓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抖如筛糠,生怕小命不保。
还是樊嬷嬷适时站到公主身边一边替她顺背一边劝道:“公主息怒,现在最要紧的是寻回二少爷,您看是不是先着人给国公爷和世子爷送个信?”
长公主在她的劝说下这才冷静下来,她又细看了一遍江逸的留书,思索片刻后,随手指了黄柏说:“你去世子爷外院打听下世子爷的去处,然后带着这封信去找世子爷。”
接着又对樊嬷嬷说:“嬷嬷你就去外院替我传个信,让刘管家派人去找国公爷回来。”
说完又对着众人道:“今天在二少爷回来前,我不希望这事传到府里其他人的耳中,你们这些人皮子都给我绷紧了,我要是知道有谁漏了一字半句出去,全家都要赶出府去!”
众人听了长公主的吩咐后皆低头应是。
******
京城城东,丰和街,醉仙楼。
醉仙楼高三层,呈回字形结构,正中央搭了一个半人高的戏台,从戏台的结构和布置可以看出,是临时搭建起来的。
京城的老字号酒楼,多有自己的招牌,就像云来楼的桂花酿一样,醉仙楼也有醉仙饮。这醉仙饮的特点就是酒香醇厚,所以深得京城杯中物爱好人士的喜爱,还是达官权贵的会客首选之地。
虽然表面看来生意不一定有云来楼好,但人家定位的是高档路线,自然不图那点热闹。
醉仙楼也因此隐隐在京城各酒楼中高出一头。
可它最近却被城西新开的八方楼抢了风头,八方楼打着宫廷御膳的旗号,出了不少极具功底的招牌菜,一时间在京城声名鹊起。
这不是,醉仙楼的老板为了夺回京城第一酒楼的名号,不惜花重金请来了南边有名的戏班子四喜班坐镇,想要挽回流失的人气。
从酒楼座无虚席的场景可以看出,这一招效果很不错。
三楼的雅间中,两名青年面向楼下的戏台分坐在八仙桌两旁的灯挂椅上,从他们的衣着打扮中就能看出,这两人都是非富即贵。
其中一名男子身着鸠羽色水纹织金锦袍,神色慵懒地支靠在八仙桌上,手持檀木洒金面折扇,有节奏地敲击着掌心,朱红色络子坠着的羊脂玉龟游荷叶形扇坠也跟着一摇一晃。
男子随着酒楼正中伶人唱戏的声音摇头晃脑,似是对台上的表演甚为满意。
一折戏结束,他也与楼里其他人一样拍手叫好。
但端坐在他旁边的另一青年却似乎对楼下的戏曲兴致寥寥。
“难道这四喜班的戏还入不了你的眼?这不比你去慈心寺跟老和尚下棋有意思吗?”青年啪地一声收起手中的折扇,侧头望向一旁的好友,疑惑挑眉。
被问之人身着象牙色祥云纹缂丝交领锦袍,腰带上用如意结系着一枚白玉凸雕玉兔圆佩,一头乌黑的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
近看打量,剑眉凤目,鼻正唇薄,端是眉目如画,丰神俊逸,气质出尘。
此人正是京中这一辈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大盛朝景元十二年的状元郎,现任正五品刑部郎中,江慎。
不过他还有一个更显赫的身份,那就是端仪长公主与庆国公的长子,皇帝的嫡亲外甥,国公府世子。
江慎没有回答,却是望向楼下几个正看戏叫好的少年,仿佛想到了什么,轻叹了一口气。
手持折扇的青年乃广阳侯嫡长孙文瑜,与江慎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他顺着江慎的目光望去,瞬时明白了他这声叹气的含义。
他勾了勾唇笑道:“你跟国公爷两父子可真有意思,父亲对儿子娇惯溺爱,兄长却对弟弟要求严苛,也难怪你家那个小霸王看到你总是苦着一张脸,比耗子看见猫溜得还快。要不是年龄实在对不上,我都要怀疑他不是你弟弟而是你儿子了。”
“你混说什么话呢?”江慎不悦地斜睨了一眼好友。
文瑜见他似真的有些生气,连忙陪笑,并虚抬了抬手做了个拱手的姿势,权当为刚刚的言语道歉了。
江慎收回目光没再计较,而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起了弟弟近期的“丰功伟绩”。
“连你都知道我父母对他溺爱至此,我要再不上心管教,那小子恐是连国公府的屋顶都要掀翻了。你可知他前些日子在宫里把四皇子打了个鼻青脸肿,打完后还溜到太后面前哭天抢地恶人先告状一番。有太后和太子护着,连皇后都没能奈何他。”
他提起这事连连摇头,还真如文瑜所说,他家那个就是个小霸王,还是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小霸王。
文瑜惊愕,“宫里的那些太监侍卫都不管的吗?”
长公主二公子飞扬跋扈的名声京城里几乎人人耳闻,但文瑜万万没想到他连当朝皇后的嫡皇子都敢动手。
“他自小在宫里出入无间,怕是比在国公府还自由,谁不知道他是太后的心肝宝贝,在东宫都横着走的主,哪个太监侍卫吃了豹子胆敢拦他?”江慎俊美的脸上满是无奈。
江慎自己也是太后的嫡亲外孙,就没见太后如此是非不分过。
那小子惯会在长辈面前讨巧卖乖,哄得太后对他偏疼维护,再加上有身为长公主的母亲娇纵放任和太子表哥爱护,在宫里连正经皇子都要让他三分。
以前还只是欺负欺负那些不受宠的皇子公主,现在倒好,胆子越发大起来,连嫡皇子都敢一言不合上去动手。
“可四皇子不是比逸哥儿大两岁吗?怎么还被他给打了?”文瑜如何都想不通表弟把表哥打了是个什么情况。
说到这个江慎也觉得奇怪,明明逸哥儿从娘胎里生下来就带着病,打小身子弱,虽说细心将养了这么些年身子已好了不少,但现在看起来仍然比不上同龄的少年壮实,怎么就能把四皇子打成那样。
“谁知道呢,这小子心眼多得很,当时关在屋子里没人看到,偏偏四皇子吃了这么大的亏却什么也不说。逸哥儿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满嘴歪理,论耍嘴皮子谁能说过他去?四皇子不开口,就连皇上要替他做主都找不到理由,最后只能当是小孩子打闹,各打五十大板。”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他没有说出口,有太子在一旁拉偏架护着,因着先皇后的原因,皇后也要避嫌跟太子起冲突,肯定不好太较真这事,于是在大家的心照不宣之下,全部都活起了稀泥。
文瑜听到这个结果也不觉得奇怪,江逸的光辉事迹不差这一桩。
“偏生回了家我父亲还要安抚他,要我说就该狠狠罚他,让他长长记性才是。”
江慎说这话时语气虽狠,但眼神却是柔和,好友岂能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我看你呀,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令尊溺爱儿子不行,你溺爱弟弟就可以?你平时见到哪里有好吃好玩的哪次不是第一时间着人给他送去。”
文瑜摇着扇子拆穿他的谎言,“我记得有一回,你一听说逸哥儿在宫里受了伤,可是连向上峰告假都等不及,就立刻赶进宫要带他出来,连对着皇上和太子讲话都敢夹枪带棒。”
“要我说你这态度就不对…”文瑜正要继续说下去,就听到雅间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呼呼—不好啦,不好啦!”一名身穿蓝色粗布短褂,看上去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上三楼,一边把手叉在大腿上喘气一边大声呼叫。
“大呼小叫什么!不知道世子爷在里面吗?”雅间门口的年轻侍从厉声呵斥道。
“好哥哥,就是知道世子爷在这我才来的,快让我进去吧,是二少爷他…”
雅间门外守着的是江慎的侍从白杨,他一听来人要说的事跟二少爷有关哪还敢拦,要耽搁了二少爷的事,世子爷定饶不了他,于是连忙敲门禀报。
“世子爷,二少爷身边的黄柏求见。”
“进来吧。”
有了江慎的应允,白杨连忙推开门让人进去。
“小的见过世子爷,见过文少爷。”黄柏知道这么大事世子爷一定会生气,害怕被迁怒的他进门后头也不敢抬,先扑通一声跪下,给屋里的两人磕头行礼。
“什么事?”
江慎端坐在椅子上,只抬眼看了一眼跪着的小厮,语气里冷冷的态度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黄柏听到问话后这才敢抬起头来回话。
“世子爷,二少爷他今早留了一封信后就不辞而别了!”
江慎先是一愣,随后眉头紧皱,怒道:“这个混小子!”
第6章
江慎虽然恼火,乍一听更是有些担心,可略加思索后就冷静了下来。
“你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于是,从二少爷吩咐木香开始,到她收拾书房时发现信封,再去明心院禀明长公主,包括长公主看完信件后大发雷霆,之后又让他带着信来找世子爷等等,黄柏都事无巨细一一禀告。
并把那封长公主让他带来的信也拿了出来。
看到这信,江慎就知道母亲这回也是被气到了,否则哪会直接让逸哥儿身边的人来找他,要按母亲以往的做法,她只会悄悄地与父亲商量去找人,说不定还会帮逸哥儿隐瞒一二。
江慎接过黄柏递过来的信,掂了掂重量,还不轻。
围观全程的文瑜也看到了这信夸张的厚度,忍俊不禁道:“逸哥儿这是写了一篇策论吗?”
江慎拆开信看到江逸那一手惨不忍睹的字后,心头一梗,就这个样子还天天对功课讨价还价呢,也不知哪来的底气。
再往下看他都快被气笑了,瞧瞧这混小子都写的什么。
江逸信里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只前头一页是对父母的不舍,后面几页几乎全是明晃晃对他这个大哥的控诉。
江慎冷笑一声收起了信,问道:“这两日逸哥儿可有出去哪里,见过什么人?”
以他对逸哥儿的了解,这件事怎么也不像是缜密计划的结果,极大可能是临时起意心血来潮来了这么一出。
“回世子爷,二少爷这两日除了给公主请安,其他时候连院子都没出。”
江慎听到这个答案后没有再问,而是略加思索后叫来了自己的随从,吩咐道:“你去一趟信义伯府,先不必惊动信义伯,只到门房打听下今日二少爷有没有去过伯府,要是没有,就打听下顾家小六今日是否出去过,去了哪里。”
白杨即刻应声领命而去。
信义伯府距离东市街不算太远,不过一柱香的功夫白杨就打听回来了。
“世子爷,今日辰时二少爷的确去了信义伯府,不过很快便与顾六公子出去了。属下借口替二少爷送东西,从顾六公子院子里的小厮那打听到,顾六公子提起中午要去云来楼。”
“咦,这云来楼不就在离这不远处?”文瑜带着看戏的神态,戏谑地说道。
看得出他是很想一起去云来楼瞧瞧的。
奈何江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独自站起身来,以眼神制止了同样想要起身的文瑜。
“你说的事我记住了,有消息我再跟你说,今日就不陪你了,下回我请你去听畅音阁听戏。”
他既如此说了,文瑜即便很想去瞧一瞧好友这一出兄弟阋墙的好戏,也只得作罢。
******
如果是按照江逸的计划,白杨去到信义伯府时,应该碰到的是已经回府替他串好供的顾子穆,那样,哪怕他哥要查也没那么容易。
现在可不就巧了,两条街相隔不远,两者之间的路程一盏茶的功夫都不用。
江逸还在酒楼里与顾子穆侃侃而谈,畅想下一步计划的时候,就看见他哥推开雅间的门,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的筷子停在空中,半张着嘴,漆黑的眼眸直愣愣盯着门口那芝兰玉树的身影,一时没想明白他哥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此处的。
故傻傻地问了一句:“大哥你今天不是去城郊的慈心寺了吗?”
“瑾和哥哥!”
江慎还没回答,迷弟顾子穆惊喜的声音就让江逸很快回过神来,心中警铃大作。
江慎朝顾子穆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走近,在江逸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怎么,你对我没去城郊很失望?”
他问这话时语气不徐不疾,甚至嘴角还微微上扬,除了最后的话音略有升高外,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虞。
不过江逸是什么人?跟他哥斗智斗勇这么多年,反应不可谓不快,他立刻在脑海中把最近的事情过了一遍。
嗯,四皇子的事他已经被皇帝舅舅罚了,应该不至于翻旧账。现在离申时也还早,应该还没人发现那封信,离家出走的事也不至于暴露。
那会是什么事呢?
难道是被他哥发现了自己书房里藏着的,那几本换成了《孟子》书皮的十八禁话本子?要不就是他哥书房卷缸里被他用颜文字狠狠“批注”了的那几幅墨宝被发现了?或者是前些天偷偷从百宝阁订了一把宝剑挂在大哥账上的事泄露了?
短短一瞬间,江逸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可能,最后又觉得哪一件都不是。
虽然不知道他哥为何会出现在这,隐约觉得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只是江慎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江逸只好放弃了揣测。
只愣了两秒钟他就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大哥,怎么会呢,我就算要失望那也是失望您今日没空教导弟弟,让我求知的道路少了一天明灯的照亮,实在是遗憾至极呀!”
鬼听了都不信的谎言被他说得真诚无比,顾子穆在一旁佩服不已。
明明方才提到他哥就怒目切齿,现在却能巧言如流,逸哥儿可真是能屈能伸,以后定是做大事的人。
江逸又快速扫了一眼桌上,拿起一只空杯子给他哥倒了一杯茶,双手端着捧到江慎面前。
不过江慎明显早已经免疫他的花言巧语了,对他刚刚的话那是半个字都不信,要真有他自己说的这么爱学习,哪至于现在还是一手比蒙童好不了多少的字。
他淡定地接过茶杯,但并没有喝,而是把茶杯放在了桌上,侧头示意身后的侍从白杨。
白杨会意地从怀里拿出那封信放到了江逸面前的桌上。
这封信可是江逸亲笔所写,上面的字迹和里面的内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早就被发现了,还到了他哥的手上,但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时再看江慎,他立刻读懂了他哥的表情,这是来者不善呀!
既然已经暴露,他索性不装了。
江逸双手抱胸,脸上已经自如切换成了今天谁来都不好使的表情。
“没错,这就是对你安排的抗议,你少拿兄长的身份压我,爹都没有说要我去国子监,你凭什么不跟我商量一声就擅自决定了!”
江逸自认为理直气壮,岂料江慎根本没打算在这里跟他辩论由他做出送江逸去国子监上学决定的合理性。
只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你是自己乖乖跟我回府,还是让我把你从这绑回去?”
“哼,回就回!马车在哪?”江逸前一秒有多强硬这一秒就有多怂。
没办法,他哥不爱废话,要是一个犹豫他说不定就要动手了,这里可没一个人能帮他。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这小矮个明显奈何不了他哥,还是先回家再徐徐图之好了。
他江小爷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第7章
“回来了!回来了!二少爷与世子爷一同回来了。”
樊嬷嬷直到亲眼看见江逸从世子的马车上下来,才放下心来回明心院给公主报信。
长公主听到这个消息总算舒了一口气,虽然长子早派人回来报信说已经找到了,可她没见到人回来总是吊着一颗心。
一旦确认了儿子的安全,她就开始追究这件事的起因,怪起丈夫来,“这小子就是被他爹给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离家出走!这次回来定不能轻饶,非得让他长长记性不可。”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听到这话都是心照不宣地低头不语。
唯有公主身边的老人樊嬷嬷才敢说两句实话,她笑着打趣道:“公主您呀,也别全推到驸马身上,咱们府里谁不知道您有多宝贝二少爷呀。”
长公主不愿承认,只摆出一副绝无此事的样子,对着身边一名模样秀丽的丫鬟说道:“如意,你去我房里把那柄紫檀木戒尺找出来,看我等下不好好教训教训这泼猴!”
如意掩嘴一笑,回道:“公主您不记得了吗,那柄戒尺不是好久之前您就答应给了二少爷,二少爷早就拿回长乐院小厨房当柴火烧了。”
如意这么一说,长公主也记起来了。
说起这个来还有过一段插曲。
这戒尺还是逸哥儿开蒙的时候国公爷做做样子准备的,放在内院的书房落灰几年,总共也没用过两回。
有一日逸哥儿把他父亲一个御造的望远镜拿出去玩摔坏了,虽然费了好大功夫粘了起来放回了书房,但是只是个样子货,仔细一看就能看出来摔过,也用不了了。
这小滑头为了不被发现,故意在庆国公在书房的时候吵着要玩,让他爹拿给他,然后接的时候伸手慢了一点,完美伪造了庆国公失手摔坏的假象。
虽然这种被称为千里眼的东西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但那个望远镜不仅是御造的工艺,而且精度极高,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庆国公一直颇为宝贝。可谁叫是自己失手呢,心疼也只能忍着了。
这事原本没人怀疑,江逸就能这么糊弄过去了。可不巧那天世子来找父亲,他不过看了一眼碎片就发现了粘过的痕迹。不消说,最后江逸费尽苦心的隐瞒暴露无遗。
庆国公气得拿着戒尺追着他满院子跑,即使最后也没打着,但江逸还是觉得这凶器不能久留了。
于是隔两日便软磨硬泡,非说什么棍棒教育只会使亲子关系更加恶劣,严重影响家庭和谐,最后终于从他娘亲这里把戒尺弄到了手。并且一回去长乐院就让人扔厨房做柴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所以现在长公主要找什么戒尺,如意哪能找得到呀。
看着满屋子憋笑的丫鬟们,长公主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也不装了,只探头往门口张望,边问樊嬷嬷:“不是早进了大门吗,这怎么还没过来?”
“许是先去外院见了国公爷也说不定。”樊嬷嬷猜测道。
长公主一想也对,便安心坐了下来。
可不想没等来江逸,倒等来了求救的丫鬟。
一个身穿鹅黄裙袄的丫鬟越过明心院的垂花门,神色焦急地往长公主的正房走去。
这个丫鬟名叫白芨,是江逸身边的大丫鬟,虽不及木香丁香是明心院的旧人,在长公主面前有脸面,但院子里的丫鬟们也都是认识的。
白芨一进到偏厅,就跪倒在公主面前,带着哭腔说道:“公主,求求您,快去瞧瞧二少爷吧,世子爷要对二少爷动用家法!”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长公主既惊又忧,连忙追问。
虽说长子对逸儿平日里功课要求严格,但对待幼弟还是多有维护的。小时候要是逸儿在哪里吃了亏,他必是要替他出气找回来的,这些年最多也就是拿戒尺吓唬吓唬他,手板皮都没打破过,怎么可能动用家法?
可如若是真的那还得了,那国公府的家法一棍子打上去,逸儿还不要了半条命。
“千真万确,是刚跟二少爷一起回来的黄柏亲耳听到的,就在国公爷的外书房。”
江逸的两个小厮对他称得上忠心耿耿,哪怕明知道被世子爷知晓了定不会轻饶,黄柏还是冒死找到白芨传话。
白芨连忙把从黄柏那听来的,一字一句学给长公主听。
“难怪这么久了还不过来,这是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长公主一拍桌子,柳眉倒竖。
随后就在樊嬷嬷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急匆匆往外院去。
******
江逸跟着他哥下了车还没有意识到危机降临,见到是去往明心院的方向时更是变得有恃无恐。
他虽然奈何不了他哥,但他爹娘可以呀。
心里正这么想着的江逸突然发现,就在快穿过外院的时候,前面他哥的身影忽的转了个弯,从穿堂左拐去了他爹的外书房。
好吧,先去见他爹也行。
在见到等在书房的庆国公时,江逸有种总算安全了的感觉。
他一脸喜色,不等他哥开口就亲亲热热地走上前去拉着他爹的袖子说:
“父亲,您怎么还在书房?可用了膳?这公务哪干得完,该休息时就要休息,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隔一段时间就要去院子里走走,劳逸结合,千万保重身体,别劳累了自己。”
庆国公年轻时也是面如冠玉的潇洒郎君,虽然现在年过四十,也还是妥妥的儒雅大叔,眼角虽有些许细纹,但气质仍在。
原本双手背立,一脸严肃的庆国公在听到儿子关心的话语时,立刻忘记了之前给自己做的绝不心软的心里建设。
握着江逸的手说道:“我已用过膳了,用了两碗,今日厨房做的糟鸡脯肉还不错,晚上让人做给你也尝尝。”
“好呀,爹你对我真好!我今日也吃了好吃的桂花糖糕,就是带回来凉了口感就没那么好,下回我跟爹一起出去吃。”
两父子拉着手那叫一个父子情深,对比起一旁的江慎,衬得他就像是个局外人。当然,咱们世子爷心智成熟,胸有丘壑,自不会与小孩子计较,也就只有江逸,爱动不动污蔑他哥是因为小心眼才对他这么严厉。
这父慈子孝的一幕是国公府的常态,江慎虽是见怪不怪,但今天的重点可不是他们讨论的这些。
江慎出声打断谈话流程已经进入今晚吃火锅还是烤肉探讨的两人。
“父亲,逸哥儿如此顽劣,为免他将来闯出更大的祸,此次定要严惩,还请父亲依照家法罚之。”
江逸听到他哥的话后,两眼瞪得跟兔子眼睛似的,眼中净是不敢置信。
家法那棍棒有多粗他见过一次,四叔当初被打得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换成他这小身板,今天怕不是要交待在这了。
“这不是还没成吗?顶多就是一个未遂,未遂和既遂能一样量刑吗?你在刑部就是这样办案的?这得有多少冤假错案?你这是草菅人命!这是家法吗?这是家暴!”
江逸一边据理力争,一边偷偷低头疯狂向门外的黄柏使眼色。
黄柏也是马上会意,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默默往后退去,一到屋里人看不见的地方,转身就往外跑。
第8章
这边江逸见黄柏离开,估摸了一下报信和母亲赶过来所需的时间,飞速思考着怎么多拖延片刻。
他一转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向父亲,想要博取同情。
“父亲,您评评理,是不是不该罚这么重?”
“咳咳,瑾和,我觉得逸哥儿说的不错,他不是还没跑就被你带回来了吗?念在逸哥儿是初犯,我看呀,就罚他禁足好了?”庆国公江靖看了眼长子,又看了看次子,左右为难。
虽然他最初一听到报信的人说次子竟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就打定主意等把人找回来定要严惩不贷。
可这人呐就是容易怜惜弱小,眼前这一幕谁弱小谁强横那是一目了然,次子还这么贴心,一进门就记得关心他,也不怪他心长偏。
“父亲恐是忘记了,逸哥儿上回在宫里打架就说罚他禁足五日,可您和母亲第三日就许了他出门,这才多久他又再犯,怕就是罚得轻了记不住。”江慎不慌不忙地拿话堵庆国公。
庆国公被长子这样点出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上回的确是他心软,解了禁足。
瞧着今日是保不住宝贝儿子了,出于无奈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家法是不是太重了点?要不就罚三,呃,二十戒尺如何?”
“戒尺不是已经被他烧了吗?”江慎轻飘飘来了一句。
江逸满怀希望看着他爹替他说话,然后越来越失望,见江慎还拿着这连敷衍都算不上的借口说事,气得大骂:“又不是只有一根戒尺,你院里不是多的是吗?”
每回江逸去他哥的书房读书,不论他把戒尺藏到哪里,他哥都不会问,只会在下一次默默又拿出一根新的。
江逸甚至怀疑他哥为了罚他专门收购了一家做戒尺的作坊。
现在倒说起没有戒尺的话来了,虚伪!
“不用这么麻烦,我已经让人去取家法了,估摸着就快回来了。”
江逸瞬间炸毛,还不用麻烦,人话否?
他听到这话,哪还愿意在这坐以待毙,立即就要往门口溜去,打不过咱就跑。
谁知刚走到书房门口就被他哥识破了打算。
江慎的大长腿一步赶上,手一伸拎住了他衣服的后领,就这样把他像抓小鸡一样拎了回来。
江逸只觉这抓的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他命运的后脖颈,天要亡我!
他一边转身一边改变策略,笑着朝他哥讨好地说:“哥,咱再商量商量行不?”
江慎放下他的衣领,一脸冷酷地回答:“你写信离家出走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要商量商量了?”
得,这家伙软硬不吃。见这话行不通,江逸眼睛滴溜溜一转,又是一个主意。
看来只能转移矛盾了!
“爹爹,您瞧瞧大哥,您还在这里他就要喊打喊杀了,哪里把您放在眼里了?简直是大大的不孝!这要是将来他做了国公爷,哪还有儿子的活路呀!您可要给儿子做主啊!”
只是,还没等庆国公开口,门外江慎派去取家法的人来回禀了,人就捧着一根三指粗的木棒站在门口。
江逸见他哥竟要动真格,想到这回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越想越伤心,越嚎越大声。
“呜呜,我看呀,你就是看爹爹和娘亲这么喜爱我,心里嫉妒,才看我不顺眼。想着把我送去国子监,一个月回不来两次,你就可以离间我们之间的深厚的感情了!”
江慎淡定地看着他边哭边数落,脸上的表情不见一丝裂痕变化。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他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看看这个弟弟还能找出什么借口来。
就在江逸以为这次惨了的时候,救星终于来了。
******
长公主的身影出现在了书房门口,她跨过门槛,杏眸盯着长子疾声厉色道:“是谁要动逸哥儿?”
“娘!”“夫人!”“母亲。”
前两声是江逸和国公爷惊喜的呼叫,后一声是江慎似乎预料之中的淡然。
长公主对着长子的行礼只抬了抬手,充分显示了她有多么生气。
而江逸这回见到救兵来了,立刻止住了他那光打雷不下雨的嚎哭,蹭地一下躲到了长公主的后面。
还不忘指着他哥大叫:“娘,就是他!您可要替我做主啊!”
“你这泼猴也知道怕了?”长公主见他做出这副胆小的模样,又好气又想笑,伸出手作势要打,到底没下得了手,只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背。
江逸捂着嘴凑到长公主耳边,悄声说:“娘,我早就跟顾小六说好了,要是您派人去问,就把我的的行踪告诉您,绝不惹您担心。这不是您自己非要告诉大哥,看,惹出事来了吧?您是没瞧见,我刚刚差点小命不保!”
长公主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