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却很静。
好似超脱物外,眼底里只剩下那一双鞋。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残酷荒诞现实带来的崇高的冲击。
静穆的,静谧的。
她呆呆看了很久,直到外公推了推她,她才如梦初醒地跨过那道槛,走进了门内。
“鹤哥,吃饭了。”
她说。
于是沦陷在一片断垣残壁中的少年如梦初醒地抬头,看见了一对推开颓靡大门的祖孙。
稚嫩的少女眼边儿泛红,对他又说了一遍:“鹤哥,我们回家吃饭了。”
家?
家在哪儿呢?
他自卑地低下了头,却没有再缝补那双残破的鞋。校裤下露出一截满是鲜红的印子的雪白踝骨,手背上满是疮痕。
洁白的雪人在被一个残酷的春天消磨。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人弯腰握住他那双鞋,攥在年迈的手掌里,不容拒绝地推过一碗面:“什么都别想,先填饱肚子。”
面上是烫熟的生菜,面下卧着两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他吃得很仔细很仔细。
汤底下一根面一根面都要扒进嘴里,每一口汤都顺着食道落进胃里。
三个人都坐在台阶上。
一双小小的手在他头顶驱赶着飞虫。
老人弓腰站在他身侧,在那个乍暖还寒的春夜,他替他裹上外套,和蔼道:“鹤梦,你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以后你和满满做兄妹,你也是我的孙子。”
“是呀。”
少女红红的眼眶极力藏着心疼的眼泪,她抿出一个纯然的笑容,试图用轻快的语气,挥舞着拳头说:“以后你是我哥哥,谁欺负你,我就替你报仇!”
少年酝酿了一个漫长冬季的眼泪,终于静默地潸然泪下,在汤碗的油水里化作点点斑驳。
一碗面,盛下了那个形将在春天融化的雪人。
过往太过残酷。
丁点的暖怎么能弥补那寒冷的冬天。
她的手臂紧紧圈着他的腰,依赖地将头贴在他的肩膀上,坐得很近,近到想将他圈进自己身体里。
她和外公将碎过一次的雪人,每一捧每一捧地拾起来,给他插上胡萝卜鼻子,戴上红围巾和帽子。
他不是林家村的林鹤梦,不是坳家村的林鹤梦。
是她的雪人,是她的鹤哥。
从金乌县到桐立县,不过二十几分钟的路程。
很快他们便进入了桐立县的地界。
金乌县的街道宽绰,多广场和公园,一道河流贯穿整个县,走在街道能闻到湿润而温柔的潮湿气息。
桐立县街道更逼仄,林立在两侧的门店都是狭小的门面,凡是巷道,里头都是修旧如旧的青石板。
交通规则看起来也一塌糊涂,大街上司机喇叭都按哑了,行人依然我行我素地直往前冲。
进了县,他们的车速也放慢了,车头不时摇摆躲避着马路自由人。
她的感伤化为提心吊胆,环着他的腰,觑着道路两侧,生怕哪儿又冒出个鬼探头。
不一会儿。他放慢了车速,直至停下,长腿往下一踩,抬手解开了头盔按扣,“满满,到了。”
颜籁松一口气,扭头看着灰扑扑的“派出所”牌子和楼前一块从黑包浆的地面上踩出一块本色的瓷砖,心情一时有些一言难尽。
虽然形象工程实在拙朴,但办事人员却很利落。
他们这趟总算没走空。
在桐立县专管户籍的派出所民警帮助下,他们找到了许三兰女士的近期住址。
桐立县坳家村龙门坡16栋。
这些年颜籁从广市到京市再到楠市,自己辗转去了许多城市,可骤然要去到一个未知的村落找一个陌生人,她还真生起了几分对未知的紧张。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找到许三兰,不知道许三兰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说服她,也不知道……坳家村的人会不会认出林鹤梦。
“冷不冷?”林鹤梦问她。
许久没有坐过摩托车了,最近是一次坐了个爽。颜籁紧贴着他发热的脊背,只觉得全身像被暖炉笼着似的,哪里感觉到什么冷。
“不冷,很凉爽。”她在他耳边说。
隔着两层头盔,他从透明面罩中看了她一眼。
她在笑。
平静的水面波澜四起。
爱上她,原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坳家村,村如其名。
他们从水泥马路到破败的泥石路,开了好一会儿崎岖不平的路段,终于来到藏在一众山野低洼处的坳家村。
他们找村民问了路,根据指示一直找到龙门坡16栋。
比他们想象的还顺利,在一道干净的水泥斜坡上伫立着一栋白砖红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