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了搓手掌,用自己发热的手掌贴上了她的后脑勺。
摔倒时她没有哭,流血时她没有哭,可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很想嚎啕大哭。
红花油要搓热了涂,这是外公教他们的。
多少次,外公就是这样,低着头搓热了手,然后将手心贴在她手上、膝盖上,一边不满地训她怎么要跑那么快,一边轻柔地将药涂在她的伤口上。
成长的过程好似就是失去的过程,失去一部分亲人,失去一部分朋友,再慢慢失去一部分自己……她再也找不回曾经的无忧无虑和单纯。
当颜籁反应过来时,她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地落下了。
她想用手背揩眼泪,又怕这细微的动作被林鹤梦看出,所以忍着,只是无声地让眼泪落下。
林鹤梦的手在她脑后贴了很久,一阵一阵地给她揉压着脑后的大包。
一切似乎还如从前那样,她能随时往后一靠,外公和林鹤梦都会自然地接住她。
过了许久,久到林鹤梦自己都觉得不妥当了,他放下了手,有几分欲盖弥彰地扯下袖子,道:“满满,药涂好了。”
他站起身,将红花油盖子盖上,收回盒子里,又放回药袋里,药袋掐上一个结,放在书桌靠里的位置,直到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他将椅子放回了书桌下,看向她,干巴巴地说:“那我先走了。”
颜籁没有回头看他,她还保持着侧对着他微低着头的姿态。
林鹤梦识趣地往房间外走去,可在他要关门了的时候,颜籁出声了,她的声音有几分轻,落在他耳朵里却很响亮。
她问他:“鹤哥,你要不要留下?”
林鹤梦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
颜籁抬起双手,用手指飞快擦了一下眼泪,回头道:“我是觉得你家里还没收拾,我房间打扫过了,你要是愿意,在这打个地铺。”
村里没有旅馆,到了晚上各家自闭门户都休息了。
和颜籁一样,林鹤梦也是一个人,他家的房子那么久没有打扫过,收拾房间又得大半晚上的时间。
他犹豫道:“是不是不太好?”
颜籁沉默片刻,扭回了头,“随你,你要是不愿意就回去睡。”
“好,我打地铺。”他又应了。
已经快十一月了,山上的夜晚温度降得更快,山风和凉意顺着缝隙侵入,冷得能打摆子。
颜籁起身从衣柜里拿出铺盖和冬天的厚被。
她将铺盖打开放在地上,林鹤梦走过来道:“我来吧。”
颜籁将被子交给他,又将一床厚被放在上面当垫被,接着拿出一床被子和被套放床上,将被芯塞进被套里,抓住两个角一甩,被子就套好了。
房间里没有言语声,昏黄的台灯光照下只有悉悉索索整理被子的声音。
铺好了床,她简单脱了鞋和外套就躺了上去。
林鹤梦背对着她,坐在她床下解鞋带。他解鞋带的声音很轻,好像生怕吵到她,连脱外套时,他都是缓慢慎微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躺上地铺后,林鹤梦低声说了声“晚安”,颜籁阖着眼睛,也小声回应:“鹤哥晚安。”
他们都同样又累又困了,原本以为身边躺着人会睡不着,可在头接触枕头后不久的时间里,睡意就袭上来了,他们沉沉地共同坠入了梦境。
颜籁坠入的是童年的梦。
那是九月的第一天,才入秋,山上又下了一场大山雨。
领着她报完名,外公深一脚浅一脚地淌过泥土地,将她背回了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外公又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拎起晾挂的干鱼去山下集市卖鱼了。
她家是自建房,主宅旁边是外公用泥巴夯土和塑料雨棚搭起来的柴火棚。
雨下得越来越大。
她在呼啸的风声和倒水似的雨声里听到房子外边“咯吱咯吱”作响,棚子仿佛要被风吹垮了。
她看看窗外昏暗橙黄灯光下的雨丝,又听听那雨声和棚子“咯吱”声,一想到棚子里还有柴火,外公的自行车也收在里头,她坐不住了。
她越想越害怕,不是怕黑也不是怕鬼,是怕棚子倒了,柴火湿了,外公的自行车压坏了。
自行车一坏,外公就不能骑车送她去山下上学了。
想到这,她呼吸急促起来,把笔一放,跑去厅堂踮起脚,用手掌抵住门闩,一只手用力地将门闩往右边打,另一只手又用力拔,“嗵”一声,门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