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我被忽悠考科举
本书作者: 二汀
晋江VIP2023-10-27完结
总书评数:977 当前被收藏数:7133 营养液数:1726 文章积分:65,448,332
文案:
穿成豪门贵宅的盛府之孙,盛叶舟的日子滋润得简直不像话。
出生就自带讨长辈疼爱的技能,走哪都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但……
祖父:“我孙儿天资聪慧,若是读书,必定名列前茅。”
夫子:“我弟子品学兼优,想必这秀才功名定会手到擒来!”
亲爹:“我儿如此孝顺,为父想做那探花郎的爹,你看……”
这还没完,中途又跑出个金手指抛出无数诱惑,骗得盛叶舟书读得越来越起劲儿。
一声声夸奖与诱惑中,盛叶舟一步步走上了令无数人都需仰望的高度……
这是一个白面包子在爱与挫折中成长,最后位极人臣的养成系故事。
本文分为科举篇与朝廷篇,其中后者篇幅较少,主要着重于主角的科举和成长路。
阅读指南
1:本文为架空朝代,科举制度糅杂了明清两代,更多是架空内容。
2:男主成亲生子感情戏份较少。
3:男主有金手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叶舟 ┃ 配角:盛家众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且看我是如何被忽悠着考科举的
立意:只要努力,终将得尝所愿
第1章
川庆国。
宁成二十六年,南康县,三元巷。
骄阳似火,烈日当头,一簇楼阁庭院掩在那郁郁葱葱的古树之中,朗朗读书声穿破云霄,好似完全将热意隔绝在了学堂之外。
处处弥漫着风雅之气的书堂其中一间门外,站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
一袭竹青色绸缎广袖长袍称得其身形颇为圆润,肉嘟嘟的脸皱成一团,像是刚出笼的包子般白净细腻。
小童生得唇红齿白,双眸似是被水洗净过般澄澈,皱眉抬手间都泛着股机灵。
书堂内,片刻前才将他罚站出门外的岳夫子不过片刻就已担心起这孩子难受暑气,授课时竟不由地往木窗边挪动了几步。
这一瞧,就正好瞧见盛叶舟垂头丧气满头大汗的可怜模样。
啪啪啪——
戒尺轻敲窗棂的声音响起。
岳夫子虎着脸,望着迷茫回头的盛叶舟:“可知错了!”
“学生知错。”盛叶舟乖乖垂下头,眉眼耷拉下来,一副虚心改错的模样。
“那还不快进来坐下。”
盛叶舟连忙点头,躬身从门口一溜烟钻了进去,路过好友甘禾渊时眉尾轻挑嘴角溢出抹计谋得逞的笑意。
他书案在最后侧靠窗,一坐下便能透过院墙上镂花雕刻石窗瞥见外头赶集百姓路过。
今日恰逢赶集,街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夫子见盛叶舟坐下,这才清清嗓子,语调一转竟又从头朗读起方才教授的内容。
“窦燕山,有义方……”
学童们早见怪不怪,哗啦啦将书翻到上页,又摇头晃脑地跟着背诵起来,
盛叶舟从袖口摸出块带着阵阵香气的帕子,边背书边擦着脖颈细汗。
穿越到这个名叫川庆朝的国家整整六年有余,适应下繁杂穿戴,熟悉了没有任何电子产品的生活,就是没有空调的夏天还是叫人每每都要怀念起前世。
前世他也叫盛叶舟,是个母亲早逝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农村留守儿童。
十五岁爸爸车祸去世,奶奶因为伤心过度紧随而去,而唯一的亲人爷爷也在他大学毕业当年得病去世。
至此后,盛叶舟以孤儿身份继续努力生活了十年,三十二岁那年创业成功开了家专门针对高考的补习机构。
生活步入正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老天偏不随人愿,接房路上被从天而降的玻璃窗砸得当场昏迷,本以为是人生中最美好一天,却成了最后一天。
想到这,盛叶舟腹中还有怨念。
辛苦好几年买的房连一天都没能住,他的江景大平层……他的一梯一户……
或许是老天爷也觉得他太过倒霉,再次出生的盛家名门望族,有权有势,从出生起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加之天生自带讨长辈喜欢的磁场,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
“今日便到此结束,你们回家记得复习所学,明日一早抽查。”岳夫子合上书本,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丝笑意。
启蒙班全是些五六岁的孩童,个头比书案都高不了多少,岳夫子也不忍日日端着个师长架子,完成课文教授后还温声嘱咐孩子们勿要在外玩耍。
恭恭敬敬地等夫子离开后,甘禾渊像是只猴儿似的跳起,本想搂住盛叶舟脖颈,奈何跳得不高,只堪堪抓住了白嫩手臂。
“你倒是说说,为何夫子总偏向于你!”
同窗们纷纷侧目,心中也多有腹诽。
若是其他学子被岳夫子抓到瞌睡,这一站指定要挨到下学才得罢休,哪知盛叶舟出去连一盏茶都没到就叫夫子唤了回来。
人比人气死人。
盛叶舟明亮的大眼微微眯起,叉腰挺腹得意地哈哈大笑:“谁叫你长得没我俊。”
甘禾渊哑口无言,却又苦寻不到辩驳之话。
别说是岳夫子,就连他娘亲也经常念叨盛叶舟的好。
好在何处甘禾渊不知,但他觉得盛叶舟在安义城所有达官贵人少爷中性子倒是最好的。
或许……长辈们就是喜欢笑眯眯的白胖“包子”?
望着盛叶舟那滑溜溜的脸皮,甘禾渊如是想着。
“过几日便是蹴鞠大赛,你二哥可是也要参加?”
就算好友说得是实话,但甘禾渊却坚决不愿承认,垫脚尖搂着盛叶舟的脖颈转而问道。
“没听说。”盛叶舟摇头。
盛府家大业大,人口同样也多。
祖父盛禺山,六年前从太傅一职致仕之后与祖母柳氏就居住在南康县盛家祖宅。
早产的盛叶舟出生便身体瘦弱难以进食,父亲盛建宗得祖父好友司天监章文令点拨,将孩子抱到祖宅由二老抚养。
所以从出生到现在六年多,盛叶舟大部分时光都生活在祖宅这边。
而盛府其余人都在安义府城的盛府。
南康县离安义府城其实也就半个时辰车程,每每盛府内有要事,盛禺山都会当天来回。
盛禺山夫妇膝下共育有两子三女,皆已成家有子。
大伯盛建安,任吏部左侍郎已有五年整,大伯母吴氏只育有一子。
也就是盛府长孙盛叶雲,翻过年刚满十六岁。
大房共有五个孩子,除大哥外,其余三哥盛叶林四哥盛叶华都是庶子,两个庶女盛竺兰和盛竺珠只在祖母过大寿时见过一面。
至于这几位哥哥姐姐的长相,盛叶舟模糊得连影子都记不太清。
大伯母常年居住在祖宅,说是服侍公婆,但盛叶舟知晓是吴氏与盛建安相看两厌分开更为自在罢了。
吴氏出自武将之家,性子爱憎分明又火爆决绝。
听闻当年大伯父与吴氏因性子不合欲要合离,闹得整个安义府人竟皆知。
后来不知是何原因没合离成,但促使吴氏决绝离开盛府的缘由却来自她唯一的儿子盛叶雲。
偷听府中婆子私下说小话得知,好似是大哥被管教时无意间脱口而出贬低吴氏武将出身的话。
亲儿子都看不起自己外家,使吴氏更加心灰意冷,当即抛下一切连夜就搬回了祖宅。
盛叶舟牙牙学语时盛叶雲还来过几回,但最近几年好像没再见过他出现,就算吴氏生辰也没有任何礼物送来。
二房当家人盛建宗是他亲爹,若是非要用几个形容词来形容的话。
长相俊美,长相俊美……长相俊美!
想来想去,盛叶舟对亲爹只留下了这么个深刻印象,听盛建宗自己吹嘘,他能求娶到符氏靠得也是这张脸。
很多年前的原配张氏便是一眼误终生而非君不嫁,堂堂平阳侯府嫡长女带着足可媲美公主的嫁妆下嫁盛府。
可惜美人薄命,张氏产下长子盛叶钰没几年便早早撒手人寰。
张氏去世六年后盛宗耀亲自求娶盛叶舟的亲娘符氏,巧合的是……符氏娘家也是个武将。
说起外祖父符辺,那好歹也是个二品大将军,门第是比平阳侯府是差了那么点点,但论实权怕还更要强上几分。
就是这样的将军府,当年竟然会同意盛建宗的求亲,盛叶舟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
但……后来与娘亲相处的时间日益增多,他才琢磨出了点意思。
符氏性子跟吴氏完全相反,说话温言软语,性子慢吞吞的,是个典型大家闺秀女子。
送走盛叶舟隔年符氏就生下长女盛竺倩,再然后就是三子盛叶翰。
二人都跟父母一起居住在安义府城内的盛府中。
甘禾渊口中提到的二哥便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盛叶钰。
“我娘说要带我安义府去看大哥蹴鞠……你……咱们快去买饼子吃,”
空气中飘来阵阵炸团子的香气,甘禾渊耸动着鼻尖,话说一半心思早飞出了学堂。
盛叶舟也不遑多让,双眸早黏在院墙外若隐若现的吃食摊子上。
身子变成孩童后嘴也跟着变馋,凡是闻着味儿的吃食,都恨不得能咬上两口。
两个贪吃小童胡乱收拾好纸笔,根本不等家中仆人来接就已蹿了出去。
连廊中。
咔挞咔挞咔挞——
“我要买两个油饼!”盛叶舟举起两个手指,朗声笑道,接着就因费力拖动的书箱卡到青砖地缝间而身子往后倒下。
小小的人儿哎哟叫着一屁股坐了下去。
但疼痛并不能阻止零嘴儿对他的诱惑,盛叶舟翻身爬起,双手拽着书箱继续奔向门外。
这一幕恰好落在亭中歇息喝茶的几位夫子眼中。
“这孩子,贪嘴还不忘带上书箱。”徐夫子饮下口茶,眼中带笑道。
岳夫子摇头失笑,轻轻点了点盛叶舟消失的方向,语气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偏爱:“叶舟这孩子,聪慧又尊敬师长,小脸长得也讨喜。”
“先生的孙儿那还能差!”
这话引得两位夫子侧目,平日里最是端方的周山长竟说出如此偏心眼的话,着实让人惊奇。
“岳兄可得好好教叶舟这孩子,万不可负先生托付。”周山长语重心长地拍拍岳夫子的肩。
岳夫子沉声点头。
三人都曾在盛禺山门下听过好几年宣讲,当可尊称其一声先生。
去年先生亲自将盛叶舟送到书院托付给周山长启蒙,他自当尽全力,让孩子将基本功打牢实。
“先生乃天子之师,为何不亲自给叶舟启蒙?”刘夫子不解。
岳夫子沉吟半晌,轻轻吹了吹茶水,甚是语重心长地道:“日后你便能知晓了!”
为何不亲自启蒙……
面对盛叶舟忽闪忽闪的眸子时他连句重话都要狠下心才能说出,更何论先生是亲祖父。
正所谓医者不自医,教书先生当可同理。
第2章
出得学堂大门,老远就能听到街上叫卖的吆喝声。
盛叶舟循着香味朝巷子口走去,往前没几步就再无法往前,沉重的书箱边卡在砖缝之中,纵使如何用力都没法往前拖。
明明连《三字经》都才只学了几句,祖母柳氏塞得满满的笔墨纸砚恐够他每日抄上十次全本。
香味持续飘来,书箱又不能丢下,盛叶舟连忙回头在书院门外小巷中寻找张刘的影子。
随意扫过后,果然在一处墙根脚下瞧见了打瞌睡的张刘。
“张刘!”盛叶舟大声呼喊,但睡着的人一动不动,好似还做了美梦般砸吧砸吧嘴唇。
无奈,只得将书箱扔给甘禾渊,自己冲过去摇醒睡得正香的人。
“呜呜啊啊——”
被喊醒的张刘半边脸上顶着个红印子,接过书箱背上后双手一通比划,嘴里还发出听不懂的一长串音节。
“张刘说甚?”甘禾渊瞧了好多遍,还是对盛叶舟主仆的交流方式颇感兴趣。
“让我早些回府,说祖母备下不少红糖米糕。”盛叶舟嘟着嘴,故意背对张刘小声地跟甘禾渊抱怨:“我前日只提一句红糖米糕味不错,祖母这些天日日都让厨房做红糖米糕,吃得头疼。”
甘禾渊却是不解,红糖米糕为何会吃得脑袋疼。
再看盛叶舟捧脸皱眉的模样,甘禾渊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几圈,眼前一亮终于想到解决之法。
“咱们在外先买些喜欢的吃食,等回府就说太撑吃不下就行了呀!”
盛叶舟嘿嘿一笑,俏皮地眨眨眼:“你真聪明。”
这是一个六岁孩童所能想到的最好法子,盛叶舟不忍拂了好友心意,当即转身夸奖。
“那你请客。”
面对大人芯子的盛叶舟,真孩子甘禾渊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丹凤眼眯成条缝,乐滋滋地拍着肚皮大声嚷嚷。
“走!”盛叶舟更干脆,摸出怀里鼓鼓囊囊的荷包,豪迈地表示随便吃。
比起甘禾渊,盛叶舟怀中好似永远有花不完的银子。
每日早起祖母都要将他荷包塞满,生怕两条街之隔的学堂会饿着孩子。
盛叶舟也乐得请客,两个小短腿少了书箱拖累,灵活地像是鱼儿般滑溜地钻入人流,急得身后两个小厮拼命追赶。
不同于盛叶舟因身体原因要居住在祖宅中,甘禾渊母亲是因忤逆婆婆被送到老宅中来反省的。
这一反省就是七年,建明伯府都没说要接母子俩回去。
所以甘禾渊手头零花少得可怜,盛叶舟平日里总变着法子请客,今日也不例外。
“荷叶鸡不错,你带回去给伯母尝尝。”
“这个小玩意儿摆在书案之上颇有些情趣,你瞧瞧。”
一路走一路买,盛叶舟给甘禾渊买了许多吃食和玩具,哄得孩子眉开眼笑,高兴得都没注意到好友其实两手空空。
送走甘禾渊后,盛叶舟在张刘连声催促下,终于折身往小巷中走去。
盛府祖宅与主街就一墙之隔,盛叶舟转进小巷,喧哗声立刻消失。
院墙之上冒出的树木遮挡住不少热气,他顺着墙根阴凉一路往巷子最深处的盛宅走去。
别看南康只是个县,但川庆朝好些个大人物都出自这里,也使得城内无比繁华,更有数家大书院遍布其中。
“呜呜——”张刘追上盛叶舟一通比划,脸上焦急无比。
“为何方才不说。”
盛叶舟脸色一滞,眸光沉下,接着撩起衣袍快速往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盛家来人了……来得还是他大哥盛叶雲,大伯母那么要强的人都被逼得流了眼泪。
通过张刘的几个手势,盛叶舟只看出些简单讯息,真正的情况要等回府之后方能知晓。
***
盛府。
花厅中或坐或站了好几人。
盛叶舟穿过抄手游廊,远远就瞧见端坐在右侧太师椅上阴沉着脸色的盛禺山。
平日里总笑眯眯的慈祥双眼耷拉,唇角向下压着,好似在努力压抑心中怒气。
左侧祖母柳氏一头霜发绾了个极其简单的发髻,此刻发髻之上的银钗摇晃,薄唇紧紧抿成条直线,竟是被气得身子轻颤了起来。
随着盛叶舟走进,大哥盛叶雲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娘! 您也不想看我成不了亲吧。”
“为了娶妻,你竟然要你娘去给陆家赔礼道歉,这话你如何说得出口!”是祖母柳氏的呵斥声。
其中夹杂着隐隐的抽泣声,应该来自大伯母吴氏。
嘭——
“给我闭嘴!”盛禺山大掌猛地往条案上一拍,阴沉着脸站起来,气势荡开:“这事是你父主意还是你。”
盛叶雲吓得一抖,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好你个盛叶雲,竟然敢自作主张跑到我面前来冲你母亲叫嚣,真当我跟你祖母是死的。”
连名带姓又语气极重,能在官场沉浮几十年而安然退下的盛禺山岂是平凡之辈,一旦散出气势,就连盛叶舟离得那么远都觉得胆寒。
柳氏也站起,双眸寒芒闪过,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看来我久未在府中,倒让那些魑魅魍魉认不清自己位置了。”
冷意从盛叶舟脊背窜起,使得他不由放轻步子,跟做贼似地从顺着门边往里溜去。
青色的小团子一进门盛禺山就已看到,瞧他蹑手蹑脚一副谁看都看不到的模样,不由眉眼一松,根本绷不住笑意。
“舟儿到祖父这来。”
盛叶舟一怔,本来想去安慰吴氏的步子只得向盛禺山走去。
“祖父,祖母,大伯母……”盛叶舟一一问安,而后才转头看向好几年没见的盛叶雲:“大哥。”
盛叶雲有着盛家人典型的深邃眸子,但与盛禺山棱角分明的脸型不同,脸长唇薄,下巴尖锐,隐隐有些刻薄之相。
对于盛叶舟主动问好,盛叶雲神色中竟露出几分嫌恶之色,“五弟”两个字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般含糊不清。
“外头热,看你满头的汗。”盛禺山伸手摸摸盛叶舟后脖颈,有些心疼地连忙取出怀中帕子给他擦拭。
柳氏顾不得再发威,转身将帕子换到自己手中眸光朝站在下方的盛叶雲点了点。
顷刻间,盛禺山脸色又是一沉,虎着脸看向下方的长孙。
“方才我问你话,怎的不回!”
柳氏坐下,将盛叶舟拉到面前坐下,撩起广袖细细擦拭着他手臂上的热汗。
幼时因受了热气,盛叶舟少不得又吃下不少汤药,为此府中上下一看他出汗就紧张兮兮。
呆愣愣的盛叶舟顺势看向吴氏,却见她正好也抬头看了过来,脸上清清爽爽并未有半点泪渍,下一瞬甚至还冲他眨了眨眼。
感情方才的啜泣只是佯装而已……
“是孙儿觉得……”盛叶雲小声开口,只见盛禺山眸子一压寒气散开,抬起右手一划竟直接将茶盏扫落。
咔嚓——
青瓷茶盏落地瞬间四分五裂,碎片与飞溅的滚烫茶水同时飞向盛叶雲小腿。
他一声惊呼连连往后退去,脸色更是变得惨白一片。
“蠢货,当真是个蠢货。”
盛叶舟吓得瞪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浑身威压的祖父。
心中满是激动。
但他的样子却让柳氏心中一紧,以为小孙儿被惊了魂,连忙心痛地将人搂进怀中轻拍。
拍着拍着觉得还不够,干脆起身牵着盛叶舟的手将人往后院带。
没控制好表情的盛叶舟刚看个开头,转而就被柳柳氏送到了小花园。
盛家祖宅外观低调,内里却极其奢华,院中甬石相衔,一步一景,光是个供客人路过的小花园都是一派花团锦簇。
柳氏将人带到花园口就折回了花厅,盛叶舟在满墙蔷薇前磨磨蹭蹭半天,细听祖母走远后,躬身又溜了回去。
刚垫着脚尖想从雕花窗口偷看,脚下鹅暖石硌得他连连挪动,从背影看就像是条青色毛虫在蠕动。
这般滑稽模样就让正巧出来的吴氏瞧个正着,本来啜泣的哭声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笑声引得盛叶舟回头,同时也让厅中的盛叶雲疑惑地往后边瞟了几眼。
“咳咳咳——”盛禺山掩唇轻咳,呵斥声继续响亮。
“躲在这作甚?”吴氏柔声笑着,上前牵住盛叶舟的手,将人往后院带:“想知道大伯母可以讲给你听。”
“小小的人儿,好奇心还挺重。”吴氏摇头轻笑。
吴氏生得一副清冷之相,柳眉下双眸总像是含着汪水,但身形高挑,牵着盛叶舟的手还能隐隐感觉到掌心有厚实老茧。
这样漂亮温柔的大伯母,却是位武艺超群的高手,特别是一双马刀耍得虎虎生威,随随便便都能打倒两三个壮汉。
盛叶舟仰头看着,一脸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胖乎小手抬起轻拍吴氏牵着自己的手道:“大伯母,别害怕,舟儿护您。”
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神色看得吴氏暗暗发笑,心口那仅存的一点点郁气也随着笑声烟消云散。
她上过战场,生死都能看淡,区区一点家事又怎会害怕。
不过,小人儿说要保护她,吴氏觉得还真没白疼这孩子。
有人保护的滋味还真不错。
第3章
“舟儿说说,要如何保护大伯母啊?”吴氏想逗逗盛叶舟,故意笑着追问。
盛叶舟心中还真细想起来。
半晌之后,两人路过爬满蔷薇花的垂花门,盛叶舟随手扯下几朵攥在手心,又是一声叹气:“舟儿不会武艺,也没钱……”
他现在充其量只是一个受宠的幺孙罢了,要论保护人的力量,还真没有。
认真思考的模样又惹得吴氏怜惜不已,她笑着蹲下身,轻轻抚摸盛叶舟的眉眼:“只要舟儿惦记着大伯母就行。”
盛叶舟重重点头,笑弯了眼睛,接着小心将蔷薇插到吴氏素净的发髻上:“舟儿要给大伯母建一个大大的练武场,让您每日都能练武。”
“就你机灵。”吴氏莞尔一笑,芊芊玉指轻点盛叶舟鼻尖。
府中确实没有练武场能让她大展身手,孩子连这事都看进了眼中,如何不叫吴氏柔肠。
盛叶舟像是有些害羞,扭动身子借以躲开吴氏的捉弄。
笑闹好一会,他才认真追问起盛叶雲来祖宅的缘由。
“他啊……”吴氏神色似笑非笑,起身牵着盛叶舟走入后院,边望着天边云彩边缓缓将事情起因讲给小人儿听。
盛叶舟听得时而皱眉时而愤慨,为盛叶雲的混账,更为吴氏不值。
说起陆家,那可是吴氏娘家在朝廷的最大死对头,两家人从上一辈起就呈水火不容之势。
但盛叶雲偏偏看上陆家的次孙女,回到府内轰轰烈烈搞了出非卿不娶的戏码。
一向古板的盛建安自然不会允许这种荒唐事发生,于是盛叶雲就自作主张地悄悄找媒人上门撮合,打算来个先斩后奏。
陆家不知真想结亲还是打算羞辱吴家,竟提出要先了结吴陆两家的恩怨,之后再议亲事。
解决之法陆家压根没提,让吴氏上门道歉只是盛叶雲的一厢情愿。
而他为了这个想法悄悄回到祖宅来求吴氏,哪知转身就被盛禺山撞个正着,这才有接下来被扣下质问的事。
“说好听些叫求,只不过是用亲生儿子身份逼我而已。”吴氏脚步虚浮眸光黯淡,纵使只是回忆,血淋淋的伤害好似又重复了一遍。
盛叶舟只能紧紧抓着她的手无声安慰。
吴氏的不幸川庆朝众多女子都曾经历过,不同的是……大部分女子选择逆来顺受而她独自奋起反抗。
结果显然败得一塌糊涂,她只能远走躲避。
然而吴氏又是幸运的,有不离不弃的娘家做后盾,也有公婆撑腰,才使得她在这祖宅中日子过得舒心许多。
盛叶雲的到来就是把惬意全撕碎,将吴氏又重新拉回破碎难堪的真相中。
“大伯母无事,有舟儿和公婆陪伴左右,任何事都不能打到我。”
手心传来的力量让吴氏心中暖意涌动,回忆中歇斯底里的那个她好似慢慢变淡,眸光再度重聚,低头就看到盛叶舟担忧得皱成一团的小脸。
盛叶舟其实很想多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揣着个大人芯子的他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安慰人的天赋。
曾经看过的无数心灵鸡汤一到嘴边好似忘了个一干二净。
“祖父祖母会不会任由大哥犯糊涂的。”最后,盛叶舟干巴巴地挤出句。
吴氏眉眼微弯,回望着花厅的方向,语气中笑意飞扬,接着轻轻点点头:“我自然是不怕的。”
她从头到尾都没怕过!
不是母子胜似母子的两人说说笑笑,盛叶舟嚷嚷着想吃竹笋,于是步子又一转从内院绕到了后花园的竹林。
文人喜竹,盛禺山同样也是。
盛家祖宅多年前就处处都种满青竹,虽颇为风雅,每逢夏季竹林中滋生的蚊虫却让人苦不堪言。
纵使如此,盛禺山都舍不得动竹林。
可襁褓中的盛叶舟被叮得小脸起了一颗红疹,盛禺山一怒之下便将内院青竹全部砍掉,后花园的小片竹林还是前两年才种下。
之所以又种下片竹林,也是因为盛叶舟喜爱吃竹笋而已。
竹起竹灭皆由盛叶舟而起。
***
竹笋挖完送到厨房,盛叶雲也早没了踪迹。
吴氏领着盛叶舟回到花厅时,只剩二老坐在椅子上低声说话,柳氏眸色阴沉,手指在条案上轻点着,心中似是在下决心。
方才花厅上的柳氏着实让盛叶舟大吃一惊。
慈爱的祖母竟然还有那般厉色,一双眸子锋利地能戳进人心窝,吓得盛叶雲连头都不敢抬。
“来得正好,我正打算让人去唤你们呢。”
盛禺山抿了口早凉透的茶水,舌尖苦涩让他眉头微皱,见两人折返,干脆放下茶盏冲盛叶舟招了招手。
“父亲,母亲。”吴氏垂眸,柳氏将人拉到身侧椅子坐下,抬抬下巴示意盛禺山继续说。
“我与你母亲商议过,我们打算带着舟儿返回安义府。”盛禺山将盛叶舟抱到腿上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帮他顺着后背。
盛叶舟诧异,吴氏也有些吃惊。
二老要回安义府吴氏心里早有意料,但要将舟儿带走是她没料到的,而且话语中并未提起自己,好似在征询。
吴氏料想得果然没错,柳氏轻轻牵起她的手温声道:“若是你想与我一道,那我和你父亲定当护你周全,倘若是不想脏了眼睛,那便留在祖宅中便是。”
吴氏沉吟,秀眉纠结皱起:“儿媳多谢父亲母亲垂怜。”带着犹豫的眸子从厅中花瓶上飘过,最后竟落到盛叶舟脸上,一声轻叹:“一人留下也无趣,是该回去瞧瞧了。”
“好,那你便收拾收拾,待我和你父亲商议好便启程。”柳氏轻拍吴氏手背。
“那儿媳先回房打整,您二老和舟儿好好说说。”
吴氏心中似还是不舍,笑意勉强,下定决心后匆匆告退,走时步子都变得沉重许多。
目送吴氏离开,柳氏不由摇头叹气道:“难为这孩子了。”
“若她还是不回,雲儿恐怕……”话说半截,盛禺山就再无法启齿,方才长孙的表现让人失望透顶,他何尝不是又怒又哀。
盛家长孙竟如此蠢笨,三言两语便被人教唆,日后要如何放心将诺大盛家交到他手上。
二老忧伤感慨,盛叶舟抿紧嘴唇却不敢吭声。
回盛家……他比吴氏还不情愿。
安义府城盛家人多嘴杂,后院更是明枪暗箭,光是眼神机锋就让人头疼不已,哪有祖宅内清净。
“我舟儿要回娘亲身边了,可欢喜?”
盛禺山抬手轻抚盛叶舟头顶,眸中满是笑意以及温情。
盛叶舟小小的身子一僵,怕回头让祖父瞧出端倪,缩着肩膀连连点了几下头。
细微变化两位老人岂会没发现,柳氏与盛禺山眼神交错,纷纷露出抹笑意。
这是害怕回去失了自在啊……
***
回府不过小半个时辰路程,盛禺性子急得却说走就走,第二天天还未亮,装载满行礼的六架马车就已先行出发。
盛叶舟没想到会这么快,醒来就被告知吃完晨食便要出发。
一听这消息,他瞌睡瞬间飞到九霄云外,翻身爬起来就胡乱往身上套衣裳。
张刘以为他迫不及待想回家,盛叶舟却满头大汗地往大门口冲。
临行前只留下句:“我去跟甘禾渊道别。”
甘禾渊这个小胖子太多愁善感,如果盛叶舟不跟他告别,恐怕会哭上好几天。
出门时,天才蒙蒙亮。
来到甘府老宅前,门房正在清扫着石梯上的落叶,转身瞧见盛叶舟气喘吁吁地跑来,还被吓了一跳。
一问才知是来寻甘禾渊。
门房欲言又止,站在门前却并未有让开的打算。
盛叶舟眸色一沉,冷声追问:“可是甘禾渊出了事?”
门房惊慌,知晓是自己的神色让盛叶舟多升误会,连连摆手:“我家小少爷没出事,是昨夜伯府来人将夫人和小少爷都接回伯府去了。”
“接回伯府?”盛叶舟心里咯噔一声,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于是连忙又追问:“甘禾渊可有话留下?”
半夜来把人接走,要么是惹下大祸要么是建明伯府出了大事。
但无论哪一种可能,孤苦无依的甘禾渊母子回到建明伯府都和入虎穴无疑,不知那老太婆还要如何磋磨他们。
“瞧我这记性。”经盛叶舟一提,门房才猛然想起临行前甘禾渊的交代:“少爷有信留给您。”
门房转身去取信,张刘这才满头大汗地赶上盛叶舟。
见他站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呜呜”叫了两声,等人转头,立刻一通比划。
“祖父知晓甘禾渊被带回了建明伯府?”盛叶舟诧异,张刘连连点头。
“盛少爷,这是我家少爷留给您的信。”门房脚步匆匆返回。
接过皱皱巴巴一张纸,盛叶舟随意揣进怀里,头也没回地又折身往家里走。
还没喘过气来的张刘面如死灰地提步跟上。
平日里总慢吞吞的少爷没想到竟走得如此飞快,且看他气息平稳步履轻快,哪有半分孱弱的模样。
完全不知自己竟有如此天赋的盛叶舟越走越快,到后头甚至变成了狂奔。
若甘禾渊是因闯下大祸被带回建明伯府的话……
穿来六年。
盛叶舟第一次因无力而深深自责起来。
第4章
收拾妥当的盛禺山背手立在大门口,遥遥看到盛叶舟出现,沉声朝周围已候半天的仆从们摆手。
“祖父。”盛叶舟焦急迎上。
“先上车。” 盛禺山神色四平八稳,弯腰将盛叶舟抱上车辕后朝车厢点示意:“你祖母就在车内。”
盛叶舟撩开车帘钻进,柳氏捻着块帕子坐在软垫右侧,等他一钻进去,便立即抬手将人扯到自己身旁坐好。
“瞧你这这满头汗。”柳氏笑骂,却并没半分责怪之意。
孩子重感情是好事,总比那冷漠无情的性子来得好。
盛禺山就在这时弯腰进入,坐下后轻拍车厢,沉声道:“启程。”
“启程!”老管家洪亮的声音层层传下去。
车厢内三人身子往前一倾,帘外的风景渐渐往后退去,盛叶舟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爬到车窗往外看。
“你大伯母的马车在后边。”柳氏笑,只以为他是担心吴氏。
“我想再看一眼祖宅,日后不知还能否再回来。”盛叶舟声音低沉,听着很是感怀。
“待你县试之时便要回来。”盛禺山理所当然地说道。
沉浸在不舍中的盛叶舟根本没仔细听,直直望着门前的一双石狮直到转弯后再也瞧不见才收回目光。
“先吃点糕垫垫。”柳氏笑呵呵地将角落小几上的绿豆糕端下一盘,待盛叶舟接过,转而又取了盏春茶候着。
“祖父,甘禾渊他……”盛叶舟没胃口,摩挲着盘边缓缓问道。
“建明伯府长子前日溺水而亡,世子之位空悬。”盛禺山接过柳氏手中茶水轻吹,神色有些疲倦:“眼下建明伯府只有两子,甘禾渊作为长房长子,自然成算最大。”
他思盛叶舟年岁尚幼,本不想将争夺世子之位的残酷讲给孩子听,可盛叶舟听罢眸子却猛然一暗,面上担忧更浓厚几分。
“成算越大,不想他坐上世子之位的人必然也不少。”
“哦?”盛禺山眸子一亮,看似无意地轻声问道:“舟儿为何这般想?”
“若甘大夫人有些手段,那自然是好事,但祖父您也知晓,就是内宅阴私就足以让她自顾不暇,更别提争夺这世子之位……”
小小的人儿垂着头,盯着盘中绿豆糕一错不错,整张脸皱起,心中似是在认真思考。
这幅小大人的模样却让盛禺山夫妻心下升起股别样期盼,二人眸光交错,立即有了思量。
“舟儿可有主意?”柳氏温声问道。
完全陷入思考中的盛叶舟完全没想到是祖父祖母在谆谆善诱,思绪顺着这道温柔的声音开始努力思索。
半晌之后,盛叶舟眸光大亮,将盘子往软垫上一放朗声道:“既然自己不行,那咱们大可借势。”
借势二字一出,盛禺山心中更是惊喜,右手轻捋长须借以平复心中彭拜的喜意。
“要如何借势?”柳氏趁机引话。
盛叶舟似是觉着这个办法不错,柳氏话音刚落,他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扯了扯盛禺山的袖子。
“祖父祖母,舟儿有个法子。”
“且说来听罢。”盛禺山顺水推舟,与柳氏交换眼色后轻轻敲了车厢壁三下。
两长一短刚落,只听赶车的马夫突然低声吆喝,车子放慢,没多会就有两个黑影轻巧跳上,静静坐在车辕之上听着车厢里的动静。
“建明伯府之事我全是听甘禾渊所说,如果有不对祖父您就提醒我。”盛叶舟低声将想法说出。
建明伯府内共有三房,甘禾渊是大房独子,二房有两子,溺亡的世子与甘禾甫,三房无子。
建明伯未将世子之位传给三个儿子,而是直接给了长孙。
世人皆以缘由是伯府三个老爷难堪大用,但从甘禾渊平日里无意间透漏出的讯息来看,盛叶舟更倾向于建明伯信奉玄学之事,听信高人指点后才有此行为。
既然偏信算命断言,从这方面出手岂不是对症下药。
“我曾随祖母前往落英观上香,玄城观主道法了得,若是请他为甘禾渊说上几句好话,祖父您看可行与否?”
盛禺山欣慰地捋着胡须,闻言只微微点头:“祖父认为玄城真人当不会应允。”
“我也知晓,观主是得道高人,怎会出言帮他人撒谎。”盛叶舟神色没有半分受挫,若是玄城真人就真应允下此事,反而还叫人怀疑呢。
这话不过只是抛砖引玉而已。
盛叶舟眸子亮光一转,语带笑意地继续道:“若是先利用坊间流言造一个得道高人,再由建明伯亲自求上门,祖父您看……”
柳氏眸子微动,讶异地看向犹自阐述着心中所想的孙儿。
一个孩子,竟然已明白利用流言造势,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法子。
盛禺山捋着胡须的手猛然一紧,与柳氏惊诧不同,他心中此刻更多欣慰以及感慨掺杂。
昨夜翻来覆去的难题好似一瞬便迎刃而解,六岁孩童能有此心计,何愁……盛府后继无人。
法子虽有些轻浮,但也不失有效,特事方得用特典。
然而这只是盛叶舟的第一环,他捻起块绿豆糕却不吃,双指轻轻捻动,完整一块糕点碎屑纷纷扬扬落下,片刻间便缺了一角。
“我曾听甘禾渊提过,世子兄弟私下里经常欺负三房两个女儿,三房虽无子,但甘三叔可不是一般人……”
话尽于此,盛叶舟并未往下继续说,祖父祖母定能知晓他的意思。
与其让欺负女儿的坏胚子坐上世子之位,还不如让性子软绵的甘禾渊来坐,反而更利于他拿捏。
至于日后会不会野心渐大想将甘禾渊从位子上推下去,那便是下一步了。
内外同辅,最后再求个高师结下师徒情谊,盛叶舟就不信保不下甘禾渊一时之稳。
之所以高师这最后一步他没提,只因心中早有人选,待回到盛府安顿下来,再来缠磨祖父便是。
造势第一步,之后便是拉拢甘三叔,待建明伯上钩后立即将拜师成功一事紧随告知。
想到这,盛叶舟将糕点塞进嘴里,抬头冲祖父嘿嘿一笑。
祖父盛禺山桃李满天下,上至天子下至三元巷周山长,门生遍布川庆朝,有了这个明师,何愁建明伯不多高看甘禾渊几眼。
有建明伯做靠山,甘禾渊长成之前,甘三叔想动他怕也要掂量掂量。
已悄然被孙儿规整好的盛禺山全然不知,现下满心欢喜地望着盛叶舟,简直越看越是欣喜,唇角从方才起就没放下过。
“可听清楚了?”
忽地,柳氏朝车帘外开口。
盛叶舟不明所以,疑惑地望向祖母。
“是。”一道像是隔着好几层布似的声音闷闷传来,接着只觉马车忽然一轻,车窗外两道黑影消失。
“谁?”
盛叶舟一惊,顾不得嗓子眼里干涩黏腻的糕点,身子往前一探打开车窗。
车窗外,两个身穿灰色粗布衣的男子低眉顺目地立在路边,双双垂下的头让人看不清长相,看穿着好似是府中仆人。
“你上车前我有事交代他们去办,方才想起。”柳氏随意解释两句,而后抬手轻摆,两人立即躬腰朝后马车走去。
此时刚出内城,泥路颠簸不平,马车走得极慢。
盛叶舟目送两人走到最后一架牛车坐下,这才关上木窗,心中疑惑不减却找不到分毫奇怪之处。
“喝点茶水解解腻。”柳氏笑着递上吹凉的茶水,盛叶舟乖巧接过。
刚灌下一大口,只听耳边又传来盛禺山似笑非笑的声音:“这些法子都是舟儿自个儿琢磨的?”
咳咳——
黏腻没减轻还差点被茶水呛到,盛叶舟心虚地不敢看祖父祖母,借着掏出帕子擦拭嘴角茶渍时小心思疯狂转动。
一时大意,竟然在长辈们面前露馅了,要如何圆回来……
“不是孙儿所想。”脑中灵光一闪,盛叶舟故作懵懂地抬头,眸底有心虚一闪而过,声音越说越低:“孙儿从话本中所学……”
盛禺山默然。
“话本子?”柳氏惊问。
“同窗从家中带来的话本子 ……许府,许府……”盛叶舟更加心虚,脑袋都快埋到胸口。
见状,柳氏顿觉哭笑不得,抬手轻轻捏了捏盛叶舟胖嘟嘟的脸:“让你写个字要三催四请,没想到话本子倒记得清楚。”
盛禺山有些失望地轻叹口气,观盛叶舟神色羞愧,所说绝对不似作假。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孙儿有另外的聪慧之处,能将看来的故事用到处事中,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学以致用。
“回到府中,你要与我们同住碧涛院还是回明心院。”柳氏话锋一转笑问。
盛叶舟很想提议自己独住一个小院子,但想都知道会被拒绝。
两害取其轻,他往柳氏怀中一倒,糯声糯气地开口:“我要跟祖母。”
虽然祖母唠叨,但比起符氏跟不要钱的金豆子一相比,这些关爱的话盛叶舟都能当成美妙琴音收下。
亲娘实在太爱落泪,每回盛叶舟回盛府衣裳都要打湿好几回。
如此强烈的母爱每日感受一回便足矣,况且他也不想因自己累坏了符氏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
“祖父觉着……”盛禺山唇角一翘,笑得胡须微微颤抖起来:“你还是先想想如何过你大伯父和父亲那一关。”
盛叶舟傻眼,光惦记着母亲,他怎会忘记还有大伯父和亲爹呢!
亲爹纨绔,也想将盛叶舟培养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乌衣子弟。
大伯父对家中孩子颇为严厉,盛叶雲面对他时都乖巧异常,虽没教训过盛叶舟,但曾有幸见识过二哥盛叶钰手板心通红的场景。
两个极端就像是水与火……挨着哪边都不好受。
“我要跟祖父一起。”
抱紧祖父大腿,让这两位长辈谁都没法嚯嚯他。
第5章
安义府城。
两盏茶间,安义府城的城门就已近在眼前。
经历上百年风吹雨打,青色条石所砌的城墙好些都已爬满青苔,巍峨门楼矗立在城墙之上,无声俯瞰着每日从这进出的人们。
作为川庆朝国都,安义府的繁华毋庸置疑。
一架架豪华得堪比间屋子的马车缓缓朝前移动,车中不知坐得又是哪家贵人,盛家的青棚马车在其中丝毫不起眼。
等候排队进城时,城内喧嚣叫卖声远远传开,油炸食物的香气四处飘散,引得不少孩童都探头寻着气味来源。
吃下一块绿豆糕后盛叶舟就再也咽不下第二块,别看此刻他靠在柳氏怀中,其实心思早飞出车外朝吃食摊子而去。
咕噜噜——
饥饿发出的声响适时打破车内宁静,也让盛叶舟羞涩地捂住了肚子,红彤彤的脸引得二老哑然失笑。
“回府前,先去春香楼一趟?”盛禺山故意笑着问柳氏。
“那便去吧。”柳氏抚摸着盛叶舟额前碎发,一下又一下:“得先让我舟儿填饱肚子才行,要不这饭还不知能否吃得下。”
盛叶舟眨巴眨巴眼睛,瞬间明了祖母的画外音。
大哥鲁莽来访,教唆之人恐怕不止陆家,盛府大房几个妾室都出了份力,更或者……盛叶舟猜这其中还有三姑母的影子。
三姑母盛雅琴出嫁三年夫君便早早病故,盛建安怜惜妹妹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便将母女二人接回盛府居住。
回到盛府没两年,独女因失足落水留下病症,卧床几个月后还是无奈夭折,盛禺山担心她多思伤身,将盛府内院家事一部分交由其打理借以转移伤愁。
吴氏离开使得盛府内院管家权更是几乎全落她手,想必因此滋生了不少野心。
说起这位三姑母,盛叶舟还是无牙婴孩时就已领教过她的性子。
那是在一场热闹的百日宴,盛叶舟接受完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后躺在摇篮中昏昏欲睡。
忽然,房间内来了个瘦小妇人,盛叶舟现在还能记得盛雅琴看向他时那冷冰冰的眸子。
阴冷眼神如同毒蛇上下扫视着他脖颈上戴着的金锁,接着她伸出两根手指伸入了襁褓之中。
盛叶舟只觉得右胳膊内一阵剧痛,凭借着本能哇哇大哭起来。
而盛雅琴竟无声翘起唇角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在丫鬟们惊慌闯进来前,盛叶舟听清了她口中的喃喃自语。
“为什么你能活下来,而我的女儿却只能化作一捧黄土,你也该病死才对。”
那一声声如同诅咒似的呢喃声虽然没让盛叶舟觉得害怕,却让娇弱的身子当夜就惊厥高热。
也是因此,盛建宗得章文令指点,将孩子抱回祖宅由祖父母养育。
就因为自己女儿不幸早夭,就见不得别人好。
不知等会儿看到如此活蹦乱跳的他,这位三姑母会不会气歪了脸。
“回府之后你带舟儿先回房安置,我去雅琴的院子走一趟。”
盛叶舟昏昏欲睡地正想到三姑母,柳氏就提到了这个让二人操心的女儿。
“小声些。”盛禺山压低声音,小心地将盛叶舟挪到软垫躺下,习惯似地伸手揉捏他肉乎乎的耳朵。
好似盛家好些长辈都有这个习惯,从祖父到母亲,都会时不时抬手捏捏他的耳垂。
后来听符氏提过,这是在用自身气息替他压魂,佑其不受邪气侵体。
“我一直觉着雅琴那孩子活得艰难,纵她性子胡闹这些年,没成想竟扰得家宅上下不得安宁。”
叹息间,柳氏也伸手轻捏盛叶舟的另一个耳朵。
憋着股气的盛叶舟耳朵痒得难受,忍了又忍后直接翻身变成侧躺。
盛禺山手下轻拍安抚,语气却冰冷无比:“若她还不肯乖觉,那便只能由我来管教了。”
“你这老头子下手没轻没重的,还是我来吧。”柳氏轻声道。
“老大和大儿媳的事也得你多操心,我这个当爹的不好插手。”
“所有事都扔给我,你倒是享清闲!”
“我事儿还多着呢。”盛禺山语气中带着丝丝笑意,然后盛叶舟的耳朵又传来阵阵按压感:“我得带着舟儿去拜访几个老友,选个最好的书院。”
“就知道舟儿。”柳氏笑骂,而后又像是想到何事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叶雲这孩子……”
“若两年内没法扭转性子的话,便让他松快些度日吧,只要盛家不垮,平庸或许也是种福气!”盛禺山叹。
“钰儿呢?”柳氏又问。
“钰儿?”提到次孙,盛禺山语气淡淡,冷哼一声又顿了半晌之后才开口:“今年你见过那孩子几面?盛府于他而言不过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钰儿糊涂啊!”柳氏也不由轻叹,语气低沉好似失望至极:“你欠下天大人情求来的机缘竟被他转手奉给了张家,他可知……。”
“罢了罢了!”盛禺山抬手打断妻子的话:“我曾将平阳候所求明白告知于他,但这孩子只信张家人所言,那便随他吧。”
盛叶舟心中默默咂舌,脑海之中慢慢回忆起二老所说的这件事。
盛叶钰亲近外祖平阳侯府张家是盛家上下都心照不宣的事。
平阳候府虽空有侯爷爵位,但其实手中并无半点实权,在朝廷之中几乎属于可有可无的一个角色。
因此平阳候对家中子弟前程颇为重视,特别是科举入仕一事上更是倾尽全力。
但钱财并不万能,至少在拜师一事上平阳候撒出去无数金银都全无所获。
而盛家则完全是相反情况,盛禺山至交好友皆学问不俗,同门师兄弟们更是各个都在朝廷中身居高位。
如此优渥的进学环境中,盛禺山还需虔诚拜访无数次才求来的拜师机会,盛叶钰不仅毫不珍惜,拜师礼当天来得人竟悄然换成了张家表兄。
若不是当天盛禺山不放心转而请假上书院观礼的话,恐怕躲在几个穿着一模一样孩童中的张家表兄就拜师成功了。
如此荒唐行径直接让文玉先生当场勃然大怒拂袖而去,事后与盛禺山直接绝交,至此之后更是定了条不通过亲测无法拜师的规矩。
而盛叶钰本人呢……竟与张家其他表兄出门游玩去了。
至此之后,盛禺山便淡去操心念头,致仕之后与柳氏搬回祖宅,不再管盛叶钰频繁出入张家,与张家几个表兄比自家亲兄弟还亲。
自前年入白马书院读书后,干脆借口侯府离书院较近住到了张家府邸之中,至此更是鲜少回盛府。
这些八卦都不用盛叶舟打听,只需装睡几日,便能听到婆子们将府内所有陈年旧事都回忆一遍。
去年祖父大寿,盛叶钰竟然是跟张家一同上门庆贺,穿金戴银的富贵模样简直跟以前判若两人。
张家是真心宠爱这个外孙与否盛叶舟不知。
但那日无意间听到张家几个成年表兄当着刚十一岁的盛叶钰面谈论青楼之事他就知张家想重返庙堂之愿怕是无望了。
想必盛禺山劝过骂过都无济于事后已彻底死心。
“既喜张家,那便让他待在张府,我们盛家只要别失了礼数,定时送银子去便是。”
柳氏或许也是同样想法,长叹口气后再没开口了。
前几年盛叶舟还见她上平阳侯府给盛叶钰送新做的四季衣裳,但自有一回带去的衣裳原封不动带回来后,就再没召裁缝做过盛叶钰的新衣裳。
想来应是在侯府之中有事发生,但柳氏不提盛叶舟也无从得知。
进城查得仔细,马车停在城门口半晌都没挪动,加之盛禺山与柳氏都不再闲聊,盛叶舟在一下下的轻抚中真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根本不知道柳氏与盛禺山后来还跟那两个灰衣仆人交代了些事。
等他睡饱迷迷瞪瞪睁开双眼,已躺在柔软得有些过分的榻上。
“五少爷,您醒了。”
一道温柔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人还未清醒就先被香风熏得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香味并不熟悉,但闻过一次就足够令人深刻,盛叶舟粲然一笑,揉着眼睛坐起身来乖巧叫道:“冰兰姐姐。”
身上永远带着浓烈香气,除了他亲娘的贴身丫鬟冰兰再无他人。
这香气虽浓,盛叶舟却并不觉得轻浮,反而很喜欢这种隐隐带着草药的气味,轻闻能让人心情放松。
“小厨房的饭菜一直温着,您醒了就能用。”冰兰上前蹲下身帮盛叶舟穿鞋,笑容满面地仰头望着他睡眼惺忪一副明显没睡醒的模样:“老夫人吩咐,你吃饱之后再去前厅也不迟。”
盛叶舟一顿,转头看了看窗外。
艳阳高照,院外蝉鸣此起彼伏,热意正浓,应该刚过午时不久。
“发生了何事?”盛叶舟双腿用力,跳下软塌后趴到窗口向外看去。
果然是明心院。满院鲜艳花草正是符氏一贯的风格,连热气中都隐隐带着股花香。
“阖府上下除了您都在前厅,奴婢一直在这候着,并不知缘由。”冰兰回话,手下没停,转身又柠了块湿帕子给盛叶舟轻轻擦拭脸。
“那咱们快吃,吃完去前厅看热闹。”盛叶舟转脸避开,很是迫不及待。
他也很想看看大哥与陆家的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挑唆。
第6章
随意填饱肚子,盛叶舟匆匆起身赶往前厅。
他连跑带走,折腾了不过片刻便已满头大汗,急得冰兰在身后步履匆忙,手忙脚乱地摇着团扇。
盛家府邸乃是太子登上帝位后亲赐,门匾盛府二字更是亲笔提写,由此向天下万民以表尊师之仪。
每年盛禺山生辰之日,宫中总会有无数赏赐接踵而至。
所以纵使盛禺山告老已多年,提起盛家,世人也多以尊称天子之师为开头。
宅子既是皇帝赏赐,面积与地段自不必提,与盛家一条巷子的全是些皇亲国戚,皇城就与宅子隔着条护城河。
一座七进宅院加上偏院,面积用前世单位换算的话至少有四千多平。
就盛叶舟这小短腿,不停倒腾好半晌才将将走出后院与前院相连的游廊。
抄手游廊走到尽头,再绕过花园才算是进入了前院的偏院。
“五少爷,不若咱们从这假山过去,能省不少脚程。”领路小厮停下步子,小心询问着这位头回伺候的主子。
小厮指得方向乃是一假山石洞下,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但能从侧门直接穿行到前院中堂处。
“那便带路。”盛叶舟想都没想,立即转移脚步走下游廊。
甬道两侧种满花草树木,假山前更有蜿蜒小桥,潺潺流水声消散了不少炎热暑气
小厮咧嘴憨笑,连忙“哎哎”应着往假山方向走,只是这步子没走几步,脸色就猛然一变,满脸惶恐似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嘘——
盛叶舟立即竖起食指噤声,而后摆手示意几人站在原处别动,独自一人撩起衣袍往假山侧面轻轻走去。
那小厮耳朵是真灵,离得这么远都能听到洞里有人。
他原本是没听到的,不过只看那小厮神色惶恐便猜到这里的人怕不是府中下人。
借由水声,盛叶舟顺利靠近,很快便寻到块突出的石头后蹲下。
刚蹲下,便立即有道尖细女音传来。
“速速出府传信给卓府,就说我父亲回府,这几日切不可轻举妄动。”
接着有人低声回应,脚步声从假山另一侧很快消失,盛叶舟转头朝游廊前候着的小厮无声招了招手。
小厮机灵地放轻脚步走来。
盛叶舟朝那人消失的方向偏了偏头,小厮立即会意,拱手退下后快速从另一道侧门追去。
这道声音如雷贯耳,盛叶舟不用回忆就知道是三姑母盛雅琴。
“真是麻烦死了,回来作甚!”盛雅琴又在山洞内嘟囔了好几句,这才在丫鬟轻声催促下连声抱怨着往山洞后侧而去。
等了好一会,二人的脚步声已彻底消失不见,盛叶舟才摆手让冰兰跟上。
卓府……
姓氏从未听过,但从盛雅琴的语气听来,关系应该不浅。
“冰兰姐姐可听过卓这个姓?”冰兰一走近,盛叶舟就出声打听。
冰兰先是迷茫地摇了摇头,接着秀眉一皱,眸光中闪过丝诧异,而后犹豫回道:“奴婢只知容姨娘姓卓。”
“容姨娘?”
这对盛叶舟来说可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一个人。
三哥盛叶林的亲娘,这就是他对荣姨娘的全部认知,连模样都没印象。
若真跟容姨娘有关,那这盛家内院可就有意思了。
绕过侧门,平日里吃饭用的中堂便出现在眼前,盛叶舟在堂中等候小半晌,而后才往前厅走去。
正厅中。
“怎么都成哑巴了,倒是说话啊!”
咔嚓嚓——
洪亮质问声与接连瓷器碎裂声前后响起,盛叶舟像是没听到声响似的,垂头径直走入厅中。
“舟儿到祖母这来。”柳氏收敛怒色,连忙招手温声道。
这一步步迈向上方的步子被十几人注目,其中有欣喜,慈爱,也夹杂着嫉妒与茫然。
盛叶舟走到柳氏身旁站定,这才顺势抬头看向厅中。
偌大的厅中,左右两排交椅都坐满了人。
左侧以亲爹盛建宗打头,之后便是盛叶舟的几个哥哥弟弟。
吴氏坐在右侧,而后是眉间似永远有愁绪化不开的符氏,下一位便是神色惊疑不定的盛雅琴。
怕是见他从中堂方向而来,心中有些忐忑。
砰——
沉闷声响打断众人的走神,盛禺山站起身来,背手往前踏出一步。
“既然都不说,那便由我一人来说。”
看来盛叶舟已经来迟,这都打算收尾了……
“……”
“从今日起,内院管家权全部收回由你们母亲打理。 ”
第一句话立刻就让盛雅琴神色大变,手心帕子扭紧,似是想张嘴,但眸光扫过柳氏后又忽地变成了畏惧。
柳氏沉声;“内院之事我之后再说。”说话时,脸朝右侧微微偏着,分明是向儿媳女儿交代。
“内院之事我不插手,那便先来管管前院。”盛禺山又说。
包括候着的仆从,所有人都看向那一排神色各异的男主子们。
盛建宗一袭缂丝青袍,腰间系着湖蓝纹腰带,墨色发丝半束半垂,发间插了支白玉簪。
面对盛禺山的怒火,他一双桃花眼竟还含着笑,修长双手搭在膝头轻点,姿态很是闲适。
发现儿子在瞧他,盛建宗竟弯起眼眸冲他微微一笑,惹得盛叶舟心底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老爹生的是真好啊……
光看这外形,说一句翩翩公子都不足以形容他的俊俏。
就是脸皮也真厚,整个厅里的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就他完全游离在气氛之外,好似完全沉浸在喜意中不可自拔。
盛禺山也知次子性子,连个多余眼神都没给他,眸光径直看向了缩着身体的盛叶雲。
“明日起,雲儿搬到碧涛院来住,林儿和华儿搬到前院,若没我允许不得见你们的姨娘!”
三人身躯齐齐一震,有害怕得不停颤抖的盛叶雲,也有满脸死气沉沉,大吃一惊后竟隐隐露出喜意的盛叶华。
而让盛叶舟关注的盛叶林则是眼珠子乱转,求救似的眸光在厅中不停乱转,最后竟落到了盛雅琴面上。
人小个头矮的盛叶舟就算仰头明目张胆地四处打量也没人会多心,更何况眼下大部分人都自乱了阵脚,面上神色更是无法自控。
就像盛叶林下意识当然是看向了信任的人。
卓家,盛雅琴,盛叶林……
眸光在两人面上一一划过后,落到脖颈涨红的盛叶华身上。
就是这一注意,盛叶舟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不相信似揉了揉眼睛后凝神看向垂着头的盛叶华。
眼力太好有时也是种麻烦,就像方才那一瞥,就立即发现了四哥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青紫。
那片青紫随着盛叶华的动作时而露出一点,大部分人应该都很难注意到。
仔细再看,还让盛叶舟发现了些问题。
盛叶华虽穿得同是绸衣,但袖口处已发白,衣襟边好似还有细密针脚的痕迹。
盛禺山重视嫡出,但也绝不会无视庶孙,更不可能在吃穿用度上苛待。
与盛叶华邻座的盛叶林不就是,长得白白胖胖一副富贵相,根本没有半点受委屈的样子。
看来问题是出在管理内院的人身上……
没有大爷盛建安在,盛禺山的话就是命令,他如同泰山般坐着,每说一句话就有人惶恐地差点哭出声来。
老太爷跟老夫人归来,收回管家权和盛府所有营生账簿不说,几位少爷小姐身边的丫鬟小厮尽数撤换。
这还只是大面上的一些手段,之后实行时府内一些细小问题浮出,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柳氏半阖着眼皮默默无语,一副插不上话的模样。
可府中老人都深知,内宅要论雷霆手段,柳氏才是让人恐惧的存在。
一通发作完,盛禺山不耐烦地摆手:“建宗留下来,其他人都散了!”
而就在这时,柳氏幽幽站起,轻轻一拂皱起的衣角露出个和煦笑意:“你们祖父的话既已说完,那接下来就轮到我这个老婆子了。”
说着,看向吴氏几人,在婆子搀扶下朝后院走去。
盛叶舟连忙跟上,双眸好奇地望着祖母背影,心中只想大喊一声“厉害”
“舟儿。”短腿还没迈两步,脑袋上就多出只手阻挡了他的前行,盛禺山笑容可掬地低头:“你祖母忙,你随祖父一起。”
盛叶舟乖巧地点点头,面上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接着余光突然暗下,他还未反应过来,已被盛建宗抱起,顺势还向上抛了两下。
“我家舟儿还是那么乖巧。”
“小心摔着。”盛禺山笑,却并不阻止,任由盛建安将盛叶舟抱在怀中亲了又亲。
盛叶舟生无可恋地任由老爹搓揉。
刚穿过来时,他曾严重怀疑过盛建安也是穿越者。
相比含蓄古人,亲爹的特立独行出现于方方面面,儿子女儿又亲又抱只是常事,就连盛叶钰也经常会被搂个满怀。
但盛叶舟颇感别扭的事却恰恰让其他兄弟姐妹很是羡慕,就在盛建宗亲近儿子时,离开的三个哥哥都是一步三回头,神情看不分明,但周身落寞气息显眼。
“父亲。”逗完儿子,盛建宗终于想起正事,边以一个怪异姿势轻捏着盛叶舟耳垂边看向盛禺山。
“何事?”盛禺山似笑非笑,就这么看着。
直看得盛建宗脚底发麻,半晌后先败下阵来,不打自招:“儿子最近和人合伙做买卖,赚了些小钱。”
“小钱?”
盛建宗:“……”
父子俩你瞧我我躲闪,站在前厅玩起了攻心之战。
第7章
盛叶舟眨巴眨巴眼睛,就这么静静地望着。
不出意外,还是盛建宗不敌盛禺山心性沉稳抢先失守,一阵唉声叹气后刚想开口。
“先回碧涛院。”盛禺山抬手打断,反倒是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了。
盛建安:“……”
“父亲,您先放我下来。”
好歹已经六岁,被盛建安一直这么抱着总有些不习惯,接受了一路仆人的笑容后盛叶舟挣扎着要下地。
盛建安将人放下,故意大声叹气:“舟儿让为父好生失望!一点都不让我这个当爹的亲近。”
盛叶舟:“……”
“没个正形!”盛禺山没好气地伸手拍了下盛建安,而后忽然正色道:“说说吧……”
“儿子就是闲来无事,和几个朋友做些小买卖。”盛建宗嬉皮笑脸地摆手,说着又轻轻捏了捏盛叶舟耳垂:“过几日章爷爷设宴,舟儿与为父同去?”
“你知晓我不是这个意思!”盛禺山正色沉声道。
盛建宗微微点头,忽地展颜一笑,伸手招来冰兰:“先带舟儿去前院,待我与父亲说完话就来。”
盛叶舟疑惑抬头,却只匆匆瞥见盛建宗转身中忽地沉下的脸。
事情不简单!
“五少爷。”
可惜孩童身体限制了许多事,大人说话他是没资格参与的,只能乖乖被冰兰带着往前院走。
大门外已候着架豪华马车。
“我们要去往何处?”盛叶舟有些疑惑,看这架势应该是要出门。
忽地,马车车窗被人推开,一张与盛叶舟有几分相似的圆脸探出,满面笑意大喊着:“五哥”
小弟盛叶翰,刚三岁出头,别看小小年纪,看眼色的功夫可谓是万中无一。
虽和盛叶舟相处时日不多,血脉亲情还是让两兄弟颇为亲近。
“六弟。”盛叶舟露出笑容刚想招手,就见车窗内又伸出只白嫩小手将盛叶翰拉了进去,其中还伴随着一道稚气女童声埋怨道:“热气都进来了,有何好看。”
血脉亲情会使人亲近,但其中总有例外,其中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盛竺倩就是后者,
也不知是怎么惹着她了,从小对盛叶舟就是横眉冷对没给过好脸色。
不过好歹是个大人芯子,他只当妹妹是耍小孩脾气,对她的无理取闹历来都是一笑置之从未当真。
“外边天热,夫人让小厨房备了些糖水解暑,一会奴婢就去取。”冰兰整颗心好似全扑在盛叶舟身上,见他额头起汗,立即把人拉到廊下扇风。
盛叶舟也随着她的动作往廊下走去,不知怎的,体内有股子倦意缓缓涌上。
“哼!”马车里响起盛竺倩的冷哼。
“三姐,我要出去找五哥。”
“找他作甚,小心把病传染给你,让你也变成个病秧子。”
“姐,我要跟母亲告状,你怎能这么说五哥。”听语气盛叶翰好似真有些生气。
“告就告,看娘会不会连你一起罚。”
“三姐!”
冰兰的脸色从那句病秧子起就变得沉闷下来,小心瞟了眼盛叶舟,连忙提高声调笑道:“奴婢这就去取。”
盛叶舟笑着冲冰兰点头,待人走远,这才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马车中两人自以为说话声音够小,冰兰又觉着他没注意,殊不知声音飘得老远,一字不落全吹进盛叶舟耳中。
自带讨长辈喜欢的磁场,但不太招孩子们喜欢。
真是应了那句“有得必有失”
片刻后,盛建宗大步流星走来,看到盛叶舟立在门廊下发呆,笑眯眯地上前揉了揉他的脑袋。
“为何不去车上等?”
“父亲,我们这是要去哪?”盛叶舟顾左右而言他,好似没听到盛建宗的话,转而抬头好奇问道。
“前些日磨口街来了个杂耍班子,你妹妹听罢吵闹了好几日。我看今天不太热,就一起带你们兄妹去瞧瞧热闹。”盛建宗温和地笑道。
“谁想和他一起去。”马车轻晃,接着就听到阵呜呜声,明显有人生怕她继续口不择言,连忙阻止了下一句。
这回声音倒是压得低,但不无意外盛叶舟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盛叶舟心底苦笑,垂下眸子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舟儿有些疲累,就不随父亲一同去了。”
又不是真小孩,看不看杂耍兴趣不大,再说与其一路上被小妮子冷眼相对,还不如待在家里睡大觉。
况且,他是真觉着累,早上跑去甘禾渊家与方才的一路疾走好像让体力见底了。
盛建宗连忙蹲下身,抬手覆上盛叶舟额头神色焦急地连声问道:“可是受了热气?”
盛叶舟摇头:“就是昨夜没睡好,有些没力气。”
“为父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父亲……”
不等盛叶舟否认,盛建宗脸忽地沉下,不由分说将人抱起,大声朝门外候着的仆从们呵道:“把六少爷和三小姐抱下来,先去医馆。”
“父亲。”盛叶舟挣扎着要下地解释,可这回盛建宗动作极快,抱着他两步就跑下了石梯。
转眼间,人就被塞进车中,只来得及与两张疑惑的脸擦身而过,车帘就已放下。
“快走!”
盛建宗大手使劲一拍车厢。
“父亲,我没事。”盛叶舟哭笑不得地拉了拉他袖子,有些后悔方才用身体不舒服这个借口。
盛建宗神情却没丝毫轻松,马车一动他就掏出怀中帕子塞进小几上的茶壶中浸湿。
“额头这么烫,还叫没事!”
“额头烫?”盛叶舟疑惑抬手。
入手一片滚烫……竟然真的发热了!
“先别说话,闭眼歇息歇息。”盛建宗将湿帕子贴到盛叶舟额头,又连忙将人抱到怀中轻拍。
轻拍中。
盛叶舟脑中竟真昏昏沉沉起来,熟悉的眩晕感逐渐袭来,眼皮越来越沉,直至无力合上。
自一岁被吓到后,这具小身板隔三差五就要生病。
虽然回南康县后次数少了些,但一年也总要犯个两三次,哪回不是要遭场大罪拖几天才能好转。
迷迷糊糊中,生病后一些列症状如约而至。
体内股股热浪席卷,热气蒸腾着盛叶舟的四肢百骸,骨头皮肉都好似被热意侵蚀,灼热的疼痛紧随而至。
疼痛很快使盛叶舟变得神志不清,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片刻间就将盛建宗的衣襟也完全打湿。
盛建宗紧紧抱着盛叶舟,心疼地整张脸都跟着颤抖变形。
“舟儿乖,我们马上就能到医馆。”
小小的人儿紧紧咬着嘴唇,双唇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像是被刚从水中捞起,因疼痛一直无意识地哼哼着。
盛建宗只觉心口好似被数把利刃穿透般难受。
可除了抱着孩子轻拍外却别无办法,盛建宗一遍又一遍地换着湿帕子,眸中逐渐溢满泪水,其中夹杂的恨意也就越发明显起来。
“舟儿乖,舟儿乖。”
马车刚走,前来送水的冰兰就得知了这个晴天霹雳。
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到内院,刚进书房坐下片刻的盛禺山同样脸色大变,急忙又让管家备车赶往医馆。
***
碧涛院。
房内烛火摇曳,药香弥漫。
窗外已是深夜,屋内几人却好似完全不知困倦,围在圆桌前静静坐着没人说话。
床榻之上。
绸被下躺着的盛叶舟呼吸平稳,但仍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符氏一遍遍擦拭着他脖颈上沁出的冷汗,脸上泪渍染花了妆容却仍不自知。
柳氏便坐在床尾,用帕子擦拭着双脚的汗。
“章伯父不是说舟儿六岁便可回府住下!”
说话人是个剑眉星目眸中带光的中年男子。
与盛建宗不同,他黑发全束,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如本人的性子般端端正正没有半点松散。
这人便是盛叶舟的大伯,当朝吏部左侍郎人称黑脸侍郎的盛建安。
“我明日便去问问文令兄。”盛禺山沉声道。
柳氏忧心忡忡,早已方寸大乱,盛禺山话音一落,便焦急地抬头看向他:“要不我还是带舟儿回老宅去住?”
符氏一顿,纵使万般不舍,但一看到盛叶舟昏迷不醒的样,泪水从眼角滑下后还是默默垂下了头。
“二弟,大夫如何说?”吴氏看向从回来后就一言不发的盛建宗,担忧中又有些疑惑:“以往几个时辰就能转醒,为何今日大半天都没醒。”
这个二弟平日里总嬉皮笑脸,一旦不笑还真有些让人发怵。
“大夫说舟儿根基受损,身子骨孱弱已成定局……”盛建宗平静地说道,后半句恐难长寿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同样看到大夫开药方的盛禺山长长叹气,但不同盛建宗那般绝望,心中似是带了很大希望般沉声道:“等明日去拜访过文令兄之后再说。”
“我明日去求圣上,请位太医来给舟儿诊脉。”盛建安浓眉紧皱道。
“我去佛安寺给舟儿求个护身符。”吴氏紧跟开口。
面对盛叶舟的病倒,大房两人都无心争吵,你一句我一句的话中满是担忧。
而床上的盛叶舟其实意识已经清醒许久,就是不知为何身体动不了,连眼皮都好似有千斤重般无法抬起。
炙热散去后,意识竟然跟身体脱离,他能清晰看到自己那张惨白小脸躺着的模样。
灵魂出窍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突然。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冲入意识,眼前瞬间一片空白。
就像是生命监测仪器上所有数字化作一条平行线
嘀——
所有意识都被这一条直线的嘀声完全充斥。
第8章
嘀声不知响了多久,就在盛叶舟逐渐有些烦躁起来时,周遭场景猛然变化。
一间洒满阳光的现代房间突然出现,房间空荡荡的,木窗前放着套破旧桌椅。
看见桌椅第一眼,盛叶舟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书桌由两种不同颜色木板拼接而成,做工一看就很粗糙,可爸爸一锤一锤敲击钉子妈妈用砂纸打磨桌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又怎能不熟悉呢!
他曾在这张桌上苦读十几年考上大学改变命运,也是在这张桌上做出创业计划,最后还是在这张桌上填报了家人的户口撤销证明。
身体从半空缓缓落下,盛叶舟快步走向桌子,抬手轻轻抚摸桌面上用小刀刻下的众多名字。
“你为什么会出现呢?”盛叶舟轻声呢喃,好久未出现的伤感情绪在房间中飘散开来。
恍惚中,房间内摆设正随着他手指移动作发生着翻天覆地变化。
看不到尽头的书架好似延伸到了虚空之中,书架前漂浮着快透明电子显示屏,阵阵银光闪烁。
好一会儿后,他才从回忆中走出,苦笑着转身。
刚转身,立即就震惊得瞳孔一缩,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往后连退几步。
突然看到这么多书,总觉得脑仁跟电击似的一麻,下意识就想逃离。
不知怎么……感觉不妙。
“不会让我寒窗十年读书科举吧!”盛叶舟捂着脑袋一脸生无可恋,虽然心中早有预感,整个人还是不愿承认。
房间内安静得只能听见一道浓重呼吸声,期待中什么系统声音之类的完全没有。
默默消化了半晌,盛叶舟走到电子屏幕前。
闪闪发光的【深度自习室】五个大字差点没闪瞎狗眼。
自习室……任谁看到这几个字都知道绝对跟读书离不开关系。
【深度自习室。】
【开启】【拒绝】
两个闪着耀眼光芒的按钮中盛叶舟毫不犹豫选择拒绝。
戳……再戳……连戳十几下,拒绝按钮一动不动,不仅没反应,盛叶舟停手之后还立刻灰暗了下去。
盛叶舟:“……”
“有这么坑的吗?简直是欺骗!”
无人回答,但屏幕却像是故意气他,眨眼间拒绝竟然消失了,只剩下个大大的启动按键变大直至占据整个屏幕。
“无赖吧。”盛叶舟高声质问屏幕。
按吧指定跟读书有关系,不按吧难道要一辈子困在这里?
艰难抉择持续几秒,盛叶舟很没骨气地选择了后者。
伸出手指按下启动后,屏幕立刻一阵跳动。
【程序加载中,请勿离开……】
就这么加载了不知多久,盛叶舟百无聊赖地连换好几个姿势,终于到达百分之百。
【欢迎用户下载[深度自习室]程序,本程序是……】
屏幕上跳出一个个黑色字体,密密麻麻占据了整个屏幕,盛叶舟起初还聚精会神地盯着每个字跳出,可看着看着猛然发觉他好像能想到下面的内容了。
这不就是学校开学时校长千篇一律的讲话稿吗……
“有没有点新意啊。”盛叶舟小声嘟囔。
不出意外,房间没仍然没有回应,不过好在冗长致辞结束会屏幕终于跳出了关于[深度自习室]的介绍。
自习室内包含从世界有文字记录开始的所有书籍,大致分为三个部分。
天:关于天的所有书籍,其中连怎么造天文卫星都有。
水:凡是跟水有关的都其中。
人:与人相连的书籍归类在其中。
天跟水两部分由于世界规则影响暂时无法阅读,只有人字部分盛叶舟才能点开。
随后,一个大大的人字按钮跳上屏幕。
盛叶舟点下。
【根据本世界与素宿主情况分析,自习室挑选出最适合您的书籍共计三十二万七千六百五十本,全部阅读完成后就可开启第二阶段。】
盛叶舟:“……”
【第一阶段书籍目录如下:《三字经注解一》《四书章句集注》《名家字体字帖》……】
“好家伙,这完全是科考大全啊!”盛叶舟看得眼花缭乱,但很快就从中找出了所有书的共同点。
但好在系统并没有完全将几十万本书都列举出来,盛叶舟话音刚落,屏幕右侧就出现了个进度条。
顺手将进度条拉到最后,按下已阅按钮。
【为促进宿主的科举积极性,自习室将在您完成每个任务后给出相应奖励。】
【备注:系统还有许多隐藏功能,宿主请自行探索。】
盛叶舟缓了缓站得酸痛的双腿,打算坐下歇息会再来探索,双腿刚一弯,就发现那块屏幕竟然也跟着往下移动了几寸。
“嗯?”
盛叶舟缓缓坐下,屏幕也跟着徐徐降低,一直保持着与他下巴齐平的位置。
坐好后,盛叶舟长舒出口气,边捶腿边点了完成按键。
屏幕中跳出四个选择框。
分别为:[沉浸式学习][观看名家讲堂][练字][休闲娱乐]
盛叶舟兴致缺缺,扫过一眼后发现还是没有能出去的按键,干脆随便点下沉浸式学习的按键。
【进入学习房间后背诵记忆效率可提高三倍,外界时间也将完全停止,只有完成相应课程后才可退出。】
学习时间有一三五九小时可供选择,完成后系统出题考核】。
【通过后方能退出自习室,若是未能通过考核,学习时间将继续延长。】
【完成有相应奖励,学习时间越长奖励越好。】
至于奖励是什么,没完成一次学习前盛叶舟是没法知道的,于是他匆匆看完后干脆退出,转而又点开剩下几个。
[观看名家讲堂]跟[练字]都大同小异,反正都是完成任务后得奖励退出。
“[休闲娱乐]难道是游戏?”看到最后,盛叶舟眼前一亮,终于提起点兴致连忙点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抽奖。
一个粉红色的转盘闪闪发光,盛叶舟凑近仔细一瞧,有些不相信似的揉了揉眼睛。
“体质改善药水……”
转盘上大小不一的空格内写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物品。
体质改善药水、幸运发带、逢凶化吉荷包、桃花簪、神秘箱子、记忆力增强糖。
其中还有最夸张的回命丹。
每种物品占据的空格有大有小,其中体质改善药水最宽,回命丹细得三个字要竖着写。
而且在转盘抽奖键下还有个刷新按键,看情况还能更换物品。
盛叶舟想都没想,连忙按了按中间抽奖按键。
【一次抽奖需二十积分。积分可从[沉浸式学习][观看名家讲堂][练字]中获得。】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盛叶舟撇撇嘴,然后将目光转向转盘两侧。
左侧从上到下是各种游戏,什么斗地主麻将之类的小游戏应有尽有,但不出意外每个按键下都标注了打开游戏所需的积分。
最少的斗地主二十积分,最多一款没听过的网络游戏需要……上万积分。
再将目光移动到右侧,盛叶舟直接愣住。
【科考模拟室】
【可真实模拟科考场景,帮助宿主适应科考环境以及题目,从童生试到殿试皆可体验。】
从下往上所需积分两千到十万不等。
“没有积分寸步难行啊!” 看完所有东西,盛叶舟得出结论。
而且看完后周遭环境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坐在房间冰凉的地板上,四周安静如初。
“难道要学习一次才能退出?”
盛叶舟又重新进入沉浸式学习,左右看看,最终选择了一小时学习。
【请选择学习书籍分类:[科考][工具书][杂书]】
盛叶舟点下[科考]
【系统自动匹配相关书籍,请宿主准备。】
嘀——
“哎哎哎……”
屏幕上华光闪过,身体被托起而后飘到了书桌前才落下,盛叶舟顺着那股子温柔的力量坐下,窗前阳光突然暗了几分。
这一暗,盛叶舟立刻看清了窗外的风景。
一大棵榕树,树叶随着微风摇摆,树杈上有几只鸟儿忙碌筑巢,泛黄的老旧秋千微微晃动着,除了树下少个年幼的他,好像一切都跟幼时记忆完全重合。
但这会儿由不得他多看,坐到书桌前后,一本《三字经》从虚空中飞来,稳稳落到了桌上。
而屏幕上也在此刻跳出两行字。
【任务目标为吃透《三字经》前十五句,可完整背下并解其意后才算完成任务,若未能通过系统检测,一小时沉浸读书时间将再次循环开始。】
【一小时沉浸式学习:开始】
盛叶舟:“……”
安静……
发了得有好半晌的呆,盛叶舟还是动了,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翻开书认真看了起来。
别的不说,最起码这个任务要完成。
好在前世基本功尤在,加上都是岳夫子揉碎讲解过的内容,盛叶舟很快就沉浸其中,背诵完了前面二十句内容。
叮——
清脆提示音响起,注意力瞬间被拉回,这让他有些吃惊。
一小时反复背诵书本,时间过得真快。
而随后根据提示框指示,盛叶舟背诵了《三字经》前十五句,再解释其内容。
【任务完成,可领取奖励。】
按下完成按键后,画面一闪,屏幕中出现三样物品。
[体质改善药水*2][美味奶油蛋糕][二十积分]
【恭喜宿主完成学习任务,所有物品翻倍奖励(只限第一次完成任务后可以获取)】
随后屏幕一花,物品数量果然翻倍。
与此同时,屏幕右下角竟然出现退出按键,盛叶舟点击领取后立即按下退出。
刷——
如同失重的几秒钟下落后,眼皮睁开,耳边立刻传来一声惊呼。
“舟儿醒了!”
能控制身体的感觉回来了。
第9章
“舟儿。”
一时间,床前出现了许多张焦急的脸,盛叶舟一一扫过,本想努坐起表示自己无碍,奈何使劲后发现身体竟然只是晃了晃。
“躺着便是。”盛禺山看出他意图,连忙伸手将人按住,而后叹气道:“都怪祖父走得匆忙,害我舟儿吃了大苦头。”
“祖父,舟儿无事。”盛叶舟开口,气若游丝地让几人又一顿担忧。
“可有想吃的?大伯父让厨房做。”盛建安俯身轻轻摸了摸盛叶舟的额头,眉间担忧并未减轻多少。
盛叶舟瞧着康健圆润,可身子骨虚得一阵风就能吹倒,这些年到处托人买的补药只补了形,内里还是亏空。
“大伯父,舟儿已无无碍。”盛叶舟虚弱地笑笑,而后才提出想吃有肉的粥。
他一开口要吃,让长辈们悬着的心多少才放下了些。
“舟儿既已醒来,大家也就别在这围着,都回去歇息吧。”盛禺山摆手道。
众人应着相继离开卧房,只有符氏和盛建宗留下继续照看。
“母亲。”盛叶舟看向符氏。
符氏生得容色清丽,柳叶眉尾微微向下,使得她就算展颜含笑,也总让人觉得心中似还有忧愁未解。
“我的舟儿。”一句母亲刚落,符氏就像是被雨打湿的花朵,哭得浑身轻颤。
这便是为何盛叶舟后来理解外公会将唯一女儿下嫁给老爹了。
性子悲伤春秋又爱哭,若是再遇上个苛刻夫家,恐怕早早就得抑郁而亡。
盛建宗纨绔,但与其他官家少爷相比有个非常明显的优点。
那就是后院干净,没有通房小妾,更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事实证明符辺的选择非常正确,要不符氏也不会这么些年后眼泪仍脆弱如少女,需要人哄才能好转。
“母亲。”盛叶舟有些无奈。
“是娘亲蠢笨,倘若当年能在房中守着,也不至于让你受如此惊吓。”符氏抹泪,为当年的疏忽自责。
“夫人勿要自责,这事儿哪能怪你。”盛建宗轻拍妻子肩膀劝慰。
不劝还好,一劝符氏眼泪就流得更凶,抱着盛叶舟呜咽半天,直等到冰兰送粥进来后才收了哭腔。
放下粥碗,冰兰退到一边候着。
盛建宗伸手将碗端起,舀了勺粥轻轻吹凉。
“父亲,我能自己吃。”盛叶舟想接过勺子,右手刚抬起,立刻跟面条似地往下一沉。
“……”
“为父喂你。”盛建宗摇头笑笑,送到盛叶舟嘴边:“等我老了,你也这样伺候为父。”
符氏又开始抹泪。
半张脸都隐在烛光外的冰兰突然往前两步扑通跪下,巨大声响吓了三人一跳。
“冰兰?”符氏惊问。
“是奴婢没照顾好五少爷,请二爷夫人责罚。”
“此事与你无关,无须自责。”符氏伸手,想托冰兰起身。
可冰兰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神色更显愧疚:“下午奴婢按二老爷吩咐带五少爷上车,可是……可是……”
“说!”盛建宗脸色一沉道。
下午见盛叶舟站在门口他就觉奇怪,眼下听冰兰所说好似还有隐情。
“奴婢听到三小姐在车内说……说五少爷是病秧子,所以奴婢不敢让少爷上马车……”
若是让盛叶舟早些上车,也不至于站在廊下受了风。
砰——
盛建宗将碗往桌上使劲一放,神色冷厉,眸光中寒意星星点点散开:“你将三小姐所说一字一句复述。”
“父……”盛叶舟身子往前探,想阻止冰兰说话,哪知刚动了动,就因撑着的双手无力导致整个人往前扑倒,后半句全埋进了被中。
几人又是一顿手忙脚乱,将他扶起。
“你先去书房候着。”
盛建宗不再当着盛叶舟面询问,摆手让惶恐的冰兰退下后,神色一变眉眼又带上笑意。
符氏好似整个人都被愁绪笼罩,帕子扭来扭去半晌,几次张嘴都被盛建宗的眼色阻止。
就算不开口盛叶舟也知母亲想说什么。
毕竟是亲兄妹,她担心长子心生嫌隙也再正常不过。
而且……盛建宗之所以不想让妻子开口,更是担心他听了解释后心中反升怒意。
人心都是偏的,盛叶舟从不怀疑符氏对孩子的疼爱,但总有个高低多少之分。
三人中当然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盛竺倩与盛叶翰更胜一筹,就像祖父祖母偏心他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盛叶舟还真没将妹妹的闲话放在心上,他现在只想吃饱了好好研究下刚得的奖励。
两人安顿好盛叶舟后,携手离开。
嘎吱——
房间内安静下来,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反而没了睡意。
皎洁月光透过木窗照进房间,白日里漂亮的花圃上飞舞着无数飞虫,嗡嗡声大得都传进了屋中。
就算有床幔遮挡,仍有不少蚊子从缝隙中钻入,雅淡熏香完全不起作用,没一会儿就在盛叶舟的白嫩胳膊上叮起好几个包。
也许是今夜他病得突然,卧房内竟然忘记了更换纱帐。
完全睡不着的盛叶舟干脆半靠在软枕上,心中默念深度自习室。
刷——
脑中突然跳出块蓝盈盈的电子屏,目光从中间的几个选择框辐散到处寻找方才获得的奖励究竟在哪。
凝神一细找,还真让他在右下角找到了个【我】字的按键。
“藏得可真深。”
屏幕闪动,画面变化。
【我】界面里暗藏不少玄机。
除【物品栏】外,还有【生活】【以物换物】【定制】【系统升级】【积分中心】几个分类。
点开物品栏,格子中闪烁着银光的两样物品最为显眼。
数数物品栏格子,亮着的有十六格,后面格子灰蒙蒙一片。
试着点了下屏幕,跳出需要两百积分才能开启的提示。
盛叶舟没忙着取出物品,退出后又重新探索了剩下的几个功能。
还别说,这一探索还真让他的兴趣被吊了起来。
首先,【生活】里有数不清可以用积分兑换的生活类用品。
大到房屋家具,小到食物饮料,应有尽有。
当然,什么超出本世界规则的家电产品是没有的。
【定制】就和名字一样通俗易懂,可以用积分定制一些所需物品,吃穿住行都包含在其中。
【积分中心】就类似商城,可以用积分购买商品,但需要五级之后才能开启。
等级就与【系统升级】相关联。
盛叶舟仔细阅读活升级需求,他使用的系统现在还没有等级,升到一级需要五百积分,二级一千,三级一千五,以此类推。
所以开启商城需要六千积分……
如果一个小时学习时间可得二十积分的话,需要三百小时才能开启。
这三百小时盛叶舟一旦购买其他东西,所需学习时间自然还要往上涨。
好奇与坑货两种情绪同时在脑中翻腾。
再看看积分栏里可怜的四十积分,盛叶舟果断退出,点开【以物易物】探索。
看介绍,这是不同世界宿主将抽奖、奖励、或生活中不需要的各种物品放到其中售卖。
交易方式有两种。
一是卖家所提出的所需物品,将物品放上去即可交易。
二则是直接用积分购买,价格由卖家定。
不过盛叶舟研究半天,没找到能与卖家聊天的窗口,这个【以物易物】也就是个变相双城。
看来看去,反正无论干什么都要积分才行。
“读书……”
轻轻呢喃着这两个字,盛叶舟退回到物品栏中点下[体质改善药水]
哗啦——
清风吹过,按照系统指示,盛叶舟指了指被子,四瓶小手指粗的蓝色瓶子掉落在被面上。
顺手拿起打量,瓶子透明,没有任何说明,典型的三无产品。
扭开瓶盖闻了闻,很淡的药味。
系统给的东西,总不会吃死人吧!
想着,盛叶舟仰头喝下,薄荷的清凉味在口腔中散开,凉意顺着喉咙流向体内。
一喝完,透明瓶子瞬间消失。
等了好一会儿,除了喉咙中残存的凉意,盛叶舟身体没有任何感觉。
所以他一口气将剩余的三瓶都喝下,继续等待身体的变化。
等着等着……
变化没等来,盛叶舟脑袋一歪,浅浅的呼噜声从床帐中传出。
直接睡着了!
***
第二天。
再次睁眼,窗外已是大亮。
热气与光亮随着来人掀开床帐溜了进来,盛叶舟迷迷糊糊应了声,翻身躲避。
“五少爷。”
冰兰将床幔挂起,有些担忧地伸手探向盛叶舟额头。
“冰兰姐姐。”
额头的手很冰凉,就像是刚从冰水中出来,盛叶舟凉得一个激灵,转身缓缓睁开双眼。
这一转头,两人都被对方的样子吓了大跳。
“五少爷,您的脸。”
“冰兰姐姐,你的脸。”
冰兰原本清秀的脸颊红彤彤一片,嘴角开裂,眼皮甚至有些微微浮肿。
昨夜离开盛叶舟房间后,后院想必又发生了事情。
“奴婢无事,反倒是少爷您。”冰兰全然顾不上自己的脸,神色惊慌地连忙凑近盛叶舟,手指抚过他脸颊上的几个大包。
这一摸,盛叶舟感觉到了痒意。
再看两只白嫩胳膊,此刻也密密麻麻都是红色疙瘩,又疼又痒。
昨晚睡得香甜,竟然完全没感觉到蚊虫的叮咬。
盛叶舟挠着手臂嘿嘿笑,心口因这个动作忽地一滞。
体内充盈的力量……
第10章
不仅力量充盈,精神头也十足,双目清明,甚至隐隐有种想出去转几圈的冲动。
想也知道,这就是[体质改善药水]带来的改变。
就是不知这四瓶改善到了何种程度,是不是和正常人一样健康。
但一瓶不够就多来几瓶,总有吃到完全康健的那天。
只要认真读书就行!
不知不觉间……读书与健康竟然挂上了钩。
***
回到安义府城盛府的第二日,明心院上下就因盛叶舟被蚊虫叮咬乱成一团。
请大夫是难免,连盛禺山都动了要带孙儿立即启程回南康县的念头。
才回来一日,又是发热又是满身疙瘩,叫谁看了不心疼。
柳氏责怪符氏疏忽,这回不用盛叶舟抉择,当天就派婆子将人带回碧涛院安置,直接就住进了正房隔间。
被勒令只能在院中活动的盛叶舟百无聊赖躺在廊下躺椅上消磨时光。
碧涛院地处府邸最北侧,后院一墙之隔就是皇城的护城河。
河边栽满杨柳树,一到夏天蝉鸣声就此起彼伏,孩童们聚集到河边玩耍捉虫,吵闹无比。
盛叶舟非常喜欢这种市井气,听了好半晌墙外热闹,等孩子们散去后才打开自习室看了一小时游记。
经过多次摸索,盛叶舟发现自习室还能选择想要学的书。
就是看完后没有物品奖励,积分奖励也只有可怜巴巴的二分。
方才他所看那本《宁成四鉴》就来自本世界一位举人游历时所写游记。
虽奖励可以忽略不计,但看完觉得所获颇丰,好似身临其境般领略了东南四城的美丽风光和人情。
收回思绪,嗡嗡的蝉鸣声立时传入耳中。
“冰兰姐姐,祖父与祖母何在?”
冰兰搬了个小凳坐在躺椅旁整理丝线,听到盛叶舟问,抬起头稍想便立即答道:“老太爷在前院指点大少爷功课,老夫人应在琉璃阁。”
“琉璃阁?”
琉璃阁正是三姑母盛雅琴居所,地处盛府中景色最美的花园右侧。
“老夫人天不亮就带着几位婆婆去了,想必也快回了吧。”冰兰笑道。
盛叶舟诧异地望了眼冰兰,若是以往,后院之事盛叶舟不追问她绝不会多话,今日倒是主动。
“五少爷看奴婢作甚?”冰兰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
“冰兰姐姐今日倒是好兴致。”盛叶舟笑。
话音刚落,就见冰兰双眸笑意更甚,语气欢快:“奴婢日后就是五少爷的丫鬟,当然欢喜。”
“昨夜……”盛叶舟欲言又止,想问问昨夜发生了何事。
冰兰停手直起腰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讲给盛叶舟听。
她现在是盛叶舟的大丫鬟,当然以主子命令为主。
盛竺倩被罚禁足闺房三日,三个月内不准做新衣新首饰,盛叶翰则是被移到前院由盛禺山亲自教导。
冰兰因告发有功,得赏二两白银。
倘若平日,二两赏银能让冰兰欢喜好几日,但昨夜那银子就是个烫手山药,她拿不拿日后都无法再在明心院立足。
首先伺候盛竺倩长大的几个婆子就不能饶过冰兰。
“奴婢心知难逃此劫。”说到此处,冰兰不自觉地摸了摸嘴角淤青:“所以刘婆婆责罚时,奴婢又向二老爷告了状。”
好在这一把她赌得成功,盛建宗知晓妻子耳根子软的毛病,干脆将冰兰派到了盛叶舟身边。
就是留下来有符氏护佑,也难免私下遭了其他丫鬟婆子算计。
“那你可知琉璃阁内情况?”盛叶舟又问,他非常好奇祖父祖母会如何清理盛府上下。
冰兰摇摇头:“老夫人不准碧涛院上下嚼舌根子,奴婢也不知外边儿发生了何事。”
“哎!”盛叶舟叹气。
盛府内发生任何事他这个小孩儿都不得知晓,越是不知越让人好奇。
既没有消息可听,他干脆摆手打发冰兰先去库房领点膏药涂抹,自己则是继续躺着望天。
“五……五弟?”
忽地,一道清朗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四哥盛叶华站在门边怯生生地望着他。
“四哥?”盛叶舟翻身站起,对终于来了个能说话的人表现得很是兴奋。
殊不知这份热情吓得盛叶华满目震惊,更惶恐得不敢往前跨步,瘦弱身体好似片风中树叶随风轻轻摇摆着。
他不来,盛叶舟干脆过去亲自拉人。
“外边热,咱们来这说说话。”
被矮了半个身子的盛叶舟牵着手,盛叶华僵硬得像具木偶,配合着盛叶舟短腿挪动着小碎步到了凉亭中。
“四哥是来看我的?”转身坐下间,盛叶舟瞟到盛叶华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盛叶华羞难为情点点头,下意识不是将袋子递上而是往后缩了缩,视线就是不敢直视比自己小许多的弟弟。
作为多年老师,学生见过千千万万,盛叶舟一看就知盛叶华的自卑已深入骨髓。
“我猜是好吃的果子。”盛叶舟眨眨眼,故意笑着去抢袋子。
“是……是果子。”盛叶华顺着盛叶舟的力量将袋子放到桌上,眸中紧张减轻了几分,但还是有些羞涩:“是我自己种的果子。”
“四哥好厉害。”盛叶舟由衷称赞,说着将袋子里几个金灿灿的梨取出:“看色泽就知很甜。”
今日盛叶华依旧穿着昨日所见的那套绸衣,不同的是盛叶舟离得更近,能更加清楚看到中衣衣襟磨损得有多厉害。
“五弟不嫌弃就好。”盛叶华爽朗一笑。
是不是真嫌弃,从小看惯眼色的他又怎会看不出,知晓对方是真心实意,笑容不免就真心了几分。
“五弟身子如何?”
“四哥你瞧,我这哪像是病重的样子?”盛叶舟抬起手拍拍肚皮,笑得灿烂。
“那就好那就好。”
“马上就到晌午,四哥你留下来吃饭吧。”
盛叶华眸子中的关心真诚而质朴,虽说话干巴巴的,但盛叶舟却听得极为感动,就冲四哥是兄弟姐妹中唯一来看望的人,他就打算伸手帮一把。
你真诚待我,我亦真心待之。
“不……不用,我……我回前院吃就行。”盛叶华很是惊恐,连连摆手话说得结结巴巴。
“那可不行,四哥来看我,怎能让你饿着肚子离开。”
盛叶舟大笑,干脆挽着盛叶华胳膊不准人离开,就像是个顽皮孩童般赖在哥哥身前耍起癞来。
一通胡闹,盛禺山刚回到碧涛院看到的就是紧搂盛叶华脖颈不肯松手的“皮猴子”
***
这是盛叶华出生十几年来头回和祖父坐在一桌用饭。
盛叶舟将他的碗堆得和小山一样高,饭间不停插科打诨,盛叶华慢慢变得放松,眉宇间不时露出笑意。
祖父虽不苟言笑,但也不会不时关心他几句,每每都叫盛叶华心中激动不已。
饭毕,婆子将饭菜撤走换上清茶。
盛禺山突然轻笑出声,曲起食指轻敲盛叶舟头顶:“说吧,你小子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盛叶华迷茫抬头,小心瞄着盛叶舟。
“还是祖父聪明,孙儿的小九九都瞒不过您。”盛叶舟笑着先拍马屁,随后才神色一沉,忽然拉起盛叶华的手:“祖父您看。”
十岁少年的手老茧密布,掌心有深浅不一的伤口,露出的一截中衣袖口甚至补了块麻布。
哐——
盛禺山一言不发,神色却极其寒冷,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磕后眸光看向候在右侧的盛府总管家。
管家一抖,扑通跪下,开口便是求饶:“老太爷饶命,给老奴十个胆子也绝不敢苛待四少爷啊。”
“既不敢,还不说实话!”盛禺山杵着膝盖微微弯腰,眸中冷意让人不寒而栗:“若是敢有半句谎言,就让你好看。”
堂堂侍郎府少爷,竟叫人磋磨得件新衣裳都穿不上,如此丑闻叫盛禺山怒火中烧,也叫他心底终下了决心。
“老奴不敢撒谎。”
掌管盛府所有琐事的管家对内院之事当然是最为清楚不过,盛禺山不用细问他就连忙将所有相关事情说出。
老太爷回祖宅颐养天年后,盛府绝对是盛建安说了算。
但前几年因查抄大批祸害朝廷根基的大小官吏无数,作为吏部左侍郎的盛建宗忙得夜不归宿,不是在抄家路上就是在抓捕逃犯的路上。
大房又没个掌事夫人,盛府内院几乎全由盛雅琴说了算。
二房她奈何不了,于是就将矛头指向了大房的两个妾室。
“丽姨娘的月钱减至一两银子,且……四少爷不做活的话就……就不能去书院……”
其中还有许多磋磨人的手段总管都不敢细说,别说是盛禺山,就连他们这些下人私下都觉这丽姨娘母子三人可怜。
他不说,盛叶舟却不会让事情就这么轻易揭过,总管刚说罢他就疑惑地转头看向盛禺山:“祖父,为何三姑母只欺负四哥,舟儿看三哥穿得绸衣可好,戴的玉佩舟儿都没有呢!”
盛禺山一凛,抬脚直接踢中管家肩膀冷声道:“还不说实话!”
“老奴这就说这就说……”
老管家浑身冒冷汗,心底不由升起股对盛叶舟的恐惧。
本想借由四少爷之事含糊带过容姨娘,可盛叶舟两三句就将矛头转向了荣姨娘母子与盛雅琴。
这是要将此事彻底闹大,好将所有人都连根拔起。
“华儿先带舟儿下去歇息,待祖父处理完此事后再来寻你们说话。”
只要涉及到府内阴私之事,盛禺山都不希望孙儿们掺杂进来,男儿志在四方,岂能日日都被点内宅之事牵绊。
所以管家再次开口前,他又将两个孙儿打发走,关起门来后才继仔细询问起来。
盛叶舟:又只听了个开头。
第11章
兄弟俩离开偏厅后,盛叶舟领着叶华到碧涛院的小池塘边乘凉。
看着兄长像是傀儡般任由摆弄,盛叶舟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四哥,你想啥呢?”
“四哥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盛叶华挠挠后脑勺,憨厚地裂开嘴笑了起来,似是用心想过,又道:“我让姨娘给你绣两双鞋垫,虽不是精细物件儿,但胜在耐用。”
盛叶舟从善如流地应下,转而问起盛叶华的同母妹妹盛竺珠。
“三妹挺好,姨娘身子……也还行。”说到姨娘时盛叶华稍微顿了一顿,接着才若无其事地摆手。
观盛叶华神态,盛叶舟觉着这个四哥不太像是官宦子弟,倒像是武将之子般性子豪迈,脸上一点事儿都藏不住。
但大房后院岂是他能管之事,盛叶舟也只能当没发现,笑嘻嘻地把盛叶华往躺椅一按,故作神秘地朝左右瞧瞧,见冰兰正往这边来,又高声把人打发去沏茶。
等人一走,就跳起来窜回了正房。
“四哥,你等着我拿样东西给你。”
没多会儿,就蹑手蹑脚地捧着个木质方盒子回到池塘边:“这是给三姐的见面礼,咱们哥俩一同送去如何?”
“祖父……”盛叶华想说祖父不是要他们在这等着,可盛叶舟却笃定的说等会儿就能见到,几句话就将他忽悠地跟着离去。
容易相信人又好忽悠的四哥!
兄弟俩穿过大片竹林,又钻过后厨,好一会才走到府邸中最偏远的小院子。
馨雅小筑。
听名字倒是风雅,可充其量只是个小四合院,一间正房两间厢房便是全部。
盛叶舟从未仔细研究过盛府,要不一来就指定知晓这片偏院是管家家眷所居住的院落。
走进院门,盛叶舟只觉一步便像是踏入了另外世界。
与其说是姨娘院子,倒更像是一户山间的农家。
院内有炊烟升起,墙边还堆了些柴火,院子正中间有棵大梨树,上面挂着歪歪扭扭几个小梨。
青砖只铺过小半院内,大部分地面都还是泥地。
盛叶舟很快敛去吃惊神色,目不斜视地跟随盛叶华走入。
听到动静,右侧厢房外传来道清脆孩童音。
“四哥,洗手吃饭吧。”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粗布裙的女孩端着个海碗跨出门槛,也没注意门口动静,只专注地端着碗往前走。
盛叶华快步上前接过碗,这才不好意思地看向盛叶舟:“五弟来了,你多拿副碗筷来。”
被提醒的女孩一怔,震惊转头看向门口。
许是这个小院子很久没人来,盛竺珠手足无措地站在房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
黑白分明的双眸有些彷徨,先回头瞟了眼正房,接着才语带犹豫地开口道:“五弟,进屋一起用饭吧。”
“二姐。”盛叶舟笑笑,故意抬起方盒子笑着示意:“饭可以不吃,咱们先来吃这个。”
“这是何物?”
“你猜。”
木盒子沉手,盛叶舟抱得有些费力,调皮地冲盛竺珠眨眨眼后就连忙抬腿迈步进屋。
屋子正中有张八仙桌,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一碗似汤似饭的菜。
“姨娘偶染风寒卧病在床,恐怕无法起身来见五弟了。”盛叶华拱手邀请盛叶舟坐主位,自己则是在右侧站着等待。
自古以来,川庆朝的嫡庶之分便是如此分明。
盛叶舟若是不坐,反倒是坏了规矩,他也就没推辞,抱着木盒子放到桌上。
“可要我让祖母去请大夫来瞧瞧?”盛叶舟连忙关切地问道。
盛叶华轻笑摇头:“无大碍,我昨夜已请大夫开下药方,姨娘今日吃了药还在睡,想着晚些时候便能醒。”
“那就好。”盛叶舟放下心来。
想必是这两日盛禺山的回归让盛家上下也不敢在此事上为难丽姨娘母子。
三人就站在桌边,盛叶舟不坐下盛叶华兄妹都只能站着,盛竺珠有些别扭地搓动着衣角,眸光时不时从盒子上划过。
“劳烦三姐取把刀来。”盛叶舟笑。
没多会儿,盛竺珠就捧着把菜刀从厨房返回,盛叶舟接过,鼻端立时飘来阵蒜味。
蒜味西瓜吃过不少回,今日怕是……要尝尝蒜味蛋糕了。
放下菜刀,盛叶舟揭开盒子。
一个装点满水果的奶油蛋糕缓缓露出真容,红黄绿紫交错的水果衬得奶油更加雪白,甜腻香气飘散开来,引得三人整齐划一地吞咽了下口水。
“这是何物?”盛竺珠双眼瞪圆,小心凑近细闻,更觉香甜无比。
“此物名叫奶糕,听说是用牛乳所制。”盛叶舟随便解释了两句,说着拿起菜刀在袖子上使劲擦拭。
系统出品实属精品,在烈日下走了这么远的路竟然一点都没化也没变形,盒子刚打开好似还能感觉到丝丝凉气,新鲜得仿佛刚从冰箱中取出来。
在两人注视下,盛叶舟手持菜刀将蛋糕一分为二。
“这些给姨娘留着,三姐你用个瓷碗装着放到凉水中冰着。”
这回盛竺珠丝毫没迟疑,小跑着取了个大白瓷碗来将一半蛋糕装好放到角落阴凉处。
一个十二寸蛋糕,就是一半三人都能分不少。
盛叶舟给自己分了小块,剩余的都给两个哥姐平分,一分好面前就多了只手:“五弟吃这碗。”
不用想就知这吃食金贵,盛叶华哪好意思让盛叶舟只分得那么点儿。
“四哥,你吃我这碗吧,竺珠饭量小。”盛竺珠又将小碗换到自己面前。
瞧瞧……这才是真兄妹。
“我早饭吃得晚,吃不下多少。”盛叶舟又将小碗换回来,笑着拍拍自己肚皮:“下回想吃我央求祖母便是,你们快吃。”
盛叶华兄妹互看两眼,纷纷想到盛叶舟在盛府的地位,便不再推脱将碗往面前挪动。
三人坐下,各自埋头大快朵颐。
他们吃相都谈不上温雅,嘴边没多会儿就沾满白色奶油,样子瞧着很是滑稽。
可此刻根本没人注意到礼节问题,盛叶舟沉浸在再次品尝到现代食物的喜悦中,盛叶华两兄妹则是完全被这种软绵香甜的吃食所震惊。
屋里很安静,等三人将碗刮干净满足抬头,这才互相注意到脸上的窘态。
“哈哈。”盛叶舟指着盛叶华大笑:“四哥就像是长了白须的老者。”
“五弟还说我,你也差不多。”
“哈哈……”
笑声畅快,三道声音交织在一起,震得院中那棵梨树都仿佛跟着摇晃了起来。
负手疾步而来的盛禺山走到院外就是先听到了欢快笑声。
冷着的眉眼一松,眸中怒意更添几分,盛禺山回头望了眼被五花大绑的盛府总管,停下步子冷哼一声:“老夫倒不知盛府下人住的院子何时成主人居所了。”
总管抖得更加厉害,连最后一丝侥幸都因盛禺山这句话彻底湮灭。
当初盛雅琴只说好好磋磨丽姨娘一番,换院子之事是他私下所做,事情东窗事发,只凭这一件就足以让他死上千百次。
纵使丽姨娘是妾,那也不是他这个奴仆能所能欺辱。
“三福。”盛禺山转身,抬手召来跟随他多年的三福:“通知人将茯苓阁收拾出来,日后就当丽姨娘的居所,顺便派人请吴氏前来。”
“老奴这就去。”三福应声。
盛禺山不好独自进丽姨娘的院子,硬是站在门口听孩子们说笑半天,见柳氏与吴氏一前一后走赶来,这才让人通传。
“祖父果然来了。”盛叶华吃惊不已,立刻想起方才五弟所说的话。
盛叶舟笑笑,让盛竺珠将三个碗收进厨房,他则是将那碗没人动过的菜往桌子中间挪动几寸摆到正中间。
水煮菜凉透后变得乌糟糟的,光是颜色就让人觉得寒酸不已。
“祖父,祖母,母亲。”
“祖父。祖母,大伯母。”
三人上前请安,而后让开桌子主位,盛禺山坐下,眸光从菜碗划过后果然又冷厉了几分。
见目的达到,盛叶舟乖巧退到盛叶华身边站定。
“你姨娘呢?”没看到丽姨娘身影,柳氏问起。
盛叶华赶忙将丽姨娘风寒卧床多日的事说出,吴氏秀眉一沉,眸子中闪过担忧。
“我们先去看看丽姨娘,珠儿带路,你们祖孙先说话。”
留下盛禺山祖孙三人,柳氏领着女眷匆匆进了西厢房。
“你们都来坐。”盛禺山朝兄弟俩招手。
二人老实坐下,盛禺山目光又从冷菜上划过皱眉问道:“华儿在前院住得可习惯?”
盛叶华舔舔嘴唇,低垂着头道:“孙儿习惯。”
“明日起,你也搬到碧涛院来与叶舟兄弟同住,我让你祖母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盛叶华十岁有余,个头也不矮,但清瘦得手腕还没有盛叶舟粗。
不论自责还是补偿,盛禺山都正视起这个庶孙,打算好好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是。”盛叶华怯生生地回道。
“四哥,日后咱们一同去学堂一同回府,还要一同吃饭。”盛叶舟的兴高采烈让盛禺山有些奇怪,不由多看了几眼。
盛叶舟立即抓住这个空隙,摇晃着盛禺山手臂笑道:“舟儿喜欢四哥,四哥还带了好吃的果子来看我。”
“哦?”盛禺山挑眉,笑着轻抚盛叶舟小脸:“祖父倒是头回听你如此称赞哥哥。”
“嘿嘿。”盛叶舟故作害羞,埋到祖父怀中扭来扭去,直扭得盛禺山整颗心都像是泡入温水,软得一塌糊涂。
既不能参与府中大事决策,卖萌总行吧……
第12章
多亏盛叶舟撒娇卖萌,盛叶华的局促总算减轻,僵直嘴角放下后回话也变得轻快许多。
“过些时日,舟儿便和几位兄长一同去启明书院读书。”
冷不丁的,盛禺山提起进学之事,惊得盛叶舟身体一怔,不解抬头问道:“启明书院乃是官家学院,也有启蒙班?”
启明书院是朝廷官办书院,专门招收一些官宦贵族子弟进学,成绩优异者还可入国子监旁听,没听说书院中有专门给孩童启蒙的班级。
“蒙圣上开恩,今年书院新增两个启蒙班,由傅先生亲自教授。”盛禺山捋须轻笑。
晨起之时盛禺山心中还在思索着要将盛叶舟拜托给哪位好友,没成想一顿饭事情就变得柳暗花明。
前翰林院学士傅卓云,先帝钦点的最后一位状元,告老还乡几年之后又被现任翰林院学士请回来任教,足可见其学识之深。
只是声盛禺山也没想到,这样一位令人高山仰止的先生竟会提出教授学童启蒙。
得到这个消息之时,盛禺山就已决定将孙儿送到启明书院进学。
盛叶舟不知被祖父尊称为先生的傅卓云有多厉害,但一想到要去启明书院读书,他此刻就能预见未来的不平静。
虽说启明学院官宦子弟居多,但也有普通百姓通过考试进入,其中也掺杂着些皇亲国戚与捐够银两能可参加科考的商户之子。
坊间关于启明书院的传闻不少,连盛叶舟这么点的半大孩子都有耳闻。
阶级对立,拉帮结派,扒高踩低反正都不是好词。
想到这,盛叶舟突然对同在书院读书的盛叶华有些好奇起来。
当初两个庶兄能入学启明书院,还都得益于盛府男丁太少的缘由,到年纪的几人几个哥哥全送进去也没占满五个名额。
盛叶华作为庶子能入启明书院读书,盛叶舟很担心可有受欺负。
`像是感应到盛叶舟所想,盛叶华皱了皱眉,犹豫中还是开口说道:“书院课程繁多,五弟的身子怕是承受不住。”
“说起来华儿已入学两年,在书院可还习惯?”放下茶盏,盛禺山转而问起。
正是盛叶舟心中所想。
“孙儿喜欢读书。”盛叶华抬头憨厚笑笑。
盛禺山点头,端起桌上茶盏掀开,茶盖与茶盏相碰发出清脆声响,似是在等着盛叶华继续说。
但回完这句后盛叶华就没了下句,反而又将担忧目光投向盛叶舟:“四哥会照顾好你的!”
至于书院生活,是一句都不打算提起。
短短几个字说得郑重,说的人一脸肃穆,听的盛叶舟则是心中感动不已。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只要对他好一分,便能得到十分回报。
“谢谢四哥。”盛叶舟莞尔一笑。
兄友弟恭乃是佳事,盛禺山岂有阻止的道理,笑眯眯地望着两兄弟有来有往地说了好几句后才放下茶盏。
经由这么一打岔,他还真忘记了继续追问盛叶华读书之事。
“别高兴太早,启蒙班岂是那么好进的。”
盛叶舟疑惑看向祖父。
“这两个启蒙班面向宁成国所有人,不论王爷贵孙还是贩夫走卒之子,凡是能通过考试的便可入学。”
光是入门关卡就需得识字孩童才能参与,说是启蒙班,盛禺山觉着倒不如说是傅卓云亲选弟子来得合适。
正是因此,整个宁成国来考试的神童恐怕数不胜数,想要脱颖而出……很是艰难。
“孙儿会努力。”盛叶舟认真说道。
前世十几年的读书生涯加上自习室的辅助加成,就不信考不上。
“能考上当然好,若是不幸落榜祖父也会给我舟儿找个好老师。”还未考试,盛禺山就已想好了退路。
盛叶舟的聪慧毋庸置疑,但盛禺山不是盲目自信之人,孙儿在南康县时并未表现出过人天赋,若说超过万千早有盛名的天才,却是不行。
“五弟如此聪明,肯定能考上。”盛叶华就是那个盲目相信之人。
“入学之事日后再说。”盛禺山不欲在此事上多加解释,伸手摸了摸盛叶舟额头后担忧落下:“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任何事都没有孩子身体重要,若还是三天两头生病,盛禺山不太想他离家如此远去求学。
“孙儿已经痊愈,方才还吃下不少糕点。”盛叶舟原地蹦跶,拼命向盛禺山展示自己的健康。
下午他计划好去瞧瞧甘禾渊,在此之前必须得让两祖父祖母放心才行。
盛禺山笑而不语,哪会不知盛叶舟心里的小算盘。
不过也是稀奇,往年都要折腾好几天,这回发热一夜就已痊愈,连大夫都说不用喝药。
“再喝两次汤药巩固巩固。”盛禺山笑。
盛叶舟皱眉,极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西厢房内突然传来阵哭声,婉转哀怨让听者不由都跟着伤心起来。
霎时,盛叶华脸色巨变,撑着桌面嗖一下弹起。
盛禺山抬手按住他肩头,笑着摇了摇头:“让你姨娘哭一场反而是好事,哭完心里郁结一消身体才能痊愈。”
“祖父。”盛叶华不解。
“唉……”盛禺山长叹一口气,心中稍作思考后眸光幽幽看向西厢房:“你们可知,你姨娘其实是你母亲的远房表妹。”
“啊?”盛叶华与盛叶舟忘了规矩齐齐惊呼出声。
这桩陈年旧事说来也真是让人颇觉荒唐。
别看盛建安性子古板,但一张脸长得也算俊俏,加之年少成名,当年想要结亲的人家多不胜数。
后来他们夫妻选中吴家,就是看重吴氏落落大方与长子的文质彬彬相得益彰。
可这桩婚事注定不顺。
嫁入盛家前两年,长子夫妻倒还算琴瑟和鸣,但随着相处时日增多,矛盾逐渐突显。
结亲时吴家将吴氏会武之事瞒得结结实实,盛禺山夫妻并不知实情,盛建安当然更不可能知晓。
当吴氏抡起双刀在院中练武时可是吓了盛府上下一大跳。
盛建宗觉着吴氏故意欺瞒,气得歇在书房多日,而性子要强的吴氏也因心中觉得夫君嫌弃而不肯低头。
两人这么开始了争吵又和好的无线循环。
后来吴氏怀孕,喜事让两人关系缓和,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却彻底让夫妻两心升嫌隙越走越远。
“吴家偏信周家谗言,将与你母亲关系很好的远房表妹送进盛府做妾,盛府还未应下,周家已将消息散了出去,若是不收……”
若是不收,丽姨娘也没了活路。
盛叶舟默默将盛禺山未说出口的下半句话补齐。
丽姨娘的进府让吴氏像是变了个人,她深信夫君移情,不仅对建安恶语相向,还不顾有孕在身练武打拳。
心中本就有怨的盛建宗也丝毫不体谅妻子心情,干脆歇到书房中避而不见。
由此,两人渐成对怨偶,厌恶到不愿住在同一个园子。
“后来建安外放,吴氏不愿随同,我们便让丽姨娘跟着去了。”盛禺山叹气。
“难怪姨娘这些年总念叨对不起母亲。”盛叶华神色复杂,心中多年疑问得以解答,却让他不知该作何表情。
“其实说起来,丽娘并没有错,女儿婚事哪轮得到她做主。”
回答他的是跟随在柳氏回到正房的吴氏,她脸色有些苍白,下颚还有未干的泪渍。
“母亲。”盛叶华站起身。
“丽娘是被周家强扭送来的,我当年性子要强,除自身苦楚外根本看不见他人难处。”吴氏一声叹息,语气中不无满满后悔之意:“若是我……”
“不提了不提了!”柳氏打断吴氏,并不想在孩子们面前细说过多大人间的事,走到盛禺山身旁坐下继续道:“现在醒悟还不晚,雲儿那边多费些心比甚都强。”
“儿媳谨记。”吴氏沉声道。
她自以为洒脱,但其实已是偏执,当年若是肯软下口舌与夫君诉苦,也不会闹到相看两厌的地步。
孩子的一句无心之失被放大,作为母亲没有选择教导板正反而一走了之,是她自私。
长子如今这般混账,她与盛建安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要你能想通,我与你父亲也就放心了。”柳氏笑。
早知丽姨娘能解开儿媳多年心结,她也就不会故意隔绝两人见面,反倒让误会越积越深。
“等今夜建安下值,我要跟他好好提提此事,雲儿之事要你们夫妻同心才行。”盛禺山温声说道。
吴氏点头。
说完那边,盛禺山又看向盛叶华兄妹,语气一转变得冰冷:“作为大房主母,日后这后院之事就交由你来管理,若是有人不服,你尽管来寻我。”
“儿媳这就交代下去,等丽姨娘醒来就搬到茯苓阁居住。”吴氏连忙应道。
“……”
没想到大伯和大伯母之间还有这段往事,盛叶舟听得津津有味,就差没催促祖母多说几句。
但很快。
大人们打哑谜似地感慨完,柳氏就断了盛叶舟想要出府的念头,勒令他在府中修养。
第13章
就这么被关在府中三天整,见盛叶舟活蹦乱跳不似反复,柳氏这才同意他出府去寻人。
出得碧涛院,一个小厮神从偏院追上盛叶舟,到快出府时才疾步上前跪下道:“五少爷,小的来回话。”
盛叶舟低头一看,立即想起此人是谁。
前几日追着盛雅琴仆从出府去的罗小二。
“上马车再说。”
前院人来人往,盛叶舟左右看看,干脆让罗小二跟着他一起上车。
车帘放下,马车启动。
“说吧。”
“此人出府后直奔柳树胡同,小人后来在周围打听过,那家、姓卓,在城中做布匹买卖,听说这几年赚下不少银子阔绰得很。”罗小二也没啰嗦,连忙禀报。
布匹买卖?
如果没记错,盛府名下就有两个布作坊,规模还不小。
盛叶舟半靠在软垫上,右手摩挲着腰间荷包,偏头又问:“可听说卓家有女儿做妾的?”
“五少爷怎知?”:罗小二有些吃惊,接着才继续说道:“听说卓家有个女儿在十几年前嫁给一个路过富商为妻,可小的又打听到,根本不是嫁为人妻,而是做了小妾。”
“果然如此。”盛叶舟沉吟。
怎么知道……卓家女儿现下就在盛府内。
想了想,他从荷包中取出块碎银子递给罗小二:“你本不是我的贴身小厮,这些银子就当辛苦你如此用心了。”
“谢五少爷赏。”罗小二跪倒接过,若不是盛叶舟瞧着,他恨不得立即将银子送入口中咬上两口。
“少爷日后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去做。”
“还真有事让你去做。”盛叶舟招手让罗小二靠近,接着笑道:“你把打听到的所有消息全部禀告给祖父。”
罗小二不明所以,但极其聪明,心思一转立即问道:“那关于五少爷……”
“是你发现的,与我何干!”盛叶舟似笑非笑地打断,罗小二一抖立即躬身道:“没错,是小的自作主张探查,五少爷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果然够聪明。
“那你便先回府禀报吧……”盛叶舟笑着摆手,懒洋洋的模样像是随时都要睡着。
罗小二麻利跳下车,手中握那块碎银乐呵呵地塞进嘴中咬下一口。
不过六岁的五少爷那眸子像是带了刃,光是瞧着就叫人心慌。
如此心计者,日后这盛府……
想着想着,罗小二便先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得一个摆子,回头望了眼走远的马车,老老实实折返回盛府办事去了。
***
建明伯府。
位于安义府城东的建明伯府规格与盛府都是七进宅院,但面积和地段就相差颇大。
一个在内城,一个则在城东。
青石板路坑坑洼洼,马车行过时颠得盛叶舟差点没将早饭吐出来。
巷子两边的院墙斑驳不已,地基被多年风雨侵蚀而露出的石块爬满了青苔。
建明伯府祖上三代倒也出过个人物,得先圣上赐为建明侯,到建明伯这一代顺降到伯位,若是甘禾渊兄弟再无建树,恐怕连伯位都保不住。
马车一停下,张刘就麻溜地下车送上拜帖。
盛叶舟坐在车辕上,望着门房看到盛府拜帖后神色变得激动,而后飞一般地转身跑远。
目光在周遭扫过后,萧条景象让他只有一种感觉:建明伯府确是落魄了……
徒有虚表的一个伯府,甘家人还争得头破血流,也不知抢来这个伯爷虚名要作甚。
说不定……还得背负一大家子血蛭。
好半晌,门口终于有脚步声传来,咚咚咚极其密集,甘禾渊哼哧哼哧的喘气声先于声音飘来。
盛叶舟哭笑不得地跳下马车,忽地又想起礼物,连忙又爬回马车捧出个眼熟的盒子递给张刘。
有好东西当然得让好友一同品尝。
“叶舟。”
一袭藕荷色短袍的甘禾渊走来,嘴边油光闪亮,脸好似比前几日瞧上去圆润许多。
“甘禾渊。”盛叶舟笑,伸手戳了戳他肉嘟嘟的脸,而后才注意到身后跟着两个小姑娘:“这是?”
“这是我三叔家的二姐和三妹。”甘禾渊笑道。
“甘二小姐,甘三小姐。”盛叶舟点头示意,面上平静同时心中已有些猜测。
“天天听二弟念叨你,可让我们姐妹新鲜。”甘二小姐眨着眼睛,好奇地望着盛叶舟:“今日一瞧总算知晓你们二人为何成为好友。”
说着眸光在二人同样白嫩圆润的脸上划过,自顾自地咯咯咯笑了起来。
“咱们还要站在这说话?”盛叶舟只当听看到小姑娘打趣,朝好友抬抬下巴:“我可给你带了好吃的。”
甘禾渊眼前立时一亮,还不知他所带何物,就舔着嘴唇一副馋急了的模样。
“咱们进去说进去说。”
在甘禾渊带领下,几人进入大门往甘禾渊所居住的前院走去。
甘三小姐人小腿短,加上穿了条繁杂罗群,走得磕磕绊绊差点没将自己急哭,在经过一处鹅卵石小道时还是没站稳扑倒在地。
“呜呜——”哭声传到前面两个聊得正欢的人耳中,盛叶舟回头这才发现身边竟然没有丫鬟小厮跟随。
几人连忙折回去把孩子抱起来轻哄。
两岁多的小孩,哄得人越多哭得也就越来劲儿,嘹亮婉转的哭声差点没让盛叶舟耳朵失聪。
心念一转,忽地想起昨夜读书后得到的奖励。
伸手在袖中作势掏了半天,将一小荷包奶糖拿出,在甘三小姐面前晃了晃。
“妹妹别哭,你看……”
系统非常贴心的将奶糖包装全换成乳白色糯米纸,盛叶舟一拉开绳子奶香就飘了出来。
闻到香甜味,哭声立即停止,甘三小姐眼巴巴地望着,不停吞咽口水的模样简直和甘禾渊一模一样。
要不说是兄妹呢……
“要不然咱们就去那边亭子歇歇脚。”甘禾渊提议。
离他们不远处有座假山,山上建了个歇脚亭,能俯瞰整个伯府,景致相当不错。
有糖在,小姑娘腿也不疼了,提着裙摆积极地抢先带路,还大声催促几人快点。
走到凉亭坐下,盛叶舟将整盒子糖都递给甘三小姐,而后便让张刘将盒子放下。
[自习室]果然懂人心,这几天得到的奖励都是各种食物,吃完就还想吃的那种。
为准备两个月后的启明书院考试,盛叶舟学习积极性非常强,每天几乎都在自习室里待上六个小时以上。
短短三天,就累积超过四百积分和好多种零食,就是体质改善药水再没获得。
“这是何物?”
甘禾渊双眸亮晶晶地盯着红木盒子,若不是有个兄长名头在身,他早不客气地掀开盖子先行解惑了。
盛叶舟也没丝毫卖关子,干脆掀开盖子露出蛋糕真容。
震惊……
蛋糕点缀满樱桃,红彤彤的很是喜庆,味觉和嗅觉双重刺激下,甘家三人好似齐齐掉了魂,呆呆地望着没无人吭声。
盛叶舟用早准备好的竹片刀将蛋糕分成几份,给几人都递了块后他坐在一旁望着。
“快吃啊。”
在盛叶舟提醒下,甘禾渊才像是如梦初醒直接用竹筷夹起喂进嘴中。
没人能逃过奶油蛋糕的香甜,三人吃得热火朝天,盛叶舟就像是个大家长,笑眯眯地望着几人风卷残云。
储物格里还有好几个蛋糕,等会儿回去趁机拿几个出来孝敬给家中长辈。
甜食之于他,一年尝过一两次就已足够。
“好吃,这是何物?”吞下最后一口,甘禾渊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问道。
“是我祖父好友所赠,听说叫乳糕。”盛叶舟用上老说辞。
“可惜。”一听是别人所赠,甘禾渊便知再难买到,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后又美滋滋地冲盛叶舟挑挑眉:“若有下回可别忘了我。”
盛叶舟点点头,从袖口拽出帕子给甘三小姐擦了擦额头上蹭到的奶油看似随意地问道:“为何没有丫鬟伺候甘三妹妹。”
“父亲撤换了所有内院丫鬟婆子,今日母亲和大伯母去人牙所买人,眼下府中没人伺候。”甘二小姐抢答。
盛叶舟望了眼甘禾渊,对方立时会意,站起伸了个懒腰。
“二姐,你和三妹在这歇息歇息,我带叶舟去我住的院子瞧瞧。”
“嗯嗯。”
埋头品尝的两姐妹头都没抬,含含糊糊地回了句便不再出声。
两人离开凉亭,在甘禾渊带领下往他居住的院子走去。
一离开凉亭,甘禾渊就裂开嘴无声大笑,胖乎乎的小手在肚皮上拍了拍就道:“三叔前些日子找过我。”
“寻你何事?”
“三叔让我当世子。”甘禾渊有些疑惑,而后摇摇头:“可祖母和父亲都不想让我当世子。”
盛叶舟停下,认真地看向好友:“那你可否想做世子?”
“……”
短暂沉默后,甘禾渊点头,声音很轻:“若是做了世子,母亲就不会再受委屈,也不怕祖母骂我们。”
“那眼下就先听你三叔的。”
“听三叔的话?”
“在你十岁前,先听他的,日后看情况再变。”
甘禾渊认真思考,但一个六岁孩子脑中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仔细思索半天,好似变得更加迷茫。
见盛叶舟眸中带笑,干脆一摆脑袋大大咧咧笑道:“我就听你的,你让我听谁的话我就听。”
盛叶舟:“……”
“日后我个月都给写信问你,你再教我便是。”甘禾渊是干脆赖上了盛叶舟。
“不用写信,反正日后我也要留在安义府读书。”盛叶舟是放弃让甘禾渊动脑了,好友是何德行他可比谁都清楚。
“真的!”
这不,完全没意识到自身处境的甘禾渊立刻被好消息冲昏头脑,搂着盛叶舟又跳又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第14章
“过些时日我便要参加启明书院的考试,可能没空来寻你玩耍。”看到好友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子,盛叶舟说道。
“启明书院?”甘禾渊眼前大亮,双手使劲一拍叫道:“三叔提过,让我也去考。”
盛叶舟:“……”
“日后我们就和以往般一起读书啰。”
盛叶舟眨眨眼,上下打量甘禾渊,无奈道:“你确定能从万人之中考上?”
甘禾渊:“……”
虽无情,奈何真实啊!
甘禾渊吃饭行,读书属于念上两遍就来瞌睡那种,盛叶舟甚至觉得[深度自习室]应该对好友来得更有诱惑力。
“那你教我,你家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意思不言而喻,理所当然没让盛叶舟无语,反倒心中灵光一闪而过,有了主意。
“这样。”盛叶舟搂过甘禾渊,笑眯眯地抛出诱饵:“若是你好好读书,我就每天派人给你送好吃的。”
“乳糕?”甘禾渊乖乖上钩,大眼眨巴眨巴,生怕盛叶舟下一瞬就摇头否认。
“不止”盛叶舟竖起五根手指,笑呵呵地举着例子:“奶糕只是其中一样,还有冰凉的乳糕,你想啊,这么热的天来上一口那滋味……”
[生活]栏里有很多积分能购买的现代食物,原味雪糕不过五个积分。
那万八千的品种,每天换一种饵就足够吃上个几十年,不怕吃腻就怕甘禾渊吃成个大胖子。
一语成谶了……
“我要吃我要吃。”
读啥书先抛之脑后不管,但盛叶舟所说的几种零嘴甘禾渊连见都没见过,心中当然期待不已,于是连想都不想就连忙应了下来。
“那从明日起,我每日派人给你送信,你照着信里所说读书便是。”盛叶舟眨眨眼。
方法都不用想,照搬自习室的奖励方式便是。
甘禾渊连忙点头,已然期待起明日到来。
殊不知,他已经和好友一同踏入了被自习室忽悠的行列。
与甘禾渊一直聊到午时,听他念叨了半个时辰回到府中后的琐事,盛叶舟这才放下心来折返回家。
虽说能明显从好友口中听出些异常,奈何甘禾渊是个真孩子,很多事都没有察觉,所能知晓的内幕几乎没有。
建明伯与甘三叔的态度转变蹊跷,但盛叶舟能肯定一点,那便是这点转变对甘禾渊来说是好事,至少眼下看来有益。
既然如此,只能静观其变,看情况再改变。
***
安义府,钱仁街。
“少爷,前边好像有事发生,咱们马车过不去了。”
回城路行一半,马车就堵在街上不得动荡。
今日是每月两次的大赶集日,加上路尽头好似有争执发生,整条街被堵得水泄不通,马车也进退不得。
等了片刻后,马夫不得不先行禀告主子。
在烈日下晒上那么一会儿,车厢内就热得跟蒸笼似的,若是五少爷再热出个好歹,他们这些下人拿命赔都不够。
盛叶舟从车厢内钻出,站在车辕上朝前眺望半晌,确定一时半会没法往前走,干脆招呼张刘跳下车。
“我们走着回去。”
此地离盛府也就半盏茶的功夫,用走的恐怕还要快得多。
张刘连忙跟上,主仆二人很快钻进赶集百姓中消失不见。
个子太矮,人又多,盛叶舟如同一叶扁舟进入大海,没多会就被人挤得失去方向,随波逐流到了一处不认识的地方。
好不容易摆脱人推人的人流,盛叶舟爬到一地势稍微高些的店铺往下看。
差点将主子弄丢的张刘这才累得瘫坐在地大口喘气,方才若不是他一直拉着少爷的手,早被人冲散了。
这竟然是一条专门卖书以及各种笔墨的街。
从街头到结尾,几乎每家的生意都很红火,无数穿着书生长袍的年轻男子成群结队地进进出出。
如今太平盛世之年,安义府又是皇城,前来求学的人多不胜数,书院更是琳琅满目。
“就算如此,人也太多了。”盛叶舟低声嘟囔。
曾几何时,城内的读书人竟然多得和牛毛一样,进出书局也跟买菜似的简单。
“小少爷有所不知,这些时日咱们安义府每日都这么多书生呢。”
刚接待完客人的书局伙计听到盛叶舟嘟囔,笑着回答了他的疑惑。
盛叶舟转身又问:“何事引得如此多书生?”
“两个月后启明书院开考,从全国各城赶来的人早早就将城内客栈都租完了,读书人可不得多。”伙计说道。
大吃一惊的盛叶舟又回头看了眼人群,心中暗自咂舌。
难怪祖父说此次入启蒙班犹如童生试,要想脱颖而出,光有聪明才智还不足以。
看来还得刻苦些才行……
“小人看小少爷也是个读书人,本店中有各种笔墨纸砚,保证您满意。”伙计卖力推销自家书局,脸上堆满笑容。
“那就进去看看。”反正一时半会回不去,盛叶舟干脆转进书局随意看看。
刚走进书局,凉意瞬时来袭,热汗被吹散,体内燥热好似也因这静谧的环境平息下来。
看来方才盛叶舟所说每家书铺生意都红火的话有些以偏概全。
至少……进来的这家就很冷清。
书铺掌柜是头须皆白的老者,半躺在柜台里的一张躺椅上,手上捧着本书,完全没注意到门口有人进来。
或许不是没注意,而是根本不在乎。
“小少爷有何需要,小人领您去。”
“我想买些便宜的纸和墨。”盛叶舟笑道。
以后要天天给甘禾渊写两封信,一封任务一封考题,次数太多买些便宜纸张才行。
伙计面上依旧笑呵呵的,步子一转领着人来到靠近柜台的架子:“这些是麻纸,这些是竹纸,比黄纸麻纸要好些,墨不易晕开。”
盛叶舟寻声望去,忽地看到旁边架子上出现几个熟悉的字。
“[宁成四鉴]?”盛叶舟轻呼出声。
不正是前些日子刚看完的那本游记。
能在现实中看到自习室里的书,感觉……还真有些奇怪。
忽地,一道苍老而浑厚的声音从柜台方向传来。
“小娃娃也看过这本游记?”
接着,摇椅咯吱作响,盛叶舟转头看去时,正看到那位白发老者站起,将书随手往柜台上一放,背手朝他走来。
“回老先生的话,小子前些时日偶然间看过此书,甚觉有趣,书名便记了下来。”盛叶舟弯腰拱手。
老者着青色外广袖长袍,白须长到脖颈,慈眉善目而又仪态优雅。
随着他渐渐走进,墨香飘散开来,微微有些苦涩的墨香和老者好似浑然一体般和谐
“看完可有所想啊?”老者又问。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小子日后定要去四城一睹书中美景。”
从老者穿着到墨香来看,绝对不是此间书局的掌柜,盛叶舟选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既不会显得突兀也不会过于稚气。
老者忽然仰头大笑,大手捋着胡须好似很是满意:“老夫当时写这本书就是望大家看完之后能亲去一赏此美景,你这小娃娃倒是领会了其中含义。”
年少游历时所见美景惊为天人,他便写下此本游记,不是寻人夸他写得好,只是求一共鸣,能共享此心罢了。
盛叶舟面露欣喜,目光灼灼地望着这位气度不凡的老者。
这种感觉就有点类似于前世看到明星艺人从面前走过,虽然不是他的粉丝,但心中还是难免激动。
“好好好,小娃娃甚合老夫眼缘。”老者满眼笑意地望着盛叶舟,而后抬头朝伙计拱手做揖:“多谢小哥让老夫在此间歇息。”
“先生客气,您想歇息多久都行。”伙计连忙回。
“小娃娃,可知两月后的启明书院考试?”老者忽然又问起。
盛叶舟连忙应是,心中疑惑不已。
刚想开口请问老者姓名,就见他又是捋须满意大笑,爽朗笑声回荡在书局之内,久久不息。
盛叶舟一顿之时,老者已朝两人挥手,拂袖转身大步离开。
走出门口时只传来句:“小娃娃你继续买纸吧。”身影便已消失不见。
盛叶舟满头雾水,转身问起伙计。
伙计也是茫然,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我看老人家有些疲累,便请他进来稍作歇息,并未问其姓名。”
纵使对老者有些好奇,但人已走远,盛叶舟也只得放下心思,只当遇到个有趣的老爷爷。
买完纸笔后已是晌午,热闹人群终于转移到各种饭馆之中,盛叶舟主仆又买了些小玩意儿,这才打道回府。
***
盛府,偏厅。
厅内气氛有些凝固,盛禺山微眯着眼睛依靠在椅子之上,身姿看似慵懒,但周身冷冽气息却让人惊骇。
他好似在极力忍耐愤怒,右手手指不停在膝头轻点。
随着速度越来越快,忍耐也跟着到了极限,随着他刷一下睁眼,厅中众人齐齐颤抖。
“让你们去请人,为何这么久都没动静。”目光在管事婆子身上扫过后又厉声道:“去寻五少爷的人还没回?”
婆子赶忙回话:“奴婢又加派三人出府去寻五少爷,雅琴小姐那边不知出了何事,奴婢这就再派几个人过去。”
“那还不快去。”盛禺山冷声呵道。
就在气氛冷到极点中,盛叶舟双手提满礼物,大大咧咧地冲了进来。
第15章
厅内众人神色一松,像是见到救星般目光追随着盛叶舟的一举一动移动。
看来好戏已经开场了……
看到盛家大部分人都聚在此处,盛叶舟心中已有所猜测,笑脸急忙收敛默默垂头走到盛禺山面前。
“祖父,舟儿回来了。”
“回来便好,去你父亲身边吧!”盛禺山摆摆手,既没表现出责怪,但也没往常般宠溺。
急忙走到右侧盛建宗身后站定后,盛叶舟抬头环顾起厅内众人神色。
长辈除大伯和三姑母外都已经到齐,小辈……
盛叶舟突然在对面一排人中看到了盛叶钰,胖得只剩下条缝隙的双眼正好也看向这边,目光漠然地就像是在看个陌生人。
胸前挂着块两个拳头大的金锁闪闪发光,腰间玉佩也同样质地不俗。
他淡淡瞟了眼盛叶舟,而后平静收回眸光,右手摩挲着腰间荷包,唇角好似隐着抹……幸灾乐祸。
就是这一眼,身前的盛建宗忽地轻叹了口气。
盛叶钰就好似个局外人,不管发生何事,都与他没甚关系般置身事外。
“放开我……放开我。”
安静中,厅外涌进来一堆人,盛雅琴被几个婆子半推半扭围在中间,发髻松散,华服皱巴巴地完全无了仪态。
“回老太爷和老夫人的话,奴婢们奉命去到琉璃阁时正好撞见雅琴小姐……小姐和一陌生男子在屋中私会,慌乱中那男子逃脱,副总管已派人去追了。”
其中一个膀大腰圆脸上有道疤的婆子走出,一开口便石破天惊。
满厅哗然一片。
在自家院子中与人私会被当场抓个现行,要是传出去盛家女眷名声可就全毁了。
思及此,柳氏气得整张脸惨白一片,浑身发抖。
砰——
“孽障,还不跪下!”盛禺山猛拍桌面一声爆呵。
盛雅琴脸色又青又白,没想到厅中竟坐满了家人,一时间不知是羞愧还是绝望,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母……母亲。”她颤抖着嘴唇好不容易才寻到柳氏的方向,带着哭腔朝那边伸了伸手。
“你不配当我女儿。”
柳氏将茶盏朝前一抛,准确扔到盛雅琴面前几寸地上,碎片纷飞茶水四溅。
她不敢躲,只得虚虚抬手挡了下脸。
“当年囡囡早夭,我就说过若是想再嫁你告知我与你父亲便是,我们定帮你置办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哪知你……哪知你……”
哪知你,堂堂正正嫁人不取,非要做下如此见不得人的勾当。
“母亲,女儿错了,求父亲母亲绕过女儿这一回。”
被人当场抓个现形,盛雅琴其实心中早有所准备,想着届时悄悄求求心软的母亲,所以进厅时面上才无多少慌张。
可没想到阖府上下都在这,厅中下人来来往往,那婆子竟当面就将此事捅了出来。
想要重拿轻放,就算母亲有这个想法也避不开众多耳目。
她……她的名声是彻底毁了!
殊不知,那婆子在盛府多年,岂会不知主子丑事不应该当众喧哗,她本就是故意而为,为的就是让盛雅琴身败名裂,以报当年毁脸之仇。
“既然你不要脸面,那我盛禺山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你就当着全府人老实交代,那男子究竟是谁。”盛禺山冷声问道。
盛雅琴却一改眼含泪花的可怜模样,变得像是个锯嘴葫芦,垂着头不再吭声。
“你还在为那个无赖遮掩!”盛禺山心中怒意更甚,心中连骂多声蠢货。
“呵呵。”忽然,厅中响起一道很是突兀的笑声,盛叶舟有些吃惊地望着身前盛建宗,完全不能从后脑勺判断出父亲为何会笑了出来。
盛建宗本翘着个二郎腿,冷笑完后迎着盛禺山快要喷火的眸子还换了条腿。
“三姐以为不说就没人知晓那男子是谁?不巧……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
说罢,转头看向盛禺山,缓缓吐出个让所有人震惊的答案:“容姨娘的亲哥哥,卓飞平。”
卓飞平陌生,可容姨娘大家都熟啊……
盛建宗话音刚落,盛禺山怒气冲冲的脸却好似松了下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次子说道:“既然你知晓,那便说给大家听听吧。”
“三姐四年前与卓飞平认识……”盛建宗就等在这呢,不等大家反应过来,麻利将盛雅琴与卓家的勾当清晰列数了出来。
从五年前容姨娘介绍亲哥与盛雅琴认识,到卓飞平借盛家布坊倒卖赚下多少银子,每一桩每一件都清清楚楚,就连两人何时何地私会都描绘的详尽无比。
说完,冲盛雅琴挑了挑眉:“三姐,其实那个卓飞平早有家室,膝下还有三子两女,他可根本没有休妻另取的打算。”
说罢,畅快大笑出声。
“你……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盛雅琴翻身坐起,咬牙切齿地指着盛建宗大吼:“卓飞平是不是你放进来的,是你,是你找人骗了我银子。”
前些天有个富商说要订购大批瑕疵绸缎锦,他们几乎买空大半个安义府布庄的次品布。
没曾想到了交货日期,那位富商竟消失得无情无踪,无奈之下,卓飞平冒险偷入琉璃阁,而婆子恰巧就在此时闯进来当场撞见。
现在想想,卓飞平能轻松进入府邸,背后多半也有盛建宗授意。
“三姐你可别诬陷弟弟,我哪能纵容野男人进盛府后院为祸,明明就是你胆大包天收买守卫放情夫进来私会。”盛建宗摊手耸肩,吊儿郎当地继续笑道。
“你撒谎……”
“好了!”盛禺山抬抬下巴,婆子们立即明白,上前捂住盛雅琴的嘴,阻止她又蹦出些骇人之语。
“呜呜——呜呜——”盛雅琴瞪着盛建宗,双手拼命朝前抓着。
盛建宗见状,笑得更加欢畅。
“建宗!”盛禺山沉下眉眼,不知次子为了何事竟设局陷害亲姐,但两人毕竟是亲姐弟,他轻声呵道:“好了。”
“父亲。”盛建宗却不打算停下,嗖一下站起身来,盛叶舟只觉身子一歪人已经被带入父亲怀中。
“您是她的父亲,可我也是舟儿的父亲。”
盛禺山不明所以,但却没阻止在盛建宗说下去。
“当年三姐入我房中吓得舟儿高热惊厥落下个体弱之症,儿子后来在孩子的手臂内发现几个青紫掐痕,我想问问三姐,她为何要害我儿。”
“父亲母亲怜惜三姐丧女之痛对她百般纵容,儿子当时便把此事瞒了下来,没曾想会因此害得舟儿在鬼门关外走过好多回。”
“每回舟儿生病,您真以为只是受凉?”盛建宗冷笑反问,如剑眸光射向盛雅琴厉声问道:“当年你在指甲中抹了毒,对是不对?”
震惊……
包括盛叶舟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得失了语言。
“此毒平日并不会发作,可与甘松一融合便能使人高热不退,你借着孝敬爹娘送来的衣裳是不是全用甘松熏过?”
每说一句,盛禺山与柳氏的脸色都惨白一分,再一回想往年孙儿的突然病倒,心中早已相信了九分。
盛叶舟自己也觉得惊悚。
真不能小看内宅妇人的手段,怪不得他那天在厅中看了会儿祖父骂人,转身就发热病倒了。
想来是那时接触到盛雅琴身上的甘松……
难怪父亲会如此笃定地将他送到医馆,并且之后也不再允许他接近姑母与盛叶林母子。
“我再问你……舟儿不过一个孩子,你究竟为何一而再而三地要致他于死地。”盛建宗厉声质问,眸中恨意不在隐藏。
盛叶舟看向盛雅琴,想起当年听到的那句呢喃,心中已能猜出个大概。
“松开他。”盛禺山下令,婆子们放开手。
盛雅琴癫狂大笑,颤颤巍巍地杵着地面站起身来,眸光阴森恐怖地望着盛建宗父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开口时,一个深色荷包忽地飞出直冲盛叶舟面门:“我就是想让你早点死,这样我女儿黄泉路上才有个伴。”
“……”
盛建宗轻轻一挡,甘松粉末四散飞开,吓得盛禺山与柳氏同时飞扑而来,将盛叶舟抱入怀中连忙后退。
厅中顿时乱成一团。
盛建宗脸色剧变,使劲一脚将盛雅琴踹翻在地,想看看儿子情况如何,奈何满身甘松粉,又不敢往前靠近。
吴氏一声冷呵:“把人压住。”说罢赶紧甩着衣裳朝盛叶舟这边而来。
至于母亲符氏,此刻整个人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
“舟儿闭眼。”
丫鬟接连送上好几盆水,柳氏和吴氏手忙脚乱地用水擦洗着盛叶舟的口鼻。
盛叶舟被搓揉得满脸冷水,衣襟全然已湿成一片。
“快去请大夫。”盛禺山冲着外面人吼道。
听着长辈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盛叶舟根本连睁眼的机会都没有,再次能看清情况之时,人已经被扒干净放进了热水桶中。
洗得干干净净被塞进被窝后,盛建宗也梳洗完,顶着满身水汽匆匆赶来。
几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盛叶舟,生怕他又像往常一般忽然发热晕倒。
光着个膀子的盛叶舟眨巴眨巴眼睛,不敢吭声。
此情此景下,还是老实待着比较好,万一说完大话等会儿又发热,毕竟[体质改善药水]有没有解毒功效……
这个问题有待验证!
第16章
大夫来得很快,刚进房门就习惯性地取出银针放到手边,这才将手搭到盛叶舟腕上诊脉。
“徐大夫,我孙儿如何?”
诊脉持续,徐大夫又是皱眉又是震惊地换了好几次手,急得盛禺山着急开口问道。
许大夫没答,只是放下手又让盛叶舟张大嘴伸出舌头端详半晌,这才默不作声收起针包站起。
“五少爷身体康健,无需吃药扎针。”
“可要开点汤药预防?”盛禺山问,见徐大夫神色疑惑捋着胡须根本没听到,心中又咯噔一声连忙追问:“可是中毒之事?”
“老太爷何出此言。”徐大夫微微有些诧异,眸光下意识看向盛建宗,等他点头后才继续开口:“五少爷体内余毒已清,老朽方才正是在想此事。”
“余毒已清是何意?”盛建宗反倒是先大吃一惊,前几日徐大夫诊脉时还提醒过春日万不可去郊外踏青,免得误吸入甘松粉,这才几日……
“少爷脉象沉稳有力生机勃勃,不仅余毒已消,这身子骨可比大多数男子都健康。”徐大夫笑着又说。
“徐大夫您不是说舟儿体内的余毒需常年静养,待到成年之后才可完全去除。”盛建宗不解,接着连忙又问:“可是无意间吃了解毒食物?”
“这……老朽也无从得知。”徐大夫摇头,随后又抬手轻轻摸了摸盛叶舟的脑袋:“既然天意如此又何须刨根问底,总归是好事不是。”
馥郁之毒乃是宫中流传出来的一种阴损毒药,少量毒性下不致命但损根本,就连御医也很难寻到中毒迹象。
若不是盛建宗告知00,徐大夫给盛叶舟看病好几年都没发现蛛丝马迹。
而且此毒还有个特点,那便是停止吸入有毒之物后身体也再难恢复。
盛叶舟自小便受此毒侵害,徐大夫告知盛建宗成年之后才可去毒的法子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从全国各地收集药典为的就是寻解毒之方法,但几年以来毫无进展。
如今盛叶舟体内余毒突然消失,除了上天相助,徐大夫不知还能作何解释。
大家沉默……
盛叶舟拉高被子,挡住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
没想到[体质改善药水]如此厉害,连毒都能一并去除干净,他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长辈们继续就解毒原因又讨论半天,盛叶舟干脆意念调出自习室,【积分中心】无法开启,他又转而点开【以物易物】
上去一搜,卖药水的还真多,就是价格参差不齐。
看图片介绍,发现药水还分等级,修仙世界里的药水能洗精伐髓,使人直接引气入体,价格……五十万往上。
如盛叶舟所吃这种药水,单价在四百积分左右,看介绍一瓶就可强身健体去除旧疾,他可是一口气吃下了四瓶。
……白白浪费一千多积分。
望着积分,再看看仅有的四百六十积分,盛叶舟心一横按下购买,直接从储物格中取出握在手心中。
盛禺山有常年夜咳的毛病,当年告老回祖宅也是因县城宁静有利于养病,盛叶舟打算用这个药水试试止咳效果。
这边盛叶舟在被子中窸窸窣窣,那边盛建宗送走大夫,顺便将吓傻的符氏也送回院子,房中就只剩下盛禺山夫妻与吴氏。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柳氏轻声呢喃,眸中悲喜交加。
“祖父。”盛叶舟忽地从被中伸出只白嫩胳膊,眼巴巴地望着盛禺山。
盛禺山背对床榻坐在凳子上,脊背微微躬着,看背影好似受创不小,听到盛叶舟呼唤,心中以为孙儿受到惊吓,连忙神色一软起身安抚。
“可是饿了?”
“不是。”盛叶舟乖巧笑笑,而后另一只手也从被中伸出:“祖父,这个您喝。”
“这是何物?”盛禺山坐到床边,吴氏也走了上来。
“是今日在书局中一位老爷爷给舟儿的,舟儿喝下四瓶,剩下一瓶给祖父,您喝下就不会再咳嗽了。”盛叶舟故意眨巴眼睛,满脸天真。
方才心念一转,盛叶舟打算将全部功劳都推给今天书局见到的老爷爷,反正张刘候在门外,听不到声音根本不知知说话内容。
只要有那么一位老爷爷出现就行。
“老爷爷?”盛禺山接过瓷瓶仔细打量,而后忽然心念微动,连声问道:“你早上喝的?”
“嗯!”盛叶舟重重点头。
柳氏与吴氏互看一眼,眸中满是复杂。
“你喝下之后有何感觉?”吴氏忙问,盛叶舟回想了遍前几日喝下的感觉,老实回忆道:“很暖和,就像寒冬喝下碗热汤。”
“……”
“什么汤?”声音从门口传来,匆匆折返的盛建宗笑容满面朗声问道。
心中心头重石去处,此刻他心中别提多快活。
待听完柳氏所说后,笑意落下转而又是狂喜:“难怪徐大夫说天意如此,这可不是上天垂怜,派了个仙人来给舟儿送解药。”
“不得胡说。”盛禺山轻呵。
“周儿你仔细跟祖父说说,那老者都说了些什么?”盛禺山轻声问道。
“老爷爷说舟儿身子不好,喝下这几瓶汤药后保准药到病除,还说此药能治祖父的咳嗽。”盛叶舟眨巴着双无辜大眼,睁眼说瞎话。
“这不是仙人是什么!”盛建宗激动得不能自已,心中一点没怀疑过儿子会说谎,感叹完还催促起盛禺山:“爹,您快喝。”
“竟有此奇遇。”盛禺山眸中狐疑微消,手指摩挲着瓷瓶暗自思索却毫无头绪。
世上有些事果真毫无道理可言,三女儿能对血脉亲人狠下毒手,也有萍水相逢之人不求回报救人性命。
老者给完药后便隐没于人群,难道真如次子所言,是上天垂怜派下仙人拯救孙儿性命?
事实摆在眼前,盛禺山不信也得信,一声长叹后,取下木塞仰头灌下。
“父亲感觉如何?”盛建宗连声追问,拿起空了的瓷瓶凑近细闻,而后不等盛禺山回答,又折身到桌上执茶壶倒入几滴温水使劲摇晃。
众人奇怪地望着。
“别浪费了仙药,我涮涮父亲您再喝点。”
瓷瓶递出,盛禺山哭笑不得地接过,也算是呈了儿子好意,喝得一滴不剩。
房内又安静下来,几人心中都有些难以消化方才所听到的事。
盛叶舟无聊动了动身子,心中默默算着晚些时候要读的书。
入门启蒙,将《三字经》全部熟背吃透就绰绰有余,《千字文》属于比较基础的内容,盛叶舟五岁入学堂之时就已学完。
至于四书五经,那便是更上一层的内容,对眼下的他来说暂时还不需要涉猎。
前世当过多年老师,盛叶舟非常清楚打基础对日后的重要性,适当显现一点点天赋能进入书院就行。
受万人瞩目的七步之才不适合他。
一步一个脚印向上,方为上策。
“舟儿。”盛禺山忽然开口,摸了摸盛叶舟额角郑重嘱咐:“你遇到老爷爷的事切不可再与他人说起。”
盛叶舟赶忙点头,就算盛禺山不说,他也坚决不会多嘴。
“此事就我们屋中几人知晓便可,此事若是传出去……”盛禺山着重看向盛建宗,他相信就算不说出来,次子也能领会。
盛建宗神色一凛,果然立即明白,连点好几下头后又咧嘴笑了起来:“我们舟儿日后必有大出息,说不定我还能捞个探花郎父亲当当。”
“为何不是状元爹?”吴氏笑问。
“探花郎不仅学问好还得长的俊俏。”盛建宗笑回,接着伸长手刮了下盛叶舟的鼻子:“瞧我儿子长得多俊,不知日后要迷倒多少姑娘呢。”
“胡说八道。”柳氏笑骂,轻拍开盛建宗胡闹的手。
房内气氛陡然一松。
不管这世上是否真有仙人临世,反正已成事实,他们只能接受。
“雅琴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盛禺山打破笑意看向盛建宗,摆明了是不准备插手此事。
盛建宗使劲一搓鼻尖,而后长长叹息:“若是徐大夫来之前,我会让三姐同样服下此毒,再把人丢到尼姑庵中自生自灭,眼下舟儿因祸得福遇仙人搭救,也算是间接救下她一命。”
众人继续等他下文。
“让三姐去城东隐梅庵念经吧,是死是活都与我再无干系,日后我也没有这个姐姐了。”
吴氏听罢,笑眼微弯,手中帕子轻点鼻尖,竟吐出句:“二弟还是心软了。”
此言一出,盛禺山抬起眼皮,扫过两人后轻轻摇了摇头,心中伤感又觉得欣慰。
长媳振作本是好事,但又觉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
以往总以为次子顽劣难改,可今日观他蛰伏几年一步步将盛雅琴引入圈套之中,心思之深沉让人心惊。
思及此,盛禺山又开口问道:“你是何时知晓舟儿中毒之事?”
“去年您寿宴之时,章伯父好友初见舟儿便瞧出端倪,但奈何那位御医也无解毒之法。”盛建宗努努嘴回。
盛禺山心中更觉诧异,满含深意的眸子深深瞧了瞧盛建宗。
那日盛建宗找人拼酒喝得宁酊大醉,嬉皮笑脸的根本没一点异样,隐藏得如此之深,再次叫盛禺山另眼相看。
次子藏巧于拙……不能小看。
第17章
争得盛禺山首肯后,盛建宗前往前院处理盛雅琴,盛叶舟被柳氏压着又喝下碗鸡汤后才得以起床穿衣。
一直在正房内等着的吴氏与柳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既回了安义府,不打算回吴府探望父母?”柳氏问。
吴氏沉吟,而后苦笑着摇摇头:“家父家母都已仙逝,如今吴府已不是儿媳的娘家,何必回去自讨苦吃。”
吴府之乱,柳氏也早有所耳闻。
既然大儿媳不想提起吴府,柳氏也就不再多言,心中微微叹息后话锋突然一转又开口问起:“符府贺礼可备妥当了?”
“已全备妥,还多备了些上好湖锦送去,母亲您看是赏梅宴当日送还是提前两日送去?”
“先送去吧,顺便给贺老夫人捎个信儿,就说舟儿回府了。”
“儿媳这就吩咐下去。”吴氏起身,匆匆离开正房下去安排,盛叶舟换好衣裳从隔间出来时只远远看见她风风火火的背影。
大伯母回府接手内院后,忙得连走路都快了许多。
“前几日符府派人送来请帖,说是要办个赏荷宴,祖母本不打算带你去……”说着柳氏轻笑着摇头:“现在看来,没有不带你去的道理了。”
至于不想带盛叶舟去符府的原因……
***
符府,绵松院。
“乖外孙儿……外祖母的小乖乖。”一脸慈祥的老夫人使劲抱着怀中孩童,又亲又摸,一副恨不得将人揉入骨血的模样。
“既然来了,就在府中住上几年,让外祖母好好疼疼我们舟儿。”贺老夫人又道。
被搓得脸都变形的盛叶舟满眼生无可恋,连忙将求救眼神投向盛建宗。
盛建宗端起茶盏装模作样地轻吹,全当没瞧见。
他可不敢插嘴,就自个儿那小身板,还不够丈母娘一剑劈的。
别看现在老太太笑得慈祥,可那也是分人的,当年求娶符氏,他可差点被扔进后院荷塘喂鱼。
十几个孙儿孙女加上两个外孙两个外孙女,贺氏就最偏疼盛叶舟一人,谁敢插嘴多话岂不是找死!
这也是柳氏为何不想带盛叶舟去符府的原因,只要一去……想要回来那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前几日口信儿刚送到,符府当天就派了人过来接二房一家,连夜都没翻过去。
一来符府,盛叶舟就歇在符辺夫妻卧房的隔间。
他是注定跟隔间脱不开干系……
短短两天,盛叶舟就从可爱童子摇身一变成阔绰少爷,满身金银珠宝,腰带上都镶嵌了颗拇指大小的祖母绿。
也是因此,盛叶舟才开始相信平阳侯府对盛叶钰的疼爱是出自真心。
只有疼爱才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往他身上挂。
“等赏荷宴完,外祖父带你再去库房里挑几件小玩意儿。”符辺大马金刀地跨坐着,小小圆凳被他威武的身躯衬托得很是秀气。
国字脸上虎目圆睁,下巴短须浓密,明明是含着笑意说出的话,但总让听的人像是在听命令。
“一天舞刀弄枪作甚!”贺氏不满地瞪了眼符辺,而后笑眯眯地搂过盛叶舟:“外祖母让人多备几套最好的笔墨纸砚给舟儿读书用。”
“舟儿都喜欢。”一听有好东西可拿,盛叶舟才不嫌弃是何物,统统来者不拒,假么假事地拱手谢过贺氏后又搂住符辺胳膊撒娇:“舟儿想跟外祖父再去骑马。”
“好好好,过两日外祖父又带你去。”符辺最吃这套,仰头朗声大笑,心情很是舒爽。
房中其实坐满了人,符府几个年幼的孙儿孙女都在房中各处坐着,此刻见平日里总垮着个脸的祖父笑得眼睛都眯成条缝,心中不由万般滋味。
但要像表弟那般跟祖父撒娇,他们自问做不到,所以心中虽嫉妒,但也升不起争抢宠爱的心思。
望着符辺大手一挥又是送出许多精贵玩意儿,气得盛竺倩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
轻微响动没引起多少人注意,却让站在她身旁的一对兄妹看了去。
兄长长得尖嘴猴腮像个瘦猴,妹妹倒是有几分清秀,但细长眸子中满是阴沉,一袭白衣更衬得人病恹恹的。
兄妹俩是符氏大姐的子女,哥哥叫穆志为,妹妹叫穆珍。
他们与盛家几兄妹不同,从小起就借助在将军府,如今已住了六年有余。
“表妹何不上前亲近亲近外祖父,想必也能得不少好东西。”穆志为淡淡一笑开口道,瞧这嫉妒的嘴脸,丑陋得和他那几位兄长如出一辙。
盛竺倩柳眉一横,气呼呼地撇过头去不理表兄的嘲讽。
穆珍拉了拉兄长衣袖,不赞同地冲他摇头轻声道:“五哥你就少说几句吧。”
“都聚在这作甚,没事都散了散了。”贺氏不悦摆手。
府中十几个孩子看到祖父祖母都跟老鼠见到猫一样畏畏缩缩让人不喜,这会儿见盛叶舟得了好处,又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看得叫人心烦。
心胸竟如此狭窄,在军营之中可是大忌。
“志为,珍儿留下。”符辺招手。
穆家兄妹垂头走向圆桌,符氏推了推一直缩在她身前的儿女,两人扭着身子不愿上前,盛建宗无奈只得将两人一起带走。
“志为表哥,珍儿表姐。”盛叶舟笑着站到外祖父身边,将外祖母面前的位置让给兄妹俩。
看他们踌躇不已的模样,应该是怕极了符辺。
穆志为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主动将妹妹拉到最边上站定,龇牙咧嘴地叫道:“表弟。”
通过几日观察。穆志为嘴毒但正义感十足,穆珍一脸丧气,但实则非常温柔,盛叶舟很喜欢与二人相处。
他们就是吃了长相的亏,所以符府的表兄妹们都不喜与两人玩耍。
“外祖母不是让人给你送了些衣裳过去,为何还穿着这件白衣?”贺氏微微皱眉,伸手拉了拉穆珍的白衣。
八九岁的女娃娃穿得如此素净,光是瞧着就觉得死气沉沉。
穆珍垂头不敢吭声,穆志为动了动嘴看似想张口,但话到嘴边却又硬吞下去,和妹妹同样选择垂下头不语。
如此唯唯诺诺的模样更叫贺氏不满,眼尾一压就要呵斥。
盛叶舟连忙挠挠头,糯糯撒娇喊了声:“祖母,您别责怪珍儿表姐。”
等贺氏与符辺双双看过来,才又开口:“我瞧见有人将珍儿表姐的衣裳拿出府了,表姐根本没见着那些衣裳。”
“啥?”符辺虎目一瞪,接着就是怒不可遏:“珍儿你告诉外祖父,是咱们符府还是穆府之人?”
穆珍先是被符辺的大嗓门惊得一抖,随后结结巴巴地小声回道:“是……是祖母派来的婆子。”
“那个老虔婆,连娃儿的几件衣裳都要抢,看老娘明天怎么收拾她。”贺氏火气一上来就开始爆粗口,转瞬就将好不容易辛苦扭转过来的形象抛之脑后。
盛叶舟看得起劲儿,后背突然一痒,下意识伸手去挠,抬手就摸到一只干瘦的手。
转头去看,见到穆志为满含笑意冲他挤眉弄眼。
古灵精怪的表情落在穆志为脸上,就……透露着一股子猥琐。
盛叶舟扬起嘴角笑笑,冲表哥眨了眨眼睛,穆志为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你娘,唉……算了算了……外祖母让人给你送几套衣裙,再派两个婆子伺候你们。”
一提起长女贺氏就头疼,如不是当初见志为兄妹差点被饿死,他们才不愿掺和那家人的烂事。
符辺浓眉紧皱,吹胡子瞪眼地使劲冷哼一声:“日后不准穆家的人再进后院,要是再敢来我就让家将打断他们的腿。”
被骂得一文不值的是穆志为兄妹的家人,可盛叶舟见他们没有反驳,甚至隐隐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看来……穆府也是一摊子烂事。
不是自家的事,盛叶舟并未多问,静静等着外祖父说话。
“好了好了不提他们。”符辺不耐烦摆手,止了怒意看向穆志为与盛叶舟:“你们二人可是都要去考启明书院?”
两人齐齐一愣,先是互相看了眼,随后才各自点头应是。
“外祖父一个粗人,不知那劳什子启明书院有多了不起,但看舟儿祖父如此重视,想必不是易事。”符辺沉吟,右手轻捋短须,得意笑道:“但我认识不少先生,拜托老友教你们二人个把月倒不是难事。”
这是外祖父要给他们考前补习?
但是……
盛叶舟抬眸看去,半是疑惑半是迷茫地缓缓问道:“比舟儿祖父学问还好?”
“……”
捋着胡须的手一怔,拽下几根黑白夹杂的胡须,符辺愣了。
这如何比,一个进士,一个帝师……从哪方面都比不了,符辺只能暗恨自己怎会忽略了亲家公这尊大佛。
贺氏噗嗤一声,侧头轻笑出声。
只听盛叶舟又道:“我跟祖父说说,让表哥住我们府上便是,外祖父不必再去劳烦他人。”
符辺:“……”
“但舟儿想学骑马和剑术,还请祖父教我。”盛叶舟笑眯眯拱手。
读书万卷,路行万里,盛叶舟两者都要。
但无论哪一种目标,首先都得有个强健体魄。
第18章
第二日,炎热依旧。
符府花园一侧,盛叶舟与穆志为兄妹趴在水榭木栏上望着塘内荷叶发呆。
烈日当头,将池面烤得热气升腾,朵朵粉色荷花开得正盛,点缀在连片荷叶之上,确称得上一句美景之赞。
但再好看的荷花也就这么点儿地方,哪能从早赏到晚。
说是赏荷宴,男子们从头到尾都在前厅喝酒赏舞,女眷在游廊的歇脚亭驻足观看片刻,便因热气匆匆折返后院,只剩下少爷小姐们各自留下找乐子。
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羞涩对望,寻了两处相隔的凉亭男女各占一个亭子做些小游戏。
剩下些还没开窍的半大孩子,当然是各自寻了玩伴在后院中玩耍。
穆家兄妹习惯被人孤立,早早就打算返回后院歇息,最后是被盛叶舟拦住,领着二人来到水榭闲聊。
“看来叶舟表弟也不太受待见啊。”穆志为一开口便是调侃。
盛叶舟也不恼,嘿嘿一笑冲他眨了眨眼:“表兄你是在说自己吧。”
“半斤八两,谁都别说谁。”
两人相识一笑,都有些忍俊不禁。
“你把我们喊来不是为了真看荷花吧?”穆志为又问。
盛叶舟笑笑,转身冲张刘比划了几个手势,在穆家兄妹好奇的目光中,转身挑眉:“等会你们就能知晓。”
“表弟真只有六岁?”
这是穆志为早就想说的话,看盛叶舟的一举一动根本不像是个孩子,进退有度且眼色极快,甚至比符府早成年的大表哥还要沉稳些。
盛叶舟不答,反而问起穆志为的功课:“表哥《三字经》可学完了?”
“愚兄早已学完《三字经》《诗经》刚学小半,《幼学琼林》也算是略有心得。”提起读书,穆志为挺起胸膛,分外骄傲。
盛叶舟赞赏点头,领会贯通《幼学琼林》就代表穆志为已具备通顺阅读并理解大部分书籍的能力,确实了不起。
“哥哥就是仗着有些小聪明默书快,可这字写得……”穆珍掩帕轻笑,毫不留情地拆穿亲哥。
穆志为无奈,却无反驳之由,他确实在写字一事上没有天分。
“表哥日后可要科考?”盛叶舟问。
“当然!”穆志为想都没想便回道:“读书不为科考,又有何意义。”
“若是科举,字也在评卷中,若是给阅卷官留下不好映象,恐怕……”盛叶舟回眸,话不言而喻。
“我也知此事重要,但临摹字帖只可用一次,反复买字帖……又花销不起!”穆志为有些难为情,稍顿了顿才将心中实话讲出。
盛叶舟曾经也在书局中见过临摹字帖,因造纸术不发达,便宜纸张偏厚且粗糙,若是想买临摹用的薄纸,价格比买本字帖还贵。
一本二两银子的字帖,用过一回后便不能再用,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昂贵。
按照穆志为性子,肯定不愿意跟外祖父提此事……少年的小小自尊心使然。
盛叶舟稍作沉吟,而后忽地想到自习室【练字】中使用的纸张。
薄薄一张,能清晰看到书上的字体,而且用完用水一擦就能反复利用。
如此看来,自习室确实能帮他省不少银子。
“不若去盛府之后,我请祖父指点你一番,想必能有些效果。”想了想,盛叶舟开口道。
比起将这种逆天的东西拿出来,还是找祖父比较万全。
若是以后两人关系更加亲近,届时在花积分买几张送给他也不晚。
“那表兄就谢谢表弟了。”穆志为也不矫情,朝盛叶舟又是拱手又是做怪表情。
“五哥。”
正在此时,一个藕色身影举着把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团扇从栈桥上跌跌撞撞跑来,身后跟着个满脸不情愿的盛竺倩。
“叶翰。”盛叶舟吃惊,起身迎了两步稳住小胖子摇摇晃晃的身形,笑着问道:“你们怎的来这了?”
“来找五哥玩,母亲那无趣得紧。”盛叶翰跑到几人面前站定,先乖巧冲穆氏兄妹问好,随后才跳到盛叶舟身旁石凳坐好:“五哥,我给你扇风。”
随着盛竺倩不急不缓走近水榭,穆志为轻哼一声,三角眼朝上一翻,干脆撇过脸不理。
穆珍有些无奈,轻轻摇晃了下哥哥的袖口,小声劝道:“你跟个四五岁的孩子置甚气。”
“五哥,志为表哥,珍儿表姐。”
好在小姑娘虽不情愿,该有的礼节也没落下,盛竺倩向几人福了福后才走到一旁坐下。
盛叶舟不知妹妹莫名敌意来自哪里,但也猜出多半是府中下人搬弄是非,让小姑娘心中由嫉妒变成了厌恶。
“五哥,身子可好些了?”盛叶翰关心地望着盛叶舟脸,见他额头有细汗,连忙轻轻摇晃起团扇。
“还是六弟关心我。”盛叶舟笑。
两兄弟长得极象,若不是盛叶翰右脸上有个酒窝,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抬手捏了捏弟弟白胖的笑脸,盛叶舟当下立即明白了长辈们为何如此喜爱捏脸这一动作。
实在是手感太好。
“父亲说五哥以后要留在府中读书不回祖宅了,可真?”
“真。”
“那我就能天天见到五哥了,二哥不在,大哥也不与我玩耍……”盛叶翰连声嘟囔,越说越起劲儿:“我才不喜欢翻花绳,都是些女孩子的玩意儿。”
“不玩就不玩,以为谁稀罕你。”
冷不丁的,盛竺倩甩着帕子气乎乎插话,说完就狠狠瞪了眼盛叶翰,就在盛叶舟以为她会负气离开时,人说完转过身子背对着自顾自生闷气去了。
“嘿嘿。”盛叶翰看着却好像很欢喜的模样,凑到盛叶舟耳边小声道:“父亲让三姐来赔罪,没有两个时辰不得离开。”
“你也被父亲训了吧,为何还如此欢喜?”望着傻弟弟一副笑呵呵的模样,盛叶舟不由笑问。
“我心里高兴。”至于为何欢喜,盛叶翰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想笑。
“六表弟。”穆志为就见不得人傻乐,眼珠子一转,从栏杆上跳下后坐到石桌旁:“表弟也到了启蒙的年岁,可有读书认字?”
“没有。”盛叶翰满脸迷茫答得倒是干脆。
“竟还没启蒙,表兄觉着甚是可惜啊……”穆志为一脸惋惜,重重叹了口气后又道:“去学堂能认识许多同窗,大家一起读书玩耍,可有趣得紧。”
一听有玩伴,盛叶翰双眸刷一下变亮,眼巴巴地转头看向盛叶舟:“五哥,我想明日便去学堂读书。”
盛叶舟:“……”
上赶着读书的人是头回见。
“五哥,你帮我跟祖父提提。”见盛叶舟不语,盛叶翰团扇一扔,抱着兄长手臂就不撒手:“五哥,我想读书……”
“哈哈,哈哈。”穆志为捂着肚子放声大笑,一脸幸灾乐祸。
盛叶舟无奈笑笑,抬手按了按弟弟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心:“读书之事自有祖父决定,五哥好友送了些零嘴儿来,你可要尝尝?”
“要!”
符氏管得严,盛叶翰很少能吃到府外的零嘴儿,重重点头后眸光就黏在了张刘捧着的食盒之上。
别说是他,就连傲娇的盛竺倩也好奇地望着盒子靠近。
浓郁香味在微风中飘散开来,好似将周围气息都渲染得甜滋滋的让人忍不住细细嗅闻。
张刘重重吞咽了下口水,领着两个小丫鬟将三个食盒放到石桌上。
食盒一放下,最右边盒中便有隐隐寒意溢出,凉气让靠得最近的穆志为眼前一亮,抬手覆在盒盖上笑问:“盒中可是冰?”
“盒中有冰。”盛叶舟点头,直接伸手将盖子掀开,才示意大家伙去看:“今日不吃冰饮,咱们吃乳糕。”
几只红黄绿紫色的雪糕并排躺在一个白色瓷盘中,盘下是冒着森森寒气的冰块。
“大家都尝尝。”
盛叶舟选了支紫色的雪糕送进嘴中,凉意直冲脑门,激得他眯起双眼,细细品味口中翻转的浓郁葡萄与奶香味。
自习室的智能再次超乎盛叶舟想象,他不过看完书后念叨了句冰棍,下回读书奖励就将物品换成了雪糕。
积攒了几次奖励,今天一次性拿出来跟大家分享。
炎炎夏日中,没有什么比吃支雪糕来得更让人舒爽的事,如果有……那便是吃了两支。
几人看盛叶舟享受的模样,纷纷学着他随便拿起一支送入口中。
盛叶翰还是想着自家姐姐,给自己拿起红色雪糕喂进嘴里后,又选了支雪白的送到盛竺倩面前。
美味当前,盛竺倩一点都没有欲拒还迎之意,伸手拿过后下意识舔了口融化滴落的雪糕。
一口惊喜,两口沉迷,半个身子完全被这种舒爽所充斥。
几人中,盛竺倩所得雪糕最小,几口就吞吃下肚后,看到盒中还有一支红色雪糕静静剩在那,眼珠子都差点没瞪出来。
脸上明晃晃馋得不行,又碍于面子问题,整张脸都纠结在一起,只眼巴巴望着不敢上前。
“三妹来。”盛叶舟看得好笑,拿起雪糕递了过去:“你吃。”
扭扭捏捏半晌,自尊心终于没能战胜美味,小姑娘嘟着嘴,接过雪糕小声张口:“谢谢五哥。”
刚说罢,就跟兔子似的跳远,嗷呜一口咬下,立刻被冰得张嘴哈气。
“五哥这半支给你。”转过身来就见弟弟舔着竹棍,盛叶舟将剩下大半支给出,顺势用冰凉的手指捏了捏盛叶翰的小脸。
捏脸会上瘾……
第19章
日头渐落,晚霞悄悄爬上天空,热气也随风消散不少,躲了大半日的宾客们开始陆续走到后院,这才算正式开始赏荷。
宾客们一出来,孩子们就做鸟兽散状,各自另寻玩耍之地。
下午盛叶舟拿出三样吃食,笼络人心的效果无疑非常显著。
盛叶翰亦步亦趋跟在盛叶舟身边,一声声五哥叫得人耳朵都起了老茧,穆志为占据另一侧,虽年纪稍长几岁,两人却更像朋友,边走边聊着读书之事。
穆珍与盛竺倩落后两步,说着些女孩子们的小话,时不时发出清脆笑声,听上去很是欢快。
就这一下午,盛竺倩对盛叶舟的排斥减轻不少,五哥叫得倒是顺口起来。
一群半大孩子呼呼啦啦前往绵松院寻外祖母,却意外闯入了一场剑拔弩张地机锋之中。
端坐正房上位的贺氏阴沉着脸,右手不停转动佛珠,光从手指就能瞧着她此刻极其不耐之意。
而坐在她右下侧的一位老妇人甩着帕子喋喋不休,嗓门又尖又细,唾沫横飞,长长一段话说完连口气都不带喘的。
左侧交椅上的盛建宗姿态闲适,微微靠在椅背之上,似笑非笑地望着那老妇人。
紧挨盛建宗的符氏右侧坐着个年轻妇人,只虚虚坐在椅子前端,身子朝前倾斜,一脸着急。
“亲家母你说,我说得对不对。”老妇人自说自话,好似终于觉得有些口干,端起茶水咕咚咕咚猛灌两口。
房中安静下来。
穆志为见到那老妇人的第一眼,笑脸转瞬僵硬,嘴角朝下一压,隐隐有怒气升起。
哐当——
贺氏将佛珠往桌上一扔,右腿抬起横摆在左腿之上,右手杵在腿上翻了个白眼:“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你长孙是穆家孙儿,我家志为就不是你穆家骨血了?”
老妇人一惊,被贺氏豪放的坐姿惊得往后一仰,干笑道:“贺夫人您看您说的……”
“你就闭嘴吧。”贺氏不耐烦地抬手打断,直接提高声音猛呵道:“也不瞧瞧你们穆家什么身份,想抢我外孙的进学名额……有本事就来试试?”
门口的孩子们都看呆了。
“傻站在那作甚,都进来好好听听。”贺氏早瞧见几人,抬抬下巴示意,笑得极为豪爽。
盛叶舟带头走进,路过自家老父亲时就听到他低声嘟囔了句:“这是不打算装了。”
外祖母一改慈祥可亲,眸中凶光毕现,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手都会跃起撕咬猎物。
而她眼中猎物显然就是此刻被吓得惊恐捂着胸口的老妇人。
“祖母。”穆志为走上前去,语气冷淡地问安,穆珍半个身子缩在哥哥身后怯生生地福了福,至于有没有开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老妇人回神,惊魂未定地胡乱点头,而后紧张地望着贺氏吞了口口水。
当年结亲时徐老夫人见亲家母温和有礼,多年下来竟完全忘记了贺氏驰骋沙场多年,乃是个武将出身。
这一身匪气,像是随时都能从腰间抽出把大刀来。
“老二家的,我……我们……”
徐老夫人深知再留下去说不得贺氏真会将她砍了,当即慌乱起身,语无伦次地看向二儿媳,也是符氏的大姐。
“我符府何时成了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贺氏气急反笑,一脸揶揄地望着许氏:“正好志为兄妹也来了,徐老夫人何不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只要这孩子答应,我这个做外祖母也无话可说。”
许氏哪还敢真问,根本没看多看穆志为兄妹一眼,连告辞的话都不说,干脆转身往门口走。
穆家不过区区一个六品官,若贺氏真发怒,就连整个穆府都承受不起。
没走两步,盛叶舟就瞧见贺氏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朝前一抛,青色茶盏擦着许氏脸边飞过。
咔嚓——
上好的瓷盏摔得四分五裂,溅起的茶水不偏不倚全飞到许氏衣裙之上,她尖叫一声,上前两步抓着大符氏的手连连后退。
“母亲。”大符氏胆怯开口,软绵绵的无一点力道。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闭嘴。”贺氏起身,两步跨前,伸出食指狠狠戳到大符氏眉心:“一想到我竟养出了你这么个东西就恨,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下个蛋来得省心。”
众人:“……”
“老虔婆要抢志为的进学名额,你屁都不敢放一个,怎么?现在还要护着你婆婆。”
“女儿知错。”大符氏偏头,眸光下意识瞟过穆志为,见他毫不遮掩脸上嘲讽之色,心中一滞,纠结的双手垂下便不再言语了。
贺氏简直拿出了在军营之中的气势,各种浑话夹杂着呵斥将徐老夫人与大符氏好一通骂。
符氏见大姐身子摇摇欲坠,不忍心地小声开口道:“母亲……”
盛建宗要阻止已为时已晚,贺氏转身,呵斥对象也跟着一转:“你还好意思开口求情,舟儿让人下毒几年你这个当娘的都一无所知,哪来的脸给她求情。”
已为人母的两姐妹想必早领教过贺氏骂人功夫,双双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衣襟之中。
盛叶舟听得畅快,心中忍不住给外祖母竖了个大拇指。
话虽粗俗,但句句属实,针针见血。
穆志为更是听得攥紧拳头,脸上露出既崇拜又激动的神色。
在贺氏洪亮的嗓门中,房中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就连房外候着的仆从们也放轻脚步,不敢发出动静怕引起主子怒火。
最后,大符氏和许夫人是被贺氏派人请出的符府,看这架势,是打算彻底撕破脸皮了。
两人被请走后,贺氏唤人上了碗冷茶,咕咚咕咚灌下后,才长长吐出口气。
“静儿若是自个儿不立起来,谁都帮不了她。”
贺氏无比后悔当年花千金请来宫中教养宫女,最后竟调教出两个面团子,任人搓圆捏扁好不气人。
也就是当年看到大女儿在婆家怯懦的模样,他们夫妻才会同意将二女儿嫁到盛府。
在以孝为天的宁成,公婆有时可比夫君重要的多。
盛叶舟给穆志为使了个眼色,走上前去殷勤地给贺氏捶腿:“外祖母,方才您所说的进学名额是?”
“舟儿不知?”贺氏有些惊讶,随即将询问的目光转向盛建宗,见他也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又疑惑地嘀咕了句:“不应该啊!”
“书院山长担忧朝中贵族子弟学识无法与他人相争,故而留下二十个名额,虽没明说,但朝中二品以上朝臣都得了消息,去寻郭祭酒求个名额便是。”
“就凭盛老太爷的名声,这个名额不用去求吴祭酒应该就会送去,为何舟儿竟还要与万人相争考劳什子的试?”这话明显问得是盛建宗这个当爹的。
盛建宗也疑惑地直挠脑门,回想父亲这些时日以来所说过的所有话,他很肯定地摇了摇头:“父亲从未提过。”
“那就奇怪了。”贺氏不解,下一瞬就像是想到了什么麻烦事般倒吸口凉气:“瞧我这张破嘴。”
盛叶舟沉吟半晌,循着祖父性子随便一想,便立即猜出其深意。
盛禺山就是故意为之。
这些日子盛叶舟为应对考试,每日都要在书房中待上几个时辰,恐怕盛禺山见他有如此劲头,更加不会把内定名额之事告之。
至于盛建宗,只要他知晓的转瞬间,盛府上下都会传遍此事……
“舟儿不需要名额,我能考中。”盛叶舟自信满满,冲着贺氏一握拳头道:“我想祖父也正是如此思虑才不将此事告知。”
“我也能凭自己本事考上。”穆志为不服输,一副要跟盛叶舟一决高下的模样。
盛叶舟眨眨眼,笑道:“表哥三思,科举之事可不能意气用事。”
穆志为:“……”
要论底气,穆志为还真比不上盛叶舟,万一因自视甚高而又考不上入学之试,可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此一想,他便不再接话,心中更是因外祖母竟将如此珍贵的名额给了自己而感动不已。
“我们家舟儿有志气。”
无论何时何地,盛建宗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无条件相信。
从章文令给盛叶舟卜卦算命之后,他就坚信长子乃是大才,日后吃香的喝辣的,就全靠儿子了。
“不愧是我贺兰的外孙。”贺氏将盛叶舟搂进怀中又好一通稀罕。
越是稀罕,心中对女儿的糊涂越是生气,余光从符氏脸上扫过,没好气地哼道:“一点眼光都没有的东西。”
盛叶舟:“……”
“周儿别怕,外祖母是说你母亲呢。”贺氏哄着盛叶舟,眸光一软下来,又变成了那个慈祥和善的老夫人。
盛建宗看得惊奇不已,啧啧两声落下才惊觉自己失言,忙端起茶盏不敢看向岳母的方向。
“咳咳——”
怒气过去后贺氏猛然想起方才骂得倒是痛快,就是这粗俗模样叫孩子们瞧了去。
失了颜面不说……若是被符辺知晓,还不知要如何唠叨。
“今日之事你们谁都不准跟外祖父提起。”贺氏正色,握起拳头在几个外孙外孙女面前晃了晃,威胁道。
盛叶舟:“……”
外祖母威武!
第20章
赏荷宴囫囵过去,又住了得有小十天,在祖父接连三封书信催促下,符辺夫妻终于点头让盛叶舟带着穆志为一同返回盛府。
早得消息的盛禺山待人一到,立即带两人去往书房。
到碧涛院一看,盛叶舟赫然发现院中完全大变样了。
大哥盛叶雲的卧房在东厢房第一间,而第二间成了他的卧房,两个庶堂哥住在离正房不远的偏房之中。
与卧房正对着的西厢房则全部改成书房……
整齐五间书房,比寻常房子要大上两倍的雕花木窗能一览无遗屋中情况,盛禺山只需在院中走那么一圈就能瞧见书房中几个孙儿都在作甚。
属于盛叶舟的书房在最后一间,一张宽大书案占据中间,椅子后是整面墙的空书架。
专门根据他身高制作的桌椅泛着股淡淡木香,书案上摆着几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就连笔架也专门雕刻上了图案。
木椅上绑着坐垫和靠垫,艾草香弥漫。
穆志为看得啧啧称奇,别看房中看似简单,但处处都透着细思,桌下藏着的两个暖炉在冬日中不管坐多久都不会冻脚。
表哥看到巧思,盛叶舟看到的却是白花花的银子。
金丝楠木做的书案和书架,乌木做的笔架,还有没个几百两买不到的端砚。
起初以为是祖父祖母从私库拿出的银子,直到盛建宗听到动静赶来碧涛院邀功,他才知道自家老爹……竟然是个巨富。
几间书房是盛建安与盛建宗兄弟各自为儿子打造,内里所有布置也都出自他们之手。
“若是有想要的就说,为父有银子。”盛建宗拍着胸口豪迈笑道,然后对着房中摆设就是一通讲解。
“这书案是我派人去圩南城专门花高价买来的千年金丝楠木,为父听人说此木具有凝神静气之功效……这笔墨……”
就在盛建宗显摆之时,几个小厮……抬着个红木箱走进来。
不等木箱放下,他身子一转径直打开,抓起大把白色纸张,笑眯眯地摆到桌上:“这是专门给我儿练字用的澄心纸。”
穆志为:“……”
每张一钱银子的澄心纸一买就是整箱,而且这还只是拿来给盛叶舟练字所用。
此举不仅让穆志为心中泛起苦涩,盛禺山也跟着嘴角抽抽,真想当场就骂一句败家子。
就在门口又有两个箱子抬进来时,终于没忍住冷哼一声道:“够了!孩子只是启蒙,用那好的笔墨作甚。”
“儿子有钱。”盛建宗迎着怒火笑回,说着还摆手继续让屋外的人进来。
盛禺山:“……”
等小厮们退下,屋中只余他们后,盛建宗又不怕死的开口:“儿子膝下就三个臭小子,老大差点改姓张,幺子还只是个吃糖小儿,就剩下舟儿,不给他花银子给谁花。”
盛建宗说得理直气壮,一时让盛禺山竟找不到反驳的点。
父挣钱给子花,确实是天经地义之事,怪只能怪……
“那也不应如此奢侈。”终于,盛禺山还是不赞同道。
“这才哪到哪,儿子托付好友专门去搜罗各种书,其中还有往年状元的读书注解笔记,舟儿日后大可不必去听大家讲学。”
“胡闹。”盛禺山这声呵斥稍显无力,盛建宗嘿嘿一笑,拍拍胸口道:“探花郎之父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盛建宗这哪是赚了些碎银,简直就是搬了座金山。
就在盛叶舟好奇地想问父亲是做何买卖时,盛禺山抬手拧住盛建宗耳朵,留下句:“看完就回房歇歇。”的话后转身离开。
盛叶舟追到门口,笑看盛建宗“哎哟哎哟”地歪着身子走远。
屋子虽小却温馨,盛叶舟四处摸摸,心中满意至极。
没想到,这间书房成了他往后几年中所待时间最长的地方。
***
第二日天还未亮,一墙之隔的正房内还没有动静,盛叶舟已经习惯性醒来。
黑漆漆的帐内,他翻身换了个动作,意念一动进入自习室中。
轻车熟路点开一小时沉浸式学习,盛叶舟继续选读《三字经》最后几段。
人都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三个月,但盛叶舟只用了大半个月就已经养成每日睁眼就读一个小时书的习惯。
起床前,记忆力属于一天之中最好的时段,此时读些需要背诵的书。
早饭之后,便用默写之法复习一遍所学,顺势也练练字,因盛叶舟年岁小骨头还处于生长阶段,所以练字只限此法,不再多做练习。
午饭之后,他就会带弟妹玩耍一个时辰,或者给他们讲些自己编造的故事。
各种电视剧电影转换成一些神话故事中的人物,随随便便几个故事都把小孩们唬得一愣一愣。
等从明心院得以脱身,下午便是读些杂书或者工具书。
最近盛叶舟迷上玄黄之术,对一些浅显的医理很是感兴趣。
夜饭之后天色渐黑,屋中虽有烛台照亮,盛叶舟为避免伤眼睛,在书房看半个时辰书后会就回房歇息,意识进入自习室学习三小时。
如此一来,盛叶舟每天在自习室中学习的时间加起来就超过了六个小时。
积分自从前些日子买[体质改善药水]后就再没注意过,方才学习完后盛叶舟顺势看了眼积分。
这一看,还真被吓了一跳。
一千六百积分。
三小时学习所得积分加倍,加上时间增长,积分在短短半个月内竟然涨了这么多。
盛叶舟在买[体质改善药水]和[系统升级]中犹豫半晌,最后先选了升级。
【系统升级中……】
【恭喜一级系统升级成功,请宿主再接再厉,开启二级系统后将有新功能解锁。】
只准备升一级就停下的盛叶舟被那个新功能晃花了眼,手指在升级按键中上犹豫片刻后。
按下!
按第一下没反应,盛叶舟又连按两下,匆忙间忽略了按键在第一下后字体有所改变。
启动后面又多了电子系统四个字,而且后面还有两个更小的跳过键。
电子系统四个字被宽大袖口所遮挡,他只看到了前面启动两字。
此刻的盛叶舟心中正在盘算着其他事。
忘记问祖父服用[体质改善药水]后效果如何,若还未彻底根治,了不起他开个九小时读书就攒够积分购买。
眼下先看看二级系统会有什么新功能出来。
【系统升级中……】
【恭喜宿主二级系统升级成功,请宿主再接再厉,加油!】
这回倒是没有再没有新功能的提示。
随着消息提示框消失,屏幕画面陡然一变,蓝色屏幕跟遭受了重创般跳出大片雪花。
滋滋声中好似有道很微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就在盛叶舟眼睛都瞪酸了时,屏幕直接融化,像是团棉花般不停变形。
得有好几分钟,分裂成无数水滴的屏幕汇聚凝结,就在盛叶舟面前凝聚成了一只蓝色电子猫咪。
猫咪懒洋洋地匍匐在虚空中舔着爪子。
盛叶舟:“……”
爪子舔够,猫咪站起伸了个懒腰,霓虹般绚丽的双眼看向盛叶舟。
“恭喜宿主开启电子语音系统。”
“什么意思?”盛叶舟不解,左看看又看看,小声嘟囔:“那我的自习室呢?”
“本系统只是电子语音系统,宿主动用意念就可召唤自习室。”
“宿主可以给我取个名字,以后我就是宿主的陪伴系统了。”
电子猫跃起,飞到枕边团成一团,尾巴扫着盛叶舟脖颈,亲昵意味十足。
“那就叫胖墩儿?”脖颈边冰冰凉凉,没有一点体温的胖墩儿不知疲倦地蹭着,盛叶舟抬手摸了摸,竟然有特属于猫咪的毛绒触感。
“你以后叫我叶舟吧。”盛叶舟又说。
“胖墩儿收到。”
“那你好好解释下,这个电子系统是怎么回事。”
“电子系统是叶舟主动选择的……”胖墩儿一改冰冷电子音,用软糯糯的童音说道。
经过一番详细解释,盛叶舟才知道原来这个电子系统就是类似智能语音系统。
以后不论使用什么功能只需语音就能启动,而且电子系统的智商相当于十五岁人类,还可充当电子陪伴宠物使用。
“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其他人都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说话……”胖墩儿继续说。
听了半晌,盛叶舟算是明白了。
“感情你只是智商比小爱高点,没其他功能啊。”盛叶舟总结。
胖墩儿歪头不解:“小爱是谁?”
“也是个智能语音系统。”盛叶舟解释不清楚,干脆话锋一转又问:“那你除了提醒和陪伴还有其他功能没有。”
“系统升级到五级后,我能帮你挑选商品,还能语音播报信息。”胖墩儿很认真地回道。
感情只是养了只会说话的电子宠物……
“那如果跳过后的自习室新功能是什么?”盛叶舟好奇。
“读书所奖励的积分增长百分之二十,一小时读书时间可得二十四积分,以此类推。”胖墩儿回。
说完就跟真猫一样,自顾自舔起猫毛。
抛弃百分之二十的积分增长,就换来了只夏天能用来凉手的电子猫咪。
盛叶舟:“……”
别问……问就是后悔没仔细看。
第21章
再后悔也无济于事,盛叶舟与胖墩儿随意交谈几句后,望着帐顶又默读了遍《三字经》的全部内容。
正着背一句,然后从最后一句往前捯饬又背一遍,确定记牢后才合上眼皮等待天亮。
冰兰伴着晨曦准时来服侍盛叶舟梳洗穿戴。
今日几兄弟就要搬到自己房间去睡,他收拾好前脚离开丫鬟们后脚就涌进来整理屋子。
走出隔间的盛叶舟抬头寻找盛禺山身影。
见他负手立在门前,目光正专注地望着院中忙碌的仆从们,眉心紧皱,好似有些不悦。
“祖父。”盛叶舟走上前去,笑眯眯地站到祖父身边,一同看向院中。
这一看,才知祖父为何会这般神色。
院中人来人往宛若集市,小厮们来来回回不停搬着各种家具送入东厢房第一间。
而屋中也有小厮们将早布置好的物件全搬到院中。
若只是换上自己熟悉的家具盛叶舟觉得祖父未必会不悦,主要是……这些东西花里胡哨的都能晃花人眼。
蛐蛐罐……各种材质木料制作的蛐蛐罐。
马鞭……长短不一的马鞭。
就冲这些东西,盛叶舟也觉得大哥好像没有一点来读书的自觉。
这可不是他独自居住的耀云院,在祖父眼皮底下作死,就连盛叶舟的纨绔老爹也没那么大胆子。
“早时祖父好像听到你在背书?”盛禺山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含笑问道。
早上醒来第一瞬便听到隔间隐隐有声音传来,先前听得不真切,后来是模糊听到了《三字经》中的几句,这才知晓是孙儿在背书。
盛叶舟心里一顿,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宿主放心,你与系统交谈的内容他人听不到。】胖墩儿一直站在盛叶舟肩膀上,适时提醒道。
“看舟儿的样子,启明书院之考已准备妥当?”盛禺山捋着胡须,有些繁杂的心绪终于轻快不少。
就凭这股子勤勉之劲,未来可期!
“嗯。”盛叶舟笑着点头,见祖父欣慰地笑了笑,脸色不似以往那般沉闷,连忙问起药水之事:“祖父,这些日子您可还夜咳?”
此话一出,盛禺山微顿,眸子中闪过丝惊诧。
若不是盛叶舟问起回想,竟完全没注意到这几日夜里一次都没因喉咙干痒醒来,每每醒来便是天色渐明。
此乃神药……
思及此处,盛禺山神色一沉,抬手摸摸盛叶舟松垮垮的发髻正色道:“这神药之事你万不可跟他人提起。”
“孙儿谨记。”盛叶舟连忙承诺。
头顶的大手没离开,反而移到他脑门轻轻拍了拍,语气有些无奈:“那些稀奇古怪的吃食也别拿出府去,叫外人看到追问你要如何解释。”
盛叶舟心里一惊,小脸迅速涨得通红垂下头不敢答话。
他怕是当小孩太久了,连最起码的警戒心都变得薄弱,自习室出品的蛋糕孩子们只知道好吃,但想要糊弄见多识广的祖父,他简直是太蠢。
“此事是你的机缘,日后切记要谨慎行事,万不可让人抓住把柄。”盛禺山又语重心长的说道。
世间之事千奇百怪,孙儿能遇到老仙人赐药,再有些奇遇盛禺山也并未觉得稀奇,更不想多问。
更何况他还从中受益匪浅,更当退藏于密。
“嗯。”盛叶舟重重点头,心口巨石卸下,但同时脑中也跟着敲响警钟。
【胖墩儿,以后你可得提醒我。】
【宿主放心,日后有超出本世界范畴的事务本系统就会做出提醒。】
有了胖墩儿提醒,盛叶舟总算放下心来,揉着鼻尖不好意思地抬头。
余光中突然闪过一片花花绿绿,使得他先转头看向了院中。
两个身穿艳丽衣裙的丫鬟揣着手摇摇晃晃从垂花门走入,发间银饰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由此可见她们摇得有多厉害。
“孽障。”耳旁传来盛禺山咬牙切齿的呵斥声。
丫鬟们怕也不知大少爷的卧房离正房也就百来尺,抬头一打量就瞧见盛禺山负手而立的模样。
两人吓得扑通跪下,遥遥就向老太爷问安。
不过这回根本没用盛禺山发火,吴氏领着几个婆子随后几步赶来。
两个丫鬟连带着那些玩物丧志的玩意儿全都被带走,盛叶雲衣衫不整地被抬到碧涛院。
“父亲,我先送雲儿进屋安置。”吴氏笑着朝盛禺山福了福,随后……拖着盛叶雲进了东厢房。
个子比吴氏还要高半个头的盛叶雲被揪着衣领拖进了房中。
房门哐当一声合上。
不过片刻,里面就传来了盛叶雲哭天喊地的求饶声。
声音之凄厉,听得盛叶舟连方才的后怕都忘得一干二净,提着衣摆就想悄悄凑过去看热闹。
可惜没走两步,他也被盛禺山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去用饭吧,吃完饭祖父带你去拜访好友。”
盛叶舟:“……”
为什么总听不到八卦。
***
安义府,东城郊。
章府。
与其他权贵不同,章府建在外城与内城中间的偏僻之地,方圆几里处只有这么一座宅子。
但宅子占地极广,从章府门房将盛府一行人迎入大门到看见章文令,整整用了小半个时辰。
府中房屋不多,大部分是大片大片的花草树木。
行走在府中,犹如进入了植物园,各种珍惜名贵的花草错落有致,树木也像按照某种图案特意排列。
虽然盛叶舟不懂风水学,但通过对花圃形状推断,应该是按照阴阳太极图来种植的。
作为司天监的唯一掌权人,章文令并不需要上朝,只有特殊之事时方才会入宫。
加之此人深居简出,从不参与各种宴会,只要国家风调雨顺,有时一年到头都难以见到此人一回。
对于这位长辈,盛叶舟也只是只听其名未见其人。
说起来还真应该感谢章爷爷将他送回了祖宅,留在安义府恐怕是早见不到两岁之后的日头。
终于,领路仆从擦着额头的汗停下。
“主人就在亭中,盛老太爷您请。”
走到这,他便不能再前进,朝众人拱手告罪后,退到院门外候着去了。
盛禺山好似早习以为常,牵着盛叶舟的手身后跟着个盛建宗,三人跨入院门。
“哇!” 纨绔老爹抢先发出声赞叹,紧接着便见他捏着下巴,上下左右打量,口中还念念有词:“等我回府也建个耍耍。”
推开院门一脚便踏入栈桥,面积至少上千平的荷塘一眼望不到头,符府的赏荷宴遇上这片荷塘简直不值一提。
栈桥弯弯曲曲通向湖中间,栈桥两边各矗立着座足有三层的屋子。
北边青瓦白墙,南边黑外红墙。
章文令负手立在北边屋子第三层之中,遥遥朝着盛府几人招了招手。
盛叶舟走到一半顿时惊觉,这座湖竟然也是按照太极图所建造。
两处屋子与栈桥都不相连,到了面前后还需坐小舟进入。
“禺山兄。”
三人刚走到廊下,章文令恰巧迎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个少女,紧随其后的中年人则是牵着个男孩。
“文令。”盛禺山神色激动。
两人年少相识,互相陪伴多年,自盛禺山回祖宅之后有两年未见,如今一见,纷纷有些唏嘘对方变老许多。
“这是我长子章则和孙儿孙女。”
中年人盛禺山认识,是章文令长子。
前些年一直外放,今年升任回安义府,身边的两个孩子自然就是从出生起就未见过的孙儿孙女。
“好孩子,长得和文令年轻时颇为相像。”盛禺山捋须大笑。
大的女孩名叫张雪莹看年岁应该十来岁了,一袭鹅黄色纱裙身姿曼妙,鹅蛋脸上略施薄黛,笑起来眸子亮晶晶的,让人不禁心生亲近之意。
小男孩张泽丰个头和盛叶舟差不多,就是有些瘦,稀稀拉拉的黄色头发毫无光泽,看上去有些病恹恹的。
两位长者一通寒暄后携手进入一楼。
盛叶舟又转头多看了小男孩两眼,对方回以个笑容,就是刚翘起唇角就立刻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嗽使得他涨红了脸,面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
章则脸色大变,又是拍背又是接过女儿端来的汤药吹凉,但看几人动作,好像都已习惯。
章文令满脸愁容,神色有些愁苦。
“这孩子自去年受寒之后,咳嗽就一直没停过。”章文令叹息,也有些迷惑:“我曾给这孩子算过两卦,一卦乃福寿绵长之相,而另一卦则完全相反,却不知从中出了何差错。”
如此相反的命数,章文令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想到此,他忽地眼前一亮,眸光看向盛叶舟,有些惊喜地问道:“前些日子听你说舟儿体内之毒全清了?”
“正是。”盛禺山抬手捏了捏盛叶舟的耳垂,犹豫半晌之后朝屋内伸了伸手笑道:“我们进去说。”
意思在明显不过,两人走进屋里。
盛叶舟刚抬手摸摸有些发烫的耳垂,就听盛建宗凑到耳边轻声地说道:“父亲打算将神药之事告知章伯父,舟儿你可还寻得到那位老神仙,若是能有法子寻到,咱们就帮帮忙。”
章则父女一门心思都扑在咳得脖颈青筋暴起的章泽丰身上,并未注意到盛建宗说的话。
盛叶舟点头,而后两步上前帮章泽丰顺气。
“谢谢叶舟哥。”章泽丰气喘吁吁地致谢,青紫嘴唇使得他更显憔悴,那一抹笑容比哭还难看。
救命之恩,当还……
第22章
很快,盛禺山独自从房间走出,冲盛叶舟招手:“舟儿进来,祖父有话要问你。”
不用猜,盛叶舟已经知晓祖父要问何事。
盘腿坐在窗边的章文令转脸看向窗外,身前小几上清茶冒着袅袅雾气,好似让其神情也跟着虚幻起来。
盛叶舟走近,乖巧地叫了声“章爷爷。”
“舟儿乖。”章文令从思绪中抽回,捋着白色胡须温和微笑。
微风从窗口吹入,蓝灰色道袍宽大的袖口被吹得鼓起,白色发丝随风飞舞,双眸中好似也跟着泛起了星星点点。
外表虽已年迈,章文令给盛叶舟的感觉却仍像个稚童,眸光清澈不沾半点尘埃。
盛禺山坐到章文令对面,果然要他再复述了一遍书局遇到老爷爷赐药之事。
盛叶舟说完,章文令眸底有喜意一闪而过,而后突然轻笑起来。
“这世上藏于坊间的奇才异能之人总让我等敬畏。”
“若不是切身体会,恐怕愚弟我也不会相信世上真有如此神医。”盛禺山感慨,随后也跟着摇头轻笑:“这不正好印证了当年你的卦象。”
“卦象只可卜当下吉凶,命数却如鱼跃龙门,成则化龙败则为鱼,随时都可变化。”章文令轻声感叹。
“你的意思是现在舟儿命数已改变?”盛禺山惊问。
章文令抬头看了眼盛叶舟,眸光闪动,笑意深沉:“舟儿之命不可再卜。”
“为何?”
“天机不可泄露。”淡淡说完这句后,章文令缓缓闭上双眼,完全隔绝了他人打探神色的机会。
盛禺山心中一阵咯噔,悄悄瞥了眼好友,心中暗暗琢磨起这句话的意思。
盛叶舟则没想那么多,章文令摆明不想细问,不管神药究竟来自哪里,他眼下只需要药来救孙儿的命。
“我明日就去书局等着,看看能不能再遇到老爷爷,若是遇到舟儿定向老爷爷求神药来救丰泽弟弟。”盛叶舟想了想干脆主动开口。
章文令猛地睁眼,脸上喜意明显。
而盛禺山则有些担忧地望了眼自家孙儿。
眼看过几日便是书院考试,谁知道那位老仙人何时才会出现,但一想到老友忧心,他又开不了口拒绝,只得心中盼着望能早些遇到贵人才是。
***
为感谢老者相帮,盛禺山与章文令都备下了不少珍贵药材作为谢礼。
盛叶舟第二天一早就带着满满一车药材前往书局。
第一天,盛禺山跟随一同前往,在马车中枯坐大半天后祖孙俩一无所获返回。
如此折腾四天后,盛禺山受好友之请前往翰林书院讲学,盛叶舟终于得以一人前往书局。
坐上马车的盛叶舟大大松了口气。
“明天终于不用再来了。”
书局伙计这几日都将盛叶舟的脸记熟了,他马车刚停下就笑着上前来问安。
“茶点都已备好,就等您来了呢。”
盛叶舟天天在这等人,每日走时都会买些笔墨纸砚再行离开。
如此一来,小厮别提多欢迎盛叶舟来。
这位小少爷一来,今日的买卖就不用发愁了。
盛叶舟笑着点点头,从怀中取出本《了凡四训》走入书局。
这本书是从章文令府上回来后盛叶舟专门进自习室中抄录而来,川庆朝并没有类似家训类的书籍流传。
以命数起,用己命为验证方法,从而得出命数为真,通过努力既能改命也为真。
自从章文令说过那句盛叶舟命数已改之后,他就对此很是感兴趣。
反正今日也要在书局耗上大半日,看书全当打发时间。
这一进去,盛叶舟就惊讶地停下脚步,望着铺中低头挑选着书的老者连忙上前拱手。
“先生安康,没想到今日又相遇了。”
说巧还真是巧,被他编为“老爷爷”的老者今日还真出现在书局之中。
老者抬头,显然还记得盛叶舟是谁,笑着点了点头道:“是你这个小娃娃啊!真是赶巧。”
老者目光从盛叶舟手中划过时停下,有些好奇看向那本书:“小娃娃手中拿的是何书?看名字老夫好像从未听过。”
“此书名为《了凡四训》乃是袁了凡先生给子孙后辈的家训。”盛叶舟双手送上书本说道。
“袁了凡先生。”老者回味着名字,接过书后先将注意到书皮上有些稚嫩却一笔一划很是工整的字体:“书是你所抄写?”
“回老先生的话,此书是小子抄写的。”盛叶舟拱手回道,至于从何处抄写而来,他选择揭过。
“胜在工整。”
随着书被翻开,一阵淡淡茉莉花香飘散开来,老者诧异挑眉,似是很喜欢此种味道,凑近细闻了好半晌才继续翻看内容。
有人喜欢纯粹墨香,有人则更喜欢墨香之上添加些花木香气。
盛叶舟倒是对此没讲究,自习室提供的笔墨他随意点选味道,但看老者的神情像是后者。
集中看书之后,老者好像一点都注意不到他人了,站在原处直接没了动静。
伙计应该早习以为常,扶着胳膊将人送到柜台后椅子上坐下,老者全程都像是具木偶般任人摆弄。
“小的经常遇到如老先生这般爱书如命之人,他们一旦看到心仪的书,就会像这样失了魂般。”
盛叶舟了然点头,也不打算在原地等待,走到伙计专门收拾出来的桌椅旁,随便寻了本书入自习室学习去了。
时辰过得很快,眼看就要到午时,门外逐渐热闹了起来。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的盛叶舟起身,如往常般买下几本书,手腕一翻刚想取出两瓶[体质改善药水]。
耳旁突然响起胖墩儿的声音。
【宿主请注意,老者一直注意着你。】
盛叶舟反应也快,手腕继续转了两圈,而后垂下朝门口走去。
“小娃娃要回去了?”见盛叶舟走来,老者从椅子山站起,将书递给他又问道:“这本书你可看完了?”
“还有小半未看完。”盛叶舟回。
本来以为下一瞬就会如同前次那般考几个问题,但只听老者捋着胡须笑着点了点头,问题转得猝不及防:“明日启明书院考试,小娃娃可还记得?”
“小子记得。”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老者哈哈大笑,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便不再多说。
青色身影匆匆离开,候在马车车辕上的张刘双眸大亮,自顾自地确定了主子今日没有跑空。
有了老者这一出,盛叶舟根本不用向祖父多做描述,只要在遇到老者之中加入赐药一事就行。
回到盛府,盛禺山还未归来,盛叶舟将药送到正房交给柳氏,自己则是打算进书房中为明日考试做最后准备。
刚出正房,就瞧见吴氏手持一根手指粗的枝条押着盛叶雲进入卧房之中。
盛叶舟摇头失笑,倒是没去看热闹,转身进了书房之中。
天黑之前,盛禺山回府,听闻药已经求到,衣裳都没换就起身前往章府送药。
因好几日没带弟弟妹妹们玩耍,夜饭之时盛叶翰与盛竺倩携手来寻兄长用饭,进入正房没多久就被柳氏打发回了明心院,连盛叶舟面都见到。
天色渐晚,柳氏担心没出书房用饭的盛叶舟,端着饭菜亲自送到门口被盛禺山阻止。
屋外发生的一切盛叶舟概不知晓,他开启九小时学习时间,完全沉浸在背书之中。
学习完后,意念回归书房,他又默写了遍所学内容。
随后盛叶舟终于发现了胖墩儿的作用……那就是出题。
根据所学内容融合科考方式出题,盛叶舟将答案写在纸上再由胖墩儿验证,如此重复几遍才起身伸了个懒腰从书房中走出。
房外天空月明星稀,皎洁月光给大地披上了层银光,院中安静得只能听到虫鸣的声音。
关门的嘎吱声在静谧中就显得尤其响,盛叶舟刚合上门,正房内就有几人走了出来。
柳氏连忙让丫鬟们快些端上饭菜,盛建宗笑得满脸褶皱仍不减俊美,盛禺山则是欣慰地捋着胡须。
三人望着盛叶舟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日后切不可再如此不顾身子,若是饿出个好歹如何是好。”柳氏说。
“我儿必能成安义府年纪最小的童生。”盛建宗说。
“舟儿不错。”盛禺山说。
三人围着盛叶舟,盯他吃完饭,又揉了好半晌手腕,这才放人离开正房。
虽心中都有很多想问的,但一想到明日要考试,就不得不压下心头疑问将人送回卧房。
***
第二日,天还未亮。
盛建宗成了打破碧涛院早晨宁静的第一人,他穿着身很是华丽的袍子咋咋呼呼将院中所有人都吵醒。
“快些服侍舟儿穿戴,今日为父亲自送你去书院。”
考试明明安排在巳时,可眼下不过寅时,就连看门狗都起得没那么早。
小厮们心中腹诽,却不得不按照二老爷所说,敲门唤醒了还在沉睡的盛叶舟。
折腾了好半晌,不仅将隔壁房间中的盛叶雲吵醒,也惊动了正房中的盛禺山夫妻。
“胡闹。”盛禺山披着外裳匆匆赶来,恨不得将激动的次子踹回明心院才是:“舟儿才躺下两个时辰,你叫醒人作甚。”
“儿子担心会迟到,而且……而且……”盛建宗搓着手不好意思道:“儿子睡不着。”
盛禺山:“……”
府中入启明书院读书的就四个孩子,当年二房长子盛叶钰头回上学时都没见这小子激动地睡不着。
反常必有妖……
但此刻也不是追问的时机,盛叶舟一脸迷茫地从房中走出,抬头看了看天。
更加懵了……
第23章
天上繁星点点,月亮挂在半空,夜里的凉气还未消散,和睡前毫无差别。
盛叶舟挠了挠脸,抬头望向盛建宗。
“咱们早些出门,免得路上有误。”盛建宗嘿嘿笑着,还弯下腰帮盛叶舟整理衣裳。
盛叶舟恍惚地点头,意识还未清醒下并未察觉出不对。
人都醒了,阻止又有何用,盛禺山抬腿踢了脚胡闹的次子,折身返回正房梳洗。
“从今日起,碧涛院落锁,不到卯时不得开门。”
不过离开前,他还是重新定下规矩,以防此事再次发生。
“不知道的还以为考状元呢。”东厢房内传来盛叶雲不满的叫声。
这两日为举办启蒙班考试,书院特此修沐两日,好不容易得来的懒觉被打扰,盛叶雲不阴阳怪气才怪。
盛叶舟:“……”
虽然是大哥不满之下才发了句牢骚,可等要出门时,盛叶舟也不得不承认盛叶雲说得很对。
他就是去考个入学试,盛府门前一排三架马车就跟阖府上下要出门踏青似的。
盛禺山与盛建宗在其中不足为奇,可一袭黑袍气势骇人的盛建安怎会也在其中。
还有柳氏与吴氏,也在最后一架马车中。
一府长辈除了符氏,全部出动了……
人小腿短的盛叶舟哪有发言权,被盛建宗抱起塞进马车中后,三架马车车轮转动。
***
安义府城西,启明书院。
作为安义府唯一官办书院,启明书院整整占据了一座山,书院大门就设立在山脚。
山脚外盘踞着大大小小无数家学堂书院,街上随处可见头发花白的书生,也有牙牙学语的学童由父母带着蹒跚而行。
而今日书院门前聚集的人尤其多,马车行至山脚街道前就无法再前进。
排成长龙的马车中不乏各大世家子弟,也有不少代表着尊贵身份的标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霎是显眼。
无奈之下,盛禺山只得下车带着一行人步行。
盛府女眷送到此处便折返回家,只有盛建安依旧没有要走的打算,背着手左右打量,眸中升起抹担忧又很快消失不见。
“我们走吧。”盛禺山领头,盛建安随后。
落后几步的盛建宗一副心思不宁的模样,时不时低头检查书箱中的笔墨,如此反复多次后盛叶舟不得不出声安抚自家老爹。
“父亲,舟儿一定能考上启明书院,您就放心吧。”
若说幼时盛叶舟记忆中的亲爹,那就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可回府这些时日一瞧……却不像那么回事。
有钱有颜还顾家!
就是不知受何事影响,转变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如今的盛建宗就是个望子成龙,恨不得倾其所有培养儿女的老父亲。
这种转变不仅体现在盛叶舟身上,听闻在张府的盛叶钰也同样感受到了这浓浓爱意。
每隔几日就往张府送去吃穿用物,其中还夹杂着盛建宗亲笔所写的信。
弟弟妹妹们同样变得珠光宝气,随随便便一套衣裳便能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
盛禺山最见不得这种奢靡做派,为此盛建宗隔三差五就要被喊到书房中训话,反反复复多次效果……微乎其微。
“为父当然相信舟儿,就是……”盛建宗抬头瞟了眼身侧路过的人,眸中满是警惕之色:“小心使得万年船,你千万要牢记,待会儿进入书院后不管谁来找你搭话都别理。”
盛叶舟不解。
盛建宗把书箱甩给张刘,弯腰将盛叶舟抱起,凑到他耳边小声:“我听人说,这些大家族子弟心眼子比狐狸都多,咱们要小心他们暗箭伤人。”
动辄百人的家族之中,想要获得最多资源培养,勾心斗角争斗第一乃是家常便饭。
想要让长辈注意,同时也要让竞争者落下风,很多见不得人的小伎俩最为见效。
前些日子盛建宗就是从一世家子弟好友口中听闻许多秘事,担心的几天没睡好,就琢磨着化解法子。
想来想去,就数不搭理这些不怀好意的人最为妥当。
如此想着,盛建宗又附在盛叶舟耳边轻声交代了许多。
在老父亲眼中,自家儿子天真纯粹,根本不是小狐狸们的对手。
越交代越是担心,走着走着甚至起了不去考试的念头。
“要不咱们不去考了,为父再给你寻个最好的书院!”盛建宗觉得可行,大手在盛叶舟后背轻拍,像是哄婴孩般温声劝道。
“休得胡言。”盛建安声音一压,冷声呵道。
短短一句效果惊人,盛建宗就跟被猫抓住的老鼠,缩着脖子一声都敢吭。
盛叶舟忍得额角抽抽,心中早因盛建宗躲闪的模样笑开了花。
一物降一物果然不假。
“你趴在为父肩上歇会儿,等到了书院再喊你。”盛建宗又道,盛叶舟为了掩饰忍不住翘起的嘴角,乖乖趴下,眯眼小憩。
“父亲。”
盛建宗安分下来,盛建安便将沿路观察之后所得疑惑讲出:“儿子看到了王府马车,还有柱国公府……他们怎会来参与考试?”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明明可以求个名额,为何还要披荆斩棘地前来考试。
考上还好,万一考不上……面子丢了不说,入学机会也跟着错过。
“许是对子孙后辈学识深信不疑,许是……”盛禺山摇头轻笑,接着才道:“许是想在傅先生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吧。”
没瞧见马车载来的不仅有少爷,还有各家长辈。
这一路走来与盛建安打招呼的同僚都不下十人了。
行至山门,一路皆人声鼎沸,山门前围满了人,其中好似有两人在大声争执。
一人着黑衣,衣袖上用金线绣着金蟒,普天之下只有王爷才能用的图案。
另一人身穿小厮服,说话时面无表情,连眸光就显得很是木讷。
“本王乃是禹王,你一个书院看门小厮竟敢拦我。”禹王一甩袖子怒叱道。
小厮仍旧木着脸,闻言只是朝侧一伸手高声道:“山长有令,除考生外其余人等皆不可入书院。”
双方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身形上都天差地别,禹王只要想强行进入,摆摆手让侍卫将小厮撂倒就行。
但他硬是站在原地气得面红耳赤,重重几个呼吸后往旁一让:“墨儿你且上去吧。”
被称为墨儿的小男孩儿点点头,侍卫抱起小主子刚想上山,又被拦下还是那句:“除考生外其余人等不可入内。”
“你不让带仆从,这么大点的孩子如何爬得上山。”禹王忍着怒火冷声质问。
盛叶舟怀疑这小厮就是个面瘫,面对王爷的怒火仍旧毫无表情,淡淡撇了眼禹王后再次重复方才那句话。
围观众人怒不可遏,纷纷出言指责小厮。
小厮不动如山,大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但说来也奇怪,这些达官贵人气得都快冒烟了也没人真敢硬闯,全都只敢耍耍嘴皮子而已。
盛建安摇头失笑,转头看向盛叶舟,开口竟是解惑:“启明书院的山长乃是圣上……舅舅。”
一语定乾坤。
皇帝亲舅舅,就算是王爷也不敢造次。
盛建宗将人放下,心中庆幸不已:“好在方才为父抱着你走来,一会儿还不知要爬多久的石梯。”
之所以众位长辈们气急败坏,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启明书院的位置。
书堂建在山腰之上,无数石梯成为进入书堂的必经之路,大人都要爬两刻,更别提这些身娇体弱的少年公子哥。
况且……
盛禺山皱着眉头,心中隐隐也有些担忧起来:“听闻此次考试的书堂设在山顶。”
“啊!”盛建宗吓得一个激灵,抬头看向隐在云雾中的书堂,龇牙咧嘴地低吼:“要不舟儿还是别去考了。”
别说是他这个当爹的,就是盛禺山与盛建安心中也打起了退堂鼓。
盛叶舟的身子刚康复没多久,若是再在山中累出个好歹,就算考入书院又有何用。
盛建安眸光微沉,刚想开口,便立即被一道清脆童音打断。
“叶舟,叶舟。”
一袭青色绸衣的甘禾渊从人堆里挤出,咋咋呼呼地喊着盛叶舟冲来。
“甘禾渊。”盛叶舟寻声望去,有些许吃惊,接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胖墩后连忙问:“你怎么来了?”
“来考试啊?”甘禾渊不明所以。
“我不是写信告诉你请甘三叔去求个名额即可,来考试作甚?”
甘禾渊挠着头,根本不知道盛叶舟说的话什么意思,而随他从人群中走出来的中年男子却因这句话脸色顿沉,寒霜爬上眸底。
盛建安几人拱手。
甘三叔缓和神色,与盛禺山几人一一寒暄过后,方才问起盛叶舟所说之事。
一了解完,只听他怒不可遏地斥了声:“毒妇。”
盛府几人全当没听到,待甘三叔骂完后盛禺山才温声劝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先让两孩子上山吧。”
盛建宗依依不舍,盛叶舟好不容易才得以背上书箱,钻入人群中。
守门小厮还在与禹王对峙,盛叶舟与甘禾渊一脸懵懂地从他们身边经过,递上身份牌后干脆利落跨入山门。
第24章
一看别家的孩子都撇下随从独自进去,禹王也顾不上再争执,连忙将书箱递给小男孩,朝他摆摆手。
小男孩苦着脸,一步三回头地走入山门。
山中很安静,清脆鸟鸣悦耳,燥热的风一进入这里仿佛都变得凉爽许多。
山门之后是一段比较平坦的青石板路,当微风拂过脸颊时,只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看到此情此景,不少孩童都放下心来,相熟的三三两两聚到一起闲聊起来。
比盛叶舟两人早进去的考生有不少,不论身着麻布粗衣还是绫罗绸缎的孩子密密麻麻地行走在山路上
“怎会有如此多人啊?”甘禾渊满脸愁绪,哪还有心思看风景。
盛叶舟一笑,轻拍好友肩头安慰道:“咱们甭管别人好好考试便是,若考不上也是技不如人,读书可不止于此,下山来再学堂便是。”
与甘禾渊担忧不同的是,耳旁全是自信满满的声音。
“待我拜入傅先生门下……”
“我若考入启明书院……”
“傅先生倘若能收我为徒,何愁家兄明年娶不上媳妇。”
交谈的人群中,讨论的开头全是各种以傅卓云开头启明书院结束,听得盛叶舟眉心紧皱,心中腹诽。
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看这架势怕是能赶上县试,也不知如此盛景求得是名师还是名师身后的关系。
忽地,一句阴阳怪气的嘲讽从泥路右侧人堆中传出。
“不好好读书成天尽钻营些蝇营狗苟,就算傅先生有通天本事也没法子让你们这些心术不正之人考上状元。”
娇弱的声音略带着些女气,可这话的内容却很是犀利,一句话就将山路上半数交谈的人都得罪了大半。
接着一个清脆身影扒拉开人群,满脸不屑地又冷哼道:“乌烟瘴气之地,不待也罢。”
看到此人出来,盛叶舟寻声望去,微微一怔。
这人的外形和声音简直天差地别,原本以为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孩子,那曾想竟是个五短身材长相老成的黑瘦少年。
一看到那少年的脸,盛叶舟好像就能想象出他父亲甚至爷爷的模样。
身后的人纷纷怒目相视,却都敢怒不敢言,小小年纪便知晓了何人能惹何人不能惹。
而……面前这个少年明显就是不能惹的人。
他毫不介意身后人的不满,咧嘴露出口大白牙,大步流星朝盛叶舟他们而来。
走到二人面前站定后,憨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我可否能与你们同路。”
盛叶舟:“……”
“上山路远,我又不小心把这里的人得罪了大半,路上没个人说话怪无趣的。”少年又开口,实诚地让盛叶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路上有个伴也不错。”盛叶舟点点头,接着拱了拱手自报家门:“盛叶舟,这是我好友甘禾渊。”
“我叫廖飞羽。”少年拱手,接着朝两人眨了眨眼又是出其不意一句:“廖山长乃是我祖父。”
盛叶舟:“……”
说完,廖飞羽就一脸期待地望着两人,可惜……他面对的两人都不是寻常人也。
甘禾渊在老宅长大,心性单纯,根本不懂山长这背后意味着人脉权利,听完疑惑地眨了眨眼,半晌淡淡吐出个:“哦。”
而盛叶舟大人芯子,虽心中诧异面上仍旧笑意未减,听罢只是朝上看了看:“天色不早,咱们快走吧,别耽搁了考试时辰。”
纵使是山长孙子又如何,说不定还会成为重点关注对象反倒失了自在。
这回轮到廖飞羽有些傻眼了。
盛叶舟都走出好几步,他才顶着张怪异表情追上。
不过很快他的神情又变得精彩起来,抱着双臂一脸坏笑地说道:“我觉着今日肯定有许多人赶不上考试时辰?”
“为何?”甘禾渊不解。
廖飞羽不答,双手抬起抱住脖颈,吊儿郎当地朝前抬了抬下巴。
盛叶舟抬头……傻眼。
这哪是石梯,简直就是天梯。
一眼看不到头的石梯尽头隐在云雾中,接近五十度的角度要仰头才能看到上方梯子。
甘禾渊狠狠吞了口口水,胆怯问道:“咱们要……要爬上去?”
答案是肯定的。
廖飞羽嘿嘿一笑,抢先抬腿:“所以我才说这里有大部分人都上不去。”
盛叶舟深表同意。
万人中选出二三十人,这难于登天的石梯就是第一关考试。
“走吧。”盛叶舟颠了颠背后书箱,目光坚毅无比:“走一步看一步。”
三人开始爬梯。
刚走没多久,盛叶舟心中就有些好奇起来:“书院山的书生们难道要天天爬?”
他们今日只是爬一次,书院中几百弟子可是要天天来回,盛叶舟就从未听过家中几个堂兄抱怨过山路难走。
就冲那些纨绔子弟的德行,哪会真乖乖的来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廖飞羽意味深长地翘起唇角笑笑:“只要银子出得够,这山下百姓多得是愿意抬轿子送你上下山的,就是书院中也有家境贫苦学子会因银钱会背同窗上下山。”
书院规定各府仆从不得入山门,少爷们就有各种法子钻空子,反正想要他们用双脚走路上下学,恐怕书院早被各种“贵人”闹翻了。
盛叶舟轻轻点头:“只要肯出钱,倒也是不错。”
“你不觉得背同窗赚取钱财有辱斯文?”廖飞羽问。
“饭都吃不饱哪来的斯文,书是读给自己而不是给他人看的。”盛叶舟理所当然地回道。
甘禾渊赞同不已,虽说话已有些费力,但还是断断续续地表达自己看法:“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盛叶舟被逗乐了,明显甘禾渊就没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但也不妨碍其点出核心思想。
天大地大,唯有先温饱才能谈其他。
廖飞羽陷入沉思,默默回想着两人的话,脸上嬉笑收起,默默爬山。
片刻后,甘禾渊的喘气声逐渐加重,盛叶舟却像是个没事人儿一样呼吸平稳。
“呼呼——”再往上爬了几个阶梯后,甘禾渊使劲摆手,接着一屁股坐下:“我歇会儿歇会儿。”
“那我们就在这休息下。”盛叶舟走到甘禾渊背后,将他背上书箱取下把里面的笔墨移到自己书箱中。
“嘿嘿,大家都……都差不多。”甘禾渊指着下方那些和他差不多的人,笑呵呵道。
盛叶舟垂头看下去,也跟着笑了笑。
累惨了的少年们坐满石梯,就好像梯子上开满各种颜色的蘑菇,从高往下看去,颇有些意趣。
就在歇息时,也有人身轻如燕地从旁边陆续经过,看到满头大汗的甘禾渊时,不少面上都露出带笑的鄙视表情。
看得多了,甘禾渊颇有些不解:“他们为何这般看我?”
“幸灾乐祸罢了。”廖飞羽冷冷道。
“他们怎的一点都不累?”
“农户子弟哪个不是山路进出,这些石梯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盛叶舟活动了下酸胀的肩头,解释道。
为准备今日考试,就算是普通家庭考生也都穿上了不错的衣裳,但成日风吹日晒的脸仍能明显跟富家少爷们一眼就区分开来。
“自己厉害就是,嘲笑我作甚。”甘禾渊小声挠着脸小声嘟囔。
“管那么多作甚,咱们继续往上。”盛叶舟伸手拽起甘禾渊,小胖墩儿嘟着嘴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可双腿却像是不听使唤般不停打抖,晃神间甘禾渊身子一歪就朝石梯下倒去,盛叶舟脸色大变,丢下书箱另一只手赶忙朝前抓去。
“小心。”廖飞羽从旁也伸出双手。
就在这时,石梯下突然窜出个人,边喊着:“小心。”边张开了双臂。
就看他两只脚一上一下的站姿,若是让甘禾渊撞上,两人都得滚下山。
盛叶舟双臂用力,稍微摇晃了下身体后牢牢将甘禾渊拽住,只听右肩咔嚓一声,剧痛立即袭来。
几人站稳后,甘禾渊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廖飞羽脸色却猛然大变,两步跑上石梯扶住盛叶舟。
“叶舟。”
刚才那声脆响他听得再清楚不过,再看盛叶舟满脸痛苦,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底下二人这才注意到盛叶舟疼得汗都出来了。
“叶舟。”甘禾渊急得原地跺脚,为了救他,盛叶舟伤得可是右手,右手一受伤等会要如何考试。
“不若让我看看,在下倒是学过些医术。”
这时,冲出来接人的少年再次出声,在甘禾渊抓住救命稻草的祈求眼神中走到盛叶舟面前摸向他肩膀。
【宿主请勿担心,你只是扭伤了肩膀。】胖墩儿突然出声。
盛叶舟心里却没轻松多少,现在肩膀动一下都疼得厉害,就算只是扭伤等会儿的笔试也无法握笔。
但他面上很快就将担忧隐去,对甘禾渊露出个笑容宽慰道:“无事,只是扭了下。”
这让正检查肩膀的少年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我正好带着膏药,咱们去边上我给你抹些。”少年声音清朗,一如林间清风般让人身心平静。
盛叶舟点头,四人走到石梯旁的低矮草丛中坐下。
趁少年从书袋中取出跌打药酒时,盛叶舟打量起少年。
一身灰布袍子洗得发白,身形消瘦,面容清俊,周身隐隐有药香飘来,应该自小便接触草药。
第25章
“方才多谢你出手相助。”盛叶舟拉开衣襟露出白皙中泛着片微红的肩膀:“不知该如何称呼?”
“你们叫我蔡杨就行。”少年麻利地取出药酒抹上,手刚接触到肌肤就疼得盛叶舟倒吸了口凉气。
肩膀迅速红肿,转瞬便青紫大块,看上去很是可怖。
蔡杨面色微变,抬手将手掌覆到红肿处,声音很轻:“忍着些。”
说罢,手下用力。
“我叫盛叶舟。”盛叶舟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自报家门,疼痛如海浪般席卷而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从肩膀蔓延到了手腕。
“你怕是无法参加今日之试了,扭伤有些严重,要修养半月才行。”蔡杨淡淡道。
甘禾渊一听,强装的镇定瞬间倒塌,双眼通红哇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震天,就像是受伤的人是他自己。
哀切哭声还引来不少赶路人打探,在闻到跌打酒呛人的味道后,有人竟当众就乐出了声。
“看来还不用等到技不如人,这就得灰溜溜下山啰!”
“莫不是怕丢人故意摔伤的吧。”
“还想着日后进了书院再收拾这小子,正好……省事不少。”
说最后一句话的少年腔调极高,引得盛叶舟几人都不由朝路边看了过去。
那少年一袭宝蓝绸缎袍子背光立着,个头很高,至少十一二岁的模样,左右胳膊各搭在一人肩头上,脸上满是戏谑。
“你……”甘禾渊挂着眼泪怒视少年,刚张了张嘴,肩膀就被轻轻一拍,廖飞羽迎了上去:“这是哪家的宝贝疙瘩啊,报上名来好叫爷瞧瞧是谁还想在启明书院里欺负我们。”
一句话就将自己与盛叶舟归到了同阵营中。
“罗二少爷,此人好生狂妄,要不咱们教训教训他们?”右侧少年狗腿子地告状。
廖飞羽突然“哟!”了声,接着便是一脸玩味地大声笑道:“感情你主子是瞎子啊,还用狗提醒。”
噗嗤——
很不合时宜,很不恰当的,盛叶舟笑出了声。
他站起身来,将衣襟合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缓缓走到廖飞羽身旁站定。
“罗二少爷,平阳侯府亲姻亲罗家的罗二少爷?”
“虽没听过叶舟你说得是谁,但只听姻亲罗家就知是个狗仗人势的玩意儿,”廖飞羽捏着下巴,一脸轻蔑。
“你……你算个什么玩意儿。”罗二少怒吼。
罗二少本名罗天亦。
罗家本是个无权无势的平常人家,早些年在建江府一带靠做海货买卖发家,后家中长女带着万两白银为嫁妆嫁入给彼时还是个庶子的张侯爷为妻,也就是如今的老夫人罗氏。
罗家人依靠着平阳侯府给家中长子捐了个六品闲职度日。
由商转士的罗家更是以平阳侯府马首是章,为亲近姑婆罗氏,罗家子孙跑侯府可比自家祠堂都要勤快。
这罗天亦也是其中一员。
如此说来,他对盛叶舟的敌意也就说得通了。
“我?”廖飞羽指着自己鼻子,抖腿叉腰一气呵成:“我是启明书院廖山长的长孙,若你有不服,尽管找我祖父闹去。”
“我祖父是盛禺山,若日后我不留神揍了你,你大可向我祖父告状。”盛叶舟笑眯眯地补充道。
面对仗势欺人之辈,没有比身份上的碾压来得更加解气的。
罗天亦突然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眼珠子慌乱地转了几圈,色厉内荏地留下句:“以后要你们好看”便落荒而逃。
目送三人跑远,盛叶舟捂着肩膀又“嘶”了声。
“叶舟,要不咱们下山吧。”甘禾渊担忧地拽着盛叶舟衣袖,这会儿哪还有考试的心情。
“无事,考不得上先考了再说。”盛叶舟淡淡一笑,随即指指地上书箱:“你帮我背书箱吧。”
“我来吧。”
不料,回答的人竟是蔡杨,他起身拍拍衣裳上粘到的枯叶,弯腰将书箱背上,顺道还提起甘禾渊的空书箱:“再让他背,你们谁都赶不上考试。”
“说得也是。”盛叶舟赞同。
肩膀抹上跌打酒后疼痛减轻不少,就是一股子酸胀之感逐渐往手臂延伸。
“谢谢你的药酒了。”盛叶舟又一次道谢。
“无足挂齿小事,反倒是你……”蔡杨顿了顿,语气中有隐隐笑意:“明知握笔怕是难事,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倒是稀奇。”
“难不成和甘禾渊那样大哭,哭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盛叶舟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牵动痛处时脸上神色一抽:“反正我又没想过要考状元。”
此话一出,盛叶舟自己先愣住了。
穿越到这个世界的身份:官三代,隐形富二代。
有权有势家族根本不指望他养活,盛叶舟都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努力读书,为此每日零零碎碎花在自习室中的时间都超过了十小时。
仔细想想,好像是自习室奖励,又好像是祖父欣慰的眼神,又或者是那句……探花郎的爹?
反正他稀里糊涂的竟然将读书当成个目标在努力完成。
但!读书哪有尽头。
不知不觉间……被自己忽悠了。
就在盛叶舟胡思乱想中,四人爬到了山腰学堂所在。
路边立着块木牌,上写着:“启蒙班考试点在山顶。”
一灰衣中年人单手杵在木牌上,不停向路过学童指指牌子,接着大声吼道:“先到者可先进入学堂考试,不再统一入考堂,午时统一结束考试。”
石梯上顿时哗然声一片,盛叶舟甚至听到周遭人呼吸加快的动静。
有人兴奋地抬腿往上跑,也有人一想到还有半数石梯未爬,当即就跌坐在地,大声嚷嚷着死都不要再往上。
对这些娇生惯养的少爷来说,能爬到此处已是极限,更别提再爬一个时辰后还要提笔考试。
廖飞羽所猜完全正确,走到这之后,放弃的人少说有小半。
盛叶舟三人脚步未停,继续往上。
甘禾渊虽说累得够呛,但还是在努力咬牙坚持,因为此刻的盛叶舟比他更痛苦。
酸胀过后整条手臂都跟着火辣辣的疼痛起来,一抽一抽地连带着半边脖颈都难受不已。
手臂疼,双腿也跟灌了铅似的沉重。
虽说[体质改善药水]解了体内的毒,但也没法立即就增强体力,盛叶舟现在还是个虚胖的面团子。
“要不我背你吧。”廖飞羽是个讲义气的人,弯下腰就想背盛叶舟:“我从小在这山路上走,早都习惯了。”
盛叶舟摆手拒绝,廖飞羽也不过比他年长三岁,若再背个人爬上,身体根本吃不消。
再看默默在前面的蔡杨,盛叶舟开口:“蔡杨廖飞羽,你们先走吧,我们两个恐怕会拖了你们的后腿。”
廖飞羽瞪眼:“都是朋友,哪能丢你们独自走。”
蔡杨没回,但默默摇了摇头。
“以后我们四个就是好兄弟,就算今日错过考试大家也别担心,我祖父门下有好几个学生都在山脚开私塾,咱们去那读书就成。”廖飞羽豪迈拍胸保证。。
感情这是把后路都想好了。
盛叶舟心中感动,但不能真拖了人家后腿,心中沉吟半晌后一只手拽住甘禾渊:“我们加快步子。”
“我也帮忙。”廖飞羽扶住甘禾渊另一边。
“好。”甘禾渊重重点头,深呼吸口气后抬腿往上。
有山腰处的提醒,闲聊的人渐少,大家都埋头朝山顶爬去,恨不得超过所有人第一个进入考堂。
不停有人从他们身边超过,演变到后来全变成手脚并用。
盛叶舟满身都被汗水浸湿,脑中却异常清醒。
书院的那句提醒纯属多余,若真是为考验学生体力,那山脚处就会告知而不是中途由人口述。
那只能说明此举必是有意为之。
目的就是扰乱人思绪,使毅力薄弱之人早早放弃,而坚持下来的人也因迫切顾不上其他。
顾不上其他……
盛叶舟脑中灵光一闪,左右转头寻找。
汗水渐渐模糊了眼睛,双腿已经失去知觉,每呼吸一下都带出肩膀的疼痛。
四人走到后头,几乎变成了互相搀扶,爬得比蜗牛都慢。
廖飞羽喘着粗气,对盛叶舟举起大拇指,想夸他还有闲情逸致看风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气都喘不匀,哪来的力气说话。
盛叶舟抹了把额头的汗,目光终于在掠过右侧林间时忽然一滞,但也紧紧只是那么片刻就继续若无其事转头看向前方。
但这次之后,他没再到处看,默默爬了好一段路后突然停下脚步。
肉眼能看到不远处就是书堂大门,路边却突然出现了个建造在悬崖边的凉亭。
“我们去凉亭歇歇。”盛叶舟开口,其余三人很是不解。
但奇怪的是大家都没多问,跟着盛叶舟多走了几十尺后进入凉亭。
“我看到今日考题!”刚一坐下,盛叶舟就压低声音开口。
众人一惊。
方才路边那一眼,盛叶舟立即就看到林中一个木牌子上龙飞凤舞的三排字。
上面赫然写着的正是今日考试的题目。
牌子挂在一棵树梢下,经过之人只需抬头就能瞧得清清楚楚。
“你们快记下。”盛叶舟忙提醒。
三人也不敢耽搁,赶快伏到圆桌上,脑袋靠着脑袋专注地听。
“第一是默写《三字经》中酸甘苦,及辛咸之后十五句,第二是默写《千字文》前两百字,这第三……”
提到第三,盛叶舟神情有些古怪,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第三是让咱们选一篇近日所读杂书,写篇书评。”
书评,杂书……
两者混合到一起,总让盛叶舟想起某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第26章
前两者对于早启蒙的他们来说不是难事,可怪就怪在这些题目中。
若只是为考学问,根本不用如此麻烦。
“我猜,今日这场考试最重要的是……考题!”盛叶舟正色道。
“你是说……考题已出,若没在路上看到考题,那根本就无法答题。”廖飞羽心思飞转,很快明白了盛叶舟的话。
“没错,你们若记不清答案,赶快趁现在翻书。”盛叶舟又说,目光着重看向甘禾渊。
果不其然,甘禾渊激动的圆脸通红,手忙脚乱地将书拿出来翻看。
其余两人则是默默思考着最后一道题目,期间还小声地讨论了两句。
心中安定下来后,最后三人合伙指点了甘禾渊一番关于书评的写法。
在亭中耽搁得有小半盏茶时辰后,三人平心静气地走向书堂大门。
四人前脚刚走,凉亭右侧比人都高的草丛中传来两道笑声。
个头都不高的四人都没发现,其实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还有小亭子。
“那小娃娃倒是眼力不俗。”苍老些的声音笑道,而另一个年轻些的男子则是笑骂道:“这个臭小子,上山才多久就得罪了不少人,真是不让人省心。”
“走吧,去瞧瞧今日这考试有多少人会交白纸。”老者朗声道。
伴随着心照不宣的大笑声,两个人影从小路一直往前,竟比盛叶舟几人还快些进入了书堂。
***
【洛书堂】
一座雅致而又玲珑小巧的院子出现在山顶之上,门口参天古树环绕,白墙之上竟全是龙蛇飞动般苍劲有力的大字。
字有大有小,看字体还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门口站着两个身穿青衣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端着手,一人站在一边,笑眯眯地望着石梯方向。
四人此刻都没心情看墙上的字,各自拿好书箱后上前拱手问礼。
右侧的男子点头微笑,给每人都发了个牌子,随后一言不发地领着他们往院中走去。
前院没有正房厢房只分,左右各一间同等大小的屋子。
四人都被带到左边的屋子,随后男子朝屋内一摆手:“众位师弟请进吧。”
四人:“……”
男子没说坐哪也没说何时考试,目送几人进入书堂后,就这样转身离去了。
书堂中,几十个书案前,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满脸迷茫的考生。
他们已将笔墨准备妥当,纸张展开,然后……然后就这样傻坐了半个时辰。
书堂中前后左右都坐着个夫子模样的老者,他们同样一言不发,只在有人进来后掀开眼皮瞟上两眼便又合上小憩。
甘禾渊手足无措地望向盛叶舟。
盛叶舟朝附近的座位抬抬下巴,四人便挨着坐了下来。
右前方的老者轻咳一声:“考堂中不可交头接耳,答完题便可直接离开。”
话明显是提醒刚进来的几人,盛叶舟连忙收回目光,单手提着书箱坐下。
右手仿佛失去了知觉,动一动就疼得厉害。
他左手抬着右手放到书案之上,这才发现手竟肿得跟个猪蹄子似的通红。
但此刻也顾不上感慨小身板脆弱,盛叶舟意念唤出胖墩儿,努力抬了抬右手心中问道。
【自习室中可能兑换到暂时让痛觉消失的药?】
【宿主请稍等……】
几秒钟后,胖墩儿飞到盛叶舟肩膀坐下,调出屏幕。
【有一款麻麻草,能在半个小时内暂时让人失去痛觉,但有副作用。】
【副作用是什么?】
【麻麻草会让宿主在失去知觉时无意间加重伤势,药效过后疼痛加倍。】
【多少积分?】
【六十积分,兑换后只需吸入即可。】
【兑换。】盛叶舟毫不犹豫。
眨眼间,积分减去,一块外形和墨条毫无差别的黑色石条出现在书箱中。
盛叶舟左手取出墨条放在书案之上,监考的老夫子掀开眼皮瞧了瞧,见他们四人都开始磨墨,不由一挑眉心站起。
麻麻草起效极块,只不过两个呼吸间,右手的疼痛感就好像完全消失。
盛叶舟活动了下右手,铺好纸张后便麻利地开始磨墨。
那红肿右手非常显眼,坐在他右侧的蔡杨见盛叶舟右手灵活无比,惊骇地差点忘记自己正在研磨。
“咳咳,不可观望他人。”走过来的夫子又轻咳。
一走近,药酒味先飘入鼻中,夫子在四人中寻了片刻,便立即瞧见盛叶舟那只比左手明显大上一圈的右手。
若不是不能喧哗,他早就惊呼出声。
伤得如此重,竟还忍着来参加考试,而且望那孩子神情平静,却是比大人还要能忍。
而接下来,盛叶舟就更加让夫子震惊。
盛叶舟右手张开,使劲动动后执笔在纸上刷刷写了起来。
四章宣纸写满两张后,盛叶舟停下,左手按摩了下右肩后询问药效时间。
【还剩十二分钟。】
盛叶舟不敢再耽搁,选了张干净的纸铺平后,专注下笔。
他不用再搜寻这些天看的杂书,脑中在《宁成四鉴》和《了凡四驯》中选了前者。
后者他若是写,估摸着能出奇制胜。
但盛叶舟在来的路上就想明白了,他不要做“出头鸟”。
目标……考入书院即可。
前者中规中矩,既不会出挑,但在一群几岁孩童中也不会算差的。
所以这篇感想盛叶舟写得麻溜,百来字很快就写完,为了不夸张,他还特意全文都用的白话。
放下笔后,心中默念一遍所写内容,确认无错别字后,抬头扫了眼甘禾渊。
他比盛叶舟还早完成,缩着个肩膀想转头又不敢的模样分外好笑。
【还有一分钟药效结束。】
一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纸上墨汁刚干透,钻心的疼痛如约而至。
盛叶舟额头冷汗沁出,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疼得倒吸凉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如此枯坐下去对盛叶舟来说就是煎熬,他垂着右肩,左手捏着考卷起身。
那一直观察他的夫子压了压手,上前来接过考卷和牌子。
盛叶舟忍着疼痛躬了躬身算是行礼,脸上大颗大颗的汗往下低落,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夫子连忙示意他可以出去休息。
盛叶舟捂着肩膀,在大部分人惊恐无助的眼神中快速走出书堂。
走到屋外,他才疼得龇牙咧嘴,忙让胖墩儿再寻找活血化瘀的药水救命。
“叶舟。”
“舟儿。”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后面是追出来的甘禾渊,而前面那人是站在书堂大门口的盛禺山。
不知何时院门口已经聚集起了许多翘首以盼的长辈们。
“祖父。”盛叶舟喊道。
甘禾渊连忙搀扶着盛叶舟,书堂门口廖飞羽和蔡杨都追了出来。
他们是倒数进入书堂考试的孩童,却是最早一批出来的。
所以四人一举一动都在许多人眼中,但由于书堂规矩森严,没有人敢多言,只得默默压下诸多好奇目送四人走远。
走到可以大声说话的距离,盛禺山才脸色一沉,上前撩起盛叶舟的衣袖。
“怎么回事!”盛建安抢先惊呼。
触目惊心的红肿吓得三人背心都出了层冷汗,这会儿那还有心思管考试成绩,手忙脚乱地就找人去抬轿子。
“叶舟你先下山看大夫,我们几人在这等消息,下午给你送去。”廖飞羽连忙提议,其余三人点头。
盛叶舟一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决定之后就没做停留,盛叶舟下山就享受了回廖飞羽早上才提过的竹轿。
轿夫们健步如飞,抬着他不过两刻就送到了山下,反倒是几位长辈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坐上马车好一阵都没缓过来。
好在伤势虽严重,但并未伤到骨头,敷上草药再修养个半月便能痊愈。
盛叶舟举着条包成粽子的手回到盛府时,又引得柳氏几人好一阵心痛。
他被当成瓷器般小心翼翼对待时,【洛书堂】前正在上演一场“抗议”
为何抗议……
进入考堂共有七十二人,考试时辰一到,连题目都不知晓的竟然有五十五人。
七十二人中,只有十七人交出答卷,而当场因写字不工整污染考卷而答题作废的还有六人。
也就是说,最后只剩下十一人。
而这十一人中盛叶舟,甘禾渊,廖飞羽与蔡杨就占了四人。
“……”
结果一宣布出来后,书堂门口怨声载道,家长们怒不可遏,纷纷指责书院行事荒唐。
廖飞羽三人则心中满是千恩万谢,原本以为今日考试定会错过,到头竟来了个大反转。
在嘈杂的吵闹声中,一袭青衣的白发老者翩翩而至,随风飘动的衣摆和发须使得他宛若带着仙气般降临到众人面前。
而他身侧的老者虽是黑发,一身气势却如最年长者,不怒而自威。
“考试结果已张贴出来,何事在此喧哗!”黑发老者呵道,负责监考的几位夫子纷纷拱手喊道:“廖山长。”
“山长,今日不是说好天下学童一视同仁,为何本王世子竟连考题都未取得?”说话的是禹王。
一听长子说连题目都没有,禹王差点气得怒吼出声。
爬上山来差点丢了半条命,现在倒好……竟白跑一趟,叫他如何甘心。
第27章
禹王怒气冲冲地瞪着几人, 大有不说清绝不罢休的架势。
荒唐的是连题目都未知,为何还有人能写出答案,要他看来这简直是作弊都作到明面上了。
廖山长眯了迷眸子, 右手捋着短须,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众人浅笑道:“老夫不仅早将题目告知, 甚至还给予你们翻书寻答案的机会。”
说着,目光准确落在甘禾渊脸上, 小胖墩儿心虚地垂下脑袋, 不敢看廖山长。
廖山长目光虽看着和煦, 但总叫人觉得似是当时瞧见他了翻书的情景。
“廖山长所言何意?”禹王纳闷儿,低头看向嘴大张的世子,一看就知道孩子也不知。
“老夫已将考题设在路旁,众位不信大可去亲自查看。”廖山长捋须轻笑。
人群中还真有人不信, 派出府上侍卫按照廖山长所说的地方飞奔而去。
就在侍卫离去之时, 白发老者捋着胡须,笑眯眯地朝前站了一步:“第一轮合格者都站到老夫面前来。”
“傅先生。”有人惊呼出声。
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正是出题的先生傅卓云。
若是盛叶舟在场,定能立即认出这位老者就是书局中偶遇两回的那位“书痴”
人群中骚动起来, 监考夫子连忙将他阅卷合格的十一份名单送到老者面前躬身道:“傅先生,十一人考卷都在此处,只是有一个孩子受伤,已被长辈送往医馆。”
“受伤了?你先将他试卷挑出来放到一旁去。”傅卓云随意随手一指,分明是将这份试卷也分到了不合格那边去。
夫子欲言又止, 捧着几张考卷退到一旁
廖飞羽几人见状心中更是暗暗着急, 甘禾渊甚至存了要上前争取几句的心思。
就在这时, 傅卓云目光微顿,又重新扫过站出来的十人, 而后突然转身:“受伤那孩子是谁?”
“盛叶舟。”夫子心中一喜,复又捧着考卷走上前去。
如此有毅力的孩子就这样被淘汰还让他心下有些遗憾,此时听到傅先生问,连忙不着痕迹地说起好话:“那孩子受伤挺严重的,学生瞧着手肿得握笔都难。”
“哦?”傅卓云轻捋着胡须,而后朝后看了眼,夫子连忙将考卷送上。
不过片刻,目光从卷上掠过,眸中有光一闪而过。
“此子合格。”说完将试卷又递给了身旁的廖山长。
廖山长神色略顿,而后低头看向了这份字迹工整,默写一个字都没出错的考卷。
“你是说此子右手受伤?”
“学生亲眼所见,那孩子手又红又肿,疼得脸都白了。”夫子拱手回道,说着向守在门外的两个师兄弟使眼色。
其中一人连忙走出,拱手向廖山长回禀。
“学生也是亲眼所见,盛侍郎急得满头大汗,连张榜都不敢等,匆忙就送孩子下山去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孩子当录取。”廖山长神色一喜,捋着短须浅笑道。
他完全没从字里行间中看出半分不稳,能在如此情况静下心来答题,其心可赞。
廖飞羽眼珠子一转,心下大定,知晓盛叶舟无论如何这关是过了!
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前去查看考题的侍卫们已飞奔而回。
结果当然是显然的,一大块牌子就竖在路边,只需抬头便能瞧见,哪还需要特别寻找。
不服的家长都像是吃了苍蝇般膈应,他们活了那么些年,还是头回听说将考题设在路上。
禹王脸色几番变化,漂移不定的眸光刚好撞上廖山长似笑非笑瞧过来,一时连想给自己找点面子的想法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川庆唯一的国舅爷,那可是皇上亲舅舅,哪是他这种堂上加堂的堂弟所能比。
只听傅卓云又幽幽开口,每说一句便让在场的落榜生脸上燥意灼脸。
“有人半路寻了轿夫背上山,违反考试规则就是看到考题也不可能合格,有人仗着自己脚程快,求胜心切粗心大意。“
说着,左手从厚厚一沓考卷中抽出两份,交给夫子:“这两人不合格。”
夫子接过,虽疑惑却没多言,眸光从名字上划过后念出:“张何敏,应文楠不合格。”
“为何?我儿明明,明明……”一中年男子陡然见听到自家儿子的名字,先前狂喜立即变成愤怒,顾不得害怕踱步上前。
看穿着,一家是士族少爷,一家则是农家子弟。
士族老爷敢问个究竟,那汉子模样的中年人则是涨红了脸不敢吭声。
傅卓云没答,幽深眸子只瞟了眼两个心虚的少年,倒是廖山长,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以为山路之上就没人看到你们都做了甚?”
士族老爷不明所以,也没瞧见自家儿子那涨红的脸,又是一步跨前争辩道:“我家孩子老实爬上来,又完成了考试,就是不知哪处又犯下启明书院的规定。”
“规定?”廖山长冷哼,双眸一压,厉声道:“你们二人与同伴共同登山,路上瞧见考题不仅没有告知,竟还故意找借口折回将考牌扔到草丛中,可有此事!”
“竟敢如此大胆!”马上有人抱怨,人群中甚至有个少年跳脚怒骂:“好你个张老三,当时你嚷着说右边草丛有蛇出没,原来是不想让我们看到题目。”
跳脚的少年一身宝蓝色袍子揉得皱皱巴巴,甘禾渊一瞧就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路上说要盛叶舟好瞧的罗二少。
罗二少还没完,指着灰衣少年又是一通骂:“难怪眼看都快到书堂了,你还说要下去给姓盛的使绊子,亏我还当你是好兄弟,你连老子都敢坑!”
灰衣少年吓得瑟瑟发抖,躲在长辈身后的脸一片惨白。
那士族老爷哪还敢再质问,揪着少年衣领灰溜溜地转身就走,罗二少看着像不过瘾似的,领着跟班又追了上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再多说。
“既是世子有误,那本王也无甚好说,就此告辞。”禹王黑着脸拱手。
今日这一趟无功而返不说,回去还不知要在那些勋贵中要被怎样笑话。
随着其中身份最高的一人离开,剩下更没人有心思再留下,或是憋气或是叹气地相继离开了山顶。
剩下十几人皆是考试合格的家属。
傅卓云也没多说废话,一一点名剩下八人,宣布完开课时间后便摆手让弟子们下山去了。
至于拜师礼,入学第一日备齐拜师礼后方可行礼。
这边一定下名单,不消片刻山下就张贴出录取者名单。
三千多人的入学试,最终只有九人合格。
坊间关于此次考试传言甚嚣尘上,这九人的背景也成了街头巷尾时下最新的谈资
一直候在告示牌前的盛府下人刚看到少爷名字就立即回府送喜。
甘禾渊几人还没下山时,盛府上下都已知晓他被录取了。
***
盛府。
“当时我都准备好求情了。”回忆起当时差点跳到嗓子眼儿的心,甘禾渊现在还心有余悸。
盛叶舟半躺在软塌上,时不时用左手捻起颗晶莹剔透的荔枝丢进嘴里,见甘禾渊夸张轻拍肚皮的搞怪模样,不由也跟着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从进卧房就开始东张西望的廖飞羽伸手摸摸多宝架上那尊翠绿的翡翠白菜,不停啧啧称奇。
盛叶舟瞧着低调沉稳,没想到竟是个富得流油的少爷,房中随随便便一件小玩意儿都能买下座小宅子。
蔡杨就斯文得多,一直端坐在软塌旁的圆凳上浅笑不语。
“吃荔枝。”盛叶舟坐起身,指了指他身旁的白色瓷盘,别看蔡杨没甚表情,实则拘谨得屁股都没移过地儿。
他会跟甘禾渊两人一同来送信是盛叶舟没想到的,原本以为身份悬殊之下蔡杨不会跟几人亲近呢。
蔡杨垂眸看了看盘中红色的果子,良久才伸手捻起颗,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我从未吃过这种果子,可要去皮?”
“……”
坦坦荡荡没有丝毫自卑,蔡杨的眸子明亮而又纯粹。
盛叶舟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挠了挠头:“其实我也没吃过几回,听父亲说这玩意儿是从甚南城送来的,咱们这不长。”
他盘中荔枝已去壳只剩下透白果肉,与蔡杨身旁那盘带壳的简直判若两物,难怪他不知该如何吃。
若不是盛叶舟提,恐怕蔡杨直到离开前都不会碰。
“去壳吃肉吐核。”廖飞羽一甩袖子言简意赅道,说着捻起颗荔枝迅速去壳转身就塞进了蔡杨口中:“保准你吃过一颗便不想再吃。”
蔡杨腼腆地笑笑,也没拂了廖飞羽好意,就这么慢慢地品着口中甜蜜滋味。
“我也没吃过哎。”
抒发了半晌心中所感,甘禾渊这才注意到桌上摆放的几盘果子。
不同的是他可没耐心剥壳,胖墩墩的身子一跃直接爬上软塌去抢盛叶舟盘中早已去壳的荔枝。
盛叶舟也由着他,笑眯眯地挪了点空位出来给他躺下。
“说正事说正事。”廖飞羽嫌弃地将甘禾渊往旁边一推,坐到盛叶舟脚边:“听傅先生说,以后咱们日日都要去山顶书堂进学。”
“山顶?”盛叶舟收敛笑意,有些诧异地问道。
“是啊,而且又没个寝舍,那咱们不是每日都得爬山?”廖飞羽摊手道。
“每日爬,那怎么行!”甘禾渊差点被呛到,挣扎着坐起来瞪圆了眼睛继续道:“今日就差点要了我的命。
别说是四体不勤的甘禾渊,就连廖飞羽也正为此事发愁。
每天上山一个时辰,下山一个时辰,岂不是小半天都得耽搁在路上。
蔡杨闻言也是眉心跳了跳,有些担忧道:“先生只说入学第一日会安排此事,你怎知咱们没有寝舍?”
“我私下问过祖父,他说书院没给咱们启蒙班学童准备寝舍。”廖飞羽垂头丧气地道。
三人一时都相顾无言各自心中叫苦,哪还有半分方才考试合格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再看盛叶舟,反倒是几人中神色最为自在之人,他端起茶盏喝了口凉茶冲散口中甜腻,这才浅笑着地开口:“待入学后不就知道了,现在着急也没甚用。”
书院哪能真让这么点孩子天天爬山,廖山长不是早备好寝舍逗廖飞羽玩就是山中还有另一条近路。
都是半大孩子,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盛叶舟两句话,其余三人都是心中一轻,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转而说起过几日的六艺大比。
“下山前,书院还给咱们发了块牌子,咱们能凭牌子进国子监。”
廖飞羽从怀里拽出块牌子递给盛叶舟。
一块和荔枝差不多大小的圆形木牌,上面刻着启明书院四个大字。
这便是书院学生的身份牌,日后携此牌才能入山,游学之时还可凭此牌借宿驿站。
盛叶舟接过,翻来覆去地观察半晌,没看出有何特别之处,就是件做工普通的木牌。
甘禾渊早被六艺大比吸引全部心思,非要让廖飞羽讲讲。
六艺大比是每三年才举办一次的盛事,届时安义府内凡是登记造册的书院都会派出学生来参与比试。
六艺分为礼、乐、御、数、书、射六门。
其中乐与射这两门开放参观,届时全城百姓都能一睹国子监学子的风采。
盛叶舟一直待在老宅,还从未参与过如此盛事,一时也有些来了兴致。
“其实乐与射这两门看多了也没啥意思。”廖飞羽提出不同意见,说着往榻上一趟,枕着脑袋继续道:“其实御马才好看呢。”
御马比赛,也就是驾驭马车进行赛跑,不过廖飞羽之所以喜欢这项比赛,那是有其他原因的。
“你们是没瞧见……啧啧啧……” 提起御马比赛,廖飞羽都觉得叹为观止。
“如何,是不是特别好看?”甘禾渊好奇问道。
“今年咱们都是启明书院的学子,也有资格入国子监看比赛,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廖飞羽卖关子道。
话说半截更是引得其余三人分外好奇,就连盛叶舟也颇为感兴趣,直起身子就等着他的下文。
可这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无论他们怎么问也不再多描述,只说让他们自己看亲眼去看。
***
国子监练武场。
兴趣盎然地等了五日,终在今日早晨解惑。
但这一看还不如不看,随着一人驾着马车冲出场地,盛叶舟不忍直视地捂住额头,撇开视线。
偌大的练武场上,六架马车并驾齐驱,吆喝声不断。
随着最左边书生满惊慌失措地朝一边歪去,剩下五人赶着马车,用比驴子快不了多少的速度正往前挪动着。
两层木制看台上,哪有人真专心看这场毫无悬念的比赛,聊天声比马匹踢踏声还要吵闹。
廖飞羽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乐得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哈哈……你们看,那位监生吓得跳下车了。”
甘禾渊瞥了一眼,无趣地打起哈欠:“这就是你说的好看?这哪是比赛,就是牵着马儿散步呢吧。”
“就是如此才好看,你们没瞧见他们的表情多精彩。”
看到几个好友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廖飞羽好似寻到乐子,捂着腮帮子笑得更欢了。
盛叶舟挪了挪被竹板夹得死死的胳膊,有些后悔今日来凑这个热闹。
这场比赛明显只是走个过场,整个比赛最抢眼的反倒是监生们花花绿绿的袍子,他今日为来看这些衣裳,求了祖母好久。
无聊中,盛叶舟将目光转向看台,耳边的说话声也渐渐变得清晰。
“看西看台。”
“你们就别盯着人姑娘瞧了,小心被当成登徒子。”
“柳兄此言差矣,红豆相思乃天经地义之人伦美事,怎的就成了登徒子。”
“你就别笑话他了,这小子前些日子刚定亲,听说姑娘比他还黑,心中正郁闷着呢。”
坐在他们身侧的都是启明书院学子,年纪参差不齐,年长者已华发丛生,年少者就如方才那些青春爱慕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盛叶舟几人坐在其中,就如同几根豆苗,分外扎眼。
左袖突然被人拉了拉,耳旁传来甘禾渊的声音:“叶舟你快看。”
循着伸出的手指向左边看去,盛叶舟一眼就看到了大哥盛叶雲正与一娇小少女从小门走出去。
“那不是盛叶雲吗!”
“陆家二小姐。”
“不是听说他们两家是死对头?”
“陆家那个二小姐真有手段,没瞧见将盛叶雲拿捏得死死的,咱们可别多嘴,免得惹火上身。”
“那个陆二小姐……可不是一般人。”
几个少年提起陆二小姐,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匆匆说了几句后便连忙收住话头。
盛叶舟抿了抿嘴唇,本不欲多管闲事,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这个世界已能算得上个成年人,行事判断自有准则,不用他人多管。
但一想到这些日子吴氏的操心,他又没法视而不见。
心中犹豫片刻后盛叶舟起身,朝几个好友使了个眼色后匆匆追着两人而去。
甘禾渊立即起身跟上,他们两人一走,剩下两人也没了留下的心思,纷纷追着而去。
***
作为朝廷所办的最大书院,国子监建造得极为广阔,盛叶雲领着陆二小姐轻车熟路地东绕西绕,很快就消失在了成片的竹海之中。
盛叶舟又不敢靠得过近,只远远地坠在后头,追着二人的身影而去。
一入竹海,凉意瞬间来袭,竹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得益于此,他们四人的脚步声被掩盖在声响之下,让竹林中的几人并未发现。
竹海深处,竟有两间竹屋建在其中。
远远的盛叶舟就瞧见竹屋廊下站着两人,正是盛叶雲和那陆二小姐。
“嘘——”
四人停下步子,盛叶舟朝后竖起食指,四人借着竹叶声响悄悄从侧绕到了竹屋侧面。
轻手轻脚挪动间,廖飞羽突然拽着盛叶舟衣袖往下一蹲。
“那里有人。”廖飞羽压低声音示意。
盛叶舟抬头看去,眸光微沉,他们蹲的位置正好在竹屋侧面,能清楚看到屋前互诉衷肠的两人与屋后的四个青年。
那四人着国子监服饰,吊儿郎当地靠坐在屋后墙边,最外侧的手中摩挲着麻绳与身旁人低声交谈得正欢,说到高兴处还露出个得意笑容。
“他们是何人?”盛叶舟问廖飞羽,对方指了指手中有麻绳的青年:“那是陆家的三少爷,其余人我也不认识。”
陆家兄妹……
盛叶舟浓眉紧皱,看陆三少不停摩挲着手中麻绳,觉得有些不妙。
“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出去告诉你大哥他被人算计了。”廖飞羽等着盛叶舟拿主意。
盛叶舟摇头。
就凭他大哥那个脑袋,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怪他们坏了自己好事。
就在这时,陆二小姐脸现娇羞,轻轻一跺脚,用帕子掩着眼角冲进竹屋,而盛叶雲一脸傻笑,像是失了魂般跟着追进去。
就在这时,屋后四人也动了。
他们半弯着腰从从屋后绕到屋前,陆三少忽地直起腰,一脚踢开竹门,高声呵道:“好你个登徒子,竟敢意欲对我妹妹不轨。”
盛叶舟连忙起身,趁着混乱跑到竹屋支起的窗口下。
他个头矮,根本不用躬身反而要垫着脚尖才能看清楚屋内的情况。
这间主屋应是给监生们读书小憩之地,屋中有书桌,竟还摆了张竹床。
盛叶雲满脸惊慌,看那神色还真像被抓了现行的流氓,结结巴巴地看着陆二少,明显还想向他解释两句。
“我与巧兰只是想说两句话,什么都没做。”
“捆了再说。”陆三少哪会听这些解释,扬手让跟班们上前三下五除二地将人随便捆了起来。
“三哥,呜呜……呜呜……”此时的陆二小姐哪还有半分娇羞,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不停往下滚落,很快帕子就被打湿。
抽抽搭搭的委屈模样,惊得盛叶雲竟还出声安抚:“巧兰,无事的,你别害怕。”
盛叶舟:“……”
“哈哈。”不知是被盛叶雲的单纯逗笑还是看到陆二小姐那副委屈模样,陆三少突然喷笑出声,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望着满脸担忧之人。
“二妹,这里没外人,就别装了。”陆三少咧嘴笑道:“反正你也没打算真牵扯进这件事来。”
陆二小姐闻言,右手捻着帕子轻轻点了点眼角,清丽温婉的女子翘起唇角笑了笑:“你说得也对。”
盛叶雲瞪眼双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动作快些,翠柳该找人来了。”陆二小姐笑颜如花,含水的双眸看向屋角:“去把小贱人搬上床。”
“巧兰,你这是做甚!”
再蠢笨的人此刻也察觉出了不对,随着一个衣衫半敞的黄衣女孩被抬上床后,他好似也察觉出这几人的目的。
“盛大哥不是说喜欢陆家女子吗?巧兰我将长姐送于你如何。”说着,朝陆三少抬了抬下巴。
“就是,我大姐长得虽然不好看,但好歹也是嫡长女,与你倒是相配。”陆三少嬉皮笑脸,右手从怀中掏出个白色小瓷瓶。
盛叶舟衣裳突然一紧,转头看去,发现蔡杨脸上血色尽退,好像被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盛叶舟重重捏了他一下,接着朝屋后摆摆手。
屋中传来盛叶雲挣扎的动静,伴随着几人得意的笑声。
一看到那瓶药再结合陆三少说的话,盛叶舟敢肯定古装剧的必演经典戏码就要上演。
下迷药,让两人躺在一起,然后就是带着长辈来“捉奸”
再然后就是两家协商,要么成亲,要么女子就毁了名节送入庙堂,男方被世人唾弃。
陆二姑娘这是一箭双雕,既除她的眼中钉,又打击了盛家。
“咱们该怎么办?”甘禾渊急得脸通红,明明凉爽无比的竹林,额头硬是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滴。
“飞羽,一会我开口你就往东边跑,千万别让那些人追上。”盛叶舟沉下眸光,开始吩咐。
廖飞羽连忙点头。
国子监他熟,虽年岁小,但往林子里钻,保准那些人追不上。
“你们进屋之后就关门,然后拦住陆三少,其他不用管。”盛叶舟看向甘禾渊和蔡杨,接着又着重说道:“不用打架,牵绊住他就行。”
几人心中忐忑,紧张地舔着嘴唇,但听罢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胖墩儿,找找有没有能让人暂时失去行动力的东西?】
就凭他们三个半小孩,哪会是屋中五个人的对手,如果不是前次的麻麻草,盛叶舟会选出声打断后拖延寻大人帮助。
但陆家兄妹既然如此报复盛家,盛叶舟不想让他们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而且趁此机会,也让盛叶雲好好吃个教训。
【有一种女子防身用千里醉最适合宿主的要求,此物乃是一种烈酒蒸发而来的喷雾,喷入口鼻可使人三秒即如同醉酒般晕倒,半小时后才能苏醒,对人体没有危害。】胖墩儿连忙报告。
【多少积分?】
【两百积分,两点信誉值。】
盛叶舟微愣【信誉值是什么?】
【为防止宿主借此物作恶,所以需要宿主信誉值为两级才可使用。】
【你看看我的信誉值有多少?】
虽然好奇,但现在盛叶舟根本没有时间刨根问底,所以连忙追问。
【宿主慷慨无私帮助好友,信誉值加一点,考入启明书院信誉值加一,刚好两点。】
盛叶舟:“……”
【使用。】
【消耗两百积分,两点信誉值购买千里醉一瓶。】
胖墩儿话音刚落,盛叶舟怀里一凉,他伸入怀中摸了摸形状,心下稍安。
此时,屋中渐渐没了声响,陆三少笑得更加洋洋得意。
“还是二妹狠,连小情郎都下得去手。”
“本以为能靠他拿捏住盛府,没成想竟是个废物,没两句就被他那个娘哄得团团转。”
盛叶舟左手伸入怀中,朝后撇了撇头,接着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竹屋侧面。
廖飞羽紧张地握紧拳头,面朝竹林已摆好狂奔姿势。
“你们在此作甚……”盛叶舟压着嗓子一声吼叫,屋中几人神色一紧,陆三少惊呼:“谁!”
“我们要去告诉师长。”盛叶舟又高声叫道,说着朝廖飞羽摆手。
廖飞羽跟个猴子一样跳起,将自己身形暴露在窗口,只听屋内陆二少吼道:“是两个孩子,你们去追。”
两个青年往屋外跑,廖飞羽脑袋转得也快,边跑边大喊:“我们三个朝不同方向跑,他们抓不住的。”
于是屋内又有一人站起来追了出去。
三人惊慌之下,根本没发现廊下竹桌另一侧还蹲着三个小孩。
盛叶舟三人又静静等了片刻,陆三少追到门前骂了句:“抓到看我怎么收拾你们,竟敢坏我的好事。”
三人追进竹林,很快就没了动静。
陆三少折回屋内:“他们不会坏了咱们的好事吧。”
“几个孩子而已,等木已成舟,他们就算告状又有几个人相信。”陆二小姐回答,但紧接着就听见衣裳摩擦的窸窸窣窣声:“我先去练武场,免得引人注意。”
“你打得什么主意?”陆三少冷声道。
盛叶舟心中冷笑一声,轻轻挪动到门边往里看。
打得什么主意……就是事情败露后把全部事都推到你身上呗!
陆二小姐微微皱眉,挣脱开陆三少爷的手,冷声道:“我们是兄妹,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今日之事咱们是为爹娘出气,先前不是已经说好我去前面引路告状,你在这守着。”
陆三少爷眸中仍有怀疑,不屑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想借机除掉大姐,抢她的婚事。”
“你还不是为了让大房难堪,不就是想让大房女儿嫁给咱们陆家的仇人好让他们在府中一辈子抬不起头来。”陆二小姐不甘示弱道。
两兄妹互相揭着老底,都有些被怒气冲昏了脑袋。
盛叶舟双眸一亮,转头看向身后两人。
两个紧张得脸都扭曲的人点头,盛叶舟忽地跳起,指着屋中两人大叫:“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国子监害人。”
“你是谁?”陆三少爷被吓了大跳,刚从椅子上站起,余光中就见两个矮小的身影朝他冲了过去。
盛叶舟步子一转,朝床上的两人而去,伸手在盛叶雲身侧比划了下,像是从他头边捡了个瓶子起来,接着转身朝惊慌失措的陆二小姐冲去。
忍着疼痛用右手使劲扒开红色木塞子,伴随着整条手臂像是被电窜过的灼痛感,盛叶舟朝右侧一甩。
白色雾气划开条线,而后他步子未停,转身就朝陆三少爷冲去。
甘禾渊不会打架,冲过去只知道抱着陆三少爷的腰,后背生生挨了两拳,蔡杨还没靠近就被一脚踢中腹部。
盛叶舟往前一把拉开蔡杨,陆三少爷紧随而来的第二脚准准踢中他左脸。
疼痛已经顾不上了,盛叶舟拼命往上一跳,直接将瓶子怼到了陆三少爷的面门之上。
有些笨拙的身子刚落下,就被狠狠陆三少狠狠一推撞向了竹桌。
哐当一声,桌上茶盏倾倒,盛叶舟躺在桌下疼得头昏眼花,这下子不仅是手疼,浑身都跟散架了一样。
“叶舟。”蔡杨扑到盛叶舟身边,忍着疼痛将他扶起来。
“啊啊啊——”甘禾渊闭着眼尖叫,盛叶舟两人好不容易站起来时,正巧看到他与陆三少爷一同往后倒下的场景。
盛叶舟顾不上其他,转头去看陆二小姐。
人趴在床边微微抽动,像是喝醉了般面上泛红,嘴角露笑。
“甘禾渊快起来。”盛叶舟上前扯了扯甘禾渊。
“他们这是怎么了?”等房中安静下来,蔡杨才发现陆家两人都已晕倒人事不省。
“我在床边发现了这个,看着像迷药,我就全洒他们脸上了。”盛叶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不是因为千里醉,而是庆幸方才廖飞羽吼的那一嗓子,要不凭他们根本没法对付三个大人,说不定到时候千里醉还没用上,先被打死了。
“其他等会再说,咱们先把我大哥带走。”盛叶舟来不及解释,连忙说道。
三人跑到床边,使劲拽盛叶雲的胳膊,可睡过去的人死沉死沉,他们想扶是不可能了,盛叶舟干脆拽着衣领就这么把人往后拖。
“咱们快些,要不等人来可真难以说清了。”
“你大哥也太重了。”甘禾渊使出全身力气,三人才将将将人脱离床榻,只听哐当一声,盛叶雲上半身掉到床下,双腿还在床上。
盛叶舟有些着急,直接将手从竹板中伸出打算双手用力。
竹林中黑影一闪,而后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中几人毫无察觉,依旧拼命拉扯着盛叶雲。
就在这时,几道人影从远处跑来,其中最瘦小的一人高声喊道:“叶舟。”
是廖飞羽的声音。
“锅祭酒带着好多人往这边来了。”冲进屋中,廖飞羽并没介绍几人,连忙就朝几人说道:“快帮忙。”
盛叶舟心下大定,捂着疼得厉害的胸口:“将他们搬到床上去。”
来的是几个身材壮硕青年,二话没说就开始行动,一人背起盛叶雲,剩余几人将晕倒的两人按照盛叶舟指示摆到床榻之上。
“这女子怎么办?”廖飞羽忙问还躺在床榻之上的陆大小姐。
盛叶舟沉吟半晌,摇摇头:“带走吧。”
几个呼吸间,青年人就完成所有事,盛叶舟走上前,拉开陆三小姐的衣襟,再扯乱两人头发,将二人摆成相拥的姿势。
廖飞羽觉得还不够,在众人惊悚的眼神中扯掉两人外袍盖到他们身上,这才嘿嘿笑着往后退。
“快走。”
做完这一切,没再耽搁的几人朝着竹林后跑去,只留下一人躲在林中继续等待“观众”们来到。
廖飞羽对国子监好像再熟悉不过,领着他们几人绕出竹林又进了个小花园。
“把她放在这。”盛叶舟见花园中有个凉亭,干脆将陆大小姐放到亭中不再管。
一行人又顺着条小路疾走,竟在不知不觉间去到了国子监的马圈。
很快,他们就寻到停在角落的盛府马车,张刘瞧见脸青紫大块的盛叶舟,吓得肝胆俱裂差点从马车上栽下来。
黝黑青年将盛叶雲放到马车软垫上,盛叶舟朝张刘比划了几个手势,随即几人钻进隔壁甘府的马车。
一进马车,众人放松下来,疼痛这才如潮水般袭来。
蔡杨捂着肚子歪倒在车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盛叶舟赶忙上前查看他的伤。
“没事没事。”蔡杨连声回。
“你的脸。”气息喘匀之后,几人互相打量,其中竟然属盛叶舟的伤势最重。
绑着右手的竹板在奔跑中早不知所踪,胸口一个灰扑扑的鞋印,脸颊青紫大片,左脸高高隆起,嘴角还挂着血丝。
细看之下,几人都吓了大跳。
“你没事吧。”廖飞羽连忙扶住脖颈都被汗打湿的盛叶舟关切道。
有事……不知肋骨是不是裂了,一阵阵疼痛袭来。
但盛叶舟只是虚弱地笑笑,轻轻摇头:“这几位帮忙的哥哥是你……堂兄?”
看向那两个憨笑的少年时,盛叶舟略一停顿,好像不用介绍就已经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实在是几人的黑与老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们是我的表兄。”廖飞羽笑着挠挠头,一一介绍了几人后说起他冲出去之后发生的事。
当时他挑着狭窄的路钻,没跑多远就撞到了在侧院准备射箭比赛的表兄以及同伴。
他们把追来的两人引到他处,表兄就随着廖飞羽返回竹屋来帮忙。
“多亏你们,要不然今日我们得吃大亏。”盛叶舟拱手朝几人由衷感谢。
若不是廖飞羽及时返回,他们还不知要如何善了此事!
“都是朋友还说这个。”廖飞羽瞪眼,一掌重重拍到盛叶舟肩头,疼得他心跳都跟着漏了一拍。
“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廖飞羽的大表兄卢忠宇沉声问道。
“表哥,你不知道那个陆家二小姐有多恶毒。”甘禾渊气得直接跪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将方才竹屋发生一切讲给他们听。
“好恶毒的兄妹!”廖飞羽恨恨地哼道。
“先不管他们,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处理?”卢忠宇有些担忧:“若是那三人回来说出是你们干的该怎么办?”
“他们没证据。”盛叶舟轻轻一笑,看向廖飞羽:“就算看到了你,他们只会心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我们动的手。”
“他们连我衣角都没摸到,哪能看清脸,我跑得可快了。”廖飞羽自信道。
“那就好。”盛叶舟也笑,估摸了下时辰后又说道:“禾渊,你一会去给我祖父送个信儿。”
“我这就去。”甘禾渊立即跳下马车,廖飞羽让他坐自己马车去。
等人一走,盛叶舟松了口气缓缓倒下:“飞羽你不是喜欢看热闹吗?眼下正好呢。”
廖飞羽双眸一亮,抖了抖衣摆后与两位表兄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入往竹屋而去。
接下来就等祖父来接人了……
第28章
第28章
几人相继离去, 马车内只剩下盛叶舟和蔡杨。
两人各自寻了地方躺下,望着车顶慢慢平息乱跳的心,盛叶舟摸了摸火辣辣的嘴角, 默默回想方才行事前后。
若是当时有个大人,早就瞧出这错洞百出的计谋, 从三个小孩儿敢进屋救人到错误估计了盛叶雲体重。
多亏甘禾渊三人都是半大孩子,没那么多心眼, 否则光是那瓶千里醉他就地寻着法子解释。
“嘶——”无意间摸到破皮的嘴角, 盛叶舟疼得一阵倒吸气, 精神瞬时回笼。
这一醒神才发现身侧的蔡杨好似一点声响都没有,盛叶舟赶忙侧转身子去看,发现对方望着车顶好似失了魂。
心思稍转,盛叶舟立刻回想起方才蔡杨瞧见陆三少拿出迷药瓷瓶时, 整个人仿佛如遭雷击, 身子变得无比僵硬的模样。
当时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想来,应该家中有人跟他说过此物用途。
“可是哪里疼?”盛叶舟抬手拍了下瘫在身侧的人轻声唤道。
“没有。”蔡杨摆摆手,随后就是重重长叹口气:“最重的那脚你帮我挡了, 剩下就是点皮外伤,歇息歇息便能痊愈,反倒是你,可需我帮你瞧瞧。”
“我也无事,就是不知……入学之时脸上这伤能否消下去。”盛叶舟苦笑。
虽然全身都跟散架了似的疼, 但没啥生命威胁, 就是受点皮肉之苦而已。
先是家里中毒, 然后又是考试途中受伤,这回倒好, 来看个热闹都能落得浑身是伤。
难道他果真如章文令所言,跟着安义府八字不合……
“我听甘禾渊说,你与你大哥并不亲近,没想到今日竟拼了小命去救他。”
“你们还不是豁出去帮我,好歹我和我大哥还有血脉亲情,咱们认识才不过几日……”盛叶舟扬唇笑笑,说着又老气横秋地叹息道:“这世上万事都逃不过情义二字,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我当他大哥,你们当我好友,所以咱们都是觉得该救,便救了!”
“我祖父也总说此生只求问心无愧便已足矣。”蔡杨挣扎着坐起,靠到车厢壁看向外面幽幽开口:“我娘当年就是因被家中继母陷害才迫不得已嫁给了我爹……”
盛叶舟身子一抖,也跟着坐起身正襟危坐听他说。
难怪听到迷药两字会如此大反应,原来蔡杨父母家就是这大宅门后院阴私产物的受害者。
“我家祖上几辈皆会些浅显医理,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郎中……”
蔡杨的爹与娘,一个乡野郎中一个是名门望族吴氏旁支嫡长女。
论身份,二人云泥之别,若是按照正常人生轨迹,是万万不可能有交集的
但某一日,蔡父稀里糊涂被吴家请入内宅给府中小姐整病,这一去就中了迷药与蔡母被吴家继母当场带人撞破“私会”
为了吴氏一族所谓的名声,吴家对外宣称蔡母因急病早逝,实则是将人送到了尼姑庵了度残生。
蔡父被杖责二十板,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在家将养大半年才能下床走路。
伤好后,蔡爷爷带着蔡父偷偷上尼姑庵探望蔡母,顺便也给她送些银钱傍身
见她身形枯槁,便动了恻隐之心,找了媒婆亲自向蔡母求娶。
“我爹老说若不是那可恶的迷药,我娘会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穿金戴银过舒坦日子,那也不会天天下地劳作变成个农妇。”
“大户人家的日子不愁吃穿,但要说舒坦……”盛叶舟轻轻摇头,接着翘起大拇指朝旁边马车一指努努嘴:“就是男子也有可能被人陷害,此事根本防不胜防。”
“那倒是。”
一联想到陆家兄妹的恶毒心思,蔡杨忽地又觉得自家日子还算清静,至少没那么多糟心事不是。
家中兄弟姊妹一多,争宠陷害之事比比皆是,就连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心思都如此狠毒。
“我倒觉得你娘挺欢喜现在的日子。”
忍着胸口的疼,盛叶舟俯下身,伸手捻起蔡杨袍子的袖口:“这可都是你娘一针一线缝制,若不是心甘情愿,针脚怎会如此绵密。”
就算心思通透,蔡杨也终究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平日里总听蔡父念叨,自然便将所见一切自我合理化了。
现在经由盛叶舟一提醒,他脑中瞬间回忆起许多琐事,一时觉得爹好似也没明白过娘。
娘从未抱怨过日子苦,反是将家中操持得井井有条,村里谁不说一声蔡家有福气,娶得儿媳好生能干。
若是心中不愿,怎会拼尽全力如此。
“等日后考个状元,你娘就是蔡府老夫人,那时看谁还敢欺负她。”盛叶舟笑着安慰:“届时再给你娘挣个诰命,吴家继母见着都得请安。”
光是想想蔡杨就觉着心中畅快,清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丝难为情:“廖飞羽说我若是高中,也定是探花。”
“为何?”
“探花郎……俊……俊俏。”蔡杨羞得满脸通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盛叶舟。
盛叶舟莞尔一笑,这熟悉的话简直和盛建宗说得一模一样。
在川庆朝,探花郎听着可比状元郎还要受欢迎似的。
“在哪在哪……”
脑中正念叨着自家老父亲,马车外就响起了他焦急的声音。
“叶舟在我府上马车。”甘禾渊连忙指向面前的一架马车。
车帘下一瞬便被掀开,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盛建宗探入头来,一眼便见他脸色大变,伸出双手来急切地将人抱到车辕之上细看。
“快快快,去医馆。”一细看便更是心疼,盛建宗急忙转身冲跟随而来的盛府下人高声道。
马夫手忙脚乱地又将马车往后赶,盛叶舟朝后一看,盛禺山正好下车,脸色阴沉地朝这边走来。
“父亲。”盛叶舟连忙安抚老爹。
盛建宗说话时,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衣襟前早湿了大片,应是沐浴还没结束便赶来此处。
“这还叫没事,我儿的脸都破相了。”盛建宗怒气冲冲,但又寻不着“罪魁祸首”,嘴唇蠕动几下后重重冷哼一声骂道:“蠢货。”
这句蠢货指得自然是旁边马车的盛叶雲。
盛叶舟捂着胸口,看向一侧还没有动静的马车:“大哥得看大夫。”接着抬起右手:“我浑身疼,也要看大夫。”
盛建宗越想越心疼,重重呼出几口憋闷之气后才转身看向盛禺山。
“父亲,我先带舟儿和这几个孩子去医馆让大夫好好瞧瞧。”
盛叶舟也抬眸看向半天都还没走到的祖父,却见他正低头和一个身着黑衣的侍卫低声交代着什么。
听到盛建宗的话,这才摆手让人退下,朝他们点头:“你们先去,我正好进去拜会拜会锅祭酒。”
眸光扫过盛叶舟红肿的嘴角时略一停顿,盛禺山眸色瞬时变得更加幽暗。
但神色变化也只是一瞬,很快便又隐了去,从他脸上根本没看出半分怒色。
沉声走到盛叶舟面前,盛禺山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舟儿做得很好。”
“今日都多亏我的好友们。”盛叶舟连忙给三个小伙伴邀功。
“祖父省得,等你伤愈之后咱们就登门致谢。”盛禺山温声道,目光并未在盛叶雲的马车上停留,垂手摸摸甘禾渊的脑袋后又交代:“也带这几个孩子去让大夫瞧瞧可有受伤,稍后你亲自送他们回府。”
“儿子明白。” 盛建宗老老实实沉声道。
交代完,盛禺山未再停留,背着手朝国子监侧门而去。
想起祖父曾经也在国子监内读过书,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竹林。
“你祖父动怒了,咱们快走。”盛建宗龇牙咧嘴地望着盛禺山逐渐消失的背影:“上回瞧见你祖父没有表情还是十年上书谏言被圣上打入大牢,我和大哥去天牢看到过一回。”
“打入大牢?”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盛叶舟扒拉着盛建宗的肩膀,好奇追问:“为何会被打入大牢。”
盛建宗一个激灵,惊觉失言,眸光慌乱地转着干笑道:“不是甚大事,就关了半夜,天亮就送回了府……”
看盛叶舟双眸亮如星辰,盛建宗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接下来说什么也不肯张嘴了。
粘得牢牢的嘴坚决不提当年之事,只是抱起盛叶舟就塞进马车,吆喝着马夫快点启程。
***
大夫一番检查下来,盛叶舟果然是几人中受伤最重的。
右手重新上竹板,得恢复小几个月才能康复,左脸与身上多处擦伤涂抹了药酒后光着膀子躺在木板床上晾干。
撞到桌椅的心口处青紫大片,多亏了圆乎乎的身子,若是再瘦些,肋骨说不定都会撞断。
除此之外,盛叶雲躺在隔壁等迷药过劲儿自会醒来。
蔡杨与甘禾渊都是轻微擦伤,两人擦了药酒后就一直赖在医馆不肯回府。
看热闹的廖飞羽还未来报信儿,他们仨都等着听后续呢……
好在廖飞羽的动作和他跑得一样快,大夫正给盛叶舟胸口敷上草药之时,一个黑孩子咋咋呼呼地冲了进来。
“好消息好……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兴奋的神情在瞧见盛叶舟时戛然而止,廖飞羽耷拉着眉毛扑到床边,一脸担忧地望着大夫:“大夫,我好友不会死吧。”
大夫:“……”
屋中众人:“……”
“哪那么容易死。”白发大夫没好气地瞪了眼胡说八道的小孩儿。
廖飞羽自知不受待见,等大夫离去后,才冲甘禾渊跟蔡杨招手,三人扑到床边头挨着头的小声说话。
至于盛建宗,听到儿子伤势无碍后就回府接吴氏去了。
“陆府这回脸可丢大了。”廖飞羽幸灾乐祸地挑眉轻笑,接着详细描述起当时郭祭酒领着几十人赶到竹屋时的场景。
陆家几个丫鬟将此事闹得挺大,一路上见着人就哭诉盛府大少爷盛叶雲支开她,转身自家大小姐不见人影的事。
这一路走一路吼,不少与陆府相熟的长辈也都跟着去一看究竟。
郭祭酒本不欲滩这趟浑水,情投意合的小年轻私下偷摸着见个面也不是啥新鲜事,可坏就坏在这陆府二房夫人非要求大人主持公道。
话里话外只暗示盛叶雲图谋不轨,好似已经确定自家侄女被玷污了般又哭又闹。
几十人浩浩荡荡去往竹屋,一开门倒真是瞧见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女酒醉躺在床上相拥而眠。
“你们是没瞧见,那陆二夫人还没看清床上之人是谁就开始哭天抹泪,嚷嚷着要让盛府给他们个交代……”廖飞羽摇头连声啧啧。
等婆子上去掀开衣裳,满室皆惊。
床上赫然是陆三少与同父同母的妹妹,两人满身酒气,睡得酣畅,甚至婆子上去也无法将两人分开。
说到这,廖飞羽有丝疑惑:“咱们当时进去的时候没瞧见屋里有酒啊?”
“酒!”盛叶舟低声惊呼。
他当时还撞上了桌椅,敢肯定的是屋里没有酒。
“不仅满屋酒气,而且……而且……”廖飞羽突然语塞,黑亮的脸颊跃上抹红霞,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当时明明没有脱他们的衣裳,可……可……可他们是光着身子抱在一起的。”
盛叶舟:“……”
“难道是咱们走了后他们自己个儿脱的?”根本不懂男女之事的甘禾渊哪懂那些,兴致勃勃地猜道。
廖飞羽点了点复又摇摇头,神色很是混乱。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后来有人进竹屋,但表兄就守在屋外,郭祭酒来之前根本没看到人进去过。
无人进去,那只能是两人自己所为,但……迷药也会使人发热?
盛叶舟眯了眯眼睛,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浅笑着转头继续听廖飞羽说。
他好像有些头绪,恍惚间回忆起方才所见到的黑衣人,那人面生得紧,也从未在府中见过走动。
不管是不是祖父安排,但后来进入那人明显是帮着他们善后。
是友非敌……足矣!
“当时郭祭酒脸就黑了,你们是没瞧见当时陆二夫人那张脸,白得就跟雪花似的……我差点就乐出了声。”
随后郭祭酒连忙带着人退出竹屋,只让陆二夫人留在屋中处理。
男女私相授受竟变成了兄妹□□。
从那满屋子酒坛到两人的醉态朦胧,所有情景都只能让人联想到酒后乱性一说。
跟来的人中也全是如此猜测,没多久这消息估计就得传遍整个国子监。
廖山长匆匆赶来将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打发离开,只留下国子监几位大人处理此事。
离开之前,廖飞羽只听到陆二夫人说要去请大夫,俩孩子指定是被人下了迷药。
“可惜祖父一来就把我赶走了!”廖飞羽颇为可惜地摊手,说罢直接往地上一坐叹气道:“陆二夫人好狠的心,方才她没看到床上之人是谁时,口口就说要让陆大小姐绞了头发去尼姑庵做姑子,轮到自家孩子就完全变了。”
“……”
“那陆二小姐和陆三少爷醒来之后会作如何啊?”
蔡杨心肠软,听罢甚至有些担忧起那两人的下场,甘禾渊就没那么多菩萨心肠,撇了撇嘴干脆道:“那是他们活该。”
“是他们先存害人之心,有何下场都得自己受着,咱们先把这身伤养好才是。”盛叶舟终于开口。
满身的伤都拜他们所赐,盛叶舟才不关心他们死活。
四个小伙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看到对方的狼狈模样,不由互相指着喷笑出声。
特别是躺在床上,肚子敷了大块草药的盛叶舟最是滑稽,很快就惹得几人共同调侃起来。
简陋的小小隔间里,满是四个孩子畅快的笑声。
第29章
半月后, 启明书院。
将养半个月,盛叶舟顶着张可怖的脸出现在山顶书堂院门外。
立于门口迎接学生们的傅卓云初初瞧见还被吓了大跳,手没好又添新伤, 莫不是府中进了贼人……
盛禺山胡乱编了个谎才将受伤之事给遮掩过去。
但他右手受伤,恐怕几个月内是无法握笔了。
很不恰巧, 入启蒙班第一堂课,便是先生让九人默写在家中所学内容, 借以了解他们各自进度。
盛叶舟个子高, 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 众人埋头写字时他杵着下巴无聊打量同窗们。
他们这九人或许在未来十几年中都要在待在一起学习,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在意。
除甘禾渊三人外,剩下五人今早匆匆见过一面,盛叶舟还无法全部将人名与长相对上。
不过, 其中有一人盛叶舟当时就留下了深刻印象。
陆齐铭!
初听这个姓氏, 盛叶舟就立即想到刚被他摆了道的陆府。
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巧合,这个陆齐铭还真是陆府大房的次子,果真是被他摆了道的陆家孩子。
想着此人,盛叶舟抬头看向书案前那个奋笔疾书的清秀男孩。
一身藕色袍子, 发髻之上插着支细碎桃花模样的簪子。
若说廖飞羽只是声音娇柔的话,这陆齐铭从长相到装扮都透出股女气,离得这么远盛叶舟都能闻到他身上飘来股子淡淡的香气。
但让人颇为意外的是此人声调竟异常粗狂,嗓子像是风沙刮过似的沙哑暗沉。
早上向傅先生问礼时抱拳的动作也挥得虎虎生威,根本没半分娇柔之感。
无论前世还是这世, 盛叶舟都从未见过如此有分裂感的人。
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就在胡思乱想中, 傅卓云手执戒尺, 领着两个老者步履缓慢地走入学堂。
咔——咔——咔——
戒尺轻敲三声,学生们全部停下写字抬头看向堂上先生。
“写上名字后将默写纸张放到桌上就好。”傅卓云扫过空空荡荡的课室, 洪亮的嗓音好似有些回音,他神色微有那么一顿,而后渐渐缓和了神色:“这两位是老夫请来的先生。”
说罢,也没介绍名字,脚步往后就退到了一侧。
“咳咳。”
青衣老者捋着胡须,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他轻咳两声,笑意盈盈地望着众人开口:“老夫姓魏,你们称魏先生即可,日后由我教导你们写字与书画。”
魏先生说完,一袭黑衣冷着张脸的老者紧接着就开口:“老夫姓俞,负责教授你们强身健体之术与剑术。”
强身健体?剑术?
九人都是一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启蒙班何时还要管学生的身子了?
前排三人应是互相认识,因惊诧不由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咔咔咔——
连续三声,傅先生收起戒尺,正色道:“不止是剑术,除读书外,君子六艺……强身健体你们都要懂。”
盛叶舟心惊,若不是几位先生瞧着,真恨不得张开手掌好好算算傅先生所列举的有多少样。
这哪是启蒙班,活脱脱就是个状元班啊!
“没有强健的身子骨,连爬个山都能扭到手,日后要在考棚中九日,你们又要如何挨过。”俞先生冷冷说着,眸光最后落在盛叶舟脸上直直望着他道。
盛叶舟:“……”
俞先生说得不是他吧……盛叶舟心存侥幸地想着。
下一瞬,俞先生就抬起手,着重指了指心里还在自我安慰的人:“你就是平日里疏于强身,这才如此弱不禁风。”
其余八人全部回头,眸子都带了些笑意。
这才入学第一日,就叫俞先生牢牢记下,日后可就惨了……
盛叶舟:“……”
“从明日起,你们辰时上课午时下学,申时在韦林山脚跟随俞先生练习一个时辰剑术……”傅先生继续安排。
包括盛叶舟在内,整个启蒙班的学童们都被傅先生所安排的课程惊呆了。
每天要步行上山,从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二点上课,中午在书院吃饭小憩,然后下午三点在书院山脚练剑,五点回家。
这还只是书院安排的课程,听傅先生口气,回府还有要完成的课业。
每天课业第二天抽查,不及格的要留堂完成才可下学。
他们与启明书院其他学子相同,每月有两天修沐,除此之外,天上下刀子都要来上课。
无辜旷课五次便会被退学,要是有事得请假……
人都说寒窗十年苦读方能高中状元,但盛叶舟觉得他们挤破头才进来的启蒙班,怕是得熬上十多年二十年。
思及此,盛叶舟竟无比怀念起前世的九年义务教育。
好歹那时有周末,还有寒暑假。
现在……
一番话狠狠震慑住九人,傅先生神色满意,收了课业后与先生们笑着离开课室。
今日作为第一天,下午并没安排练剑,也没有有课业留堂,这是先生留给他们最后一日的清闲。
先生们前脚一走,课室里就炸开了锅。
甘禾渊垮着张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杵着下巴发呆。
坐在他右前侧的小少年性子跳脱,不管明日会如何,反正这会儿很是欢喜,先生们的身影刚消失,就窜了起来。
“咱们日后就是同窗了,要不先来介绍下自己?”
少年长着张娃娃脸,眸子很亮,说着话狠狠一拍自己胸口:“我叫徐啸,今年七岁。”
简短说完,就将眸光投向坐在左侧的高壮少年。
就在八人集中注视下,少年涨红着脸,从书案上站起,转身面朝大家:“我叫卫富力,今年六岁。”
“我先来我先来。”
眼看还有好几个人才能轮到自己,廖飞羽坐不住了,像只猴子似地从课室右侧最后一排跳了起来:“我叫廖飞羽,那是蔡杨,那是甘禾渊,那边那个像是被人打的了叫盛叶舟,我们四人是好朋友。”
不仅介绍自己,还将盛叶舟三人都指了个遍。
座位是先生安排,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巧合,他们四人被分开,就算想说话都得靠吼……
实在是这个能容纳三四十人的课室眼下只有他们九个学生,每个人的书案都分得极开。
观方才傅先生神色,恐怕他也没料到千人中竟只有九人留下。
“原来你就是那个山路上扭了手到现在还没好的盛叶舟啊。”徐啸挤眉弄眼地朝盛叶舟看过来。
顺着徐啸的目光,陆齐铭忽地一个转身,掀起的风让盛叶舟也恰巧看了过去。
这一看,盛叶舟还有些莫名其妙。
陆齐铭眸中带笑,分明对他没有恶意,翘起的唇角中还隐隐带着丝亲近。
“我叫陆齐铭。”他站起身来先朗声道,说罢不等众人反应就又坐了下来,面朝盛叶舟规规矩矩抱拳行了个礼:“多谢你前些日子救了我长姐一命。”
陆齐铭声音很爽脆,在空旷课室中引起圈圈回音,引得大家都停下交谈看了过来。
不知晓内情的都观望,知晓缘由的廖飞羽几人早跳起围了过来。
但陆齐铭却不再多言,朝盛叶舟点点头后笑道:“我们一起下山吧。”
盛叶舟点头。
得到回应,陆齐铭就一撩袍子站起身来,下巴朝门外一点,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至于其他人的注视,好似完全与他无关似的。
看他步伐沉稳有力,盛叶舟觉得陆齐铭定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门外,陆齐铭站在院门口,正垂目看向被雾气笼罩着的石梯。
盛叶舟走上前去,默不作声地刚想抬腿,左手直接被拉住,只见陆齐铭朝右边杂草丛指了指:“那里有条近路。”
扒开草丛,一条能容纳两人并排而行的泥路出现。
站在这里,能一眼就看到山下烟火气十足的市井模样,光看距离就知近了不是一星半点。
“你怎么知晓这里有条小路?”
几人中属廖飞羽最为震惊,他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望小路又回头看看院门。
有如此捷径祖父竟然都没告知,他这个孙儿莫不是捡来的吧……
“我考试那日恰巧瞧见傅先生与廖山长从这下的山。”陆齐铭淡淡一笑,等几人全进入小路后还折身将草丛回归原样。
“先生就是如此做的。”见几人不解望着,还转身解释一句。
盛叶舟:“……”
“走吧走吧,以后不用爬石梯,对咱们来说可是好事。”甘禾渊倒是欢喜得紧,连声催促几人离开:“别被先生发现了。”
山路狭窄,虽能两人并排而行,但盛叶舟观另一侧几步之遥就是悬崖峭壁,还是让五人依次排着下山。
于是由陆齐铭打头,剩下四人跟在他身后朝山下走去。
走出没多远,陆齐铭就再次开口致谢,这回是谢四人。
“你姐如何得知国子监那日之事是我们所为?”
既然陆齐铭能准确找到他们致谢,盛叶舟也没了再隐藏的必要,开口就直接问道。
“我大姐虽中了迷药走动不得,但迷迷糊糊中是能听见外头人说话的。”陆齐铭笑着解释道。
那时陆大小姐浑身瘫软动弹不得,但意识模糊中还是能听到别人说话,在竹屋中还睁开了几回眼睛。
所以竹屋中人的说话她大部分都已听清楚,知晓是何人害自己,也知是谁救了她。
“其实我与父亲当时也在国子监,听闻此事后我们才在小花园中找到我大姐……”陆齐铭继续道。
陆大小姐醒来后立即将此事告知了父亲。
“父亲让我们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也不要提起是谁扒了二房两兄妹的衣裳……”提起陆三少爷兄妹,陆齐铭干脆用了二房来代替,说着还不屑地轻笑了声继续道:“痛快。”
在此事上,陆府大房直接变成了旁观者,在陆二夫人来寻陆大小姐时,陆大爷只说自家女儿中暑早早回府,坚决不提竹屋之事。
陆二夫人想寻人来证明儿子女儿是被人所害,找了一圈,最后只寻到个国子监仆从说见到陆三少亲自提着酒壶进入竹屋的证词。
如此一来,郭祭酒更不愿再掺和此事下去,寻借口将陆家人就打发回了陆府。
一回陆府,陆大爷又来了个大变脸,当堂就指着陆二夫人鼻子承认竹屋之事是他所做。
“你爹说此事是他所为?”甘禾渊一声惊呼。
竟然还有将害人之事主动揽到自己身上来的……
“我父亲说,本是陆府仇怨,那就由陆府中人解决,没得还将他人牵扯进来的道理。”陆齐铭笑着点头,好似一副很认同的模样。
盛叶舟心里倒吸了口凉气,实在是让陆家父子心中的准则震惊了。
“其实说白就是不想连累我们呗!”廖飞羽倒是听明白了陆齐铭父子的意思,盛叶舟转身好奇地看了他两眼。
“这有啥稀奇的,我舅舅就是这样。”廖飞羽无奈耸耸肩,表情一言难尽:“其实我也不懂他们的道理。”
“后来呢?”盛叶舟不欲细究人心里作何想法,几步追上陆齐铭后高声追问,
“我父亲前几日去盛府送谢礼,你不知?”
见身后人完全一脸好奇之色,陆齐铭有些奇怪,父亲回府之后很是欢喜,他还以为两家长辈交谈甚欢呢。
“这几日我没在府中,因此错过了陆……陆伯父来访。”斟酌词语后,盛叶舟还是决定称呼陆大爷为伯父。
前些日他被符辺接到符府将养,说是给寻了个告老还乡的御医,绝对不能让脸留下疤痕。
所以在符府待了十几日,盛叶舟昨日才返回盛府,
今早上山时也并未听到祖父提醒要注意陆府孩子的话,盛叶舟觉得陆齐铭的感觉没错。
两人应该谈得很顺利……
陆齐铭笑了笑,这才转身继续走:“父亲说你们年纪轻轻有勇有谋又心胸开阔,所以让我多与你们亲近……”
“你们都是讲义气的人,我愿意与你们交朋友。”
盛叶舟只能看到陆齐铭的后背,所以并不能从他表情上看出任何端倪,但粗狂的声音中充满真诚,说话也直来直往,就冲这点,就让人心生好感。
于此同时,盛叶舟也很是感慨。
一群六七岁的孩子,说话做事比前世十几岁的少年都要成熟,心眼子也多。
“既然是朋友,那咱们下山先去吃馄饨吧,我前些日子发现一家……”
看不懂眼色,分不清场合的甘禾渊絮絮叨叨地念着他前几日的发现。
为了探查山脚好吃的食铺,他这些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街头小巷中闲逛。
盛叶舟:收回方才的话,也不是人人都成熟!
第30章
多亏小路的存在, 几人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已从树木掩映的山顶来到了山脚。
小路寻常似是有不少人走动,路上黄泥踩得结结实实寸草不生。
一步踏入繁华市井,盛叶舟心中狠狠松了口气。
有这条近路在, 至少膝盖是保住了。
“咱们快些去走,那食肆人多去晚就吃不上了。”一看到熟悉街道, 甘禾渊瞬时快活起来,面朝几人往后倒退着伸出手臂指向一条小巷子。
“小心撞到人。”盛叶舟有些无奈地提醒, 刚说完, 就觉陆齐铭轻笑着戳了戳他肩头:“你看。”
顺着陆齐铭的手指往前一眺望, 盛叶舟立时知晓他要自己看得是何处。
街上人来人往,繁华得比府城最宽的街还要拥挤。
此时正是午饭时刻,街上茶楼饭馆前都挤满了成群结队的书生。
但偏偏有处挂着木色匾额的门店前空无一人,伙计蹲坐在门槛之上, 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四处打量。
“盛弟可知此处为何没人进出?”陆齐铭又问。
盛叶舟抬头看了眼匾额上的店名。
[迎客居]
名字很普通, 在城内遍地可见的酒楼名,并未有何特别之处。
再一细看,盛叶舟匆匆扫过门口右侧一块写满字的板子。
此时几人刚好走过酒楼,一眼就望见大堂内只寥寥几个手持折扇的华服青年在里谈天说地, 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点头哈腰地在侧伺候。
整个大堂好似就这么一桌人。
“难道酒菜昂贵,寻常人吃不起?”甘禾渊猜。
他受盛叶舟影响,偏生对些小食肆小摊子感兴趣,这种大酒楼还真没进去过。
陆齐铭笑:“是也不是。”
盛叶舟收回眸光,轻笑着不再多看。
“盛弟?”
盛叶舟叹了口气, 停下步子面朝酒楼, 目光在那伙计脸上停留片刻, 而后摊手笑道:“我们在门口停留好半晌,伙计可有正眼瞧过?”
话刚落, 小厮抬眸,没精打采地瞟了一眼,头眼看到蔡杨更是“嗤”了声,复又看向他处。
几人因年纪尚幼,都未在身上穿戴名贵物件儿,盛叶舟更是因有伤在身,模样瞧着有些邋遢。
加之傅先生不喜奢靡,府中都有意不让自家孩子招摇。
当然……陆齐铭除外。
这伙计略略扫过,应该是立即便将几人归类到附近哪条巷子下学的私塾学童。
“估摸着附近私塾的学子都被他这样瞧过,换你你愿意进去受气?”盛叶舟再道。
掌柜在大堂里装孙子伺候客人,自家伙计倒是在门口用眼神赶人,酒楼生意能好才是怪事。
“哪有这样做买卖的?”廖飞羽气不过,刚提步往前,手已被陆齐铭拉住,冲他摇摇头:“何必多此一言,我又不是让你看这个。”
“那你让我们看啥?”廖飞羽更是不解,下意识地伸手推推走在前面的盛叶舟询问:“我们要看啥?”
“门口板子。”盛叶舟声音懒洋洋的传来。
“板子?”廖飞羽这才转身循着板子看去,其中有些字太小看不清楚,他干脆跑步上前凑近细看。
跑动间带起的风吓了伙计一跳。
“哪里来的小毛头,咱们这不卖馒头包子……”伙计神色不耐地抬头,神色立时一变笑着站了起来:“少爷用饭还是喝茶,小的领您去雅间歇息歇息。”
慢几步跟上前去的陆齐铭背着手,迎着伙计目光轻飘飘望了眼大堂不搭腔。
“少爷……”伙计躬身将人往前请,陆齐铭不动如风,只看向飞速阅读的廖飞羽。
片刻,廖飞羽转身,朝伙计撇撇嘴,右手一挥:“咱们走。”陆齐铭干脆跟上,一刻都不带停留。
伙计一头雾水地目送着两个孩子走远,甚至不知就是方才这眨眼间,酒楼又失了几位或者许多位客人。
两人追上早走出老远一截的盛叶舟,廖飞羽这才气愤的抱臂埋怨道:“好好一个吃饭的酒楼,非要搞得乌烟瘴气才肯罢休”
“板子上写了啥?”蔡杨好奇。
“谁谁谁府上的少爷光临……”廖飞羽狠狠翻了个白眼,接着又道:“小字是哪位举人哪位秀才在此留过墨宝。”
“啊?”甘禾渊更是不解,只能依着他的猜道:“贴这些是为招揽生意,我看很多铺子都贴,难道是字写得太小的缘故?”
“本意应是如此,但配上伙计的逢高踩低就变味儿啰!”盛叶舟笑着摇头,接着道:“没点少爷名头,谁敢进去。”
酒楼茶楼请举人秀才留下墨宝挂在大堂不是新鲜事,求得不过是其中若有人侥幸高中,那也算是给自家酒楼添光增彩了。
做买卖的人大都明白不能小瞧任何人的道理,不论布衣学童还是绸衣书生,面上一视同仁才不会留下把柄任人诟病。
但迎客居坏就坏在这牌子把各府少爷名头排在前头,举人秀才的名号反倒是小字被压在下头。
再加上伙计狗眼看人低,酒楼处处都透出股子奉承权贵贬低普通农户子弟的意思。
如此做派,恐怕被写在板子上那几个秀才举人心中早后悔不已了吧。
“同为读书之人,难道还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蔡杨小声嘟囔。
这问题盛叶舟还真没法说,古代士农工商的阶级问题存在千百年,岂是他们几个小小孩童能细聊之事。
“我哪是让你们看那个?”
不料此时,陆齐铭反倒是满脸奇怪,似是不知盛叶舟为何要说一通听不懂的话,满脸疑惑地挠了挠头又道:“我是让你们看木板子上的名字!”
盛叶舟:“……”
“你们就没瞧见里边有好些皇亲贵胄公府少爷在内?”陆齐铭警惕地左右瞧瞧,凑近几人压低声音:“这些少爷都可都是从宫中出来的。”
街上人声鼎沸,却仍不妨碍盛叶舟几人听清楚了他的话。
这问题别说是廖飞羽几个真孩子,就是“假孩子”盛叶舟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回头眨了眨眼,低声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听不懂。”
其余几人连忙点头。
“走走走,去人少的地方再说。”陆齐铭有丝着急,又是左右瞧瞧,摆着手让几人快些走。
走到小巷的食肆,几人各点了碗馄饨坐下,陆齐铭才神神秘兮兮地朝几人招手,示意他们靠过去。
“听说宫里将他们的陪读名额取消,所以才一窝蜂跑来启明书院进学了。”
四人还是不懂,齐齐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陆齐铭啧啧两声,似是嫌弃几人愚笨,声音低沉:“日后朝廷将不再恩荫受官,那些皇亲国戚也得参加科考才能做官。”
说着,一脸严肃的朝几人抬了抬下巴。
但这话除盛叶舟心中有所想外,其他几人还是没听懂,廖飞羽更是干脆道:“科考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多几人少几人无甚差别。”
“笨!”陆齐铭急得抓耳挠腮,真恨不得大声吼上两句,但又碍于几人身处闹市,真不敢大声嚷嚷。
盛叶舟突然倒吸口凉气,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连多年恩荫贵胄子弟官职的惯例都能打破,足以说明当今圣上动了要改革的决心。
解散陪读,整顿科考之风,选拔可用之人,打压……打压士族子弟?
盛叶舟顺着惯有思路这么一想下去,心中巨石宛如千斤般压得他呼吸渐渐缓重。
陆齐铭提起,说明陆府也知此事,那是否说明朝廷上下也都知晓圣上的心思。
这其中盛府是否也会受到牵连……
心思转动间,就听陆齐铭气呼呼地拍桌子吼道:“我的意思是提醒你们日后要小心,他们都在启明书院读书,咱们要小心些别撞上了。”
“那几位在宫中就做下不少混事,来了书院不得更无法无天……”
盛叶舟:“……”
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半天,原来是他以大人之心度孩子之腹了。
“明说即可,如此神神秘秘作甚?”盛叶舟额角发紧,握拳抵于眉心哭笑不得道。
“万一被他们听到如何是好?”陆齐铭震惊于盛叶舟的不在乎,说着又左右瞧瞧,拧着眉头给几人好好讲了讲他在府中听来的小道消息。
除盛叶舟外,其余几人听得津津有味,连掌柜的端来馄饨都顾不得吃,全凑在一起听陆齐铭说话。
馄饨冒着袅袅热气,葱香味飘散开来,盛叶舟小心挪过陶碗,取了把汤匙正准备开吃。
“他们志不在科考入仕……”
陆齐铭历数纨绔子弟们的荒唐行径盛叶舟没听明白,但那句志不在科考可是猛地扎进了他心口。
志不在科考……
盛叶舟猛然惊觉。
他原本的志向也不是考状元探花郎,为何……为何要入书院来受这份苦?
傅先生开设启蒙班,为的不正是为弟子们科考入仕打牢基础,
好似半年前,他仍旧是个快活的贪嘴小童来着。
汤匙啪嗒一声掉进碗里,溅起滚烫的骨汤,惊得其余几人连连闪躲。
“你们可想过为何要科考?”盛叶舟突然沉声问道。
“……”
蔡杨心中最为坚定,想都没想便开口:“当然是科考入仕,让我娘过上好日子。”
廖飞羽黑脸紧紧皱在一起,抿着嘴左思右想,好似被这个问题难住,半晌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读书科考要作甚?”陆齐铭反问,说罢看向盛叶舟:“咱们总不能靠府中长辈一辈子,我可不能像我二叔那样成日里游手好闲。”
盛叶舟点头。
甘禾渊不懂那么多,想了想便立即道:“府中无趣,还是书院有意思得多。”
“叶舟你呢?”廖飞羽没想出来,转而来问盛叶舟。
“我爹想有个探花郎儿子。”盛叶舟回,而后又想想加上句:“读书还有很多好吃的。”
亲爹洗脑加上自习室的各种奖励,他就这么走上了读书路。
而且……心情还很好。
第31章
第31章
启明书院。
先不论科考最终目的, 盛叶舟第二日还是得在天将微亮时穿戴整齐前往书院读书。
课室中,都知小路存在的同窗们来得都挺早,就是好几人无精打采地趴在书案之上打盹, 完全没了昨日的精神奕奕。
辰时刚到,傅先生负手进入。
“昨日查过你们各自交上来的答卷, 八人中四人默完《三字经》,两人至《论语》为政篇, 其中徐啸所学最快, 已涉猎《大学》过半”
不约而同的, 剩下八人都震惊地看向双眸笑得眯成条缝的徐啸,盛叶舟亦是如此。
四书五经中,竟然已经学到《大学》
盛叶舟昨日虽没默书,但心中对自己所学一清二楚, 本以为学完《三字经》便在一群六七岁的学童中就已属前列。
仗着自己多活几十年, 反倒是过于妄自尊大。
正式开讲第一天,盛叶舟就被真正的天纵英才狠狠上了一课。
何谓天才……反正盛叶舟深刻明了自己跟天才根本不沾边,若不是每日有自习室内的学习,恐怕今日垫底的便是他。
倘若不想被落下太多, 只能勤能补拙。
咔——咔——咔——
戒尺轻敲书案,傅先生又道:“既然你们全都已学完《三字经》,老夫便从《论语》教起,徐啸你自当复习此书,待授课结束后我再指点你其他。”
“学生省得。”徐啸笑盈盈答道。
整一个时辰的授课, 盛叶舟听得津津有味, 竟没有一点枯燥之感。
听傅先生授课, 总有种会目光不自主追随的迫切感。
书中有些空泛的句子他会先背一句,而后解析此句, 再然后便会结合一些平身所见所闻用白话举例加深印象。
所以每句都要讲好半晌才能进行到下一句,别说是没接触过《论语》的大部分人,就是正在学的廖飞羽与徐啸神色都很是入迷。
待傅先生收起书卷,烈阳带来的热气才开始钻入书堂。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便是傅先生根据九人各自的学习进程因材施教之时,其余人要么是默读,要么是默写所学内容。
大家都取出纸来安静默写,盛叶舟右手不便,于是干脆接着先生所讲内容往下看,试着用方才的方法背诵解析。
等明日他再用傅先生的解析与自己所想进行比较,循序渐进地摸到属于自己的读书方式。
如此想着,盛叶舟翻开书,专心默读起来,耳边傅先生考校同窗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
直到他桌面响起戒尺轻敲的声响,盛叶舟这才猛然回神,抬眸看向先生。
“你所学到何处了?”
“学生刚背诵完《三字经》”盛叶舟老实回答,傅先生皱了皱眉头,右手抚上白须道:“你既已能看完《宁成四鉴》绝不应该只是学到此处。”
说罢不解地多看了两眼,复又让盛叶舟重新背诵了遍《三字经》
不带一丝停顿的背诵完,傅先生又从中提出几句让其解释,盛叶舟稳稳全回完,这才终于让先生露出个浅浅的笑意。
“基础扎实。”傅先生说罢,接着话锋一转又提起方才课堂之上才讲到的内容。
盛叶舟不慌不忙地复述一遍,只听傅先生又问:“方才所讲你真一点都未学过?”
“学生不敢撒谎,《论语》是今日刚学。”
“好。”傅先生忽地展颜一笑,捋着胡须的手垂下轻拍盛叶舟肩:“为师相信你潜力不止于此,三日后背诵完学而篇应不是难事。”
盛叶舟:“……”
什么叫潜力不止于此……
盛叶舟看向先生,想从他眸子中看出些答案来。
但此时傅先生已利落转身,捋着胡须朝正前方走去。
“从明日起,启蒙班还将有三十位学童……”
重新站到正前方书案后,傅先生放下戒尺,笑意已经收敛。
提起这三十人,盛叶舟就想起大表兄穆志为,这些时日一直在盛府由祖父盛禺山教导,离开前就听说他过几日也要进书院读书了。
“自此后,启蒙班将分为甲乙两班,两班互为竞争……”傅先生缓缓说着。
这批没考过试的勋贵子弟进入书院后将进行一场考试,其中成绩名列前茅者将来甲班读书。
而盛叶舟他们九人自然就成为了甲班,与剩下的乙班学童形成竞争关系。
这种竞争并不是口头上提到而已,其中还关乎到所有人接下来的很多学习资源。
甲班每日早晨由傅先生授课,乙班魏先生教授,巳时之后才会轮转。
也就是甲班授课三小时,乙班两小时或者时辰会更短,这要取决于甲班在三小时内有没有讲完今日所学。
每月末会有一场小考,甲班倒数五人将会与乙班前五交换。
这种竞赛不仅限于读书之上,包括剑术与写字都在其中。
傅先生虽没细说,但最后也略提过几句,待学生们年满十二后,竞争还会延续到六艺之上。
而个人竞争中同时也有团体竞争,总结起来便是读书过程中……竞争无处不在。
“明日辰时之前,我将在书堂门口抽查为师今日给你们留下的课业,若是未能通过者,明日午时之后便留堂重学。”
最后留下句让大家都头皮一紧的话后,傅先生满意飘然远去。
书堂之中安静异常,连最活泼的廖飞羽也垂头丧气地趴在书案之上,还未能接受方才先生所讲。
“辛辛苦苦考进来,没想到在书院中还要考。”卫富力烦闷地撑着脑袋,他眸光在八人身上划过后,眸色不由又暗沉了几分。
班中九人,勋贵出身五人,就四人出自商户或者寒门,
而还未蒙面的三十人全是官宦子弟,他担心的不仅是考试竞争问题,还隐隐有些不安。
昨日方才庆幸同窗中没有骄纵少爷,可那些全凭家世进入书院的就不同了……
万一有个仗势欺人的纨绔,漫长读书日子岂不难熬。
盛叶舟执帕擦去脖颈窜起的汗意,心中倒是平和。
前世所读高中一个年级就有十几个班,竞争早已成家常便饭,他不怕和人竞争。
意外的,盛叶舟所担心之事竟巧合的与卫富力重合。
大宅子中长起来的这些勋贵子弟,心思可不像甘禾渊与廖飞羽如此单纯。
八九岁的孩童,心眼子比成人都不差,拉帮结派阿谀奉承的戏码指定也不会少。
“叶舟。”心思简单的甘禾渊恐怕是几人中唯一没有多余想法之人,整理好笔墨之后忙不迭就来寻他去膳堂吃饭。
从今日起,午饭他们需和其他学子一般前往山腰书院膳堂吃饭。
听到吃饭,廖飞羽也来了精神。
“咱们快些去,去晚了可真就饭留给我们了。”
启明书院共有学子百来人,全都是些十来岁的少年人,饭量自然也惊人。
俗话不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对这些成天读书的少年郎来说亦是同样道理。
廖飞羽虽没在书院内读书,但好似对这里极为熟悉,从小路进入书院侧门后轻声熟路地带着大家在偌大书院中准确寻到了膳堂所在。
启明书院所有建筑环山而建,内里极广。
有书堂若干间,还有藏书阁与各种供学生们消遣的假山竹楼,棋室练武场。
最内里还有寝舍,听廖飞羽讲还是每两人一间的屋子,提供给那些家较远无法回家的学生。
若是银钱给够,还能带家眷一同住到单独的小院子中。
膳堂位于书院最左,隐在大片竹林之后,一墙之隔外就是悬崖峭壁。
“来晚了来晚了……”
启蒙班所在的山顶毕竟离着山中稍远,他们到时堂中大部分菜都已清空,只剩下些发黄叶菜还留于盆中待取。
心心念念的饭食只剩如此光景,甘禾渊撇着嘴欲哭无泪。
“哈哈,快瞧那几个小胖子。”
面面相觑之时,膳堂中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伴随着同行之人的哄笑声,几人齐齐转头看向窗前几人。
三人身着书院统一的梧枝色宽袍,正坐于窗前一张方桌前用饭。
笑得最大声的青年衣襟半敞,左腿曲起蹬在长凳之上,半个身子靠着木窗,姿态吊儿郎当很是放肆。
但盛叶舟从他脸上倒是并未瞧出有嘲笑之意,应只是见他们一群五短身材的小娃娃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纯粹有些好笑而已。
坐在青年右侧的少年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虽翘起唇角浅笑,但其浑身都透着股疏离淡漠之感。
左侧之人背对他们,待那人在放肆青年示意下转过身来时候,盛叶舟一怔。
盛叶钰。
盛叶钰同样微怔,但眸光只在盛叶舟脸上停留片刻后便干脆转过头去继续吃饭,好似见到个陌生人般一眼带过。
两兄弟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没超过两个月,说起来确实还真是陌生人。
他不出声,盛叶舟也没上去认哥,收回目光后看向廖飞羽,就指着他想法子呢。
“他们吃的为何与我们不同?”甘禾渊不解,那几人桌上分明摆放了好几盘冒着热气的菜,瞧着味道就不错。
“小声些。”陆齐铭悄悄扯了扯甘禾渊衣袖,小声解释“这些菜专门有小厨房给做。”
“那我们也出银子买。”甘禾渊舔着嘴唇饿极的模样。
“有银子也买不到,这些可是人家府上专门派人来做的,没有带人来咱们只得吃书院的饭菜。”廖飞羽插话。
要吃这些剩汤剩菜廖飞羽也下不去口,抓耳挠腮好半晌,干脆一跺脚领着几人绕过膳堂钻进竹林。
“我带你们去后厨。”
前堂没吃的,只得从后堂厨房熟人那寻求法子。
第32章
第32章
“那几人你认识?”一离开前堂, 盛叶舟就问道。
“衣衫不整那位是镇国公府韩长风,皇商简府简德湫,另外……”陆齐铭抬了抬眼皮, 盛叶舟立即会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扣扣脸颊:“我二哥。”
镇国公府乃是当今皇后娘家, 韩长风虽不是长子,但其大名在安义府都很有名。
其中由属他大手一挥买下艘画舫赠与花魁最为震动。
简德湫便是那位气质沉静喝茶都能喝出副入高山白雪般冷冽的青年。
简府商户出生, 多年前用无数金银财宝硬生生给府中子孙砸出个由商转农户的道路。
后来更是凭借搭上镇国公府这条大船, 一跃挤入皇商之列, 在勋贵之中游走得颇为得心应手。
至于盛叶钰,陆齐铭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盛叶舟肩无声安慰。
这几掌拍的……想来盛府家事他也知之甚详。
韩长风便是昨日所提过那几位被赶出皇宫的纨绔子之一。
陆齐铭如此避讳背景深厚的纨绔们,却恰恰忘记了他们身边同样还有一位朝中大部分少爷都不敢招惹的人。
——廖飞羽。
当今圣上亲舅舅的长孙, 要真论辈分, 恐怕还能唤皇上一声“表叔”
对皇上来说,那可比皇后的娘家侄孙要亲近得多。
但这位原本能成为天下第一纨绔的人此刻正跟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嚷嚷着要让厨房一位抽着旱烟的老者给开他们开小灶。
“木叔求求你。”廖飞羽可怜巴巴地祈求。
被称为木叔的老者发色黑白交杂,发髻之上插着支非常有特色的原木簪子, 簪头高高翘起,就像是根鱼钩。
“好好好,你们先去旁等着,木叔这就是给你们做。”
木叔好脾气地笑着,像是与廖飞羽很熟稔, 抬手轻轻拍拍这小子的脑袋后立即就折身回了灶台前。
几人排成长串来到厨房后供人歇息的石桌前坐下。
陆齐铭不解地往后仰了仰, 手指伸出将脑袋差点凑到他面前的甘禾渊往后一推无语道:“你盯着我作甚?”
“别人家的事你为何全都知晓?”甘禾渊问得干脆。
不仅能将脸与人对上号, 甚至还能对别人的背景倒背如流,足可见其了解得可不是皮毛。
陆齐铭今日一袭湛青色袍子, 发髻之上倒是没再插金钗,一只玉如意样式的玉簪同样扎眼。
加上粗狂的嗓音,无论听还是看,违和感总是如影随形。
“家母没别的兴趣,安义府城内大大小小的宴会,她都不会落下。”陆齐铭哭笑不得地指指自己的衣袍:“还有就是非常喜好买些俗物,我这身就出自家母之手。”
四人齐齐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廖飞羽很是同情地用拳头碰碰他的手臂。
摊上位爱听各种小道消息又喜打扮子女的母亲,陆齐铭这一身怪异打扮瞬时也变得顺理成章许多。
不过目光落到陆齐铭袍子之上时,盛叶舟瞬时又想起了其他。
“为何我们没发启明书院的衣袍?”
书院之事就在廖飞羽范畴中,他比划几人的身高:“书院中现成的袍子咱们都穿不上,要现做且得等呢!”
“下午俞先生的剑术课你们可知会教些甚?”蔡杨终于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众人齐齐摇头。
俞先生面相很是严肃,好似连走路都特别快,昨晨拜师礼时匆匆见过片刻,从进来到离开前沉寂双眸都没有分毫变化。
一想到他在书堂内亲自点了自己的名,盛叶舟就觉得发怵。
有种被体育课老师盯上的感觉……
一提起强身健体之术,五人瞬时胸中都有种热意袭来的燥热感,一想到要在烈日下活动,好似胃口也跟着消退不少。
多亏心中有事,几人吃得都不多。
吃完饭回课室歇息小半个时辰后,有夫子模样的中年人来到书堂,领着几人下山到书院上俞先生的课。
没想到的是,书堂右侧小门外有条径直通往书院的石梯,可直接下到书院练武场中。
从推开木门到踏入书院,连一盏茶功夫都不用。
领路的郑夫子笑着跟他们说,这书院中处处都是捷径,待他们在书院待得久了,自会寻到。
***
练武场。
“俞先生已到,你们快去吧。”将人送到练武场附近,郑夫子就不肯再往前,朝几人拱了拱手后连忙退下。
两三亩大的练武场周遭栽满了高大杨树,俞先生一袭墨色短褐,正盘腿坐在树下,似是在闭目养神。
几人恨不得离得在远些,这样一时半会就走不到面前。
比起烈日当头,反是俞先生更为使人胆怯。
可惜……短短距离不消片刻就走到了尽头,九个半大孩子缩着脑袋走到树前,没人敢先开口。
静等了好一会,俞先生才缓缓张开双眸。
眸光在几人身上扫过后,缓缓站起。
“怎的?一个个都像是天塌了似的哭丧着脸,强身健体可比整日里枯坐读书有趣得多。”
这句话本是俞先生随口调侃而已,哪知后来竟会一语成谶。
在漫长无尽的求学过程中,俞先生的课成了盛叶舟无数不多可以身心放松的时机。
但现在,盛叶舟是没这种感觉的,天气本就炎热,竹板内敷着的草药被晒得滚烫,他整条手都像是盖在厚重被窝里又沉又热。
好在俞先生也没真想操练得学生们能肩扛百石,考虑到他们还年幼,只是让其跟着学了些习武的基础动作,之后便是习五禽戏舒展筋骨。
“你去歇息。”
中途,俞先生见盛叶舟着实笨重吃力,终于让他脱离“苦海”到树荫下观看。
好好坐在树下观摩完了同窗们的磨难,这第一天学习就算完成。
***
回到盛府,天色还早。
盛叶舟先回碧涛院歇息梳洗,抓紧夜食前的一丝空档。
进入书房,用积分兑换杯凉爽的肥宅快乐水解去暑气后,开始默读早上所学内容。
确认已经记牢无误后进入自习室开启三小时的学习时间。
先生布置的课业是默读完《论语》学而篇前十句,解析其意,并且能用事物举例。
三小时一到,盛叶舟迅速回到书房,一边磨墨一边回忆。
右手不利索,他就用左手一笔一划地默写方才所学,记忆力不出众,只得用最笨拙的法子一步步学习。
屋外,盛禺山与柳氏在丫鬟们簇拥下,正打算去往花厅用饭。
“你们去卧房唤醒舟儿。”
院子中一直静悄悄的,盛禺山只以为盛叶舟累极正在睡觉,走到厢房前时连忙让冰兰去唤人。
“五少爷从书院回来后就进了书房,这会儿还没出来呢。”冰兰连忙回禀。
“一直没动静?”
“只方才让奴婢送了盏茶进去,之后再没唤过。”冰兰躬身。
“今日天如此燥热,这孩子关在书房中好半晌,别中了暑气。”柳氏担心不已,步子一转又连忙朝西厢房而去。
盛叶舟身子骨不好,所以夏日里不能用冰,西厢房又建得低矮,自是更加闷热。
盛禺山一听也有些急色,自天越发燥热后,大房心痛自己孩子,将人全接回院中避开暑气,整个院子中只有盛叶舟还留在此处继续居住。
“平日里总瞧见老二念着叶舟,怎的这几日反倒见不着人。”柳氏低声埋怨。
“老二受文令点拨,去南边做买卖了,估摸着这些日子回不来。”
“做得甚买卖!成日里不着家。”
两人几句话间,西厢房的书房已近在眼前。
院前安静的只剩墙外蝉鸣,柳氏一听孙儿没半点儿动静,心中更是焦急。
“舟儿……”
“嘘!”
往前迈的步子一停,盛禺山拉着柳氏放轻脚步,往窗前走动几步。
伏在案前的盛叶舟紧紧抿着嘴,还未干透的长发散在脑后,左手略显笨拙的正在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书案一侧已堆了好些纸张,歪歪扭扭写满了字。
因不熟练,袖口难免沾上不少墨汁,连带着手指之上也有点点墨色。
“这孩子竟然只着中衣就出房了,再受寒可如何是好!”柳氏可看不见其他,只担忧孙儿身子。
因为炎热,盛叶舟就选了件透气的麻衣当做袍子,柳氏眼神不好,所以瞧着还以为他只穿着件中衣。
立于妻子身旁的盛禺山神色掩在廊下阴影中看不分明,这回柳氏往前走他没再阻拦。
两人往前一步,柳氏怕惊吓到人,开口时声音很轻:“舟儿”
盛叶舟紧抿双唇,执笔写完根本看不清是何字的最后一笔,这才抬起头朝柳氏糯糯一笑:“祖母。”
“这才去书院两日,怎的清瘦如此之多?”
盛叶舟一抬头,柳氏瞬时觉得孙儿圆乎乎的脸好似消瘦不少,心痛得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
盛禺山忽地垂下头溢出抹复杂笑意。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看到恨不得抱在怀中长大的孙儿如此刻苦,既心疼又觉着欣慰。
长孙十六岁的年纪需得耳提面命才能安坐片刻,前些日在国子监受创之后更是消沉颓废,连书院都好些时日没再去。
近些日来盛禺山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放在长孙身上,自然而然就忽略了盛叶舟这边。
而本该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岁,孙儿倒像是个大人般将自己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根本不用长辈操心。
“祖父。”盛叶舟跳起来,搂住祖母胳膊,故意扭着身子撒娇:“祖母,您让冰兰给书房里放点冰可好。”
“好好好,今夜我就让人送来。”柳氏不敌迅速败下阵来,转脸便将片刻前担忧孙儿受寒的心丢到了一边。
“你这小子,惯会撒娇。”盛禺山摇头轻笑。
至于书案上孙儿写的字,忍着心中好奇他硬是一眼未瞧。
这就是当初为何盛禺山不亲自给孙儿启蒙的缘由。
只要是出盛叶舟之手,他就觉得甚好。
分不出好坏,开不了口指正,又狠不下心责罚……
还如何教导其读书!
第33章
柳氏取出帕子将盛叶舟湿发擦干, 收拾妥当之后三人才朝中堂而去。
盛府众人不用聚在一起用饭,全凭自己定夺即可。
但要想在各自房中开小厨房,需得从私库中出钱, 如有钱的符氏便是和两个孩子在明心院中用饭。
回到盛府后,盛叶舟一直都随着祖父祖母在中堂用饭, 还没有回二房过。
三人来到中堂之时,厅里已经等了好些人, 两位庶堂兄一人坐在圆桌前一人坐在椅子上, 谁都不搭理谁。
他们各自的妹妹坐在兄长身侧, 两拨人之间像是有条无形的分割线般泾渭分明。
自受伤加之备考,盛叶舟很久没关注过后院琐事。
只偶尔睡前听冰兰唠叨两句,迷迷糊糊睡去前听个大概。
三姑母盛雅琴被送到尼姑庵修行自此再无消息,荣姨娘杖责十五板后被送往馨雅小筑, 每月二两白银月钱, 其他花销府中一概不管。
吴氏用以牙还牙的法子干脆让荣姨娘也过上了丽姨娘前几年那般的凄苦日子。
至于盛叶林与盛竺兰兄妹,倒是未受牵连,依旧住在原来的院子中,由丫鬟婆子们照料。
方才晃眼那么一瞧, 盛叶舟觉得两人日子过得都应不错。
盛叶林依旧白白胖胖,少了名贵饰品傍身,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儿,驼着个背半瘫在椅子上发呆。
他身侧的盛竺兰还是头回看见正脸,但看到的一瞬间就让盛叶舟有些恍惚。
这位庶堂姐不是才十岁?身段竟像是少女般有了玲珑曲线, 而且脸上脂粉气浓厚, 若不是脸仍能瞧出几分稚气, 都让人以为是哪家的含春少女。
反观盛叶华兄妹,装扮与气度都跟之前天差地别。
“五弟。”最先看到盛叶舟的是盛竺珠。
她着一袭鹅黄色罗群, 简单发髻之上簪着几支形似梅花的精巧步摇,一笑起来双颊粉扑扑的霎是可爱。
惊喜地叫出声后才后知后觉没先向祖父祖母请安,慌得眼珠子乱转,连忙上前行礼。
盛叶华落后两步也上前行礼,末了抬头冲盛叶舟歉意地笑笑:“为兄没想到启蒙班的书堂竟设在山顶,我们兄弟俩想在书院中碰面甚是艰难。”
“回府便能瞧见,四哥还是学业要紧。”盛叶舟笑回。
“五弟在书院可还习惯?”盛叶华小声问道,两人落后几步,等盛禺山落座后才挨着坐了下来。
提起书院,盛叶舟有些哭笑不得,早上听傅先生的课时心中尽是彭拜之情,可等到下午俞先生之时,又觉得纯粹自讨苦吃,何必来受如此苦楚。
两种情绪轮番交织,变得乱七八糟。
“四哥,剑术课你是如何习惯下来的?”盛叶舟有些好奇。
盛叶华兄妹这时才走过来给祖父母请安,说完就半句不敢多言,双双立在一侧小心翼翼候着。
都是自家人,盛禺山便没分男女两桌,招呼着孙儿孙女们坐在一桌,吩咐上菜。
“甚剑术课?”盛叶华满脸疑惑,进入学堂两年,他好似从未听过此课的存在,想想便干脆将平日课都说了一遍:“我们午时一刻下学,下午便由自己选择留堂自习亦或是回府。”
盛叶舟:“……”
十一点半下学……难怪膳堂根本没饭菜给启蒙班学童吃,等他们收拾好笔墨,黄花菜都凉了!
“舟儿缘何目不转睛地盯着你四哥瞧,可是不习惯书院?”盛禺山将眸光从盛竺兰处收回,正巧瞧见盛叶舟张大了嘴一副惊吓不小的模样。
他的疏忽下,这两日都没顾得上问问孙儿入学情况如何,每日爬山下山身子骨可还受得了。
盛叶舟吞了吞口水,将启蒙班的课程安排这么一说,盛叶华惊得“啊?”了声。
“傅先生……高才。”良久,盛禺山捋须轻叹。
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一天安排得如此满满当当,就是比国子监要下场会试的监生都不遑多让。
盛叶华面上咂舌,实则心中隐隐有些羡慕。
启明书院鱼龙混杂,想要上进之人很多,但也有不少打发日子的纨绔。
先生们重了轻了都不行,干脆想出学半日的法子,想上进的下午留堂之时向夫子请教学问,其他的大可另寻地方快活潇洒。
如此放任自流,虽能避免不少麻烦,但也让盛叶华觉得书堂太过松散,不少意志薄弱的学子都被带坏了性子。
周遭乌烟瘴气的书汤使得他们很难静下心来读书,更别说何君子六艺与剑术等初级班根本接触不到的学识。
“傅先生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盛禺山端起茶盏正劝道,堂外突然风风火火走进来几人。
吴氏……提着盛叶雲衣领,笑盈盈地上前来给二老请安。
“祖父,祖母。”盛叶雲自觉丢人,请安时脸涨得通红,缩着肩膀眼神乱飘。
这一瞟,正巧与盛叶舟似笑非笑的眸子撞个正着。
下意识瞪眼的动作一滞,似是想起何事,又匆忙撇开头,紧咬下唇像是只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
“来了就坐下用饭。”盛禺山不咸不淡地开口,根本没正眼瞧过长孙。
吴氏笑呵呵地拽着人往柳氏身旁走,盛叶林立即起身让出位置,顺手还拉了拉心思不属的亲妹妹。
桌上也没讲究个食不言的规矩,吴氏夹起筷子鱼肉到盛叶舟碗中温声吩咐:“挑干净鱼刺再吃。”
“多谢大伯母。”盛叶舟乖巧应声,盛禺山的筷子早已伸入碗中,细心地挑去鱼刺,口中还说着:“读书伤神,多吃些鱼肉。”
待盛叶舟夹起鱼肉送入口中,他便又夹了块鱼剔刺。
养育盛叶舟几年,盛禺山就好像重新做了回爹,从喂饭到帮孩子洗澡,就连剔鱼刺都驾轻就熟。
这动作本是下意识而为,却叫几个兄姐都看傻了眼,盛叶雲嘴里含着半口菜都忘了咀嚼。
吴氏轻笑,夹了筷子鱼到他盘中,温声道:“可要母亲帮你去鱼刺?”
盛叶雲一抖,就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望着吴氏的眸光明晃晃全是惊恐,甚至连嘴角有菜汤流下都顾不得擦。
柳氏微一皱眉,只见吴氏缓缓放下筷子,捻起帕子一角轻轻点了点盛叶雲嘴角。
盛叶舟被逗得差点没笑出声,观盛叶雲千变万化的神情,想来是前些日子在吴氏手下受过不少磋磨。
再看吴氏,红光满面神采飞扬,浑身都洋溢着股干劲儿十足。
母子俩倒是有了番新的相处模式。
“……”
一顿饭就在桌上众人心思各异中吃完。
盛叶雲跟在吴氏身后离开,临走前听说要回院中抽查功课还是练武没太听清,盛叶华兄妹也与他们一同回了大房院子。
一直无甚存在感的盛叶林兄妹被喊住,柳氏神色不愉地将盛竺兰带走。
而盛叶林则是跟随盛禺山去了书房。
剩下个盛叶舟独自前往明心院看望母亲弟妹,天黑透后折返碧涛院继续看书。
他还没忘了傅先生所说的三日之约。
***
第二日,启明书院。
早晨授课一结束,傅先生就径直入了对面人头攒动的乙班。
徐啸又是第一个跳出来打破书堂的安静,他面朝众人高声道:“你们说乙班会有多少人来咱们甲班,要不要打个赌?”
乙班的书堂与甲班遥遥相对,坐在书案前都能看到里面人走动。
今早授课之时,乙班传来的笑闹声让傅先生皱了好几下眉头,匆匆结束后连抽查都没有,一脸怒容地就去了对面。
当时盛叶舟可是看到书堂中教写字的魏先生敲了好几下戒尺,但明显一点作用都没有,吵闹声依旧。
啪——啪——啪——
不等人回话,对面忽然传来非常大的动静。
这并不是傅先生敲击书案的脆响声,反而像是戒尺抽打手板心时的声响。
几人全被吸引,霎时齐齐转头看去。
远远看去只能瞧见是个火红袍子的少年双手高高抬起,正在接受着责罚。
见状,廖飞羽停下默写,抢先跳起来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怪模怪样地举起一只手掌。
“我猜五个。”
“七。”徐啸立即猜到。
其他人没两人活跃,只是望着他们互相据理力争,却没人再开口参与打赌。
盛叶舟不知能有多少人通过考试,只希望其中有表兄穆志为。
好半晌,乙班内的动静终于消停下来,傅先生拿出名册开始念名字。
“一,二,三,四……没了?”
伴随着站起来的人,徐啸低声数着,却发现在四之后再也没人站起来,傅先生也收了册子,与魏先生双双走出。
那四人抱着书箱跟在后边,看不清神色,但瞧着都有些垂头丧气。
几人刚一踏出书堂,屋里霎时又传来阵阵起哄声,虽没方才吵闹,却更显得聒噪,走在前头的魏先生眸色都能阴沉得出水来。
盛叶舟不是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一看到四人出来就伸长了脖颈想瞧瞧有没有表兄的身影。
不消片刻,傅先生折身返回,手持戒尺朝虚空轻点两下,指得赫然是盛叶舟:“不好好温书,看我作甚?”
随后,魏先生步入,远去的喧哗声使得他面上神色一松,竟轻轻呼出口气。
见盛叶舟左手提笔,趴在书案上半起不起的呆愣样,不由莞尔一笑,面色更加软和了下来。
盛叶舟赶忙坐下,老老实实低头看向书案,再也不敢瞎打探了。
“人没来你想瞧,这人来你倒是不敢瞧了。”傅先生也被盛叶舟作贼心虚的模样逗笑,方才的不愉顷刻间消失无踪。
同为官宦子弟,乙班那群与甲班这几个孩子简直天壤之别,连最起码的尊师重道都做不到,又谈何上进。
当初为实施新的教学法子迫不得已答应郭祭酒多教些士族少爷。
不知是否……是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34章
盛叶舟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 竟真抬头朝两位先生身后看去。
一眼扫过,终于在第三人看到那张有些尖酸刻薄的脸时放下心中大石。
“寻到想找的人了?”傅先生笑着问。
盛叶舟站起身,朝两位先生拱拱手, 面上坦荡回道:“寻到了,我表兄在其中。”
“表兄, 何人是你表兄?”
“第三人便是学生表兄。”
今日穆志为着一袭灰扑扑的栗色袍子,不知故意还是随手为之, 整个人更显牙尖嘴利, 就像是颗干瘪的板栗般叫人哭笑不得。
傅先生回眸看去, 神色也是一顿。
“咳咳——”傅先生很快收敛异色,戒尺朝盛叶舟旁空出的书案指了指:“那你便坐到盛叶舟旁去。”
“是,先生。”
穆志故意朝下压着嘴角,双眸却满是亮色, 那努力克制心中喜意的怪异表情, 逗得坐在前面的廖飞羽失笑出声。
啪啪啪——
“这四人便是日后甲班的同窗,书堂人少,你们自寻了书案坐下吧。”傅先生又道。
待几人各自寻位置坐下,傅先生一挥衣袖, 留下魏先生复又折回乙班书堂。
“咳咳。”堂中安静下来,魏先生轻咳两声,将带来的戒尺轻放于书案之上:“今日老夫先教你们执笔与磨墨。”
众人一听,不敢懈怠,立即取出笔墨置于案上。
“叶舟, 你手受伤不方便磨墨, 便先将笔墨拿来做演示。”魏先生温声笑道。
说罢, 不然盛叶舟送来便自己大步走到他书案前。
本以为魏先生会将笔墨拿到前方演示,可他在盛叶舟案旁站定后转身招手让众人全都站起围到此处来看。
盛叶舟连忙起身让出椅子。
魏先生撩袍坐下, 右手轻放于书案之上,腰背挺直。
“首先,执笔着力之处在于手腕之处,运笔需平稳不可随意抖动,其次不可弯腰驼背或趴于案上……”
说话间,魏先生执笔随意在砚台之上拂过,手腕悬空于纸上,看似下笔轻柔,笔下大字却苍劲有力,笔锋如画银钩。
“你们年岁尚幼,无需刻意讲究手腕发力之法,先将字写工整,再求其他。”魏先生又道。
盛叶舟看得啧啧称奇,观魏先生写字,实在是太赏心悦目。
对于先生所说的手腕发力过早,盛叶舟深以为然,他们现在骨肉还未发育完全,拼命讲究姿势只会适得其反。
祖父盛禺山便深受其害,所以早先就叮嘱过盛叶舟这几年要适量练字。
“可看清了?”放下毛笔,魏先生问道,众人齐齐点头。
“那接下来我便讲讲研磨之法。”
魏先生拿起墨锭的动作略有停顿,接着凑近闻了闻隐隐飘来的花香气,才继续。
“推磨法讲求轻而慢,墨锭平正,可用左手研磨,不可斜墨或用力往前推,就像这般轻推……”
魏先生说着,右手撩起左袖,左手持墨锭放于砚台之上,动作轻柔地打着圈。
砚台上的清水经由那一圈圈的转动后逐渐变黑,直至完全变成了均匀的墨色才停下手。
“墨浓淡适中,墨色均匀方可停手,切记不可贪多。”
执笔拂过砚台,魏先生又再次写下几个大字。
不用内行门道,盛叶舟一眼就瞧出了这几个字与方才自己磨出来的差别。
天道酬勤四个大字。
先前的墨在笔锋之处明显淡了许多,字体用力点中淡得更加明显。
第二排就没有这种情况,墨色均匀,且有隐隐香气袭来,不是墨香,反倒是有淡淡花香。
“先生,可是墨磨得好才有香气?”盛叶舟不免好奇问道。
魏先生捋须大笑,笑声震动胸口声听来很是浑厚,他放下笔,拿起墨锭在布巾上轻轻擦干净水渍,而后递给盛叶舟。
“你再闻闻?”
盛叶舟闻言,接过来凑近细闻。
“原来是墨锭的香气。”
“这墨锭自出自江临庄,熬胶之时需将水换成花蜜水,据说捶打之时因极易失败,故此墨锭被称为珍墨,就算有银子都难以寻到。”魏先生望着盛叶舟笑。
盛叶舟惊了大跳,书房中还有好几块,平日里全用来写大字练习磨去不少。
这不就是……暴殄天物!
“要想激发此墨的香气,需得研磨轻柔,待清水微微有些热气之后香气便会更加浓郁,且久经不散。”魏先生又说。
盛叶舟:“……”
何止暴殄天物,简直是“罪大恶极”
见盛叶舟双眸震惊得狂颤,魏先生笑得更是和煦,他忽地抬手轻抚盛叶舟的脑顶:“再好的墨也是给人用,只要你没平白浪费,那便对得起此墨也对得起你父母。”
盛叶舟的名字在考试那日便在启蒙班众位先生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本以为是个稳重深沉的小少年,没想到竟是个年画童子,伸出的小手跟藕节似的,很难不让人想起家中还在牙牙学语的幼孙。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盛叶舟躬身拱手。
心里已经想好,回去就立即将几块墨锭全都收起来,先去书局买几块便宜货练字比较安心。
再用珍墨“鬼画符”他怕就要因自责难以入眠了。
“你手不方便,先坐下来练习磨墨,执笔之事痊愈后再练。”
魏先生起身让出椅子,再折身让其他孩子都回到自己书案前练习。
书堂中瞬时安静下来。
盛叶舟看看珍墨再看看表兄的墨锭,干脆伸手朝他抬抬下巴示意重新从书箱里拿块新的。
小动作也没逃过魏先生的眸子,见盛叶舟一只手小心地将墨锭擦干净收好,心中不由轻叹一声。
小小年纪便懂满而不溢,怎叫师长们不喜这样的学生。
午时一到,魏先生离开,书堂中还是一片安静,众人都忙着将早上练习写字用的誊抄做最后收尾。
“走,吃饭去。”
不消片刻,乙班那边也结束授课,喧闹声大得像是能掀翻屋顶。
两道人影旋风似地冲进甲班书堂,一人一边依着门框冲堂内吹起了口哨。
两道口哨又尖又响,其中一个有十来岁的高个子少年嬉皮笑脸地高声道:“周明泽,你还装听话学生装上瘾了?我们就等着你呢。”
这一声叫唤刚落,书堂角落站起个兰衣少年,将书袋随意往肩上一甩大声回:“憋死老子了,这就来!”
“没想到甲班都是些穿开裆裤的娃娃,怕是连先生的话都听不懂吧?”高个子少年又嘻嘻笑道。
徐啸有些怒意,身子晃悠几下后回头一看其他人。
心中有气的因身份不敢辩驳,甲班几位勋贵子弟却根本不在意,盛叶舟专注地洗着毛笔,动作舒展缓慢,就和方才魏先生差不多似的。
“都是些吃奶娃娃,就别瞎逗了,万一哭起来可哄不住。”
没人搭腔,门边另一个墨衣少年就接下好友的话,顺道又嘲讽道。
盛叶舟只觉无趣,为何总有人吃饱了没事干要来讽刺几句才舒心。
“无趣,读书都读傻了。”高个子少年不满被无视,不耐烦地利落转身离开。
“书呆子。”
三人勾肩搭背走远前,兰衣少年的声音幽幽传回。
“他们都这么骂咱们,你咋完全无动于衷?”徐啸转过身,不解地问廖飞羽。
廖飞羽收起笔墨,有些皮笑肉不笑地看回去:“你为何不骂回去?”说着也不管廖飞羽作何表情,将书箱往书案下一塞站起身继续道:“想拿我当剑使,当谁都是傻子呢!”
盛叶舟抬眸看过去,正见廖飞羽招手:“去吃饭。”
“这就来。”盛叶舟点头,擦干净书案溅上的墨滴后才缓缓站起身来往前走。
经过徐啸时,见他满眼不可置信,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为何廖飞羽为何一夜之间就翻脸了。
穆志为也连忙跟上盛叶舟,六人跨出门口都没听到丢了面子的徐啸开口。
徐啸此人,心思不浅……
***
来到膳堂,果然又是剩汤剩菜。
俗话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不用廖飞羽带,他们步子一转径直就去了后厨。
“木叔。”盛叶舟走在最前头,先乖巧叫人,随后从腰带取下个荷包:“我们每日都赶不上吃饭也不是个事儿,能不能劳烦木叔您日后帮我们做点新鲜饭菜?这些银子权当菜钱。”
廖飞羽没想到盛叶舟会送银子,傻乎乎地愣了半晌才猛拍脑门懊悔。
“是我失礼在先,难怪祖父骂我。”
木叔是厨房厨子,昨日用书院的菜肉给他们做饭本是逾矩,一回两回还行,次数多了别人总会说闲话。
反正膳堂中各府给主子开小灶的比比皆是,他们找木叔单独做饭菜也算合理。
“你这小娃娃倒是有几分玲珑心思”木叔将烟袋随意往腰带一插,很是干脆地接过荷包看都没看就塞进了袖口:“日后你们便来厨房吃饭。”
“谢谢木叔。”盛叶舟连忙躬身,其他人见状也跟着拱手感谢。
温和有礼的几人让木叔笑意满满,大手一挥后回到厨房去准备饭菜了。
若是在寻常书院,学生端方有礼只是常事,但这启明书院却有些特殊。
其中不少富贵公子可从未将他们这些做粗活的看在眼里,多得是颐指气使眼高于顶,好声好气商量又送上银子的人少之又少。
先不论银子有多少,但就是让木叔觉着心中舒坦。
几人回到昨日所坐的石桌,盛叶舟才笑着将表兄介绍个其他人认识。
既是亲戚,其他人对穆志为都表现得很是熟络,廖飞羽张口就打趣起那件灰扑扑的袍子。
闲聊几句后,盛叶舟才开口问起:“昨夜可是挨训了?今日我还以为你会第一个跳起来骂回去呢。”
不用点名是谁,众人齐齐看向廖飞羽,就连不明所以的穆志为也好奇望了过去。
廖飞羽挠挠脸,脸上泛起抹愧色:“祖父说我还未上几日学,就得罪了不少人……让我日后别用他做筏子,他……他嫌丢脸。”
廖山长是我祖父这句话就好像廖飞羽的口头禅,他走哪用到哪。
频率高得廖山长都听闻了此事。
昨日廖飞羽回府被好好敲打了一番,让他别狗仗人势……
“祖父还让我日后多学着你点,别老跟个憨货一样被人利用。”廖飞羽努努嘴,大手一拍盛叶舟肩膀:“方才我就是学你才忍下了下来。”
“别人就是指着你出头,若你真生气,那才真是上了他的当。”陆齐铭早看出看徐啸心中的小九九。
不就是想让廖飞羽事事冲到前头,他好躲在后头狐假虎威。
“咱们来读书和他们置气作甚,若是今日杠上,没得日后天天来寻不痛快,何必呢。”蔡杨摆手。
盛叶舟点头
这些人就是处于猫狗都嫌的年纪,你越是反应大,他们就越是来劲儿。
前世对付那些喜欢出言挑衅的初中生,盛叶舟的策略就是微笑对之……笑完就忘。
“陆晓生可知那几人是谁?”
被廖飞羽冠名百晓生的陆齐铭翻了个白眼,细想半晌,随后开口:“我只知晓咱们甲班的那人叫夏胜,吏部夏侍郎第三子,与叶舟你大伯应挺熟悉。”
“大伯没与我提过夏府。”盛叶舟轻笑,复又道:“也从未来府中拜访过。”
意思很明显,两家不熟!
“我算是想通了,日后这些人不来主动招惹,咱们就不管他是谁,若是来寻麻烦,就把廖飞羽推出去,看谁敢惹。”陆齐铭又道,这是明摆着让廖飞羽当冤大头。
廖飞羽:“……”
“反正我是沾了你们光,书堂里的这些人我可一个都得罪不起。”蔡杨爽朗一笑,低声自嘲。
几人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同出生确实如天堑般让人无法难以逾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后我们出去说是蔡状元的至交好友,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盛叶舟打破沉默接话。
“是蔡探花。”蔡杨笑着纠正,看神色并没有半分阴霾,方才那话明显就是玩笑而已。
“那不行,家父想要当探花郎的爹,我不能不孝!”盛叶舟笑回。
“哈哈。”众人都笑,纷纷调侃盛叶舟和蔡杨脸皮厚。
脚步声响起,木叔端着托盘走近,朗声笑着打趣几人。
“想得倒是美,童生都没考上,小娃娃们就肖想状元探花……”
“嘿嘿。”
几人傻笑,帮着接过盘子摆好。
饭菜入口,盛叶舟眼前就是一亮,清脆爽口的青菜没有半分苦涩,点点蒜末激发香味,嚼之满口生香。
今日的饭菜与昨日明显大不相同,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木叔!”盛叶舟激动抬头,口齿不清地嚷嚷道:“今日才是您亲自掌勺吧?”
“算你小子识相。”木叔点燃烟斗,因笑意牵动眼角皱纹,看上去是越发慈祥了几分。
“能吃到木叔亲手的饭菜你们就偷着乐吧。”廖飞羽嘴里塞满饭菜,说出来的话都听不太清:“平日里木叔可不轻易下厨。”
“你们几个都得谢谢这小子。”木叔用烟杆子点点盛叶舟的脑袋,接着就翘脚坐到了他们身旁青石上:“慢慢吃,别噎着。”
几个半大小子,很快就狼吞虎咽地将饭菜消灭。
风竹吹过沙沙作响,正午的烈日全都被挡在了几米开外。
吃完饭,几人却不着急回书堂,反正下午还要下到书院上课,比起书堂中的闷热,反倒是这里更加惬意。
提起吃喝,盛叶舟与甘禾渊最是感兴趣,围着木叔问东问西。
木叔被两个孩子逗得哈哈大笑,
一直到时辰差不多了,几人才告别木叔去到练武场。
本以为下午多了乙班的二十多人,俞先生的剑术课会热闹许多,没成想几人来到练武场一瞧,空空荡荡的场子上还是只有先生一人坐在树下闭目养神。
就连甲班的其余同窗也不见踪影。
提起乙班,方才闲聊时廖飞羽还告诉了他们个小秘密。
原本廖山长定下的是二十人,没成想许多没抢到名额的府上闹到宫中,由圣上出面后才增加了十人。
就是千辛万苦求来的读书机会,到头来没多少人珍惜。
俞先生见他们几人走来,站起身从树下走出来,面上神色依旧冷冷淡淡。
“从今日起,若是不想上剑术课的,可自行离开,此门课不做强求。”
盛叶舟:“……”
昨日先生才三令五申不得迟到,一夜之间态度竟完全翻转。
看来昨夜不止廖飞羽被训,俞先生也因某些事不得不改变了规矩。
俞先生负手立在一侧,静静等着六个孩子做决定。
话已经反复说过好几次,心中早已猜出接下来会听到的话,所以说完他便已搜寻起下午要打发空闲的事。
盛叶舟垂头思索状,腰侧突然传来痒意,甘禾渊伸出手轻挠不停,一双眸子眼巴巴地瞧着。
转头去看,发现其余几人也都望着,好像就在等他拿主意似的。
“俞先生,学生愿意上剑术课。”盛叶舟干脆上前一步躬身,话是说给先生听,也是让几个小伙伴参考:“学生曾听祖父提过,贡院夜里寒重,若身子骨不好是熬不过这漫长几日的。”
俞先生神色稍顿,赞同地点点头。
只听盛叶舟又说:“要想身子骨强健,与写字正好相反,写字需静才能出好字,要想身强力壮就必须得动起来,动静皆宜方能长远。”
“学生也愿意。”
“叶舟说得对。”
几人一听,甘禾渊最先跟上来,他坚信跟紧盛叶舟就不会错。
俞先生错愕不已,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个下巴还残留着丝青紫痕迹的小少年。
动静皆宜……还有将武艺与读书相提并论的学童。
比喻虽不贴切,却让俞先生心口松动,僵硬的唇角溢出丝丝浅笑,如冬雪融化般使得他面容温煦起来。
“先别说大话,能坚持三个月再来说。”俞先生曲起食指轻敲盛叶舟脑门:“既然你们要留,那便全部过来站好。”
说着,神色一敛,又变回那个严肃的俞先生。
三个月……
因下毒受伤等一连串的事,盛叶舟心中早已暗下决定:两手都要抓。
不管健康还是读书,他都要!
***
五年后。
盛府,启安院。
天还未亮,盛叶舟早早就因屋后蝉鸣不得不离开卧房,来到廊下乘凉。
前年满十岁之后,祖父就拨了个院子给他,位置与碧涛院挨着,护城河就隔着面院墙。
自四月之后,暑气愈发肆虐,就算夜里也热得人不得安生。
刚躺下不久,已为人母的冰兰就连忙送上温热茶水给主子解暑,廊下还不会走路的孩子麻溜地爬到躺椅前呜呜啊啊吸引着盛叶舟注意。
盛叶舟也不嫌孩子身上脏,弯腰将人抱起来轻轻拍拍身上的灰尘,笑着逗了几句。
“马车已被妥当,少爷您现在可要出门?”询问的随从一袭褐色短袍,身形高大,看长相与孩子有七八分像。
盛叶舟抬眸,轻轻点头。
站起身来,将孩子递给冰兰后,盛叶舟笑着点了点随从宛如三个月身孕的腹部:“罗小二,你平日可是将冰兰姐姐的吃食都抢了?”
“少爷您说笑。”罗小二憨厚地挠着脑袋,语气里露出丝微不可闻的无奈:“都是少爷赏下来的吃食太好吃,小人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日复一日的两点一线生活,盛叶舟除了刻苦读书,偶尔也会亲自下厨做些饭菜权当换换口味。
自习室里堆积如山的美食他也会时不时拿出来分与兄弟姐妹与院中仆从们吃。
君子远庖厨的说法,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柳氏劝过几回,后来见盛叶舟面上答应得好好的,私下还是不听劝,每每得了甚吃食还会给碧涛院送上一份,久而久之也就不劝了。
孙儿有孝心,当长辈的也不能不识好歹不是。
“等小苗再长大些,就全给出小苗吃。”盛叶舟笑。
小苗是罗小二与冰兰的长子,两人成亲后,就一直在启安院办差,平日里盛叶舟都在书院进学,这院中就他们夫妻两人打理。
罗小二嘿嘿笑着:“小苗吃和小人吃没甚区别。”
府中其他少爷身边都跟着好几个贴身小厮,只有五少爷不习惯有人随时跟着,身边除了个不会说话的张刘,再无他人伺候。
院中事少又清净,罗小二就是典型的心宽体胖而已。
“少爷让准备的食盒张刘已送上马车。”罗小二继续禀告。
五年时光,盛府马夫都已习惯了赶着马车迎接晨曦从城墙后升起。
五少爷通常会比府中其他少爷提早半个时辰出发,所以每日出门时,天色不过微微有些亮光。
盛叶舟刚上车,他就扬鞭吆喝着马儿出发,借着手中油灯照亮还不甚清楚的路面。
日复一日……一直重复了将近两千个日夜。
第35章
韦林山脚。
银白的曙光渐渐显出绯红, 寂静的山门迎来一道两手提着食盒的清冷身影。
他独自一人,眉眼好似隐在还未散去的雾气中让人看不真实,每抬腿朝上迈一个台阶, 就背诵一句。
“春,介葛卢来。公至自围许。夏六月, 会王人……”
有些沙哑的嗓音并不好听,甚至像是砂纸摩擦墙壁那般听得人浑身不自在。
《春秋》僖公篇背完后, 盛叶舟恰巧爬到山腰书院大门处, 他没往上继续爬, 反而是撩袍进了书院。
门房扫着地,见他走来并未有半分诧异,笑着点点头又继续忙碌去了。
每天除修沐日,盛叶舟雷打不动的都会来给厨房木老头送肉菜, 书院中谁不知晓, 见得多了也就没啥好稀奇的。
再说这位少爷性子温和,见人都是笑眯眯的,书院里的粗使下人都很愿意与他聊上几句。
“今日带了甚好菜?”木叔正蹲在厨房门口,听见脚步声, 下意识开口询问。
“春末的最后一点笋子,还有木叔你……点名的肉干。”一张口,如公鸭般的音调就让盛叶舟顿了顿。
廖飞羽和陆齐铭比他要早几年变声,前几年嘲笑他们的苦果今年就轮到了自己身上。
粗犷也就算了,这时不时的变调又是怎么回事。
就连木叔也被盛叶舟又变化的嗓子逗得哈哈大笑, 停下还要继续打趣:“昨日一只鸭子, 今日就成了鹅, 明个儿会不会成山羊?”
“木叔,哪有人说话会咩咩叫。”盛叶舟笑回, 心中还真有些担忧会朝那个趋势发展。
“哈哈,你这小子。”木叔举起烟杆子,本想敲盛叶舟脑袋,可站起来才发现小娃娃已经长到他肩头处,不由又感慨道:“再过两年你小子就能娶媳妇啰……”
盛叶舟:“……”
“咋?你还打算打一辈子光棍!”木叔瞪眼。
盛叶舟无奈,他现在还要两个月才满十二岁,要想嫁娶之事是不是还为时过早……
“木叔,您要的肉干我带来了。”说不过就需要转移话题,盛叶舟连忙提起木叔点名还要带的食材。
“把吃食留下,快去书堂,少在这偷懒。”
上一句还满脸感慨,下一句木叔就迫不及待赶盛叶舟走,说罢自顾自在提起一个食盒往厨房走去。
盛叶舟无奈,只得提起另一个食盒从侧门小路去到了书堂。
***
书堂中。
已有一个身影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书院统一的牙白色袍子穿在身上,生生被衬得黯了几分。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笑了笑:“叶舟。”
“志为表哥,食盒中带了早饭,你拿些先垫垫肚子。”走到穆志为身旁坐下,盛叶舟温声道。
五年时光,穆志为尖瘦的脸颊在盛叶舟常年美食喂养下,终于圆润了些许,瞧着面相也变得温和不少。
就是日日跟着俞先生练剑,肤色变深,和廖飞羽站在一起倒像是亲兄弟。
可偏生很喜欢健康皮肤的盛叶舟无论如何晒脸皮都是白净细腻,跟几人站一起瞬间像小了几岁的孩童。
穆志为也不啰嗦,自己从食盒里取出两块松软糕点,闻着有股子淡淡的果子香气,却不知是何种果子,酸溜溜的让人食欲大开。
盛叶舟喜欢读杂书,老捣鼓些新鲜吃食让他们尝,上回那种黑漆漆的糕点闻着苦吃着甜,他回去惦记了好久。
“这是甚糕,又甜又酸,我妹妹肯定喜欢。”
一口下去,口中瞬时被好几种味道占据,裹在酥脆外皮中的酸甜汁子实在美味。
穆志为被酸得眯了眯眸子,瞬时想起自己嗜酸如命的妹妹。
“这是用山上野果子做的酸包,等修沐前我再做些你带回去给表姐尝尝。”盛叶舟从书箱中取出笔墨放好,胡乱给树莓果酱面包编造了个名字,说罢就立即问起其他事:“珍儿表姐最近可是在相看人家?”
为了让自习室里堆积如山的美食能名正言顺拿出来,盛叶舟专门在家人和朋友们面前露了一手,让他们相信这些吃食全是自己捣鼓出来的。
先前是自己做,今日这些面包全是在马车上才从储物格里取出来的。
穆志为点头:“眼下还没有做决定,说是要多看几家。”
十四岁的女孩放在前世不过是个初中生,可放到这个世界,就已经要开始寻摸着夫家。
表姐穆珍的婚事自然是落到符辺与贺氏身上,要真让穆府之人操持,保不准又用孙女换些甚。
从议亲到定亲就要花费一年半载,各种繁琐程序结束后,珍儿表姐及笄礼一过便可将成亲礼提上日程,一般十六岁便要出嫁。
盛叶雲十八岁定亲已算晚,一直到二十岁才将妻子娶进门,盛叶钰的婚事则是早早在平阳侯府张家撮合下,于去年娶了张家姻亲吴家嫡孙女。
让人意外的是,成婚后盛叶钰夫妻就留在盛府居住,竟没再回到张家去。
但不变的是,两兄弟仍形同陌路从不多言,面上五弟二哥之类的称呼还是会喊,至少在盛建宗看来,他们就是不亲近罢了。
“今日可是轮转的日子?”
摊开书本,盛叶舟扫了眼窗前放着的日历,每月最后一日便是甲乙班考试轮转的日子。
今日就是那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一日。
“担心那作甚,反正也不会轮到咱们。”穆志为浑不在意,神情很是轻松。
前半年之时甲班众人还如同绷紧的鼓般小心应付月末校考。
可后来发现乙班那些年岁比他们大了好些的少爷根本就是些不学无术之辈,甲班除穆志为留下后其余三人在第一次考校中又转回了乙班。
而甲班傅先生选了两个学习进度垫底的孩子换到乙班,然后下个月那两人保准会回到甲班。
轮轮转转下,去往乙班的人急迫之感顿消……因为知晓下个月保准能回来。
甲班是如此,乙班亦是如此。
剩下三个名额在乙班中并不是香馍馍,他们没如傅先生所想那般被激发斗志,反而是破罐子破摔,将混日子贯彻到底。
甲班于他们而言,就像是个牢笼,先生罗里吧嗦,学生木讷呆滞,只知每日读书写字无聊至极。
乙班众位少爷们最初还会来甲班挑衅两句,但就如盛叶舟所料那般,来了几次没人搭理也没人奋起吵闹,时间长了,他们自然就没了兴致。
两班人互不干扰,各寻各的乐子,过得也算是相安无事。
表兄弟俩在书堂之中闲聊几句,甲班众人陆陆续续来到。
只有十五人的书堂,无形中也分成了好几拨。
以卢泽明为首的乙班轮转生,三人来得最晚走得最早,入书堂瞌睡出书堂就寻了乙班玩伴下山玩耍。
徐啸此人能说会道,自几年前廖飞羽当众回怼之后便疏远了盛叶舟几人,自寻了几个对他言听计从的玩伴。
剩下两个贫寒学子成日里抄书赚银子,根本两耳不闻窗外事。
而盛叶舟六人太过忙碌,顶着同窗们的嘲笑,剑术课他们坚持了五年,这两年傅先生还额外增加了门明算课。
所以他们几人来课室读书,出书堂就没了踪影,根本无暇与同窗结交,自然而然就成了一拨人。
童生试的七场考试中并没有明算,所以傅先生并未强求所有人都学,只让学生们想学的等剑术课结束后留下听讲。
为这门课,甲乙两班不少人还因此对傅先生颇有微词。
除盛叶舟六人外,下午并没人上剑术课,但傅先生却为了他们将明算移到申时一刻,就算是乙班那些本来就不上课的学生也私下到处传傅先生偏心。
但傅先生完全无视了学生们的非议,仍旧按照既定安排请先生来上课。
一来二去的,下午留下来的人除盛叶舟等六人,只剩下个家中做买卖的卫富力对算术一事颇为上心。
明算课结束,他们慢悠悠的下山,等到山脚,天已经黑透了。
盛叶舟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山脚街道的繁华。
甘禾渊肩膀挂着腰带冲进书堂,二话不说先到盛叶舟书案旁蹲下从食盒中取出吃食,这才折返自己位置。
蔡杨与廖飞羽则是走进书堂会先跟大家打招呼,不等他人回话,盛叶舟会主动将食盒递出。
两人是同桌,任由他们自己分食。
***
“咳咳咳。”
走进书堂,傅先生一眼便瞧见书案旁正狼吞虎咽的几个弟子,见到他进来不仅没惊慌失措,反而将剩下的糕点全塞进嘴中。
鼓鼓囊囊的就像是几个黑面包子。
光瞧那几张黝黑的脸皮,不用看就知晓定是廖飞羽几人。
他轻咳两声,习惯性地将戒尺放到书案上,这才转身将今日的考校题目说出。
“默写《春秋公羊传》中庄公二十年到二十五年之内容。”
简简单单一句话,众弟子就已心知肚明,这月末考校傅先生是手下留情了。
《春秋》半月前已全部讲完,先生只让他们默写并未如往常般解析其意,已然是照顾到甲班中几个学得较慢的弟子。
若是按照徐啸的进度,今日定是考校《周易》那让人头痛的弯弯绕绕。
考校题目一出,书堂中安静下来,盛叶舟撩起衣袖,捏着墨锭轻柔地在砚台上打起圈,动作不急不缓,已隐隐有了几分霁风朗月之姿。
当年魏先生所教的研磨之法他牢牢记在心中,心性也在无数次的练习中变得沉稳平和。
研磨过程让他心绪平静下来,自然抛却所有杂念,待墨浓淡适中可书写之时,周遭杂音都全部听不见了。
执笔……落笔……
魏先生观学生们埋头作答,便将眸光转向了乙班,
魏先生已念完考校题目,起哄声络绎不绝,与这边的安静宛若两个地界。
想起当年雄心勃勃地与廖山长筹谋了个启蒙班,动静大得都惊动了宫中众位,到头来闹得个雷声大雨点小,他就觉憋闷。
几十人中竟只能堪堪选出几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弟子,大部分日后都难再寸进。
如此想着,傅先生收回眸光,看向坐在前排最中间的徐啸。
要论天资,此子最为出色,也是如今所有弟子中学得最快的,超群记忆力使他看过一遍的书就能记下大半。
若是像今日这般的默写,于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不过……
埋头默写中的徐啸悄悄抬头,瞥见先生正瞧着自己,执笔的手微顿,笔尖瞬时掉落一大团墨。
他神色却只是略一变,接着就扬起唇角无声笑了笑,顺势将那团墨晕开当成了下一个字的开头。
傅先生摇头暗叹,聪明是聪明,却不够踏实,平日里耍的都是些小聪明。
明明才开始考校,他完全可以换张纸重写,偏偏要争个第一才罢休。
前些日子与其他先生还议过这孩子,其中尤属魏先生最不喜徐啸。
都说字如其人一点也不夸张,徐啸的字看似龙飞凤舞,实则虚浮无力基础不牢,很容易收不住势写错字。
如此毛糙,在考场之上乃是大忌。
奈何魏先生点出多次,徐啸仍旧我行我素,甚至仗着学了点诗赋皮毛,频频参与山下一些书生们举办的文会。
喜争输赢,好听恭维,若不是几位师长长长提醒,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最让傅先生头疼的,还是徐啸总喜欢高谈阔论的毛病。
长此以往,迟早会闯下弥天大祸……
“徐啸,你重新换张纸从头再写过。”
眨眼间,徐啸的默写已完大半,傅先生突然冷声制止,而后一步上前直接将纸抽走捏在手心。
徐啸错愕,神色中满是不解,根本不明白先生此举为何。
赌气似的,他并没接着抄写,而是抬头直勾勾地望了先生两眼,嘴唇喏喏两下,这才不情不愿重新起笔。
傅先生心中暗叹,心中已有较量。
步子朝前踏出两步,傅先生抬眸看向书堂中其他的弟子。
有几人抓耳挠腮,纸上只寥寥几字,不用细看就知今日轮转便是这几人无疑。
往前再走几步,眸光中出现廖飞羽落下最后一笔而后麻溜收笔的动作。
甲班中,魏生最为看好盛叶舟以及廖飞羽,傅先生则更喜蔡杨。
廖飞羽的出色在情理之中,听闻廖山长可是每日都要教导孙儿课业一遍,若是手把手教授都不上进,前途自不必再提。
蔡杨寒门子弟,心胸却很是开阔,且学识人品样样不俗,明年县试他最为看好这个弟子。
最后……
傅先生抬起头远远看向角落中的盛叶舟。
端端正正坐直的身子,右手行笔行云流水,脸上剑眉微皱,嘴抿成条直线,专注的好似完全看不到周围情景。
几位先生中,魏先生与俞先生最偏疼这孩子,听说私下里还给了不少好东西。
但在他这,盛叶舟却谈不上多出众。
不够聪慧,但足够踏实。
无论岁末考校还是平日提问,盛叶舟都处于中上水平,从未有一次考过头名。
但让傅先生不解的是。
盛叶舟就好似缸看着满满当当的水,但无论往里扔入多少石子却不会有半分溢出。
看似一目了然,却如无底洞深不见底。
一篇课业他给盛叶舟五天期限背完,抽查是合格,三天期限同样是合格。
随着四书五经全部讲授大半,傅先生都不知盛叶舟眼下学识眼到底在何种程度。
明明才十二岁的少年,却让人有种摸不透之感。
但还是那句,踏实是基础,想要在众多学子中一路往上科举,学识必定要拔尖才能脱颖而出。
至于……藏拙。
傅先生观察了好几年,他觉着没有。
“作答完成的可在院中寻个阴凉处歇息片刻就宣布轮转名额。”
见大部分人都已作答完成,傅先生干脆开口。
天气潮湿闷热,墨无法在短时间干透,所以先生们会直接在各学生的书案之上阅卷,免得墨汁晕开染了卷面。
徐啸又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他挑衅地望了眼廖飞羽,趾高气昂地先一步走出书堂。
廖飞羽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回眸见盛叶舟收笔,这才起身出去。
不大的院中,早三三两两站满了人。
盛叶舟从书堂出来,在廊下众同窗身上一一扫过后寻到了躲在院门外的廖飞羽几人。
多半是烦透了想巴结的人,干脆躲到了院门外。
作答完成后,盛叶舟复又检查了遍,耽搁了好些时间才起身出来。
平日里在书院样样都不拔尖的盛叶舟一点都没引起其他人注意,他穿过人群,只听大家都在讨论着此次月末考校的第一名会是谁。
“我赌徐啸。”
“我也是,听说那家伙在山下名气可不得了,不少赌坊都压注明年县试头名是他呢。”
“早有耳闻。”
“我猜是廖飞羽,人可是廖山长的亲孙子。”另一个人插话。
“我同意吴兄所说,名气大又有何用,这满朝文武谁敢不给廖山长面子,日后廖飞羽必定仕途坦荡,名气大能有官大?”
“那你们怎么不提盛府的盛叶舟,他祖父门生满天下,听闻学政中就有两人出自盛先生门下。”
“谁是盛叶舟,他祖父又是谁?”
提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乙班纨绔们都有些茫然地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我也不知是哪个小子,只是府中长辈前些日子提起我才记下。”那人同样挠头,接着道:“盛先生乃是天子之师,在咱们书院不出名,在朝中那可是大名鼎鼎。”
此刻……盛叶舟正听着他夸祖父,默默从几人身边路过。
一袭牙色袍子完全泯灭于几十号同样穿着的少年人中。
第36章
院门外, 供歇脚的石凳上围坐着几人,甘禾渊频频张望书堂,终于在又一次转头之时看到了所寻的人。
“叶舟。”
其余几人都寻声看来。
躲在树后的陆齐铭钻出来, 半边身子靠在树干之上,嘴里还咀嚼着早晨没来得及吃的树莓果酱包。
五年前, 六人的个头虽有参差,但相差不大, 站在一起瞧着年岁就差不多。
但这几年陆齐铭如同田里被拔苗助长的秧苗般转眼间才做的袍子就短了大一截。
许是这几年陆母观自家儿子年岁渐长, 终于不再逼迫其穿戴些华丽之物, 陆齐铭的衣着全都以素色书袍为主。
加之身形欣长,面容清俊,嗓音经过变声期定型后变得低沉富有磁性,他是几人中看着最先长成青年一人。
盛叶舟最晚变声, 个头也是最矮, 就连甘禾渊都已经超过了他,变成个圆乎乎的黑胖少年了。
廖飞羽还是又黑又瘦,这几年仿佛就只长了个头,那张脸是半点变化都没有。
看到盛叶舟在书堂中耽搁了好一会才出, 不由翻了个白眼:“明明可以头个作答完,偏生要挨到后头。”
作为成日里黏在一起的好友,他可比傅先生要了解盛叶舟。
学识绝不逊色于徐啸,就是不喜出风头,别人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晓自个儿大名, 他倒好……是巴不得别人都不认识。
“早些出来还不是无事可做, 不如待在书堂中反倒凉快些。”盛叶舟随意道。
廖飞羽耸耸肩, 不欲与他在此事上再做讨论,便话锋一转笑道:“你这酸果子包味儿着实不错, 你多做些于我,明日拿去哄我大姐。”
“我记得某兄可是说过男子进厨房有失颜面的话,怎的?你只怕丢了自己颜面,觉得我无甚重要。”盛叶舟坐到他身边,笑着提起前几年的事。
那时见到盛叶舟竟然会做饭,廖飞羽的震惊不亚于被廖山长带进皇宫请安。
这个世界男子对厨房都有种天然的抵触情绪,应是受家中祖祖辈辈耳濡目染之下烙印于心。
就连盛禺山也不喜盛叶舟下厨,只不过因孙儿喜欢才没有出言制止罢了。
“那不是以前吗。”廖飞羽难为情地挠着脸继续道:“这世上我认识两个做饭最好吃的人就是你和木叔,我府上厨娘可比不上。”
“既然你都如此恳求为弟,那我便勉为其难应下,明日会派人送到你府上。”盛叶舟抖抖皱成一团的袍子,笑道。
“就别派人送了,明日修沐,咱们一起去东崇山踏青如何?”
“你每日爬韦林山还没够?”甘禾渊抢先道。
不同方向都有人点头。
每天睁开眼就要爬山读书,每日这山景没看够,好不容易修沐还要换个地方看山去。
盛叶舟深以为意,明日他只想在家中陪陪祖父母。
廖飞羽一想也是,不过片刻便立即变了主意:“那咱们去作甚?若是都想不出,那便去茶馆听人说书去。”
反正说来说去,廖飞羽都不打算待在家中。
“这几日家里要忙着插秧,我明日可能没空与你们出去玩耍。”很少提出反对意见的蔡杨突然插话。
蔡家在内城外蔡家村,虽距城内有些远,离书院倒是很近,偶尔会听说蔡父蔡母赶集顺道给他送些吃食分于小伙伴们。
近些日子家家户户都忙着耕田插秧,家长长辈忙得不可开交,他既然修沐,便想在家中做些利索能力之事。
“那我们就去你家帮忙如何?”廖飞羽一听瞬时来了兴致,虽然他根本不懂插秧指得是何事。
盛叶舟抬手阻止,哭笑不得地望着他:“农忙时节是人家最忙的时候,你去了反倒添乱。”
廖飞羽满面不解,迷茫地摇头:“我只是瞧也会添乱?”
“你上门伯父伯母难道不用分神招待你,你去了岂不是耽搁人忙活。”盛叶舟又道。
“那倒也是。”
“添乱谈不上。”蔡杨伸出双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复自嘲一笑:“别说你们,就连我这双细皮嫩肉的手都没法下地。”
家中父母从不让他下地,说是读书人身子金贵,若是磕了碰了留下疤反倒坏事。
“先生常说读书人最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飞羽是要好好瞧瞧普通人家如何生活,这样才不至于日后闹出大笑话。”
终于吃完面包的陆齐铭慢悠悠开口。
“我当然欢迎你们来家中做客。”蔡杨灿然一笑,呼出心中郁气后面上恢复温和之色:“若是招待不周你们可别嫌弃。”
“你忘记咱们有叶舟,他会做饭剑术了得,这劈柴做饭的活儿你大可全交给他。”廖飞羽猛眨眼睛,坏笑地推了推盛叶舟的肩。
“飞羽倒是提醒我了,这酸包也别忘我一份。”蔡杨眸子大亮,希冀地望着盛叶舟:“正好让我父母尝尝这些新鲜玩意儿。”
“那便定下明日去蔡杨家拜访。”廖飞羽大声替伙伴们做下决定。
盛叶舟从头到尾都只有听的份儿,闻言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结识多年,除蔡家和陆府,其余伙伴他都登门拜访过。
陆府是因旧仇有碍不方便,而蔡杨则是顾忌其自尊心,人没开口主动邀请前,盛叶舟也不能提出上门拜访。
可惜除了他们几人外,陆齐铭和穆志为都因府中有事不得不遗憾错过此次出行。
***
商定好碰头时辰后,书堂内终于传来先生们的声音。
各自回到书案前坐下后,傅先生手执答卷念出其中五人名字。
果然如同上个月般,乙班三人组毫无意外地成了最先念到名字的人,随后是两个交了白卷的。
五人念完后,盛叶舟瞧见卢泽明微不可闻的舒出口气,面上不仅没半分沮丧之色,反倒是隐隐露出丝笑意。
先生还在念前三名的名字,他就已悄悄收拾起桌上笔墨,一副迫不及待离开的模样。
“前三名分别是,徐啸,蔡杨和廖飞羽。”傅先生专门抽出三人考卷,而后交由蔡杨让他张贴到院门的布告板上供同窗们观摩。
徐啸取头名正自得不已,趁先生交代蔡杨之时,麻溜地转脸冲廖飞羽挑衅地扬了扬眉。
廖飞羽狠狠翻了个白眼,撇过头不想搭理他。
盛叶舟在一侧瞧得分明,廖飞羽放于膝盖上的手握紧又张开,好不容易才忍下出拳的冲动。
果然,他传授的平息躁怒之法很成功。
啪啪啪——
戒尺敲在徐啸书案之上,傅先生明显瞧见两人机锋,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心。
盛叶舟托着下巴,收回眸光后心中思索起明日要带些什么礼物登门拜访比较合适。
只听傅先生清了清嗓子,没如往常那般直接离去,反而继续开口:“因我与魏先生有事要出一趟门,这五日你们不消来书堂读书,各自在家中温习即可。”
放假……还是五日。
这对下暴雨都要让弟子们来上学的傅先生来说,五日修沐简直如天降祥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不管书堂中众弟子新中如何欢喜,傅先生说完后便拂袖离去,离去前竟连课业都没有布置。
盛叶舟有些奇怪,究竟是出了何事,才让先生心思不宁,连此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不等盛叶舟几人去书院吃饭,俞先生派了夫子来通知他们下午的剑术和明算也相继取消。
同窗们欢天喜地下山,盛叶舟几人慢悠悠去厨房吃完饭,从木叔那没探出半点风声,这才下山各回各家。
***
盛府。
回到盛府,不过才未时一刻,盛叶舟的突然回来吓了冰兰一跳,也惊动了隔壁院子的盛禺山。
刚躺在廊下意念打开自习室没多久,明心院就有小厮来请。
盛叶舟只说梳洗一番就去,等小厮走远,继续清点着自习室里适合明日带去的东西。
五年积累,自习室的积分已有三万七千多。
这期间他没忙着升级系统,也没兑换任何物品,不知不觉间已经积累了可观数目。
“宿主,可要选择升级系统?”胖墩儿例行每日一问。
这个问题自从积分达到八千后就开始问,每回盛叶舟都以留着积分万一有用为由选择不升级。
从自始至终将【深度自习室】这个名字贯彻到底的宿主胖墩儿闻所未闻。
系统的无数功能中,盛叶舟频繁使用的只有【沉浸式学习】与【练字】两样。
【名家讲堂。】次之。
至于那些【积分中心】【定制之类】的根本连碰都没碰过。
就连让无数宿主都为之上瘾的抽奖盛叶舟也一次都没玩过。
唯一花积分拓展的只有储物格,从最开始的十六格增加到六十五格,全用于存放系统奖励的各种物品上。
“直接升级到五级吧,正好看看积分中心里都有些什么?”
终于,“顽石”盛叶舟不动则以,一动就花费上万积分从二级直接升级到了五级。
【系统升级中……】
盛叶舟话音刚落,屏幕上就迫不及待扣除积分,而后系统跳出升级框。
速度快得盛叶舟都怀疑系统是否担心他会反悔。
这回他仔细地盯着升级框看没敢错眼,等确定没有任何隐藏字体后,按下确认键。
【系统升级成功!】
【积分中心开启成功。】
【恭喜宿主成功开启积分中心,奖励记忆力增强糖*2逢凶化吉荷包*1幸运发带*1(只限此次升级)】
看到奖励,盛叶舟眸子一亮,着重点开那个幸运发带看了看具体属性。
能增加百分之四十的幸运点,只可使用三次(起作用与否由系统自行判断)
虽然有特定条件,但百分之四十的幸运点增幅已然很高,盛叶舟很满足。
再返回看了看信誉点,连升三级增长了三点,如今有二十四点。
相比较积分,信誉点累积也同样重要。
系统里所有具备攻击性的商品都需要信誉点才能购买。
日后出门在外防身保命,信誉点尤其重要。
就是增长非常艰难而且很随机,有时候他给弟妹讲个故事都能得一点,帮助落难书生重返故乡反倒是没有动静。
“宿主,咱们要不要看看积分中心都有些什么好东西?”胖墩儿跃跃欲试,它是智能语音系统,寻找商品介绍功能最是拿手。
盛叶舟摇头,干脆收回意念。
想起方才小厮来请,他决定还是先去明心院一趟,等晚些时候再来慢慢研究。
清洗干净脸上黏腻,又换了套衣裳后,盛叶舟起身去往明心院。
刚踏入院门,就瞧见院中热闹非凡,好些面生的女眷躲在前院凉亭中闲话,就连游廊中都坐了不少人。
“舟儿到这。”柳氏坐在女眷最中的位置,慈祥地笑着冲他招手。
符氏用帕子掩着唇角,笑得同样欢喜。
这一嗓子,直接让所有人的眸光都集中到盛叶舟身上。
“祖母,母亲。”盛叶舟疾步上前,躬身行礼。
“到祖母身边来坐。”柳氏笑着将盛叶舟拉到身旁石凳坐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后才接着介绍坐在右下侧的妇人:“这是你二嫂的母亲,那几位是你嫂子的弟弟妹妹们……”
原来是刚过门没多久的二嫂吴氏娘家来访。
吴孙氏满脸皱纹,嘴角纹路很深,应是个严肃古板的性子,此刻虽面上挂着浅笑,却有些僵硬。
“亲家五少爷长得可真俊,哪像我家几个小子,一点儿都不听话。”吴孙氏笑得眉眼弯弯,笑意却并未达眼底。
“夫人过奖,小子可让祖父祖母操了不少心。”盛叶舟忙回。
吴孙氏的敷衍柳氏早已察觉,所以不等再寒暄下去,拉起盛叶舟的手温声打断:“今日为何这般早回府?”
孙儿读书比长子这个吏部侍郎还要忙,每日披星戴月的经常瞧不见人影,柳氏都好久没正儿八经瞧过盛叶舟的脸。
这下子一瞧,心下更是欢喜。
“先生有事,所以提前下学了。”盛叶舟笑眯眯地反手握住祖母的手,像是年幼那般板着柳氏手指玩。
“你这孩子。”柳氏任由盛叶舟靠着,转身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吴氏:“你母亲好不容易来一趟,好好招待着,若是缺了何物就跟祖母说。”
“孙媳省得。”吴氏起身福了福。
盛叶舟看向这位几乎没存在感的二嫂,比起性子与吴氏非常相像的大嫂,二嫂吴氏几乎不踏出院门,偶尔在后院遇见,还没张口脸就吓得惨白惨白。
二嫂胆小……这是盛叶舟对吴氏的最深印象。
吴孙氏立即知晓柳氏这是打算送客了,当即忙起身也跟着福了福:“那我便不打搅老夫人歇息,先与女儿去他处瞧瞧。”
“好好好,改天再到府中来玩。”柳氏摆摆手,干脆利落。
吴氏一族,算是安义府内排得上名号的士族,但吴氏娘家并非主家而是旁支。
当初盛建宗因平阳侯府给盛叶钰寻了这门亲事还曾出言反对过。
吴宅与盛府只看宅子规格就知两家根本不是门当户对,奈何盛叶钰心中愿意,更是悄悄与吴氏私下相会数次。
听冰兰私下嘀咕,两人是生米煮成熟饭后盛禺山才点的头。
去年婚礼,盛府还因吴氏嫁妆一事成了宾客笑资,在各府中可被笑话了不少时日。
二房长子成亲,盛建宗这个当爹的可着劲儿的在聘礼之上下了翻功夫,想借此补贴夫妻俩些营生,还在聘礼中添入几个庄子。
哪知婚礼当日晒嫁妆时,众人才发现这满满当当的嫁妆中,当初送去的值钱聘礼尽数没有返回。
整整四十八抬嫁妆箱中,全是些喜被喜饼,最值钱的玩意儿竟然是两对一指宽的金手镯,几套头面还被宾客们点出都是些金包银的滥竽充数之物。
鼠目寸光的吴家不顾颜面,硬是让女儿在出嫁第一日就在夫家抬不起头。
为此,盛叶钰成亲到现在一年多,盛建宗都没给过夫妻俩好脸色。
吴家丢了如此大的人,却还有脸登门拜访,柳氏没冷脸相对已是看在孙媳妇儿的面份上。
目送吴家一大群人走远后,柳氏冷哼一声,眸光不善地看向符氏:“方才若不是我来,你可是就应下了那吴孙氏的请求?”
符氏执帕点了点鼻尖,面上有些难以为情,听到婆母问话,回答的声音又小又软:“儿媳想着也不是甚大事。”
柳氏眸光一沉,厉色涌上:“那吴孙氏哪像是安好心的模样,说是因读书要借助在府上,你怎么不想想启明书院难道不比她说的那家书院远?”
若不是书院远,盛叶舟又何必早出晚归,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说起符氏,柳氏满腔怒火都被冲得只余叹息。
未出嫁前符辺养得天真无邪,嫁到盛府后盛建宗也宠着惯着,就是为人母多年,这性子还是如软绵馒头般任人搓揉。
想生气面对这样性子的符氏又气不起来,柳氏只得继续温声解释:“这吴家只不过是想借口进学之事占便宜罢了,那几个孩子就是冲着你父亲去的。”
“儿媳知错。”符氏连忙垂目,认错和盛叶舟的老爹般一样麻溜。
柳氏更是无奈,感觉就像是一拳捶入了棉花,连半分回应都没有。
“祖母……”盛叶舟赶忙使出撒手锏,脑袋蹭着柳氏的胳膊撒娇:“您别生气,日后你多教着母亲些便是,那吴孙氏哪是您的对手……”
“祖母辛辛苦苦养大的孙儿,转眼间就向着自个儿娘啰……“”柳氏故意沉下脸,打趣跳出来和稀泥的孙儿,
盛叶舟还没回,符氏反倒是极其没眼力见的乐开了花,望着儿子自顾自地咯咯笑了开来。
盛叶舟:“……”
柳氏只觉额角一抽,一股子无力感充斥全身。
第37章
不欲与符氏再多费口舌, 柳氏起身领着盛叶舟去往前院专门用来给府中孩子启蒙的书堂。
盛禺山读书人出身,却不是迂腐之人,家中姐妹们都要认字, 所以回府后便将几人凑到一起开蒙了。
书堂中孩子还不少,除盛府三个孙女和盛叶翰, 还有盛氏旁支的几个半大孩子。
柳氏估摸着将要到下学时辰,径直进了院中。
院中朗朗读书声, 孩童们摇头晃脑地默读着所学内容, 大部分孩子都很专心, 其中也有浑水摸鱼之辈。
例如——
“五哥。”
读书声戛然而止,盛叶翰扒着窗户,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
盛叶舟:“……”
下一瞬,果不其然便听到了盛禺山的呵斥声。
“今日所学默写两遍, 明日一早交给我。”
呵斥完, 手心生挨两戒尺,盛叶翰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直到罚抄书惩罚响起才让他苦了脸。
“叶翰这性子”柳氏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小声地跟盛叶舟抱怨:“翰儿从小就由你祖父手把手启蒙, 怎会越教越和你们父亲一模一样。”
盛叶舟哑然失笑。
因为刚苦着脸的盛叶翰还没惆怅多久,盛禺山宣布下学的一瞬,他就唱戏变脸似的又笑了起来。
眉尾挑起,神采飞扬的桃花眼冲盛叶舟使劲眨了眨。
确实和他忙得不着家的老父亲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随着盛叶翰逐渐褪去脸上幼儿稚气,长得和盛建宗越发相像, 只要不中途长歪, 绝对又是个美男子。
“五哥。”
连笔墨书本都没收, 盛叶翰撑着手直接从窗内翻了出来,三步并两步地冲到盛叶舟身旁抱住了他的腰。
盛叶舟身形晃了晃, 连带他搀扶着的柳氏也跟着踉跄两步。
小弟与父亲还有一非常相像之处……表达喜爱的方法同样热烈。
挂在盛叶舟身上就跟个实心秤砣,等了会不仅没放手,还伸着手攀上了兄长肩头紧紧搂着脖颈不肯撒手。
“五哥,你好些日子没带我们去钓鱼了。”
盛叶舟赶忙放开搀扶柳氏的手,腾出只手接住撒娇的弟弟。
“这几日闷热,你不准独自一人去塘边钓鱼,小心中了暑气。”盛叶舟晃了晃越发沉的弟弟。
“那你做乳糕与我吃。”盛叶翰继续道。
满眼无奈的盛禺山走出书堂就听到幼孙缠磨盛叶舟,那又蹬腿又摇晃的模样,十足像几十年前盛建宗耍赖不去读书的模样。
面对两个孙儿,盛叶舟他无法狠下心责骂,盛叶翰则是骂也无济于事。
“你还不快从叶舟背上下来。”盛禺山沉声道。
盛叶翰却不依,反而楼得更紧,埋在兄长肩膀上只小心地瞟着祖父走近。
“今日倒是回来得早,若是累了先回院子歇着,我让厨房做些汤给你补补。”喊不动幼孙,盛禺山只得又看向盛叶舟。
少年腰背挺直,眸中带笑神色丝毫未动,就好像背上不过是个稻草人般轻巧。
至少盛禺山没瞧出半分费力之感。
看到此处,盛禺山也不免心下宽慰,面上自然而然便带出笑意,似是习惯般伸手捏了捏盛叶舟的耳朵。
“这几年勤加练习剑术倒是让你身子骨康健不少。”
“哼!”盛叶翰小声哼哼,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附到兄长耳边抱怨:“祖父果然最偏疼五哥,我就是地里的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
盛禺山忍不住眉心一跳,使劲瞪了眼作贼心虚不敢抬头的盛叶翰。
“明日书堂修沐,孙儿打算去同窗家中拜访,不知要备多少礼才算合适?”盛叶舟连忙出言挽救小弟的作死行径。
“那个名唤蔡杨的孩子?”盛禺山直接道。
“祖父怎会猜到?”
“只有那孩子才会让你如此苦恼,是怕礼重了他们家不好回,礼轻了又失礼吧?”
“是,孙儿在人情世故方面确实欠缺不小,如此一件小事便让我苦恼许久。”盛叶舟又继续道。
蔡杨虽没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但施舍与讲礼这个度盛叶舟却把握不好,万一礼太重惊得蔡家人花费太多还礼,反倒是好心办了坏事。
“这方面你祖父我活到这把年纪也不甚熟练。”盛禺山摇头失笑,接着将眸光转向一直望着书堂方向的柳氏:“让你祖母帮着准备吧。”
说着,他顺柳氏眸光看向了门前扭扭捏捏的庶孙女盛竺兰,顿时也跟着皱紧眉头。
盛叶舟注意到祖父母神情,偏头看去。
“祖母,五弟”
“祖母,五弟。”
“祖母,五哥。”
三个刚收拾完的女孩儿已匆忙上前行礼,盛叶舟看去时距离盛竺兰那张苍白得极其不健康的脸不过隔着个柳氏。
与同为庶女的盛竺珠不同,盛竺兰一袭素衣,发髻之上只簪了支盘成梅花样式的银丝步摇。
素上加素,整个人仿佛一朵风中摇摇欲坠的白色花儿,并未丝毫清冷美感,反倒死气沉沉。
明明只是福了福,身子竟娇弱得跟着轻晃了两下。
柳氏一见这副模样,心中更觉烦闷,一开口声音便冷了下去。
“每季都会给你们做新衣裳,首饰我也不曾短过,怎的每回出门你还是穿得跟府中死了人般丧气。”
眼看几个孙女年岁渐大,最大的盛竺兰与盛竺珠都能相看人家,柳氏寻了裁缝专门给两姐妹做下不少四季衣裳。
衣裳尽挑着妙龄少女所喜的娇嫩颜色,首饰也买了不少。
没成想每每带两人出门相看之时,盛竺兰总穿些老气横秋的素色衣裳,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做派,首饰也尽挑些小家子气的寒酸货。
如此带出去几回,各府看上盛竺珠的不少,年长一岁的盛竺兰反倒无人问津。
毕竟,谁都不想给自己儿孙娶潭子“死水”回府。
甚至私下还能听到不少柳氏虐待庶孙女的传闻,久而久之便更不愿再带其出门了。
今日一瞧她竟然在府中也穿得如此,柳氏再难忍心头怒火,眸光冷得彻底。
“兰儿知错。”
盛竺兰扑通一声跪下,下一瞬眼角果然滑下两行清泪。
盛叶舟额角发紧,总觉得大姐眼泪就跟有开关似的说掉就掉,连个酝酿程过程都可以完全跳过。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祖母真虐待庶孙女呢。”柳氏紧盯盛竺兰,怒极反笑,唇角溢出抹讽刺的笑容道:“你真以为我不知这些做派都是你那个贼心不死的姨娘所教?”
“祖母,不关姨娘的事,是兰儿不孝惹祖母生气了,请您责罚。”盛竺兰哭哭啼啼地上前扯着柳氏的裙摆。
柳氏不语,不动如风地站在那任由盛竺兰又哭又求。
“舟儿先带着弟妹们去玩吧。”
每每到关键时刻,盛禺山就要赶人,就算盛叶舟已是个什么都懂的少年,依旧没法听完八卦。
内宅之事,盛禺山始终不愿盛叶舟过多掺和进去。
无法。
盛叶舟只得起带头作用,将好奇的弟弟妹妹们一齐带离前院。
离开前,他最后只听到柳氏唤来婆子架着盛竺兰前往馨雅小筑寻荣姨娘对峙。
***
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大片蔷薇藤爬满院墙,枝繁叶茂得一看就知今年又是蔷薇花香满园的一年。
来到小花园,盛叶舟并未让家人各自回院子,反而是又往右侧转去,领着他们往花园深处走去。
走了好半晌,盛叶舟停下,颠颠背后难得安静下来的小弟。
“下来,五哥寻个好东西给你吃。”
“好吃的?”
一听到好吃的,盛叶翰立即松手,自己就从盛叶舟背上跳下,接着连忙四处转头寻找。
盛竺倩与盛竺珠同样也难掩好奇,纷纷看向盛叶舟。
此时他们正在琉璃阁院墙外的一处小花园,原先是三姑母的居所,人去楼空后此处便很少有人走动。
花圃中杂草丛生,没人打理的花早就枯得枯干得干。
盛叶舟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接着撩开草丛,一步垮了进去。
盛叶翰原地一跳,直接蹦入草丛,比兄长还要快了一步。
两姐妹也想跟着进去,就见盛叶舟转身温声阻止了两人:“这里草深,说不定有蛇。”
“五哥,这是何物?”
话落片刻,被草遮挡大半身子的盛叶翰忽然蹲下身,立即消失在草后。
“我听木叔说,此物名唤寒瓜。”盛叶舟的声音传来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盛叶舟也蹲了下去:“你先把这两个抱出去,剩下的我来。”
窸窸窣窣——
草丛摇晃,盛叶翰喜笑颜开地抱着两个绿色的瓜钻出,衣裳粘满干枯草碎。
那瓜通体碧绿,皮上有几条土黄色纹路,看着还挺重,盛叶翰抱着很是吃力。
“二姐,快来帮我接接,别摔坏了。”盛叶翰忙不迭让姐姐来帮忙,等两人接过小心放到地上,他又钻进了草丛中。
这回,抱出来的瓜又大了两圈,盛叶翰抱着一个都面露异色。
如此反复三趟,最后盛叶舟抱着两个比头还大的瓜走出,带笑的眸子亮得如同夜晚星辰般闪耀。
“你去寻两个人来帮着搬去碧涛院,等祖父祖母来了咱们再尝。”盛叶舟冲盛叶翰交代。
贪吃的小娃娃立即兴冲冲的唤人去了。
盛叶舟将最后两个瓜放下,蹲下身清点了下数目。
读书时长超过三百小时系统赠送的[中级体质改善液],可以用在任何生命体上,其中也包括植物。
用了半瓶子,种出十六个西瓜,各个色泽诱人,首先外观是合格的。
去年木叔拿出西瓜的时候,可让盛叶舟震惊了好久。
虽然那个被称作寒瓜的西瓜就两个拳头大小,但在宁成国绝对属于极其稀罕之物,就连吃遍宫内御赐之物的廖飞羽都没见过。
听木叔提过是他好友从邻国带来,在路上走了足足两个月才送到安义府。
只听两个月盛叶舟就知道那个西瓜肯定坏了。
木叔小心翼翼地划开西瓜,粉红色的汁水立即流了一桌,酸臭味弥漫,坏得不能再坏。
虽不能吃,里面那些黝黑的瓜子却让盛叶舟心中微动,忍着臭气小心地全部洗净带回。
盛叶舟懂些种地知识,但仅限于纸上谈兵。
为了以后能年年吃上瓜,他在育苗之时就用上了几滴改善液,争取如此改良几批瓜后,彻底优化基因。
去年结第一批瓜时没吃,全都等熟透熟烂后取了瓜子,再用改善液育苗,如此今年已算是第二波了。
专门在府中兜兜转转好半晌才寻到此处几乎没有人烟的院子。
种下到现在不过才两个多月,比盛叶舟预计的要早成熟一个月左右。
今早出门前来瓜地里转了一圈,发现叶片已经发黄,瓜蒂也干得几乎没了水分,确是成熟之相。
“五哥。”盛竺倩蹲下身,小心地戳了戳瓜皮,惊奇地问道:“这瓜要可是洗净就能吃,为何一点香气都没有。”
“等会儿你就知晓了。”盛叶舟故作神秘,不肯细说。
毕竟他现在也不知半吊子水平种出来的西瓜究竟好不好吃。
万一……万一是个冬瓜的话。
“五弟真厉害,原来书堂中连如何种瓜都教。”盛竺珠望着盛叶舟,双眸闪动满是敬佩:“三哥成日里关在书房中之乎者也,都听不懂在念些甚!”
“三哥今年可是要下场?”盛叶舟赶忙问起最近不见人影的盛叶林。
随着每三年才一次的秋闱开始,启明书院中许多取得秀才功名的都已回到府中准备考试。
去年刚取得秀才的盛叶华亦在其中,按照盛禺山之意,本是劝他三年后再行下场,之后可一鼓作气参与下年春闱。
但盛叶华考虑到妹妹盛竺珠已到说亲的年岁,想在妹妹出嫁前取下举人功名,也让她嫁出去之后能多个靠山。
如此为妹妹做考虑,盛禺山也就不再劝,同意了其今年下场。
不过私下里盛禺山也摇头叹息过,盛叶华的学问考上秀才已是艰难,秋闱高中微乎其微。
且若是秋闱落榜,对其信心将是很大打击,对第二次下场反倒不利。
“嗯。”盛竺珠点头。
她不懂科考有多难,心中只觉得哥哥似是有些魔障,就连吃饭睡觉都书不离身,哪像五弟百忙之中竟还种了些稀奇古怪的瓜来吃。
思及此,盛竺珠便更是好奇:“姨娘常说五弟的学问比三哥强,你为何还不下场?”
“丽姨娘?”
盛叶舟诧异挑眉。
丽姨娘竟然说他比盛叶华的学问强……
究竟是哪里让其看出来的,盛叶舟都不知自己在府中何时展露过什么。
“姨娘去寻母亲时,曾听你在廊下望雪作诗,三哥就不行。”盛竺珠又道。
盛叶舟:“……”
那不是作诗,只是看到满院白雪心中感慨,随便念了两句唐诗。
难怪会让丽姨娘有如此误会,若他真是能做出此诗,盛叶舟自己可能也会得意坏。
至于何时下场……
还真没想过。
第38章
很快, 盛叶翰就寻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来将全部西瓜都搬到碧涛院正房内。
兄妹几人眼巴巴地等了好半晌,盛禺山才独自一人返回。
“这是何物?”
刚踏入正房,盛禺山就看到了堆在中间的一堆绿皮瓜。
瓜皮之上附着层浅浅黄泥, 看外形与所认识的所有瓜都不相像,且看盛叶翰眼巴巴蹲在瓜旁的模样, 定是某种吃食。
“祖父。”
等的人终于到来,盛叶翰跳起, 不等盛叶舟回话立即抢先道:“这瓜名唤寒瓜, 是五哥所种。”
“寒瓜?”盛禺山沉吟, 这一想还真回忆起早些年所读游记提到过寒瓜此名。
寒瓜又名西瓜,甘甜味美,汁多清凉,夏日可解暑气, 还可入药。
但此物只于西域沙国境内某些炎热之地才可种植, 更因不可长途运输,所以在宁成国内并无甚名气。
此物之金贵,只在书中可窥得尔尔。
“舟儿你种的?”盛禺山又问。
盛叶舟点头应是,盛叶翰忙不迭又出言帮兄长证明:“祖父, 方才是我与兄长一同摘来,不信你可以问姐姐们?”
盛竺倩连忙出言帮忙:“就种在琉璃阁外的花圃中,倩儿亲眼所见。”
“舟儿你快详细与祖父说说。”
比起品尝其味,盛禺山心中反倒生出其他念头,连忙伸手将盛叶舟拢到身前。
急得盛叶翰抓耳挠腮, 眼瞧着瓜就在面前, 竟只能瞧不能吃。
盛叶舟赶忙把木叔送瓜, 瓜坏不能吃,他心心念念想要一尝寒瓜滋味的心思转换为动力, 反复种植两年终结果的事详细描述一番。
直听得盛禺山心中七上八下,既惊叹于孙儿的坚持不懈,那股子贪吃劲又让人哭笑不得。
为了吃的,能悄悄坚持两年,盛禺山真不知该夸还是该训。
“你这孩子。”
沉吟良久,盛禺山终是败下阵来,笑着摆手让管家去取了刀来切瓜。
“顺道去后院水井取我冰在那处的瓜。”盛叶舟连忙加上句,回来后他就挑了个最大花纹最深的瓜放到了后院水井桶中。
虽还没到炎炎夏日,但如此闷热的天里能吃上口冰西瓜,简直是乐事一桩。
“五哥,一会挑上两个给父亲母亲送去,还得留下两个给祖母,还有大哥……”
瓜还没吃到口,盛叶翰已经伸出手指,将地上十四个瓜全部分好了归属。
别看他人小,心思倒很是细腻,就连盛叶舟的几个好友与送瓜人木叔都照顾到了。
最后还记得要给符府送上一个,就是……没想过一个瓜要二三十口人如何分食。
“你先别急着分,等祖父定夺之后再说。”盛叶舟沉声阻止。
盛禺山自方才起右手就不停地捋着长须,虽没出声阻止盛叶翰,但眸光闪烁,似是心中在谋算着何事。
自小在祖父身边长大,盛叶舟最是了解二老的一些微小动作。
看到此处,盛叶舟就确信祖父定是拿此瓜有用。
盛禺山心思明显没在此处,捋须的手没停,在几兄妹的注目中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
没多久,管家将瓜和菜刀都一起送到,盛禺山这才回神。
盛叶舟迫不及待地站起,本想亲手切,才一伸手就立即被匆忙返回的柳氏给高声阻止了。
无法,最后他在一旁指挥,由管家来动手。
咔嚓——
刀刃刚没入瓜皮没两寸,就听见清脆的响声传来,盛叶舟忍不住上手轻轻一掰,立即分成了两半。
鲜红瓜瓤中点缀着颗颗黝黑的瓜子,红色汁水带着凉气流出。
香甜气味瞬间爆炸开来。
已经完全熟透,且光闻气味就知这个瓜绝对甜。
切好瓜,盛叶舟先挑了中间几块装入白色瓷盘,送给上座的祖父祖母品尝。
剩余的几兄妹就各自取了块品尝。
“好吃。”
盛叶翰最先吃完,在盛叶舟震惊于改善液的作用时,他已经两块下肚,满足地拍着肚皮转身去拿第三块了。
清爽,清甜,冰凉。
口味竟然比前世科技改良过的西瓜味道还要好些,盛叶舟深信绝不会是因为他半吊子的种植技术,那只可能是改善液的神奇效果。
凉意顺着喉咙流入腹部,热气好像被完全驱赶出了身体。
吞下最后一口,盛叶舟就不再拿,坐回椅子上后意识迅速调出储物格整理这几年所获得的奖励。
其中一些效果神奇的全部放到最后,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再使用。
他不想再因诸如此类的惊人效果受到注目。
“……”
好在,盛禺山并未追问详细种植过程,他品尝完一块后便已收手,并且吩咐管家将瓜全部送入了凉爽的库房之中。
盛叶翰除了口中所吃,剩下的连瓜皮都再未见过。
柳氏仿佛早知晓盛禺山心中所想,顶着孙儿哀怨的眸光抢先将人打发走,只留下盛叶舟到身旁说说话。
孩子们前脚刚走,盛禺山留下句有事要忙也匆匆离去。
“开春前,吏部钱尚书生了场大病,这些日子一直卧病在床,听闻……时日无多。”
对于瓜的用途,柳氏没有明说,只开口这么说了一句,便不再多提。
盛叶舟双眸一亮,心下了然,也就不再多想,话锋一转问起方才盛竺兰之事。
盛建安在左侍郎一职上坐了十几年,终于能看到晋升希望,盛禺山当然要在其背后推上一把。
送上西瓜在圣上心中留下印象,效果肯定比勤勤恳恳当差十几年来得深刻。
“你大姐……”柳氏叹气,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荣姨娘不知从何处听闻东宫明年要选秀之事,令竺兰拖延婚事,只待明年选秀入宫。”
“他们还打听到太子喜素雅,不喜艳丽,所以特意如此穿着打扮。”
当今圣上勤政爱民,后宫只三个妃子,膝下子嗣更是只得太子一个独苗。
听坊间消息曾传过,因皇后担忧太子频繁接触男女之事会伤了身子,所以一直等到其弱冠之后才允纳侧妃。
明年秋末便是太子弱冠礼,届时东宫将选秀与弱冠礼同时举行。
所以今年户部会提前将选秀懿旨送到各府中。
凡是七品官员府中年满十五岁的女孩皆要入宫选秀。
想要入宫的便可提前请宫女教导,若是不想入宫的,府上可在上报名单前定亲,或报有隐疾等躲过采选。
反正选秀此事在宁成国只能算是半强制性。
但此消息根本还未送到各府,盛禺山也只是从户部老友那提前知晓了此事。
按理来说一个常年居于内宅的姨娘根更不可能比柳氏还提前知晓此事。
但据盛竺兰交代,其实他们过年前就已知晓此事。
荣姨娘也不知给她送消息的人是谁,只知是府中送月银的小厮受人所托将信转交。
信中准确提到选秀一事,还详细描述了太子喜好素雅不喜脂粉的女子。
“你祖父猜此信应是从后宫而来。”柳氏眸中寒芒一闪而过,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张折好的信纸递给盛叶舟:“你这孩子惯是聪明,也瞧瞧吧。”
盛叶舟接过信,拇指在纸上轻轻摩挲,虽没看信中内容,眸光却立即沉了下去:“白鹿纸,确实是宫中之物。”
纸张洁白滑腻,只有宫中御用之物白鹿纸才能有如此手感。
柳氏投来赞许的眸光。
“难道这人给大姐和二姐都送了信?”
“我舟儿果然聪慧,另一张是叶华那孩子从书房中取出来的。”柳氏轻抚盛叶舟脖颈处碎发,语带笑意道。
从荣姨娘处搜出第一封信时盛禺山就派人去了丽姨娘院子。
她果然在年前也收到了这封信,不同的是丽姨娘胆子小,连忙将信给了盛叶华瞧。
盛叶华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好让妹妹在婆家硬气些,对于入宫这种虚无缥缈之事根本没放在心上,所以顺手便将信放在了书房中。
盛叶舟展开信,匆匆扫过内容,两封信的内容与祖母所说一样。
信中都是劝两人进宫选秀,他(她)保准其能从庶女一步登天成为太子宠妃。
就在扫过最后几排字时,盛叶舟心里咯噔一声,凑近仔瞧,淡淡花香袭来。
钟情——
鐘情——
他(她)通篇书信中出现了一个宁成国书写中绝不会出现的简体字。
无论哪本启蒙书中都未曾出现钟这个简体字。
难道……
“舟儿可是发现了何事?”柳氏察觉到盛叶舟神色的异样,连忙问起。
“此墨是珍墨,就算是宫中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盛叶舟稳稳心神,沉声道。
魏先生关于磨墨的那一堂课盛叶舟印象太深,只一嗅闻就立即知晓写信人所使用的是珍墨。
“珍墨,白鹿纸。”柳氏低声沉吟。
“只要查查宫中最近谁得了珍墨赏赐就可知晓此人是谁,毕竟能同时得这两样赏赐的人绝不可能一点消踪迹都没有。”盛叶舟又道。
面上虽如此说着,盛叶舟心里其实已经有另外一种猜测。
此人要么是重生要么同样是穿越者。
他(她)能知晓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却不知道具体内容,所以才会给两个姐姐都写了信。
盛叶舟更倾向于后者。
如果是重生,写信人肯定知道是谁成了太子宠妃。
他(她)知道盛府庶女成为了太子宠妃,却不知宠妃究竟是哪一个,所以干脆给两人都写了信。
而且写给丽姨娘的信里还提到当上太子宠妾可改变丽姨娘母子在府中被磋磨的生活。
看来……那人并不知道丽姨娘的状况早已改变,盛叶华还取得了秀才功名。
【胖墩儿,你可知晓写信之人是谁?究竟是不是穿越者?】
【我刚才已查询过系统后台,本世界没有第二个拥有系统的穿越者,但不排除其是其他特殊原因穿来的穿越者。】胖墩儿立即回。
【那可以查询此人身份吗?】
【我已经搜寻积分中心所有商品,其中一种[属性眼药水]可帮助到宿主。】
【调取[属性眼药水]具体介绍。】
属性眼药水:只需两滴,就可以查看目标人物的身份介绍。
一滴眼药水滴入眼中,再滴一滴到与目标人物有关联的任何物品上,就可查看气各类属性介绍。
价格:一千八百二十五积分。
盛叶舟:“……”
昂贵的积分让盛叶舟只觉得肉痛,一瓶只能用一次,比体质改善液还要贵。
【一千八百多积分宿主只需要几个月就能挣回来,但是如果不知道此人身份的话……你想想威胁有多大。】
见盛叶舟面露犹豫,胖墩儿生怕小气的宿主真不买,连忙高声蛊惑。
【购买。】
盛叶舟迅速做决定,然后撇过头不想看屏幕上积分扣除。
【购买成功,是否现在使用。】
【使用会不会让祖母瞧出端倪?】盛叶舟偷偷瞄了眼祖母,发现她心不在焉,眸光不知落在房外何处。
【有了本系统,宿主你大可放心。】胖墩儿自信满满,宿主几年都用不上一回,好不容易有机会表现,它绝不会出岔子。
【那就用吧。】
右眼一凉,如清凉类眼药水一样冰冰凉凉。
他眨巴眨巴眼睛,下一瞬,手中书信扭曲,空中出现画面。
一个身穿简单宫装的貌美女子半躺在软塌上,时而咯咯笑时而吐出果核。
她翘着二郎腿摇来摇去,肚子上还摆着盘鲜红的樱桃。
于灵汀,真名于铃丁。
前世是个普通的大学女生,因其酷爱看小说,所以很多作者文下都能见到其发表的挺女配评论。
一朝穿越,她穿成了刚看过文案的宫廷爱情类小说。
女主是盛家庶女,女配是恶毒太子妃。
但因她只是匆匆看过文案,根本没记下女主名字,就记得是盛家庶女一事了。
为了保住小命,穿成太子妃的她决定先向女主投诚,争取跟女主先成为朋友,等以后男女主相爱时她就在宫中混吃等死。
不作死,不跟男主有任何牵扯就是于灵汀的宗旨。
盛叶舟:“……”
【她对盛府没有任何恶意,而且……而且看属性分析,也不太聪明。】胖墩儿分析完于灵汀的全部属性后又道。
所以说……他这是穿进了一本言情小说中?
【收回画面吧。】
很快,盛叶舟就调整好心绪,让胖墩儿将画面收回。
他的人生轨迹靠得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不管盛叶舟有没有存在于那本书中,都没多关系。
再说了……太子妃换了芯子,这不是穿越言情小说的标配吗?
恶毒女配的芯子换了人,男主转而爱上女配,女主反而成了女配。
正是因为如此,盛叶舟更不能让两个姐姐进宫中自讨苦吃。
“祖母,无论宫中是谁送来的信,咱们都不可让姐姐进宫选秀,此人明显是冲着咱们盛家来的。”盛叶舟轻轻摇摇祖母袖口提醒道。
“放心!你祖父心中早有定夺。”祖母轻拍盛叶舟手背:“宫中岂是好呆的地儿,哪有咱普通人家舒心。”
盛叶舟放下心来。
侯门都深似海,何况是那座深不见底的皇宫。
第39章
安义府内城, 蔡家村。
一座背靠着森郁大山的小小村子,村中只有十几户人,全是姓蔡的人家。
蔡宅建在村子中间, 背靠宗祠,邻居早些年迁往城中便将宅子卖给了他家。
所以蔡家虽没分家, 两房人却不住在一起。
蔡杨应早跟家中长辈提过好友要来拜访之事,盛叶舟他们到的时候院门口站满了人, 蔡家人全都没下地。
一通寒暄后, 蔡父将他们迎进堂屋, 在蔡杨几人的连声催促下,这才与蔡二叔等匆匆赶去田里,只留蔡母和群半大孩子在家中招待客人。
蔡母一看便知是个利索的人,乌发在脑后挽了个发髻, 只用支木簪子固定住, 两颊晒得通红,眼尾处甚至有大片淡斑。
但她只是站在那浅浅一笑便能使人如沐春风,不自觉洗去浮躁安定了下来。
“伯母您快歇歇吧。”
在蔡母再次将山核桃端到桌上之时,盛叶舟连忙向蔡杨使眼色。
“娘, 他们几人都是儿子好友,不用如此客套,我们说说话就好。”蔡杨按住蔡母的手,劝道。
“都不是啥精贵东西,你们边吃边聊, 我去烧水沏茶。”蔡母笑得温和, 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杨儿性子木讷, 能结交到你们几个好友,我这个当娘的也能放心些。”
未出阁前蔡母见过不少官宦子弟, 哪个不是被骄纵得目中无人,身后仆人簇拥,稍有不顺心便将气撒到伺候的人身上。
这几个孩子举止有礼,丝毫没有大户少爷们骨子里的高高在上之感。
能教导出如此心性的孩子,安义府城内还真没有多少家。
几人真心与儿子结交,孩子日后在世上也多了些依仗,怎么能叫蔡母不热情相待。
“娘。”蔡杨有些无奈,站起推着母亲将人往正房走:“您去瞧瞧奶,我方才好像听到她唤人。”
“好好好,娘这就去,你可别轻慢了朋友。”蔡母笑着应声。
应景似的,屋内传来道很轻的咳嗽声,只一声便闷了下去。
“娘。”
“奶。”
两人神色微变,也没心思再说笑,一起快步出了堂屋往右侧正房内走去。
“你们在堂屋歇息喝茶,我去去便回。”
蔡杨的最后一句交代,已有些模糊。
人一走,廖飞羽就像是松了口气,挺直的脊背躬起,抬手假模假式地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
“咱们这是耽搁人家忙正事了吧。”
甘禾渊努努嘴哼道:“叶舟不是早跟你说过,偏选农忙之时来拜访,肯定要耽搁蔡伯父他们下地。”
“我没想到伯父他们会等着迎咱们。”廖飞羽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平日里去其他家府上拜访,都是小辈去请安,哪曾遇到过长辈专门迎晚辈进门的。
端起桌上满当当陶碗,盛叶舟抿了两口,野茶的苦涩瞬间激得他一个激灵。
果然,比起茶他还是更喜欢白水。
“既然都来了,咱们就安心,若是不便咱们早些告辞便是。”盛叶舟舔了舔唇道。
“叶舟说得对。”看里屋一时半会没动静,廖飞羽干脆站起身,左右打量实在是无多少物件儿的屋子,脖颈朝右伸长,小声问:“蔡杨的祖母可是病了?”
盛叶舟点头。
其实从那声咳嗽响起他就一直听着里屋动静,蔡祖母第一声没忍住咳出来后立即捂住了嘴,但连绵不断的声响中还是能听出其越来越微弱的气息。
蔡家奶奶病得很重。
长辈离去,堂屋中只剩下客人,本来在门外玩耍的小孩怯生生地挪到门口往里望。
你推我我推你,就是想让对方先进屋去。
最终,其中年纪瞧着最大的女孩捧着两个桃子跨进门来,离得老远伸长双手结巴道:“少……少爷,吃桃子。”
“我们与你堂哥是好友,你们当唤我三人一声哥哥,叫少爷岂不生疏。”廖飞羽故意沉下脸逗小姑娘。
“哥,哥哥。”小姑娘嘴唇颤抖,都快哭出来的模样。
蔡家大房就蔡杨一个孩子,二房倒是子嗣繁盛,上头四个姐姐领着个还在穿开裆裤的小毛头,跟前世手机信号格似的一排。
“叶舟哥哥这儿有饴糖,你们快来吃糖。”盛叶舟忙摸出袖中准备好的糖块,冲最小的孩子招招手。
小孩儿说话还不甚清楚,一张嘴口水便抢先流了下来,晃晃悠悠地朝盛叶舟走来。
“糖……糖。”
“不止有糖,还有好吃的糕。”廖飞羽不甘示弱,抢先一步截断小孩儿,晃悠着手中纸包。
可惜他还没得意多久,小孩儿吓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疼得先哇哇大哭起来。
廖飞羽傻眼。
盛叶舟严重怀疑孩子是被他那张黑脸吓得,哭笑不得地上前抱起孩子,先把糖喂进嘴中再轻拍腿上的泥。
天一干燥后泥地极易扬起黄土。
孩子砸吧着嘴,怀里抱着满满一荷包糖,瞬时破涕为笑。
蔡杨苦着脸从正房返回来,就瞧见堂屋廖飞羽蹲在地上,一副天塌了的颓丧神情。
“大哥,奶咋样?” 孩子中有个小女孩焦急地问蔡杨。
“奶又睡了,娘去六婶家借磨盘,你帮忙看着点厨房灶台上的汤药。”蔡杨眉头紧拧,不想让妹妹跟着担心,干脆打发道。
女孩乖巧应是,领着串妹妹赶忙离开堂屋。
人一走,蔡杨不再强装镇定,揉着鼻头,眼眶变得红彤彤的。
“可是蔡家祖母有恙?”盛叶舟关心道。
蔡杨点头不语,担心几人聊天的内容影响到奶奶休息,领着他们转身去了东厢房自己的卧房。
门一关上,他才重重叹了声气道。
“风寒。我爹说是因为缺了味药材,所以汤药才一直效果不好。”
无妨是两个房间打通,里间是卧房,外间便布置成了书房。
书房内满满当当全是手抄书,桌椅板凳都打磨得很光滑,能看出来蔡家人对蔡杨的重视,书案上还用粗瓷瓶插了几支野花。
“需要何种药材,你与我说,我们凑银子去城里买便是。”廖飞羽挑了张椅子坐下,疑惑不解道。
“四品山参叶。”蔡杨伸出手指张开,语气低落:“城里药铺中根本没有卖新鲜山参叶的,有银子都买不着。”
人参药铺中不少,但想要买到新鲜的山参叶,只能从挖参人手中买,更别说还要指定的四品叶。
那可是四十年以上的山参,若是有此等极品早被挖走,怎么还会留着等他们去寻。
大家一听,也都为难地沉默了下来。
蔡杨又继续道:“我爹和二叔前些日子天天上西山寻,过几日忙完插秧就去东山寻,明日我先去东山山脚看看。”
盛叶舟心中突然灵光一闪,默默望着好友的背影心思疯狂转动。
【胖墩儿,幸运发带可以用在挖山参上吗?】
【幸运发带可提升百分之四十的幸运点,若是佩戴上逢凶化吉荷包,寻到四品山参的几率为百分之七十。】墩儿立即回答,
【还有这种好事?】盛叶舟大喜。
“蔡祖母的身子要紧,你就别等明日再去,我们今日便陪你去 。”盛叶舟突然提议,说话间悄悄拉了拉廖飞羽的袖子。
“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蔡杨想都没想就立即摇头,山中凶险,就是祖父都不会轻易进入山中寻药。
“我们每日爬山,走山路都习惯了,再说咱们大家一起进山还能做个伴,四个人寻可比一个人寻得快。”廖飞羽劝。
甘禾渊见状也连忙劝道 :咱们练习剑术好几年,万一在山里遇到危险也有个照应。”
“快走吧,趁现在天色还早,咱们快去快回。”盛叶舟道。
三人连翻的劝,使得蔡杨心中也有所动摇,犹豫半晌抬头看了看天色后终于狠下心决定:“走。”
说罢,眸光下意识看向盛叶舟。
盛叶舟性子稳重,不会无故行冲动之事,想必也是深思熟虑后才做下的决定。
但不恰巧的时……盛叶舟今日还真是全凭冲动行事。
被这无缘无故的盲目相信冲昏头脑后,蔡杨领着几人背上背篓从后门钻入小路,径直去了东山。
四人走了好久,又没跟蔡家妹妹提过去哪,等蔡父几人回来吃中饭时才发现挖药的锄头没在屋中,吓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匆匆赶往了东山。
蔡家村东山。
比起陡峭的韦林山,东山坡势要缓和得多,就是山中树木遮天蔽日,林中幽暗无比。
幽暗潮湿,正是山参最喜欢的生长环境。
“小心些,祖父说这里经常有长虫出没。”喘着粗气,蔡杨使劲挥舞手中树枝,确认草丛中无蛇虫出没后才继续往上。
四人常年爬山练剑,身体赶得上很多常年在山中行走的汉子,小半个时辰就已爬到了山腰。
山路并不难走,就是无时无刻遮挡着路的一人高草丛烦人得紧,稍不留神就在手脸上划出条口子。
关心则乱的蔡杨今日也是彻底昏了头,被盛叶舟蛊惑几句后就在他带领下进入了山中。
走着走着,甚至让盛叶舟带了头。
要知晓,蔡家村的采药人和猎户平日里也很少敢独自一人进入东山。
盛叶舟敢如此大胆,凭得也是有胖墩儿这个智能系统在,只要按照它的指示往前走,几乎不可能遇到危险。
【附近千米内没有大型野生东动物出没,宿主请放心寻药。】
胖墩儿这话一出,盛叶舟终于停下步子,站定稍微稳下气息后,抹了把额头的汗:“书上说,山参最喜阴凉之处,咱们就在这四处找找。”
山里凉气顺着衣襟迅速钻入皮肤,特别是静下来后,热汗好似完全变成了寒气,冻得四人不约而同地打起冷颤。
“禾渊和叶舟朝东,我与飞羽朝东,不管寻没寻到,半盏茶后咱们就原路返回。”蔡杨搓着胳膊,冷得牙关都有些打颤。
“好。”盛叶舟点头,取过小背篓挎在腰侧后又从怀里取出个荷包扔给廖飞羽:“荷包里有药材,能驱虫。”
廖飞羽接过,想都没想便塞入怀中。
两拨人各自朝不同方向分开。
见状,盛叶舟拉起整个人都懵了的甘禾渊向右边山坡走去。
走了没多久,坡地陡峭起来,盛叶舟两人只能手脚并用地往侧面爬去。
系统也是狗,只暗示此处有几率寻到山参,却坚决不说具体方位,反正找不找得到就凭运气。
又爬了小半晌,甘禾渊累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摆手:“山参长啥样,你走得如此快,能看清?”
“能看清。”盛叶舟爬上一个土包,伸手在怀里掏了掏,取出根青色发带绑到发髻之上,直看得甘禾渊满脑门子疑惑。
发带很普通,绑上之上也没丝毫心灵感应。
盛叶舟望了眼一望无际的深林,心中吐槽。
【就不能指明下具体方向?这要往哪寻啊。】
【本系统是学习系统,不是任务系统,所有成果都得凭借宿主自身努力获得,告知大概范围已是照顾,宿主不要得寸进尺哦!】胖墩儿很冷酷地打破了盛叶舟的幻想。
【我就不信我不行。】
天道酬勤四个字不仅适用于读书,在寻找山参一事上亦是如此。
“你在这歇一会,我去附近瞧瞧,有发现再来寻你。”
甘禾渊虽没落后,但带着他动作要慢许多,盛叶舟独自一人的话很快就能搜寻完四周。
“行,别走远了。”甘禾渊摆手,也深知自己碍事,抹把额头的汗后寻了个枯树桩子爬上去盘腿坐下。
坐得高看得远,他能清楚瞧见盛叶舟的一举一动。
俞先生专门根据几个弟子的身体状况教授了不同剑法,盛叶舟所习剑法以炼气为主,极大的提升了身体素质。
虽然连滚带爬的爬山姿势难登大雅之堂,但胜在速度快,盛叶舟很快从左侧折回又往右边去 。
山参的叶片没甚特色,就是头顶的红色小果子是明显标志。
对药材一窍不通的盛叶舟只得依循着前世所看到的人参图片,用棍子扒开遮挡的草丛,细细搜寻红色果子。
“叶舟,可有寻到?”
眼看盛叶舟的身影消失在了草丛之后,甘禾渊有些焦急,站起身来冲前面高声喊道。
“你快来!”
草丛后,还真传来盛叶舟的声音。
甘禾渊双眸一亮,匆忙跳下木桩子时一不留神衣角刮到了树枝上,刺啦一声,衣摆迅速撕开大个口子。
他一点都顾不上,手忙脚乱地扯出衣摆后慌忙向盛叶舟跑去。
扒开草丛,盛叶舟正蹲在一株浅绿色“杂草”面前。
“这就是山参?”甘禾渊跑进蹲下,伸手小心摸了摸略有些棘手的叶片。
盛叶舟其实也不敢确定这株非常不起眼的草是不是山参,眼下明显还没到结参籽的季节,所以植株上只顶着不对称的五片叶子。
但让他确定的是,刚一走进,系统提示音立刻响起。
【恭喜宿主寻找到目标物品,幸运发带效果去除*1逢凶化吉荷包效果去除。】
眼前这株就是五品山参无疑。
“我挖出来就知道了。”盛叶舟没多话,连忙用小锄头从植株旁挖下。
既然蔡家祖母需要的是叶片,他小心避开根茎后,三下五除二就将断了不少根须的山参挖出。
“确实是山参。”见到那根长大拇指粗细的山参,甘禾渊面露狂喜。
模样虽和炮制好的山参有所出入,但特殊之处还是能让人一眼就分辨而出。
盛叶舟随便扯了两把野草垫在框底,小心翼翼地将山参叶放上,最值钱的山参反而被对边丢到了草下。
被狂喜占据的盛叶舟一时也忽视了系统提示中显示的荷包失效提示。
“走,我们快去寻蔡杨。”
两人站起,疲累仿佛一扫而空,步履轻快地返回方才的地点。
“飞羽。”
刚走近,就瞧见一身血污靠坐在树干旁的廖飞羽,他耷拉着脑袋,看不清面上神色,只是起伏的胸口能看得出人还活着。
两人大惊失色,惊慌失措的扑了过去。
“你们终于回来了。”蔡杨从树后走出来,衣襟之上同样有点点血迹。
“你们受伤了?”
“没有啊。”蔡杨诧异,接着指了指躺在树旁的一头脑袋血肉模糊的动物:“是它的血。”
“嘿嘿。”垂着头的廖飞羽喷笑出声,撩起衣摆擦了擦脸:“我就说能吓到你们。”
盛叶舟:“……”
“找死。”甘禾渊气得瞪眼,抡起拳头朝廖飞羽身上狠狠挥了两下,又转头来看盛叶舟:“你也揍两拳出出气。”
没声的盛叶舟警惕望着林子四周,总觉得危险无处不在。
“我们快走。”盛叶舟眸色渐沉,噌一下站起:“血腥气万一引来狼就麻烦了,咱们快些下山。”
两人不知怎获得的一只半大山羊,一路拖到此处,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股子血腥气。
“对。”蔡杨神色大变,一时的得意忘形使得他完全忘记了山中险恶,这会儿想起来也不由心口一颤:“我们快下山。”
“那山羊咋办?”廖飞羽还有些不舍。
盛叶舟二话不说,拽起他衣袖直接把人往山下拖。
虽然系统没提醒附近有食肉动物出没,但若是危险来袭,就算提醒也为时已晚。
他们浑身的血腥气,惹来狼群,恐怕买十个逢凶化吉荷包也无济于事。
四人奔着逃命去的,速度比上山还快了许多。
直下到村里人经常采野菜的地方,才瘫软着坐到泥路边各自喘着粗气歇息。
“可……可惜,没寻到山参,山羊也没带走。”廖飞羽气喘吁吁地嘟囔,累得话都说不连贯还是没忘记那只山羊。
“山羊是你们猎的?”盛叶舟好奇,看两人狼狈模样,跟有场恶战似的。
“那头羊是自个儿撞树死的,衣裳是搬山羊下山时所沾。”蔡杨笑道。
说起来也是太巧,一头好好的山羊突然从廖飞羽身边冲出撞上大树,给自己撞得个头破血流,当场断气。
“看你要紧得很,还以为是亲手猎的呢。”甘禾渊白了眼廖飞羽。
廖飞羽不服:“若是它没自己寻死,我也能对付。”
“就先别管山羊,蔡杨你来瞧瞧,这是不是山参叶。”
取下腰间竹篓,盛叶舟先小心取出山参叶,再连草带山参的一起抓出来放到地上。
“山参!”
心中回想过多遍模样的山参出现在眼前,蔡杨还有些不敢相信,半个身子扑到地上小心地数着枝干上的叶片。
“一,二……四。” 确实是四片,再看盛叶舟随后拿出来的山参,蔡杨更是喜不自禁,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叶片:“东山真的有四品山参,祖父的话竟然是真的。”
蔡杨一确定,盛叶舟最后丝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下。
今日虽冲动,但好在结果不错。
下回……不会有下回了。
第40章
这场寻参之旅最后是以蔡家半村人都来寻人作罢。
好在随后拿出的山参叶让蔡杨免了场竹板条子, 蔡父高高扬起的手最后以老泪纵横奔去给蔡祖母熬药作为结束。
盛叶舟几人是客,蔡父更是感激,取了山参叶后怎么也不肯再收下山参。
挖得山参的盛叶舟自然是此物获得者。
匆匆吃完迟来午饭, 府中来接人的马车已到了村口,蔡家阖家上下除卧病在床的蔡祖母, 一个没落都出现在送行队伍中。
蔡父蔡母千恩万谢的将几人送上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村中小道上, 才返回。
马车转上官道, 廖飞羽才如瘫烂泥似地躺在软垫之上。
“今日比练了几天剑还累。”
盛叶舟不置可否地点头, 也有些疲惫地半靠在车厢壁上。
下山之后精气神一松后本就疲倦不已,加上蔡家父母热情洋溢的招待,他们连个想松懈的时机都没有。
一直挺到上了马车,这才觉浑身酸软, 像是散架似的难受。
身形最胖的甘禾渊更是累得直哼哼, 一个人就占据马车小半,嘴里还嚷嚷着让廖飞羽往边上挪点。
“你不坐自家府上马车,来叶舟马车上挤甚!”廖飞羽不挪,甚至将腿搭到盛叶舟腿上。
“你还不是一样。”廖飞羽反唇相讥。
“我看……”盛叶舟伸手推了推廖飞羽:“你是有事想说吧?”
同来同往好几年, 廖飞羽是何性子盛叶舟还不知晓?
指定是心中有秘密,今早因寻参之事耽搁,回去途中才千方百计寻了机会要一吐为快。
再看甘禾渊,别看他嫌弃得紧,想必也是知晓廖飞羽为人, 这才抛去伯府宽敞的马车硬要挤到盛府马车上。
“还是你了解我。”笑嘻嘻的人翻身坐起, 变脸似地一下子冷了脸。
盛叶舟也不由正色看去。
“咱们启蒙班, 怕是……”
“启蒙班……”甘禾渊心中着急,本想坐起来, 但慌乱中蠕动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撑着起身来:“启蒙班如何?”
“魏先生之父病重,这几日先生正是回家中侍疾,听我祖父说……”廖飞羽努努嘴,神色很是不得劲儿:“恐怕先生要请辞回祖籍地守孝三年。”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傅先生饱读诗书,对孝之一字更是身体力行。
若老先生真难熬过此劫,守孝三年之事几乎已成事实,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如此一来,启蒙班解散也已成定局。
“你们以为陆齐铭今日为何没来?听说就是陆府伯父带人去老友府上拜访,估摸着就是为日后拜师做准备。”廖飞羽又叹道。
虽然陆府有些人未走先撤茶的意味,但在座几人心中都知,此举不义却无可厚非。
陆齐铭乃是陆府几十口人的希望,陆父绝不会允许明年县试之事有失。
眼下正是关键时刻,陆府又岂会坐等事情发生之后再寻出路,换做是盛禺山,盛叶舟觉得祖父也会提早筹谋。
思及此,盛叶舟对廖山长的想法有些好奇起来:“山长恐怕也早为你另寻读书之地了吧?”
廖飞羽长长吁出口气,轻轻点头,面上很是难为情。
“许会入宫中陪读,我自是不愿的。”
几年前他还大言不惭地嚷着要科考入仕绝不依靠祖父关系恩荫入朝。
若真是入宫陪读,那便是早早确定太子心腹的身份,自断科举之路半只脚提前踏入朝廷了。
廖飞羽心中不愿却无可奈何,他哪能忤逆家中长辈决定,所以此甚觉羞愧,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叶舟你呢?”甘禾渊不管别人,只着急地询问盛叶舟。
“等傅先生请辞之后再说吧,眼下决定还为时过早。”盛叶舟没多余想法。
就算傅先生真要请辞守孝,盛叶舟也要等先生离开之后才另想出路,如此方能对得起先生的五年教导。
“祖父定是想让你们留在启明书院继续读书的。”廖飞羽忙说。
祖父常说,启蒙甲班的学生不愧是魏先生所教,纵使班中学问倒数几人,中童生也绰绰有余。
特别是班中前几人,就是今年送去府试也能榜上有名。
启蒙甲班学生根底踏实,日后只需稍加引导,自当各个成长不俗,金榜题名。
只是世事无常,魏先生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叶舟去哪我就去哪。”甘禾渊坚定无比,动脑子的事儿他不行,但知晓跟着盛叶舟准没错。
“跟屁虫。”廖飞羽愤愤道,念完也转了头来看盛叶舟:“你真没想过?”
“真没想过。”盛叶舟无奈摊手,神情平静:“若不是你说,我还不知晓魏先生的事。”
“那你回府要快些跟盛祖父提此事。”廖飞羽欲言又止,双手握成拳搓来搓去,半晌才又道:“老先生恐怕就是这几日了。”
方才他所说之话已是斟酌良久,其实祖父收到的消息是老先生已是油尽灯枯只吊着最后一口气。
“好。”盛叶舟拍拍廖飞羽,被好友难得的慎重引得有些惆怅:“若是分开,日后不知可还有机会再一起读书。”
答案没人能给他们。
盛叶舟问完话后也知晓日后各自的人生都将会走向不同方向。
眼下陆齐铭与廖飞羽就已先他们一步离开了队伍,等先生守孝的消息确定后,不知六个人还会留下几人同路。
沉默,伴随了几人回府的一路。
***
回到盛府,盛禺山果然如同盛叶舟猜测那般,等盛建安下朝回到府中又立刻带着人进了皇宫。
天黑之前,皇后派人传话回来,圣上留父子俩在宫中一同用膳。
柳氏听闻此消息后脸上笑意连藏都藏不住,就算夜饭时面对仍旧死性不改穿着白衣的盛竺兰时也未发火,只是淡淡笑了笑便不再管。
饭毕,婆子端上清口茶水,柳氏收起笑意宣布过两日要往安国公府赴宴之事。
安国公嫡长孙女及笄礼,听闻邀请了安义府城内大半权贵,盛府自然也在此列中。
“平时舟儿忙于学业没空参与各种宴会,此次难得你修沐在家几日,可要随祖母一同前往?”柳氏看向盛叶舟,用征询的口吻笑着问道。
盛叶舟喜静,盛禺山夫妻就由着他躲了好些年清闲,但随着孩子年岁渐大,与各家的人情来往总要参与,不能总由长辈出面一辈子。
“舟儿自是愿意随祖母一同去。”盛叶舟连忙回。
柳氏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将眸光投向面无表情的盛叶林。
“叶林明日也随祖母一同去吧。”
少了荣姨娘的溺爱,盛叶林这几年又挪到碧涛院由盛禺山教导,整个人从内而外都像是变了个人。
身材匀称高挑,一双细长眸子很是锋利,薄唇不笑时也微微翘起,长得极是一表人才。
他与盛叶舟也随着两人见面次数增多变得和睦许多。
虽谈不上无话不谈,碰到也能笑着聊上几句,反倒是比与亲哥盛叶钰的关系还要亲昵上几分。
“是,祖母。”盛叶林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起身弯腰拱手,虽有礼却显生疏。
柳氏浑不在意,摆手笑着让人坐下,眸光直接掠过盛竺兰投到盛竺珠身上:“竺珠也去,也趁此机会多结交些闺阁小姐妹。”
“是,祖母。”盛竺珠羞答答地应道。
结交姐妹是假,相看人家才是真,她早适应下宴会上各家老夫人打趣的话,心中不仅没有半分抗拒,还隐隐有些期待。
至于还不死心的盛竺兰,柳氏就由得她继续心存妄想。
既不想相看,那此事便全部交由家中长辈做主,到时候给了庶女应得的嫁妆打发出嫁便是,难道还能让她在府中翻出天去。
“我瞧着竺兰身子不太好,就在家养着吧。”柳氏甩甩帕子唤来平日在碧涛院当值的钱婆子:“日后就由钱婆子伺候竺兰,这孩子身子骨不好,你伺候得仔细着些。”
钱婆子早被知会过,当即就下跪拜谢柳氏,而后麻溜地退到盛竺兰身后,犹如堵墙似地立在那一动不动。
有这么大座山“压”着,盛竺兰恐怕连上个茅厕碧涛院里都能收到消息。
盛竺兰白着张脸,紧咬的嘴唇血色全褪,更显得那张饿出来的消瘦脸颊灰白惨淡。
盛叶林转头看向盛竺兰,眸光依旧平淡,但就在转头的那一瞬,盛叶舟好似从一闪而过的光芒中看出了几分冷意。
“还不快谢谢祖母。”
声音清冷得没有半点波动,见盛竺兰没动,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又冷冷重复:“还不快谢谢祖母。”
“兰儿,谢谢祖母。”盛竺兰起身福了福,眼眶瞬时就红了。
委屈巴巴的模样让柳氏心中不愉,干脆一摆手:“既然不舒服便先回院子歇息去吧。”
人刚离开中堂,盛叶林突然起身朝柳氏拱了拱手:“大妹妹不懂事,还请祖母息怒。”
“容姨娘一心想让竺兰入宫为妾,你这个亲哥哥有何想法?”
“姨娘的心只在这一方宅院之中,不知世上之广,更不知宫中之险,妹妹更是才疏识浅,恐怕连大户人家的正妻都无法胜任,孙儿只求妹妹能寻个殷实人家便足矣。”
盛叶林不开口则以,一开口通透得还真让盛叶舟吓了一大跳。
而且看他说话时眸光直视着柳氏,应是想从祖母这求个承诺,也算是保下妹妹的下半辈子。
“哎……”柳氏重重叹息,语气软和下来:“若是竺兰有你这孩子一半透彻,也不至于老想着一步登天。”
“东宫比不得后宫人多,但其中的争斗只多不少,想要在宫中立足,那可不能光凭太子的恩宠得长久……”
话尽于此,柳氏也不能再详细掰碎了给孩子们细讲其中的腥风血雨。
隔墙有耳,不得不防。
“孙儿省得。”盛叶林诚恳道。
盛叶舟对此深表同意。
就如现下正在宫中躺着的咸鱼太子妃,别看她过得如此潇洒快活,可人家背后娘家是手握重兵的国公府,就是太子在明面上也会敬着她几分。
若太子妃娘家换成盛府试试,恐怕早因顶撞太子被丢进了冷宫。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
第41章
第二日, 盛府门前。
三架马车,载着盛府几个主子浩浩荡荡地启程前往南北相对的安国公府。
放下车帘,盛叶舟依偎着盛禺山坐下, 与盛叶雲怀中吸吮着手指的侄女盛欣月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瞧着。
“这孩子,倒是黏你。”盛禺山撩袍坐下, 伸出手指点了点胖娃娃白嫩的小脸蛋。
已为人父的盛叶雲面上已褪去稚色,下巴也学着长辈们留起短须, 听到祖父的话只是眉眼带笑地将女儿又往怀中拢了拢。
粉雕玉琢的娃娃晃动藕节小手, 金丝手镯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响声, 直直朝前伸出了手。
虽然口里呜呜啊啊叫着听不懂的童语,但快扑到盛叶舟膝盖上的身体还是说明她想要这个人抱。
盛叶雲讶异地望了眼同样傻眼的盛叶舟,随即就被他不知所措的神色逗笑,故意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道:“你侄女让抱呢。”
盛叶舟日日早出晚归, 叔侄女上回见到还是大半年前百日宴上的匆匆一瞥, 没想到连婆子都认生的女儿倒是亲近这个五堂叔。
盛叶舟僵硬接过,学着小时候婆子抱他的动作让孩子靠到臂弯里,右手轻拍后背。
“五弟不仅书读得好,连抱孩都比我这个当爹的娴熟。”盛叶雲沉声打趣道。
“大哥说笑了。”盛叶舟轻轻摇晃着孩童, 面上也不由露出个笑容。
盛禺山轻捋胡须,欣慰地望着兄弟俩说笑。
许是盛叶舟袍子上淡淡的墨香孩子很喜欢,揪着衣裳在他怀中拱来拱去,很快就寻到个舒适位置双眸一眨一眨似是要睡。
“把孩子交给婆子吧,醒来找奶娘要哭得人头疼。”
虽宠溺女儿, 盛叶雲却也没多少哄孩子的经验, 一看孩子要睡, 忙不迭推开车窗去唤婆子。
平日里他在书房之中都能听到孩子的震天哭声,每日都要嚎上几嗓子, 没哪一日落下。
这几乎一种下意识反应,孩子乖巧时逗弄几句,一旦遇到遇到睡觉吃饭就只能想到妻子和婆子。
车队停下,盛叶舟刚侧转身子,怀中娃娃似是不安,又往他怀中拱了拱。
甚至在婆子爬上车来抱人时,闭着眼睛就挣扎干嚎起来,小手紧紧抓着盛叶舟的衣襟不肯撒手。
小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就是扯开嗓子干嚎。
最后还是盛禺山摆手打发婆子下去:“就让叶舟抱到下车吧,免得孩子哭闹大耽搁了时辰。”
婆子退下,盛叶舟抬头轻拍侄女后背,孩子将小手伸进腰带之中牢牢抓住衣裳,这才又乖乖砸吧着嘴睡去。
“那就劳累五弟了。”见状,盛叶雲只得无奈地笑笑,一脸过意不去的模样。
“无碍,欣月乖巧,我也欢喜得紧。”盛叶舟随口回道。
“就让叶舟抱吧,明年等他取得秀才功名之后,怕是想也没空和侄女亲近。”盛禺山满意笑道。
“五弟终于要下场了?”
“明年?”
兄弟俩同时诧异出声,但所问内容却完全相反。
盛叶雲天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自成婚后便已学着管理盛府内务,不再入学堂读书。
虽离开书院,却也听闻过启蒙班的“威名”,吴氏更是经常念叨盛叶舟学问了得。
在他心中,五弟早应下场,十三岁才考童生试已是晚了许多。
盛叶舟心情则是完全相反,他这个考生都不知道明年自己竟然要下场,而且听祖父口气,还要一鼓作气拿下院试。
院试上榜取得秀才功名才算是正是踏入科举路。
一旦身有功名,日后出门游历遍寻名师讲课便是家常便饭,盛府这座七进大宅只不过是盛叶舟的起点罢了 。
“这是前些日子祖父与傅先生商议之后定下,魏先生也说舟儿的学问取个秀才之名不难。”盛禺山面上喜色难掩。
傅先生道不难,魏先生则是直接道十八九稳。
“五弟定能高中。”既然祖父都如此说,盛叶雲更是从心底里相信盛叶舟。
“大哥。”盛叶舟无奈笑道。
最近府中接二连三传来好消息,让盛禺山精气神十足,翘起的嘴角都没落下来过。
如今见兄弟二人关系和睦,更是满意得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舟儿学问自是稳妥。”
“母亲跟祖父您说过同样的话。”
“你们的祖母也如此说过,她就等着舟儿高中,也好上街过一回给状元撒花的瘾。”
祖孙俩一通吹捧,完全无视了满脸都被尴尬布满的正主。
好不容易,盛叶雲才觉得吹得好似有些过头,硬生生地将话题转向了许久不见人影的盛建安。
提到盛建安,盛叶舟也来了兴致,赶忙问起西瓜的事。
“若建安真能接任吏部尚书一职,舟儿你就是最大的功臣。”盛禺山更是喜笑颜开,白须都快被捋得翘起。
许是天意也要助盛府一力,前两日西域沙国特特使来访,为商谈边境流民一事与吏部争执不下。
两国国力相差不大,西域沙国国土面积大,要论沃壤,宁成国却要更胜一筹。
西域沙国早艳羡宁成是膏腴之地,面见皇帝之时故意献上西瓜暗讽宁成土地如此肥沃却连个瓜都种不出来。
说罢,特使还亲自展示西瓜的食用方法,其中特意指出瓜皮不可食用之事。
满朝文武自觉丢了颜面,却还真寻不到驳斥之言。
皇上更是火冒三丈,责骂户部办事不利,连个西瓜都无法种出来,私下勒令众位大臣一定要在送行宴上狠狠打一番西域沙国的脸面。
就在这紧要关头,盛叶舟种出寒瓜,盛禺山恰巧带着被使者称成为西瓜的寒瓜入宫面圣。
巧得就跟瞌睡来了有人送上枕头。
皇上龙颜大悦,亲自品尝了好几块西瓜后大赞盛建安办事有力必有重赏。
盛禺山离开前只是带了些金银玉器回府,赏赐比之一般的佳赏都轻了许多,盛禺山更加肯定所谓重赏还在后头。
“圣上已令工部研究种植西瓜一事,估摸着等消息传出去,你大伯父的赏赐也就下来了。”盛禺山又道。
盛叶舟从心底为大伯父欢喜。
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侄女脑袋,压低声音才继续道:“能帮得上大伯就好。”
软糯孙儿如今也长成个善解人意的少年,懂事得更令盛禺山稀罕,大手轻轻捏了捏是盛叶舟耳垂,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你辛辛苦苦两年才得十几个瓜,祖父专门留了三个,你拿去书院送于几位先生与朋友们尝尝鲜。”
“傅先生之事祖父不知?”
话说到此处,盛叶舟终于有机会询问傅先生守孝之事。
但盛禺山微愣的神色说明其也不知何事。
“魏先生可是遇到了难事?”
盛禺山果然不知,喜色一敛沉声问道。
盛叶舟将廖飞羽所告知的事如实转述,说罢一声轻叹,很是不舍地道:“启蒙班几位先生都是极好的老师。”
盛禺山却陷入沉思。
事发突然,若魏先生真要守孝三年,今年秋末前就必须寻到新的书院才行。
按照宁成律关于科举规定,县试第一场报名之时,需五人结保和书堂先生的签名担保。
而所谓的书堂先生,必须是在官府登记造册的正规书院,私塾、学堂。
为杜绝一些出银子临时寻保之人钻空子,特别规定要在书院中进学满半年才可结保。
所以盛叶舟明年要下场的话,需在翻过年前就寻到合适书院入学。
“傅先生之事待我先查明之后再做决定,舟儿你安心读书即可,其他的都无需操心。”
沉吟良久,盛禺山道。
***
安国公府。
宽得能并排停下两架马车的巷口,车夫在国公府仆人安排下,领着车夫转向另一条巷子停车。
下车前,盛禺山没忘最后提醒两个孙儿:“这些日子咱们府上所有人都要低调些,切勿惹是生非坏了你父的事。”
眸光跟提醒都是着重点出长孙。
盛叶雲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自五年前国子监一事后,他在祖父心中就跟蠢货二字挂上了钩,就算这些年成长不少,还是常常得重温一遍当年丢人的回忆。
“孙儿省得。”
“今日来得人多,舟儿也看着些你大哥,切不可让他闯祸。”盛禺山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遍盛叶舟,这句话是明晃晃点出了盛叶雲。
“孙儿记下了。”盛叶舟颠颠怀中的胖侄女,笑呵呵地道。
不知何时转醒的盛欣月拍着小手掌笑得欢快,脑袋上两个小揪揪一闪一闪,霎是可爱。
这让随后下车跟上来的柳氏也满面笑意,边走边跟孩子的母亲霍氏笑道:“舟儿惯是惹孩子喜欢。”
“五叔性子好,也难怪月儿喜欢。”
霍氏长相清秀,虽生完长女后身材有些圆润,但说话时轻声细语,面上一直含着淡淡笑意,初见便能使人如沐春风。
盛府的长孙媳妇是吴氏千挑万选之后才定下的霍氏嫡长女。
别看她面上虽软和,但行事极有章法,内院之事得心应手,从未出过任何偏差。
盛叶舟觉得这个大嫂是属于绵里藏针的宅斗高手。
好在上头有柳氏和吴氏压着,霍氏对二房众人一向都是敬而远之,与盛叶舟更是没讲过几句话。
叔嫂间倒是各得其乐,很是满意。
“祖母与嫂子又笑我。”盛叶舟淡淡一笑。
“五哥。”
坐最后一架马车的盛叶翰下车就撒开了朝盛叶舟冲来,临了临了才发现他怀中还有个小娃娃,匆忙停下的步子还是忍不住撞上盛禺山后腰。
“看来你不仅要看着雲儿,还要看着这小子。”盛禺山有些担忧道。
婆子好不容易才将盛欣月抱走,盛禺山帮着整理好盛叶舟被抓皱的衣裳,这才满意地领着盛府众人前往安国公府大门。
巷中白墙黑瓦的院墙遍布绿意,参天古树的树荫卸去大半热意,使得人走在树下能感受到到阵阵凉意来袭。
安国公府是真正意义上的高门大户,三代安国公都曾立下大功,爵位历经百年不降反升,最后升无可升便福泽到了国公府子嗣身上。
安国公宋桓才十岁的长孙从出生起,宫内如流水般的赏赐就没断过。
盛叶舟从陆齐铭那听过不少安国公府的小道消息,要说这偌大的国公府有何遗憾,那就是……子嗣单薄。
这里的单薄指得只是男丁,宋桓膝下共有四子,孙儿却只有一根独苗苗。
四子身边妻妾都不少,但嫡长孙女出生好几年府内都再未得新丁,直到六年后世子夫人才生下对龙凤胎。
这对双胎一出生,国公府各房陆陆续续都有孩子降生,但无一例外全是女孩儿。
坊间笑称安国公府的六个小姐为六金钗。
而唯一男丁宋盛则是因其名蕴含着旺盛子嗣的希望,被笑称为招弟少爷。
此次及笄礼安国公府举办得极其盛大,一路上与盛禺山问礼之人,大部分都是各种侯爷、国公、最差的都是伯爷。
“五哥。”
终于在盛禺山又遇到老友寒暄之时,盛叶翰寻到机会凑到盛叶舟耳边,笑眯眯地搂着兄长胳膊拼命朝一旁的张刘身上瞟。
盛叶舟都不用问是何事,一看就知是弟弟好奇张刘右手提着的小小食盒。
“带了些给你解馋的吃食,免得贪吃鬼老烦我。”盛叶舟笑道。
“还是五哥对我好。”
得了便宜就卖乖的盛叶翰扭来扭去,一点也不恼兄长笑他是贪吃鬼的事,双眼冒光地追问个不停。
“一会儿入得府中,你小子可要跟紧叶舟,不得到处乱跑可知?”盛叶雲摸摸盛叶翰的脑门,着重提醒道。
“大哥你才是要听五哥的话。”盛叶翰不服气地嘟嘴,总算还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盛叶雲哈哈一笑,故意将人一把搂过来,逗得人哇哇乱叫。
短短巷子,不消片刻众人就已来到大门前。
朱红色大门上安国公府四个金色大字熠熠生辉,听闻匾乃皇上亲赐,是朝臣中唯一可用金漆立门的勋贵,足可见其恩宠之甚。
石梯下,站着两人。
今日及笄礼的嫡长孙女乃是二房之女,满脸堆笑迎接四方来客的主要是二房老爷宋和忠
而一袭湖蓝色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的安国公世子宋和义贵气逼人,意气风发地立于门前,只是冲宾客们微微点头笑着,并没有半分迎合之意。
直到他见到盛禺山,脸上神色才忽地一变,面上清冷之色如冰雪融化,漾开个略带着些傻气的笑容。
一笑起来,浑身傻气好似……怎么也止不住似的。
“太傅,您可让学生一番好等。”
宋和义少年就入宫陪读,与当今圣上同听盛禺山授课,虽没正式拜师,毕竟教授多年称一句老师也绰绰有余。
听话里的意思,宋和义是专门在此处等候盛府一行。
“已为人父多年,怎的还如此毛毛躁躁。”盛禺山温声笑道,倒是半点没瞧出教训的意思。
“在太傅面前,学生何须长大。”
宋和义笑得爽朗,引得不少宾客回头观望,其中就有好几张或熟悉或不想看见的脸。
盛叶雲搂着盛叶翰的身子一僵,眸光逃避似的从大门前躲开,虚虚望着祖父与宋和义说笑。
从相反方向来的人中,就有已嫁为人妇的陆二小姐。
当年她与兄长之事在郭祭酒与廖山长极力阻止下只在小范围的圈子内传开,大部分权贵是在几个月后才从各种小道消息中听闻。
而陆二小姐确实是个狠人,她利用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故技重施,得以与吏部右侍郎卢府嫡次子定下亲事。
等消息散开,卢府少爷与陆二小姐早已成就好事,卢府不得不捏着鼻子将人娶进府中。
之后陆二小姐的消息盛叶舟同样是从陆齐铭那处听其提过几句。
后院妻妾成群,夫君整日里流连青楼妓馆,陆二小姐成日里忙于与婆婆和妾室斗法,苦不苦怕是只有她心中才知晓。
而盛叶舟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卢泽明……与徐啸。
徐卢两府人有说有笑地慢步走来,平日里在书堂中从没搭过话的卢泽明与徐啸竟然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看着关系并不像是不相熟的模样。
难道……两人是故意装着不相熟?
就在他看向对方之时,卢泽明也注意到了盛府一行,他用肩撞了撞徐啸,两人微微点头,并不打算出声问礼。
就在盛叶舟好奇之时,肩头忽地被人一拍。
转头去看,一袭藕色缂丝袍子的陆齐铭满脸苦相,似是极其疲累。
“卢家三少爷与徐啸长姐定亲,以后他们可就是亲家了。”就算再疲累,一注意到盛叶舟眼神,陆齐铭就自动解释道。
“你今日可真华丽。”盛叶舟不好奇那些,反倒是被陆齐铭的装扮逗笑。
才素净没几日,陆母又下了狠手,陆齐铭今日比一些闺阁小姐穿得还花哨,腰间荷包玉珏扇子挂得满满当当,就差没让再戴个金手镯补齐。
“哎!”陆齐铭狠狠叹气,哀怨地望着父亲母亲快步上前,主动与盛禺山与柳氏攀谈。
借由陆齐铭,两家关系缓和许多,吴氏默默跟在柳氏身旁没吭声,光看态度也是默许之姿。
长辈们站在门前寒暄个没完,陆齐铭就搂了盛叶舟肩头躲到一旁。
“今日咱们可小心着些这两人,徐啸惯会私下撺掇人使坏,那卢泽明又是草包,说不得就被几句骗得找咱们麻烦。”
“避着些便是。”
陆齐铭的猜测并不是无的放矢,卢家与盛家为争夺尚书之职,眼下明里暗里都是对手。
保不准卢泽明真让人激得来寻他们麻烦。
“……”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今日的麻烦不是卢泽明,而是徐啸本人。
第42章
之后的事谁都无法预料, 至少眼下两拨人面上还是一团和气。
卢府老太爷亲自领着一府女眷前来道贺,浩浩荡荡二三十人,竟连襁褓中的婴孩儿都由婆子抱着同来了。
“宋世子恭喜恭喜啊。”一道满是喜意的苍老声音远远响起。
明明道得是二房宋和忠的喜事, 偏生卢老太爷疾步上前抢先拱手恭喜的却是宋和义这个世子。
宋和义面沉如水,可有可无地轻轻点头, 竟是一点没有要与之寒暄的打算。
“卢府备下些薄礼,以贺大小姐及笄之礼。”卢老太爷好似完全没看出宋和义的疏离, 面上仍是言笑晏晏,
被忘在门前的宋和忠脸黑得跟锅底有一拼, 虚着双眸子静静望向卢老太爷的身影。
周遭全是来往驻足观看的宾客。
短短两句,卢老太爷就得罪了安国公府两人。
就算宋和义不是性子孤傲,也绝不可能做出替弟接下贺礼之事,外人都知国公府内早已分家未分府, 若是真接下贺礼, 这不是当着众人面驳了兄弟面子吗……
“舍弟就在一侧,老太爷您请。”宋和义冷着脸轻点下巴,而后转身又变了张脸:“太傅快府里请,学生备了不少好茶。”
盛禺山却没忙着进府, 先几步走到宋和忠面前派人送上贺礼,又寒暄几句后,这才顺着被请进门。
盛叶舟跟随盛府一行跨入门槛。
慢了几步的陆齐铭追上,又凑到盛叶舟身旁低声道:“卢府老太爷地主出生,想来根本不懂大门大户这些门门道道。”
“先别说他人之事, 倒是你……”盛叶舟微微偏脸, 似笑非笑似瞥了眼陆齐铭:“可是已寻到合适书院了?”
陆齐铭一怔, 抬头瞟了眼陆父陆母,微不可闻地点头。
不等他解释, 安国公府迎接宾客的仆从已送四面八方涌来,从前院就让宾客们分成了几拨。
女眷去后院跟太夫人请安,盛禺山一行则是被宋和义请到后堂喝茶,至于少年少女们,则是被领到偏厅,男子女眷分开,各自寻人消磨时间。
有人喜闹就有人喜静,国公府也专门为后者准备了可独自小憩的地方。
小厮询问后,盛叶舟不愿在偏厅与人虚与委蛇,管家便引着盛府众人去往了中庭花园。
安国公府之大,光是一个供宾客驻足歇息的小花园就至少两千平,花圃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就是在烈日之下依然绚丽夺目。
园子被假山流水环绕,刚踏入垂花门,众人便立即被潺潺流水声所吸引。
整座园子就好像是建在河流之上,蜿蜒曲折的栈桥贯穿到另一道门前。
管家将人送到园中后,又有丫鬟迎着众人前往园子中的凉亭歇息。
许是水充足的缘由,园子中浓荫蔽天,方才在院墙外见到的苍天古树随处可见。
忽地,一抹橘色影子从他们所经过的拱桥下游过,肥硕的身体使劲摆动,拍打起不小水花。
“五哥,水里有鱼。”盛叶翰失声惊呼。
清澈见底的流水中,挤满了橘红色锦鲤,每尾都胖乎乎的,正统一朝前逆流而上。
“凉亭外有备好的饵料,几位少爷若是喜欢也可取些喂食。”丫鬟步子不停,笑着继续将人往亭子里引。
“……”
本该回应的盛叶雲不知望着何处,根本连丫鬟说话都没听到。
“那就劳烦姐姐帮我们备些饵料和茶水。”盛叶舟温声笑道,说着从袖中取出碎银子递过去。
袖口中装满了柳氏临出门前给准备的碎银子金豆子,就是用来打赏仆从和给孩子们的见面礼。
丫鬟接过银子,更是喜笑颜开,先前若是主人家该有的礼仪话,这会儿便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将人迎进亭子后,忙不迭就张罗着要去给几人换新茶。
盛叶翰被锦鲤吸引全部心神,人根本没进亭子,取好饵料后就扑到岸边喂鱼去了。
盛叶舟坐下,眸光扫了眼犹自发呆的长兄,端起茶盏先灌下几口早凉透的茶水,这才放松下来打量起四周景色。
偌大花园中好似只有他们几人,微风裹挟着淡淡花香吹进厅中,坐下不消片刻热气便尽数散去。
方才经过偏厅时,看到里面人头攒动,全是些年轻纨绔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也有自诩谦谦君子的少爷不想“同流合污”所以另寻了处小厅吟诗作对,无病呻吟。
所以这处最凉快的园子没人踏足,反倒便宜了盛叶舟。
“昨日随父亲去其他书院之后我才知傅先生之事。”陆齐铭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道。
“那可寻到满意的先生了?”
陆齐铭干脆摇头:“我听那书院老先生给学生们授课,从头摇头晃脑到尾,末了就让大家自行背诵默写,连半句解析都没有。”
这还只是其一,陆齐铭都不想提那位老先生说话漏风的惨样,一句话说完口水溅了他一脸。
后来还是陆父自己看不下去,寻了借口速速离去。
“你呢?”
陆府其实就设有书堂,从外邀请了位先生到府中授课。
入启蒙班前陆齐铭就在书堂中启蒙,但此刻他却完全不想再回到府中读书。
人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便是如此,听罢傅先生后再听其他夫子授课,总有种淤塞难受之感。
这会儿见到盛叶舟,他几乎是下意识寻个主心骨。
“若傅先生真请辞离开启明书院,我心中更愿回南康县书院。”盛叶舟淡淡道。
距离县试只半年时间,与其寻个不熟的书院摸索,还不如回三元书院让岳夫子教授。
比起知识积累,清净的环境眼下更适合他。
“若是不顾及母亲,我定随你一同前往南康县书院。”陆齐铭一声长叹,歪倒在石凳之上。
陆母对陆齐铭的关爱,光从他衣着打扮便能窥探出九分。
盛叶舟淡淡一笑,不欲多加评论。
两人的对话却听得盛叶雲眉心紧锁,特别是听到因为陆母不让书陆齐铭离府邸太远而不得不放弃好几家出名书院时,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个头都快赶上他的少年。
陆齐铭苦着脸,满脸的无可奈何。
“听闻府试之后生员都得入府学进学,届时一月才得修沐两日,到那时你母亲可是要随你一同入府学?”盛叶雲冷不丁开口。
神游天外半盏茶时辰,回神的盛叶雲终于恢复心神,用几年后的假设之事劝道。
盛叶舟微微一笑,跟着开口:“我曾听祖父说过,他会试连落榜两次,心灰意冷之下干脆放下执念与同伴在外游历四年,后以而立之年才高中榜眼。”
陆齐铭眸光闪动,面显纠结之色,似是从未想过为了前途会离开家远行的可能。
“孝之一字,并非三言两语可概括,傅先生守孝三年为孝,我祖父为科考入仕离家四载也为孝,因为此举改换了我盛氏一族的门庭。”
陆齐铭点头,面上颓然之色密布:“若是忤逆,母亲就哭天抹泪地念我不孝。”
“那若是日后母亲磋磨你妻子,你明知是母亲的错,又该如何做?”盛叶舟又问。
陆齐铭想都没想,左右握成拳头使劲敲了敲石桌道:“当然不能让夫人受委屈。”
“所以啊……”盛叶舟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轻笑着摇摇头继续道:“孝字前头还有个理字,你明知会忤逆母亲落下个不孝顺之名,还是选择站在理字一边。”
“我明白你的意思。”陆齐铭陷入沉思,他还真未想过忤逆母亲的话还可关乎是非对错。
“我五弟说得对,你是个男子,总不可能一辈子就躲在母亲院子中混吃等死吧。”盛叶雲道。
只是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心虚了片刻,眼下他不正是躲在后院混吃等死……
但很快,盛叶雲又理直气壮起来,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子,哪能和五弟他们比,能力不同路子自然不同。
“我觉着此事你可以与陆伯父多商量商量。”
盛叶舟不是兄长那种直性子,多年的潜移默化岂是一朝一夕可改,他起个头,剩下的陆齐铭自会寻到突破口。
陆齐铭可不是甘禾渊,盛叶舟无需事无巨细地指导帮忙。
“我记下了。”陆齐铭认真道,随后也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缠,眸光频频向垂花门的方向看去:“不知飞羽可寻得到此处?”
“五哥,我饿了。”
喂鱼将自己看馋的盛叶翰迅速失去兴趣,丢了饵料扑到盛叶舟身边,小手攀上兄长肩头,只一瞬便落下两个乌黑的手掌印。
“你还不快去洗手。”盛叶雲眉心狂跳,忍不住呵斥六弟。
顶着两个手掌印去参与宴席岂不失礼,陆齐铭忙不迭掏出手帕帮忙擦拭污渍,正主盛叶舟反倒是老神在在地继续喝茶。
就在亭中乱成一团之时,距离亭子不远处的一处树荫下,蹲坐着一男一女。
两人年岁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模样,衣着华贵,气势逼人。
女孩儿脸盘虽还留有几分稚气,但秀美的五官已能瞧出几分美人之相。
整张脸上那双笑着的眸子最是引人注目,纤长睫毛如蝴蝶煽动翅膀般一张一合,眸底被水面映照出无数细碎星点。
她手中轻摇着一柄牡丹薄纱菱扇,一袭澹色翡翠烟罗绮云裙散开铺在草地之上,玉足未穿鞋袜,在水中轻轻晃动。
男孩儿衣袍上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边,羊脂玉的玉佩与头顶玉簪相得益彰,虽没女子华丽,贵气却不输丝毫。
两个长得有七分像的小人儿喂饱鱼儿,正依在树边昏昏欲睡。
恍惚间,凉亭那边传来说话声,渐渐引得他们凝神细听,神色由最开始的兴趣盎然到后台平添了不少深思。
“二姐。”男孩儿笑嘻嘻地打断女孩儿的托腮沉思,压低声音问道:“日后我若是娶了夫人,保准不让她受委屈,若是姐姐你在婆家受委屈,我也帮你报仇。”
“不知是谁怕母亲责骂,连躲到此处来玩耍都要求我帮着打掩护?”女孩半阖眼皮,懒洋洋地打趣龙凤胎弟弟。
姐弟俩正是安国公世子膝下唯一的一双儿女。
女孩儿名唤宋依清,男孩名唤宋盛。
长姐及笄礼,来贺喜的宾客却将他们俩围得个水泄不通。
明明都是些唇红齿白的少年少女,偏生这曲意奉承之姿做得行云流水,宋盛不堪其扰,干脆拉着胞姐偷溜到花园中躲清闲。
“我倒觉着这个人说得有几分道理,你可听进心里去了?” 宋依清手腕一转,笑着用扇柄轻敲弟弟脑袋:“日后要结交,你也要结交这等心胸之人才可。”
宋盛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长姐呢。”
就在这时,树丛后又传来清朗的笑声,听着好似就是方才那人。
“无碍无碍,若是他人问起,我就说布料便是如此,你不说谁知晓真假。”
草丛这边,盛叶舟搂过脸蛋挂满泪珠的弟弟,笑着安慰。
“还是五哥好。”盛叶翰闷声闷气地哼哼,说着还小心地瞅了眼盛叶雲又嚷嚷道:“五哥我饿了。”
小胖墩儿似是故意要故意气大哥,扒着石桌坐到了盛叶舟腿上。
这一坐,对面的陆齐铭连好友脸都瞧不见了。
盛叶舟的手从盛叶翰身后伸出,朝亭子一侧的张刘挥了两下。
张刘将食盒送上来,使了好大的劲儿才将盒子打开,香味瞬间争先恐后地从盒中钻出。
“哇——”盛叶翰惊喜大叫。
盛叶舟将盛叶翰抱到一旁石凳坐下,站起身来。
不大的方形食盒,第一层分为两半,裹满辣椒的肉干气味浓烈,另一侧则是没有辣椒的五香肉干。
这两样吃食陆齐铭见过不少次,木叔就非常喜欢麻辣肉干,经常见木叔歇息时嘴里叼着两根磨牙,还因此将旱烟都戒了。
盛叶舟取出第一层,第二层塞满了奇形怪状的糕点,有松软得一动就跟着晃悠的,也有看着就酥香的。
取第三层时,盛叶舟稍显费力,好一会才将其取出,露出第三层的粉色乳糕。
第三层是用铁所制,分为里外两层,外层的冰块已隐隐有些融化,里层乳糕仍没有丝毫变形。
“乳糕!”
盛叶翰激动地将跳起来,盛叶舟平日里学业繁忙,已很久很久没有做这种麻烦的糕点与他吃。
想要做这么一块乳糕,估摸着兄长今日很早就已开始准备。
欢喜之下,盛叶舟刚一坐下,小胖墩又爬上膝头,乐滋滋地半趴在石桌上,先捡了块松软花糕送入口中。
盛叶舟:“……”
嘴里塞满糕点,盛叶翰还不忘提醒两个哥哥快吃。
盛叶雲对甜滋滋的乳糕兴趣缺缺,捡了根肉干丢进嘴里,侧转身子开口:“出门前祖父可为三弟寻了大夫?”
说好一同来赴宴的盛叶林昨夜突感风寒,不得不留在府中养病。
“管家一早便去请过大夫,三哥无甚大碍,吃两副汤药就行。”盛叶舟努力侧着身子回话。
“好啊——”
忽然,一道洪亮的声音由远至近,话音才落一个青色身影已经冲进了凉亭,就在众人还没看清来人是谁时,盒中肉干已被取走一块。
“廖飞羽。”陆齐铭喜道。
来人正是一袭宝蓝色袍子眉开眼笑的廖飞羽。
“你们悄悄躲在此处吃好东西,竟一点没想着兄弟我。”
“这不是刚打开吗。”陆齐铭无奈,说着指了指满满当当的食盒:“你比我还抢先尝到肉干的滋味。”
“果然还是叶舟做的肉干最好吃。”廖飞羽感叹道,说着有些疑惑:“叶舟今日没来?”
“我在这!”盛叶舟举手。
“……”
亭中一阵爆笑。
“说实话。”取笑够盛叶舟,廖飞羽撩袍坐下,高声又道:“就冲叶舟的手艺,我日后定要在他府邸旁盖座宅子当邻居。”
“那另一侧便留给我。”陆齐铭也跟着打趣。
就在这时,亭子后侧树丛响动传来,几人回眸去看,一个双眸发亮的少年顶着身草屑钻了出来。
未开口前,眸光便盯上了石桌之上的食盒。
“你们在吃何物,当真如此好吃?”
几人一愣,盛叶翰伸舌舔了舔嘴边的碎屑,傻乎乎地点点头:“可好吃了。”
盛叶舟探出身子,眸光落下之时,宋依清正用扇子挡着树枝慢慢移步而出。
小女孩儿的美貌他是半分没瞧着,倒是先一眼就瞧见了其华贵的衣着。
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人,又在安国公府内出没,除了国公府最金贵的龙凤胎还会有谁。
盛叶舟单手抱起盛叶翰,匆匆起身。
“在下亲手所做的糕点,粗鄙之物,万不敢让宋少爷品尝。”
安国公府的独苗苗,盛叶舟可不敢将自己做的东西拿给他吃,万一吃出个好歹,恐怕小命都得搭上。
听罢,宋盛有些不高兴起来,嘴角往下一压,叉着腰又要开口。
“大家不必惊慌,我这弟弟是个贪吃鬼,今日若是他吃出个好歹来,我也会向家母禀告是其自作自受。”
宋依清浅笑开口,明明只是温声细语的一句话,才想发火的宋盛立即又眉开眼笑起来。
“就是就是,是我自个儿要吃的,与你无关。”
“那……宋少请。”
既然人都这么说了,盛叶舟哪还能继续拒绝,忙邀请两人进入亭中。
“不知几位是哪家府上的少爷?”
宋依清走进亭中,眸光从食盒中一扫而过,面上露出微微异色,看向盛叶舟时更多了几分审视。
男子入厨房本就已是稀奇之事,竟还能做出如此精美的吃食,光是凭这一点就让人倍感诧异。
这回,盛叶舟没再先开口,他看向长兄,盛叶雲立即拱了拱手自报家门。
随后陆齐铭与廖飞羽同样如此。
至于宋依清姐弟,方才盛叶舟那声称呼足以说明他们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根本看不懂弯弯绕绕的盛叶翰哪顾得上兄长们,一门心思全在食盒之上。
“你给我留着点。”
早迫不及待学盛叶翰用竹筷吃乳糕的宋盛脸颊鼓鼓囊囊,眼看已去大半,还不让才尝了个鲜的盛叶翰焦急。
他才不管你是何方神圣,着急之下直接伸筷子夹住了宋盛的筷子。
“你日日都能吃到,与我抢甚。”宋盛伸出空着的手去扒,盛叶翰同样如此,两人跟麻花似地扭到了一起。
“五哥回府给你做个更大的。”盛叶舟右手一捞,竟直接将盛叶翰这个小胖墩儿单手拦腰抱起。
盛叶翰拼命抓着石桌边缘不松手。
原本挣扎的人一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竟还抽空与兄长打起商量:“那我还要吃带壳子的鸡。”
带壳子的鸡,正是前些日子带弟妹钓鱼时在塘边烤的叫花鸡。
“好好好,你快放手。”盛叶舟无奈妥协,等盛叶翰右手一放,轻松转身将人放到身后。
再一看宋盛,盒子里哪还有乳糕的影子,连盒子壁上的残渣都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吃过无数山珍海味的宋盛或许并未觉得乳糕算得上绝世美味,但一有人争抢,他便觉得津津有味。
吃完还嘚瑟地朝盛叶翰抬了抬下巴。
盛叶舟想劝他吃多跑肚的话都没来得及张口,只能喏喏两下,无奈吞下。
倒是宋依清,俏脸一沉,扇子径直拍上宋盛的手背笑骂道:“没看盒子还冒着寒气,我看你一会肚子痛可如何是好。”
“吃药便是。”宋盛浑不在意,黑白分明的大眼黏在盛叶舟身上,看来看去忽地感慨道:“你气力好大。”
说着,右手臂朝后一甩:“就这么将小胖子放到后边去了。”
“我不是小胖子,母亲说我这是身子骨好。”盛叶翰不服气地叫道。
“都赶上你兄长两个宽,这还不叫胖?”
“宋盛,怎可对客人如此无礼。”宋依清秀眉一皱,连名带姓地呵斥声惊得宋盛一个激灵,他连忙拱了拱手道:“是我失言。”
“我们兄弟年幼时都有些圆润,我小时比叶翰还要宽些。”盛叶舟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随后抬手摸摸盛叶翰的脑袋:“等你长大些,就和兄长一样了。”
“恩。”盛叶翰满足不已。
三言两句既顾全宋依清姐弟的身份,又顺势安慰了弟弟。
不仅宋依清眼底眸光闪烁,就连高傲的宋盛也对盛叶舟好感倍增,望着紧搂兄长手臂的盛叶翰,忽地有些羡慕。
“我在前面池塘里养了几只这么大的青龟,你可要去看看?”
盛叶舟被这直勾勾的眸光看得一愣,不太能跟上这位少爷的心思。
直到宋依清噗嗤一声,立即知晓失礼的她用扇子挡着半张脸,这才幽幽地解释:“舍弟好友总会被邀请去看他亲手养大的那几只王八。”
这是……说小少爷想跟他做朋友?
第43章
至于到底是王八还是乌龟盛叶舟没空去验证, 他们不过闲聊几句的功夫,一长串丫鬟小厮火急火燎地冲到面前,为首的婆子脑门上大汗都来不及擦, 扑通跪下就求两位主子饶命。
避开丫鬟消失的两姐弟连后院老夫人都被惊动,听闻这会已派了无数仆人在府中到处两个宝贝疙瘩。
意犹未尽的宋盛耍赖不愿离开, 不出意外又被胞姐一通呵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被仆人簇拥着离开。
两人一走, 剩下的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
未时整, 及笄礼唱礼开始。
“宋氏嫡长女, 年芳……”
安国公府此次为及笄礼特意向宫中请来先帝姑姑,也是当今圣上的姑婆——靖仪长公主作为司仪。
满头银霜的长公主由两个侍女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说上两句便要停歇片刻才得以继续。
作为长辈的盛禺山与柳氏坐在大堂右侧中间,看位置也算是安义国公府的座上宾。
盛叶舟几人是小辈, 又不是近亲, 只得远远站在厅口的位置听唱。
两边相隔着至少三丈远,别说是听到长公主唱礼的内容,就连端坐在正前方的安国公都好似完全隐在了阴影中看不清长相。
只能远远瞧见个娉婷婀娜的少女在丫鬟搀扶下恭恭敬敬听着唱礼。
二三十个半大少年挤在一起,场合虽肃穆, 时辰久了也难免走神。
盛叶舟凝神看向厅中,只见两位妇人捧着托盘送上艳丽颜色的衣裳。
宣仪长公主将层层叠叠的衣裳一件件给宋大小姐穿上,无数吉祥话伴随着动作一句一句念出。
盛叶舟听不清内容,至于吉祥话,也是猜测而已……
“五哥。”看口型猜内容猜得正起劲儿, 手中突然伸入只小胖手, 不停用指尖抠着盛叶翰掌心, 耳旁是盛叶翰的喊声。
盛叶舟低头,盛叶翰指了指他身侧挤眉弄眼的廖飞羽。
“看对面, 看对面。”
不仅廖飞羽,就连陆齐铭也在拼命努嘴,朝向分明是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卢泽明与徐啸。
分神往那边一瞅,以徐啸为中心的一群公子哥儿正望着他们这边,几人交头接耳,叽叽咕咕说得正兴起。
见盛叶舟也注意到那边,卢泽明笑嘻嘻地挑了挑眉,抱臂的手微微一抬,曲起食指勾了勾。
明晃晃的挑衅姿势。
廖飞羽不服气,大喇喇往前一步,冲对方狠狠翻了个白眼。
“那几个黑猴儿就是你说的小子?”紫衣少年问徐啸,接着眸光上下打量几人一遍,又“咦”了声道:“那不是国舅府的廖飞羽?”
紫衣少年神色有些不满,直接用胳膊撞了撞徐啸:“你是想害我们吧,廖府的人你都敢得罪?”
身旁那几个华服少年纷纷一怔,神色由最开始的热络迅速冷却,紫衣少年更是往旁挪动了两步,摆出副与之不相熟的姿态。
徐啸面色沉下,没想到方才还与他称兄道弟的几人变脸比变天还快。
“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那个草包肯定会被人挑唆。”陆齐铭一脸不屑地撇嘴,又继续道:“其余几人还算有点脑子。”
站在一起的都是些年轻人,加上大家摩肩擦踵,几人的低声嘟囔周围人也听了个清楚。
“你……”卢泽明怒目而视,张了张嘴后捏紧拳头撇过头。
陆齐铭话里并未点名草包指得是谁,若他此刻站出去呛声,不就是向大家说明自认草包了吗!
“那几个孩子不都是启明书院的学生?”有人好奇。
身旁人嗤笑出声,伸出手指朝盛叶舟几人一一点过:“不止同书院,几人还是同窗呢!”
“看来过节不小。”
“逞口舌之争有何意思,有本事在学问上比试一番,看输的那个还怎么在书堂中抬起头来。”有书生模样的青年人冷哼。
“如此甚好,也正好让我等瞧瞧傅先生的弟子究竟有何本事。”
“啥本事啊,不过闹得凶而已。”
议论声逐渐热闹起来,全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起风凉话自然来劲儿。
盛叶舟几人与徐啸两人逐渐成为了众人焦点。
众人的议论盛叶舟几人面上看不出喜怒,徐啸倒是在一句句启蒙班的声音中双眸越发明亮起来。
“那小子又憋甚坏水了。”廖飞羽低声提醒几人。
盛叶舟点头,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什么坏水 ……无非是想当众给他们个下马威而已,既让对手丢了面子,又能在众多勋贵中涨涨自身名气。
如此一来,不正是全了徐啸好张扬的性子。
“一群手下败将而已,再比百次我也能胜百次。”徐啸果然出声,眸光从周围看热闹的人中掠过后停在廖飞羽面上,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徐啸心中唯一的对手只有廖飞羽而已。
“哟!口气不小。”紫衣少年冷笑出声,方才差点被摆了一道心中本就不爽,这会儿见徐啸口出狂言,更是不悦:“我就不信,廖山长与盛太傅的孙儿学问比不上你。”
一句话还带上了全程没说两句话的盛叶舟。
明着“路见不平”实则就是挑拨,两方闹得越大他越高兴。
“让他们说吧。”盛叶舟拉住要接下挑衅的廖飞羽淡淡摇头:“今日我们是来观礼,别坏了正事。”
“……”
厅外唇枪舌剑,厅内唱礼已在不知不觉中结束,骚动好似已引起上方长辈注意,好几道视线若有若无地望了这边好半晌。
这一提醒,众位热血上头的少年立即冷静下来。
“……”
唱礼结束。宋大小姐莲步轻移,在丫鬟们簇拥下离开前厅。
主座上站起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声音洪亮如钟,一开口便让厅中所有人视线都看向了厅外。
“方才闹得欢,这会儿反倒是不说了……嗯?”
一声语调微微扬起的“嗯”就像是道惊雷,在众位少年头顶轰隆炸开,吓得个个脑袋都快垂到胸口。
“你们几个进来回话。”
宋桓抬手,伸出的食指准确将方才说话的几人全点了遍,其中也包括盛叶舟在内。
安国公宋桓威名赫赫,浑身气势岂是群小年轻所能抗衡,紫衣少年身子一抖,缩着肩膀带头进入。
盛叶舟将盛叶翰交给盛叶雲,这才跟在后头缓缓朝厅中走去。
比起其他怕得要死的少爷们,他更好奇宋桓此人,所以在别人都垂头做鹌鹑状时就他一个人瞪着双眸好奇地望着。
就算是长孙女的喜事,宋桓仍着一袭墨衣,只是衣襟处用红色丝线绣了些图案。
至少八尺的身高,腰背挺直一点没有老态龙钟之感,白色胡须覆盖住了大半张脸,只一双寒芒必现的眸子不怒自威。
冷冽,仙风道骨,不寒而栗。
好几种互相矛盾的感觉同时出现在宋桓身上,盛叶舟有些迷惑地歪了歪头,眸光正好与偷笑的宋盛碰个正着。
他捂着嘴,肩头一抖一抖,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再看宋依清,双眸满是担忧地望着他们,见盛叶舟看过去,忙不迭轻轻摇了摇头。
可惜……盛叶舟不懂她摇头的意思。
是叫他不要说话,还是叫他不要不说话。
“将你们方才所说的话,再一五一十全部说一遍,好叫在场的长辈们瞧瞧是何事引得你们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了。”宋桓冷声道。
盛叶舟个子最矮,又站在后边,他只需微微抬眸就能将厅中各位长辈的神色瞧个分明。
盛禺山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廖山长满眼含笑,面上竟然是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卢徐两府的长辈面色阴沉,陆父则是满脸担忧。
“众位老友不介意我多说几句吧。”宋桓突然笑着看向左侧,眸光着重落在了廖山长面上。
“是老夫孙儿无礼在先,宋国公想如何教训都成。”廖山长笑,又点点下巴:“至于我启明书院学子,也是如此。”
几家长辈同时点头应是,虽神色各异,但无一出言制止。
“看来你们都不太记得方才自个儿都说了些什么话,来人啊……”得到众位长辈应允,宋桓面上含笑,看着是打算管个彻底。
话音刚落,一群褐衣小厮排队进入厅中,恭敬跪下。
“将方才众位少爷说的话都复述一遍,半个字也别落下。”宋桓道,说着轻轻往后退一步,大马金刀坐下。
一字一句,包括是哪家少爷说了哪句话,小厮们都完全重复了遍。
“盛府五少爷提醒其他少爷今日是来此观礼之后,众位少爷就没再说话了。”小厮禀告。
“盛府五少爷……”宋桓挑眉,眸光下意识看向盛禺山:“此子是太傅您的孙儿?”
盛禺山点头。
“盛叶舟……是叫这个名儿吧?”宋桓又问,盛禺山淡淡一笑:“安国公好记性,正是叫这个名字。”
“哪是我记性好,昨日入宫面圣听皇上提起,此次邻国特使盛气而来灰头土脸离开,都多亏盛府解皇上之忧,满朝文武谁不知晓太傅您养了个好孙儿。”
盛禺山淡笑不语。
朝中风向瞬息而变,昨日才发生的事没那么快传到所有人耳中,所以厅中大部分人都还不知宫内发生了何事。
有人纯粹看热闹就有人心中暗骂。
众人神色到了宋桓那就宛若过眼云烟般不值一提,转过头来后他并未叫出盛叶舟来认人。
只是面上神色一凛,又继续道:“方才是谁说再比一百次也能赢的?”
“……”
小厮已禀明是许府徐啸,宋桓眸光却仍旧在众人面上扫过,似是不知。
“回宋国公的话,是小子所说。”徐啸拱手回话。
“此言可真?”宋桓又问。
“小子与几位同窗多年,宋国公不信可以问盛叶舟,百回考试中我从未落出前两名。”徐啸自信道。
盛叶舟:“……”
“盛家小五你来说说,徐啸说得可真?”宋桓颇有兴致,眸光在人堆中准确寻到了最后一排的盛叶舟。
两伙人明明是对手,没成想徐啸竟会寻其帮着作证。
“徐啸所言属实,百回考试中他取第一名时十之八九。”盛叶舟老实回话。
“看来学问确是不俗。”宋桓轻笑捋须,在徐啸都以为会得到句夸奖之时,话锋突然一转似笑非笑又道:“不若咱们亲自考考,相信在场的众位长辈都能判出个高低才是。”
盛叶舟下意识看向祖父,盛禺山言笑晏晏,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私下可以说是小辈之间的口角,可一旦真演变成了当堂比试,不论成功还是失败者都将成为安义府坊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
一步之差,内容当然也就天差地别。
特别是在书堂中混日子的卢泽明等人,此刻听到比试,几乎是下意识将求救似地看向自家长辈。
相反,徐啸则是满脸笃定,抬头挺胸地恨不得立刻就一决高下。
廖飞羽与陆齐铭都转了头来看盛叶舟,见他轻轻点头,二人便立即心领神会,成默认态度。
众青年的异动都被上位的宋桓一览无遗,他眸中笑意更甚,意味深长地多看了几眼没甚多余神情的盛叶舟。
“宋国公,犬子学疏才浅,今次比赛就不参与了。”
“孽子胸无点墨,学得那三瓜两枣还真不敢在此丢人。”
“犬子……”
接收到自家儿子求救眸光的长辈们纷纷开口,就是舔着老脸不要也不能真让孩子上场丢人。
就凭安国公与廖山长在场,这人说不定还会丢到圣上面前。
眼下他们豁出去张老脸,免得日后丢得是整个府邸的脸面。
宋桓笑而不语,听罢众府长辈的话后点点头:“那这样吧……想参与的便参与,不想出风头的本国公也不勉强。”
但盛叶舟知晓,这些话只针对那些起哄的少爷们,对他们几个当事人来说,是没有退路的。
“你们五人中选出两人来比,如此也不用特意排何名次,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宋桓又道。
说完就静静看向五人。
“徐啸,靠你了。”卢泽明立即拍拍徐啸,盛叶舟都能瞧见他狠狠松了口气的模样。
徐啸笑着点头,眸光挑衅地看向廖飞羽,得了对方狠狠一个白眼:“看甚看,叶舟和你比。”
“盛叶舟?”徐啸错愕地望向身后面不改色的盛叶舟,接着面上浮出抹讽刺的笑意:“怎的,明知会输所以让好友替你丢这个人?”
在他印象中,盛叶舟很听先生的话,还算勤奋但天分不足,在书堂中并无特别之处。
廖飞羽“嗤”了声懒得搭理。
若是好友方才不点头,他当然会接下徐啸的挑衅,但明显盛叶舟想比,他当然要将机会让给好友。
徐啸还欲再呛两句,中堂上的宋桓突然轻咳两声,堂下迅速噤声。
“看来你们都有人选了,那就考试的两人留下,其余人退到一边吧。”
巴不得离开的人连忙向两边退去,堂中只留下盛叶舟和徐啸。
“既是考试,那便正式些……”宋桓起身,冲几位长辈点头示意。
本来身份最为合适的廖山长与盛禺山都因避嫌,站起来时往后退了两步,让一直默不作声坐在右侧第一位的老者走到中间。
老者盛叶舟也认识,乃是安国公府姻亲老安王——郑旭。
虽为皇亲国戚,但在先帝执掌朝政之时,彼时还是少年的安王曾用化名一路参加科考,直至殿试之时才叫太监认出。
不论从资历还是学识上,这位老王爷都足以主持这场小孩们之间的比试。
盛叶舟有些疑惑,不明为何宋桓非要将晚辈的几句争强好胜上升到比试,如此一来不是他亲手抢了长孙女的风头……
要讲正式,老王爷与安国公还专门讨论一番后才定下了比试内容。
两人年纪轻,又没有下过考场,要商讨适合两人的考试内容还真磨蹭了半天。
半晌后,老安王一步上前开口:“经我与安国公商议,今日比试就分为明经与写字两项……”
明经贯穿整个科考的众多场考试,从县试到会试第一门考得都是明经。
这一门主要考得就是四书五经的熟练程度,至于写字,也包括在明经考校之中。
也就是说默写答题之同时也要求字写得好。
而且最后老安王还在考校末尾加上了时辰限定。
需得在一炷香内完成作答,由众位长辈共同评判后决出写得又快又好的一人为胜者。
当然,是比试就得有彩头。
老安王眸子一眯,捋着胡须笑得和煦:“不若众位都下点彩头,就当给小辈们点零花钱?”
看到此处,盛叶舟终于明了。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宋桓与老安王竟是借由此事试探朝中众位勋贵的站队……
虽然出来比试的是徐啸,但他身后是亲家卢府,而盛叶舟毫无疑问是争夺尚书之职的另一方盛府之孙。
彩头是小,亲疏远近在此情此景下大可一目了然。
内阁首辅之位,自宁成建国三百多年来都是从六部尚书之中出,拿下此职,就意味着进入了朝廷真正的核心层。
难怪一向秉持中庸之道的盛禺山也没阻止盛叶舟。
盛府在此事上势在必得。
而接下来宋桓的一句话很快就证实了盛叶舟的猜想。
“那本国公先下个彩头,若是赢下此次比试者……”宋桓看向盛叶舟与徐啸,双手背在身后朝前走了两步,似笑非笑地道:“本国公就说上几句好话如何?”
盛叶舟:“……”
这不就是说谁赢了他就站谁,帮谁在皇上面前说好话……
徐啸听得一头雾水,拱了拱手疑惑问道:“敢问宋国公,好话是指?”
“到时你就知道了。”宋桓笑着摆手,眸光一转直直看向盛叶舟:“彩头如何?”
“小子先谢过国公爷的彩头了。”盛叶舟弯腰拱手,看不清神情。
“好——好——好——”宋桓朗声大笑,大掌忽地伸出使劲拍了盛叶舟两下。
练武之人的手劲儿……
盛叶舟晃悠了两下,忍着右肩的刺痛心底腹诽,不知宋桓此举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好几年后盛叶舟才知,宋桓这一掌确实是故意为之……
接下来便是老安王的彩头,他笑眯眯地取出个荷包:“本王没啥好东西,就拿块玉珏当个彩头。”
说罢,老安王将荷包又揣回了袖中,并未向众人展示玉珏,但不拿出来看众人也知道肯定是品质上乘之货。
作为主考人,两位并未明着站谁输谁赢,等他们彩头一出,接下来便是看众府关系的时候。
“小小彩头全当助兴。”盛禺山接话,随手解下腰间玉佩,往小厮捧着的托盘上一扔:“不过是小辈之间的玩闹,大家都随意些随意些。”
宋和义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盛禺山话音还未落,就见他右手轻轻一抛,荷包准确落入方盘中,与玉佩重在一处。
宋世子站盛叶舟……
两个人都是启明书院学生,廖山长自不好厚此薄彼,于是给两方托盘都扔了锭金子,算是凑个热闹。
有了两人开头,安义府内大半高门权贵都开始丢彩头助兴。
当托盘转到廖飞羽处时,他笑嘻嘻地解下腰间玉佩荷包,全部一股脑地扔进了代表盛叶舟的方托盘中。
祖父刚彰显了公平,长孙就立即展现出对一方的绝对支持。
廖府态度不言而喻。
来得人太多,光是看彩头就等了好半晌,有仆人将两张书案布置到堂中间,再摆上笔墨纸砚。
盛叶舟两人让出中间的位置,各自退到一边静静等候。
口舌之争到了此时已经不再是他们之间的事了……
盛叶舟抽空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右肩,耳边立时传来宋依清轻轻淡淡的声音:“可是我祖父方才那一掌伤到了?”
“祖父拍你作甚,一会儿还得用右手写字呢。”宋盛略带焦急地抓住盛叶舟的肩头:“不若我让府中大夫给你瞧瞧。”
“无事,我揉揉便行。”盛叶舟摇头笑笑,说着指了指后背:“你帮我揉揉此处,我够不着。”
祖父拍伤,使唤孙儿帮忙天经地义,盛叶舟心中默默想着。
宋盛还真举起右手帮盛叶舟揉起后肩,边揉还边低声埋怨:“祖父力气本就大,别将他手拍断了可如何是好。”
“宋盛。”眼看弟弟越说越过分,宋依清皱眉轻呵:“不准胡说八道。”
宋盛撇嘴,他说得可是实话。
小时候祖父就一掌将他的摇篮拍散了架,更何况是个人。
盛叶舟微弯着膝盖方便宋盛用力,听他维护自己,心中感动不已。
就是他他他的听着有些别扭,于是在宋盛不满闭嘴后忽地转身笑道:“我好歹年长你三岁,你是不是当称我一声兄长才是?”
宋盛傻眼,上下打量盛叶舟一脸不敢相信:“咱俩个头差不多,你竟然比我年长三岁?”
盛叶舟:“……”
赤裸裸的鄙视,个子矮不是他的错啊……
第44章
一场比试, 赢下可在勋贵中名声大显,还有普通人一辈子恐怕都无法挣到的钱财。
这彩头看似只是助兴,可讲得全是人情世故。
小厮们绕着堂中这么走了一圈, 托盘上的金银玉器就堆成了小山。
两者之间差距明显,代表盛叶舟的方形托盘比圆形托盘里至少多了小半, 最后宋盛派仆人送上的翡翠马只能堆到地上。
安国公府祖孙三人,父子两人都坚定地选择了盛叶舟。
或许正是由于国公府主子的支持, 不少中立者也看在主家面份上投了盛叶舟。
彩头一出, 徐啸的脸眼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双眸狠狠瞪了眼盛叶舟后,开始不停抿嘴放开复又抿嘴。
但很快,他又欢喜起来,心中好似想到了什么, 面上逐渐浮现出急迫之色。
盛叶舟扭动了下手腕, 此刻心境也有些许变化。
平日里追求平稳,所以作答时字体尽量要求一笔一划清清楚楚,每日在自习室里练习的字体今日正好可以拿出来一用。
“今日你可千万别再藏拙。”廖飞羽生怕盛叶舟还是如在书堂时一般温吞,输了比试是小, 丢了盛府面子是大。
“尽力而为。”盛叶舟笑了笑。
“不要只是尽力,要拼尽全力才行。”陆齐铭眸光一直盯着徐啸,此刻见其一副胸有成竹之相,心中担忧更甚。
“叶舟只需尽力就足以赢他,还拼命作甚, 反而过犹不及。”廖飞羽老气横秋道。
陆齐铭不解。
“你待会就能知晓。”
虽没明确见识过盛叶舟真正的实力, 但廖飞羽从好友一向平静无波的眸色中就能猜出其根本没用多少力。
游刃有余都能稳住每回的月末考校前五, 若是稍微努力点,前三岂不是手到擒来。
“神神秘秘。”陆齐铭不满, 推着廖飞羽的肩让他好好说清楚。
廖飞羽故意卖关子,就是不答。
盛叶舟依然老神在在地望着堂中。
宋氏姐弟听得兴趣盎然,眸光在盛叶舟和廖飞羽二人身上来来回回,满是惊奇。
“咳咳——”
就在这时,老安王一声轻咳,堂中瞬时安静下来。
他双手朝两边一抬,示意盛叶舟与徐啸走上前去。
堂中雅案摆好,连笔墨纸砚都已摆好,盛叶舟上前时眸光从案上扫过,立刻发现墨条崭新得没有半分研磨过的痕迹。
这一发现使得他眉心微不可闻地皱了皱。
墨条食指长,两个手指宽,墨条底端棱角分明,乌黑油亮,看成色就知材质不错。
但盛叶舟闲暇之余曾经专门向魏先生请教过墨石之事。
像这种长条墨石第一次使用时要尤为仔细,研磨时需得注意边角碎墨掉落,这种碎料不易融化,若未融化前便写上纸张,出来的字上会有碎屑附着,也会影响其墨色均匀。
有些粗心的书生在科考之时就喜欢带新墨锭入贡院,阅卷时不少都在卷面不整洁上吃了亏。
“两位请入座。”老安王捋须轻笑,有随从抬了两把椅子来到雅案前,他顺势坐下,安国公则在右侧椅子落座。
盛叶舟本来站在左侧,听到老安王的话后只是下意识地选了自己这边的雅案,身子刚侧了侧就见徐啸疾步从身边走过,身影一花已撩袍坐下。
无奈,盛叶舟只得转道右侧雅案前坐下。
堂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尊者全在右侧,他们离着书案不过就两步之遥,一低头就能看到纸上所写的字。
在如此多的眸光注视下,也难怪徐啸不愿选那边,被这么一盯影响了心绪实在不美。
盛叶舟往右转了转头,寻到祖父所站的位置,扬起唇角冲他笑笑,随后回头看向老安王。
“今日你们二人所比试的内容为大经《礼记》中《经解》篇,礼之于正国也:犹衡之于轻重也……”老安王笑眯眯地望着两人,随后又紧跟着开口:“默写《论语》学而篇倒数五句,并解其意。”
“一炷香为限,香燃尽之时停笔,你们二人可听明白?”
二人点头。
“燃香——比试开始……”老安王双掌一拍,小厮燃香,淡淡烟气飘散开来。
盛叶舟深呼出口气,卷起左袖,收敛心神,开始磨墨。
清水逐渐变得浑浊,尖角碎屑果然掉落许多,随着盛叶舟轻缓地推开研磨,颗粒大得分明的还是没有半分融化迹象、
盛叶舟用墨条将大的碎屑推到一边,随后轻轻在砚台上磕了磕,声响立即引来众人注目。
墨条材质不错,但师傅手艺粗糙,熬胶时并未融合完全,导致轻轻一碰就掉落不少碎屑。
如此敲了几下,终于不再掉落,盛叶舟才收回手专注磨墨。
而就在他敲击之时,徐啸已执笔在研磨好的墨汁中翻了一圈,动作很重,直至将整个笔头都浸黑才提起来。
老安王眸光在两人身上轮番扫过,最后落到徐啸身上。
今日所考内容本就不少,加上还要亲自磨墨,想要完全作答时辰很是紧迫。
这两个孩子,一人操之过急,砚台上还残留着圈清水,一看便是还未研磨均匀就迫不及待润笔。
如此一来,墨色越到后头会越淡。
而且……
刚想到此处时,就见吸满墨汁的笔尖才刚移到纸上,就掉落大团墨滴。
徐啸右手连忙一扯,将纸移开,立时在下一张纸上落笔,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
心浮气躁,好胜心太强……
再看盛叶舟,这小子还在磨墨,墨条笔直,手腕带动手缓缓打着圈。
动作瞧着不急不缓,脸上神色也没有半分着急,就好似在家中书房练字般闲适。
终于,他白嫩细腻的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神色,右手执笔沾墨,这才开始正式作答。
看到盛叶舟作答,老安王身子往椅背一靠,半阖着眼皮打量起厅中众人。
比起看两个半大孩子默书,当然还是堂上这些老狐狸更让人有兴趣。
身旁之人好像与他想法相同,就在他转头看向盛禺山之时,安国公也正转了头看向他。
两人不由一乐,盛满笑意的眸子错开,各自又看向雅案前作答的两个少年。
徐啸写得越来越快,好似笔下生风般很快就写完半张纸。
老安王与安国公年纪大了眼神都不太好,见他写得麻溜,运笔流畅,心下不约而同地觉得此子功底还算不错。
就在此时,徐啸略一停顿,复又折回去重新描了描上一个字,接着毛笔使劲在砚台上滚了一圈,又重新落笔。
老安王叹息一声,心中只道可惜了如此的天资。
接着便将眸光落到了盛叶舟身上,这一看,立时让他眸光大亮,身子忍不往前探了探。
此刻作答的盛叶舟就像是换了个人。
手腕悬空,左手轻轻拉着右手衣袖,下笔如神,一鼓作气竟然已写完了大半张纸,看着比徐啸还要快些。
但快归快,动作并不显浮躁,反而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周遭或是期盼或是看笑话的眸光都被盛叶舟完全忽视。
他手下随着心中默念不停落笔,犹如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背诵默写,一气呵成,直至落下最后一笔。
收笔——
盛叶舟将笔放回笔架,习惯似地弯腰轻轻吹了吹纸,待墨迹干透,这才缓缓抬头看向正中间快要燃尽的香。
“我看你们二人都已作答完毕。”老安王注意到盛叶舟已手笔,不等香全部燃尽便起身,走到两张雅案中间,低头扫过左右。
“小子已作答完。”徐啸拱手。
盛叶舟闻声也起身回道:“小子也写完了。”
“那……”老安王抬头朝右边的众位长辈招手:“都来瞧瞧吧,我相信谁高谁低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盛叶舟两人退到一侧,就在众人都围拢去看答卷之时,徐啸轻笑两声:“输给我也不算丢人,彩头徐某就却之不恭了。”
仿佛老安王方才那句谁高谁低他已经确信就是赢得那个。
“我不怕丢人,只是徐兄你待会儿莫哭才是。”盛叶舟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
输不丢人,但是输给如此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人他嫌丢人。
***
“如何?”
众人不过围拢片刻,老安王就已询问出声。
两张并排而放的纸,光是从卷面和字上就已经高下立判,他不相信在座的众位会瞧不出。
“变幻灵动,笔锋飘逸却不飘忽,每个字大小相近,能看得出有很扎实的基本功。”廖山长最先开口,眸光看向的是右侧答卷。
安国公捋须轻叹,并未点出是谁的字,只有些可惜道:“字徒有其形,起笔太重落笔轻,导致整篇字都头重脚轻,急躁不已。”
说着,这才伸手指了指左侧那张纸:“众位瞧,这最后几个字,潦草得根本看不出写得是何字。”
老安王更是直接,直接将盛叶舟的答卷拿起重叠了大半到徐啸纸上。
这一重叠,两者之间的差距更是无比明显。
上面的答卷每个字间隔均匀,而下面那张则从那些空隙中时不时露出半个字。
徐啸的答卷,开始下笔时大开大合,导致一行写不完一句,所以写到后来他的字就缩小不少。
如此一两行也就罢了,可整张试卷上几乎都是如此。
“那下面就看看默写内容如何吧?”安国公又道。
很快,廖山长眸光就从两张答卷上收回,有些愕然地看向盛禺山。
启蒙班的情况他当然知晓,盛叶舟性子乖巧,很得几位先生偏爱,但学识真算不上出众。
教授写字的魏先生曾说过,盛叶舟的字方正有余,脾性不足。
写得端正,但是缺乏个性,日后很难在写字一事上有所作为。
但他今日一瞧,完全不是如此,盛叶舟的字苍劲有力,早有独属于他自己的风范。
而且好几百字的默写,连一个错别字都没有,通篇行云流水,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中途连半次停顿都没有。
不管从何处来看,此子学识在启明书院都能派上前几,绝不会只是区区启蒙班中游水平。
难道是盛禺山的私下教导?
“若真能狠下心来教导孙儿,你觉着我会舍得将人送到启明书院?”盛禺山好似完全看透了好友的心思,捋着胡须一脸春风得意。
“你这老家伙有福气。”廖山长一声轻叹,笑着摇了摇头。
长者们点评时周遭其他人都能听到内容,好与差意见分明。
但只能听到内容,对不上号。
徐啸激动得红光满面,似是早已确定赢得那个一定是他,时不时挑衅地冲盛叶舟几人故意微笑。
“让他得意,等会有他哭的。”廖飞羽轻声道。
“你怎知叶舟一定会赢”陆齐铭无比焦躁,心肝都跟猫抓似的难受,想了半晌还是想凑近去瞧瞧:“急死我了,我得去瞧瞧。”
“笨。”廖飞羽一把抓住好友手臂,狠狠翻了个白眼,凑到陆齐铭耳边轻声提点道:“你看盛祖父。”
陆齐铭:“……”
步子往后一缩,整个人放松下来,搂着盛叶舟肩头冲对方抬了抬下巴回敬了个挑衅。
盛祖父那张脸笑得都皱成了朵花儿,谁看都知晓他心情好着呢……
“我相信众位心中都有数了吧。”老安王朗声道。
众位长者散开,安国公背手立于雅案之前,两张答卷已放回各自书案之上。
“安王您先评。”安国公道。
老安王捋着胡须,又从袖口中将荷包取出,接着直接朝右一抛,盛叶舟下意识接住。
“盛府,盛叶舟胜!”
简单,明确,盛叶舟此次比试胜利。
安国公也未拐弯抹角,右手一抬干脆道:“我也投盛叶舟胜,方才观卷的众位可有人持不同意见?”
徐啸脸刷一下变得惨白,不敢置信地望着两张写满字的答卷。
就在安国公问话的下一刻,众位长者齐齐摇头,就连徐府祖父也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输了……竟然输了……
赢了百次考校又如何,在如此重要的一场比试中他输了……
盛叶舟浅浅一笑,右手垂在身侧下意识摸索着荷包里玉珏的形状,面上连半分喜色都没有。
就在安国公宣布盛叶舟获胜的那一刻,脑中突然响起胖墩儿的声音。
【赢得重要比试一场:获得积分六百,信誉值五点,奖励抽奖三次。】
【请宿主再接再厉——】
他虽然看似一直在微笑,其实意识早因抽奖二字神游天外,立即就召唤出自习室界面,点开抽奖中心。
但此刻堂中根本由不得他走神,不过片刻,盛禺山的声音响起。
盛叶舟凝神看去,看到祖父正在笑着招手。
疾步走到祖父身边站定,立时发现身遭长辈们关切的视线,道道眸光打在面上,饶是大人芯子的盛叶舟也觉得颇为不自在。
“今日比试只是小孩子间的打闹,承让承让了。”盛禺山笑着朝徐府老太爷拱手。
徐老太爷还未做表示,反倒是老安王笑着抢先走到了盛叶舟面前。
“好小子,今日表现不俗,日后切不可自满,他日高中只是时日问题。”
评价之高,不仅使盛禺山喜溢眉梢,恭维声如潮水般扑来,很快就将盛家祖孙淹没在了其中。
盛叶舟唇角抽动,在嘈杂声中冲老安王拱了拱手。
老安王笑了笑,眸光从盛叶舟的右手掠过:“小子,一会儿先别忙着走,本王还有话与你要说。”
“是。”盛叶舟连忙应下。
结果已出,徐啸不信自己竟然输得如此难看,就算在许府长辈严厉的眸光中仍抢步上前看了看盛叶舟的答卷。
片刻后,他放下纸张,默默退到一侧,整个人像是失了魂般垂着脑袋不再搭理其他人。
既然是比试,那就定会有输赢,赢者接受来自所有人的道贺,输者只能忍受嘲笑,暗自神伤。
瞧见徐啸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连廖飞羽都不忍再上前讽刺。
一场及笄礼,最后以盛叶舟喜获众多名贵彩头作为结束。
***
走出安国公府,盛叶舟很想长长伸个懒腰,舒缓下坚硬疼痛的肩背。
安国公那几掌,威力尤存。
但此刻他并不能即刻回到自家府上马车,安王府随从在离开前又请盛氏祖孙留步,请他们在大门一叙。
“你说,安王留你作甚?”
硬要留下看热闹的廖飞羽低声问道。
盛叶舟摇头,紧接着就拿起块白色的半圆型玉珏:“我觉得应该是与此物有关。”
方才老安王那一眼,最后是落在荷包之上,而且看玉珏的造型,应当还有另一块。
“小子眼力不错。”
廖飞羽刚拿起玉珏的下一瞬,老安王的声音就在几人身后响起。
“本来应当请你们上王府慢慢说,但方才宫中来人,本王与安国公要立即入宫面圣,所以……长话短说。”
老安王走到盛叶舟面前,大手抬起,轻轻拍拍他的后脑勺。
“此玉珏其实不止一对……”
玉珏材质普通,但来历不俗。
当年老安王化名为许镇行走坊间,机缘巧合拜入或柳木先生门下,此玉珏便先生当年赠予他们师兄弟之物。
“本王共有师兄弟七人,其中好几人如今名气都不小,若你日后想拜师,可带此玉珏上门,也算是个信物。”
“我观你性子,最合我大师兄脾气,由他教授你,皇榜高中指日可待。”老安王又道。
盛禺山眸子一亮,连忙拱手问道:“不知王爷的大师兄是?”
“榆木先生,太傅可认识?”安王笑问。
盛禺山:“……”
盛叶舟有些好奇,老安王的大师兄竟给自己取了个榆木疙瘩的榆木为号,是向众人昭告自己性子执拗,还是自嘲呢?
盛禺山笑容一僵,面上显现出几分羞愧之色。
“难道太傅与榆木先生有旧?”安国公看出丝端倪,笑着问起。
此事说来还真是巧,盛禺山何止是认识,甚至还与之不欢而散。
榆木先生之名,只是赵衍自嘲的名号,其实世人都尊称其文玉先生
正是当年因盛叶钰拜师换人之事与之决裂的那位先生。
十几年前就因此事,文玉先生已有多年未再收徒,近些年更是听说已从书院请辞回到了老家罗平县闭门不出。
严格说来,他还算得上罪魁祸首。
如此这般一说,老安王的神情别提有多精彩了,厉色想笑轮番跃上眸底,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难怪我大师兄前些年老说自己老眼昏花,教学生就是误人子弟,原来是差点看走了眼啊……”
盛禺山更觉羞愧。
“此事太傅你无需多忧,本王自会写信跟大师兄说。”
至于如何说服大师兄,袖口中那张盛叶舟的答卷就是最好实据。
他就不信看到答卷后,大师兄还能装老眼昏花。
“……”
说完,老安王与安国公匆匆离开。
***
“五哥。”
盛叶舟一上车,早等半天的盛叶翰连忙扑了过来,紧紧抱着兄长的手臂不肯松手。
“怎了?”
撩袍坐下,盛叶舟拍拍弟弟的脊背,小些奇怪的问道。
方才晚宴之时,贪吃的小家伙几乎没怎么动筷,一双眸子就像是被惊吓到的小鹿,不停瞄着那些来敬酒的人。
“咱们快快回府。”
“可是噎食了?”盛禺山也关切地摸了摸盛叶翰的脑门。
盛叶翰狂摇头,但就是不肯张口。
最后还是坐在窗旁的盛叶雲哭笑不得地轻拍弟弟屁股,笑骂道:“臭小子是被那些曲意奉承的人吓怕了。”
“他们都是坏人。”盛叶翰闷声闷气道:“前一刻还说五哥装腔作势,等咱们一赢了就来寻我说好话。”
寻盛叶翰的都是些同龄孩子,这些小少爷变脸比变天还快的功夫吓得盛叶翰根本不敢搭腔。
那些个心眼子,他哪是对手,没得两句话都被套了进去 。
“等你长得和五哥一样高,你绝对比他们厉害。”盛叶舟笑着安慰:“说不定你比他们还会变脸,平日里你可没少卖惨骗我给你做乳糕。”
盛叶翰:“……”
“你学他们作甚!”盛禺山也被逗笑,心情颇好地大掌一拍幼孙的屁股,笑骂道:“若是你日后敢和他们一般溜须拍马,看祖父怎么收拾你。”
盛叶翰:“……”
胖乎乎的小人儿扑在盛叶舟膝头,不服地扭动着身子。
“五哥今日得了如此多彩头,本打算分你……”话还没说完,盛叶翰忽然弹起,双手合拢笑嘻嘻地做出讨要的动作。
“分几件?我早看重其中两个荷包三块玉佩,我猜肯定里面有不少银票。”
“要玉佩作甚,等和你五哥一样高,再选几块玉佩去戴。”盛禺山插话道。
盛叶翰嘟嘴,仍是一脸不服,但只一瞬便又喜笑颜开,笑眯眯地道。
“宋大少爷才九岁就与五哥你同样高,我再长三年就能赶上哥,没多久了。”
膝盖再中一箭的盛叶舟:……
第45章
回到盛府, 又接受了一番长辈们的夸奖,夜里凉意来袭后众人才各自散去。
盛叶舟径直回到卧房,一坐下就立即调出自习室界面, 继续下午未没完成的事。
粉红色的大转盘跳出,抽奖按钮后果然出现了个数字三。
【宿主, 可是要现在抽奖?】胖墩儿适时插话,好彰显它智能系统的作用。
【抽, 三次全用。】盛叶舟豪迈道。
话音刚落, 转盘立即开始转动, 眼花缭乱的奖品不停划过,等了足有半分钟都好像没有要停的迹象。
盛叶舟:“……”
终于,华光一闪,屏幕上跳出几个物品。
【记忆力增强糖*1 清心砚*1 恒温毛笔*1】
点开物品详细介绍栏一看, 盛叶舟双眸大亮, 立即取出恒温毛笔握在手心。
恒温毛病顾名思义,可以让使用者握笔的手一年四季都处于恒温状态,冬天不会冻手,夏天不会黏糊。
握着毛笔的右手果然有丝丝凉意, 掌心的汗水全部风干,干爽无比。
“这个砚台适合心浮气躁之时用来平心静气之用。”
放下毛笔,盛叶舟再抬手把玩雕刻成花生造型的砚台,只觉得脑中瞬间有股子凉意袭来,眼清目明, 效果显著。
【只需要二十积分就可以再抽一次奖哦, 宿主要不要再抽两次。】
见盛叶舟眉开眼笑, 心情很好的样子,胖墩儿趁机又出声蛊惑。
【拒绝。】盛叶舟想都没想就直接摆手, 连半分想法都没有。
积分等日后有大用的时候再用也不迟!
他迅速收回电子屏幕,起身将砚台和毛笔摆到桌上。
至于记忆力糖,刚拿出来就随手丢进了嘴里,咀嚼几下和普通的糖没什么区别。
效果如何,眼下也没法验证。
胖墩儿:“……”
就没见过如此抠搜的宿主,攒那么多积分不知道要干什么用。
而且盛叶舟一进自习室就是学习,显得它这个系统很多余啊……
***
启明书院。
自从上山读书,启蒙班众多学生都还从未修沐过如此长时间。
五日一过,明显不少人心都玩得懒散了,盛叶舟提着书箱进入书堂之时,屋里只有穆志为一人趴在桌上杵着下巴。
“表兄。”盛叶舟笑着打招呼。
穆志为好似还没睡醒,迷蒙着双眸子虚虚看了眼盛叶舟,使劲眨巴了两下才看清来人是谁。
“表弟。”
“你这是?”
从未见过穆志如此没精打采的模样,盛叶舟有些奇怪地坐到他身侧,伸手拍了拍躬着的背。
“今日一早刚从穆府赶来书院,昨夜一宿都没睡。”穆志为起身捏了捏眉心,满面疲倦。
一听是从穆府回来,盛叶舟就知表兄这几天日子不好过。
他没多问,弯腰从书箱中拿出吃食和一壶温热的花茶,递过去:“那你肯定没吃早饭,垫点儿。”
穆志为点点头,直接对着小铜壶的嘴灌了大口茶水,这才幽幽开口:“祖父给珍儿相看了个人家,你猜是谁?”
盛叶舟摇头。
“陆府的陆二少。”穆志为一抹嘴,怒气冲冲地将铜壶往桌上一磕又道:“整个安义府谁不知那个陆二少与亲姐□□,名声都臭成这样,我那祖母竟然还敢提。”
因着国子监一事,陆二少直到现在都没法娶妻,近几年听闻越发荒唐,房中通房小妾大堆,庶子都有了好几个。
穆府老夫人竟然想将孙女嫁给这样一个人,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还不是因为陆府给出的彩礼诱人。”穆志为道明缘由,说罢愤愤咬下大口米糕:“外祖母昨日连夜便将珍儿接走了。”
他若不是为了今早要来学堂不想来回折腾,昨夜也跟着外祖父祖母离开了穆府
“有外祖父外祖母在,你就放心吧。”盛叶舟拍拍穆志为,心中一点儿也不担心表姐会在婚事上吃亏。
老话都说,秤砣虽小压千斤。
符辺夫妻就是穆志为与穆珍人生的秤砣,有他们在,穆府老夫人休想动二人一根毫毛。
“嗯!”穆志为含糊不清地回道,说着又轻笑出声:“听闻你在安国公府可是出了个大风头。”
“消息都传开了?”盛叶舟笑道,并未否认。
前日之事,他确实是出了个大风头,昨日盛建安回府只道宫中同僚都在传此事。
“那傅先生之事可是真的?”穆志为又问。
盛叶舟叹了口气点头,眸色也跟着认真起来:“若是真,你有何打算?”
“……”
穆志为心乱如麻,并未立即回答表弟的问题,而是心里还抱着最后一点期盼。
但是,期盼很快就被无情打破。
如往常一般该授课的时辰已到,傅先生还未出现,半个时辰后魏先生才面色沉重的匆匆赶来。
“傅先生之父前夜去了,今日晨课大家自行默书吧。”
老先生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夏日,苦苦支撑了半个月后不甘离去。
魏先生说完,匆匆又转身离开。
书堂内瞬时躁动起来。
先生前脚刚走,卢泽明后脚就站起身来,望了眼第一排中间空着的书案,默不作声提溜着书箱疾步走出书堂。
今日缺席的不仅有傅先生,还有徐啸。
不少人其实前几日都已从各府长辈口中得知此事,卢泽明的离开就像是个讯号,紧接着就有不少人都相继起身离开了书堂。
“我爹说,傅先生昨日已托人向山长递上请辞信,恐怕……恐怕先生是不会再来了。”
卫富力家中农庄常年向书院提供菜肉,消息是从书院后厨管事口中得知,消息应该不会有假。
不过他心中还抱有丝侥幸,眸光看向廖飞羽,想听到确切回答。
廖飞羽沉着脸点头:“傅老先生的头七一过,傅先生会立即扶棺启程回乡,不再回书院。”
因有孝事在身,傅先生不便前往书院告辞,所以请辞之事全部是以书信代为传达。
魏先生方才之所以急匆匆离去,就是廖山长寻其共同商议启蒙班众多学生日后的安排。
“傅老先生的丧事不接受吊唁,所以咱们连跟傅先生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廖飞羽又叹气道。
昨日祖父带他前往傅府吊唁,连先生的面都没见着,说是傅先生伤心过度,卧病在床不宜见客。
两人言罢,书堂中已没人有心思再默书,盛叶舟也是如此。
明明几日前就已做好心里准备,但当事情真降临时,他还是觉得心口发闷。
廖山长前往吊唁都被拦在府外,恐怕他们去也会如此。
谁能想到五天前就是他与傅先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三年守孝……不知日后师徒俩可还有再次相见的机会。
“先前走的几位都已寻到书院,估摸着不会再回来啰——”卫富力苦笑摇头。
廖飞羽心绪不宁地左右挪动,最后干脆一合书本,起身朝盛叶舟书案走来。
前桌同窗方才已离去,廖飞羽一撩袍子干脆坐下,半个身子靠在墙上转头:“告诉你个消息。”
既无法沉下心读书,盛叶舟干脆也收了纸笔,闻言淡淡地接道:“说来听听?”
“于我是好消息,于你不算好。”廖飞羽眨眨眼,说着揉了揉自己鼻头:“祖父托好友也给我求了个玉珏。”
一块和盛叶舟相同的白色玉珏被他从袖口取出,笑眯眯地冲盛叶舟摇了摇。
盛叶舟:“……”
“这是何物?”没受邀观礼的甘禾渊凑过来连声问道。
其余三人同样挪了椅子围拢,陆齐铭望着那块玉珏,面上满是一言难尽之色。
“叶舟拼命比试才得块玉珏,廖山长随便几句话就求了块给你?”
“谁叫我的脾性实在和宫中……不合,我祖父怕我闯下滔天大祸,说不定门楣没光耀,反倒是先连累了全府人。”廖飞羽笑着自嘲道。
此话当然是半真半假。
廖飞羽不喜曲意奉承,不能受气是真,但究其主要原因还是几日前盛叶舟的那一场比试。
若真想廖府后代建功立业在朝中站稳脚跟,岂能顶着一辈子贵戚名头,等日后太子登基,贵戚之名更是不值一提。
廖山长受盛禺山之姿警醒,当即决定也将孙儿送离身边历练。
若是日后能与盛叶舟双双科举入仕,再凭借两府长辈的关系,这两孩子走得绝对比当个太子跟班儿要堂堂正正的多。
而且廖山长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日后两个孩子不论谁走得远,都将成为对方最大的助力。
陆齐铭舔了舔嘴唇,眸光中满是促狭,也不再打算藏着掖着,揉了揉鼻尖后伸出手掌。
“……”
随着他掌心一张开,廖飞羽差点没掀桌子怒吼。
又一块白色玉珏静静躺在陆齐铭手心,从外形材质都与盛叶舟那块大差不差。
“你……”盛叶舟张了张口,瞬时无语。
怎么老安王如此宝贝的玉珏就跟烂大街似的人手一块。
几日前陆齐铭都还没有,说明同样是前两日才托人求来的,看时间,盛叶舟不禁要怀疑陆父此举是因他而起。
“父亲看过叶舟比试后便四处寻人去求玉珏,这是花五千两白银买来的。”陆齐铭讪笑解释。
自安国公府回到陆府后他与父亲在书房中好好说了说心里话。
陆父很是赞同陆齐铭志在四方,父子俩商议后一致决定要瞒着陆母离家求学。
但由着儿子独自一人离家陆父又不放心,于是便想到了让其与盛叶舟共同拜师的主意。
经四方托人打听,还真让陆父寻到了老安王七个师兄弟中早早病逝的一人。
那位先生的家眷开出五千两白银,将玉珏卖给了陆父。
“……”
远在他乡的榆木先生:谁告诉你们拿着玉珏就能拜我为师……问过我了吗?
第46章
盛叶舟回到府邸之前, 盛禺山已收到来自廖山长的书信。
没想到今日这匆匆一别,竟成了与启蒙班众位同窗的最后一次见面,盛叶舟总觉着得有几日消息才会确定下来, 所以还未与木叔和两位先生告别。
但盛禺山似是很着急,当夜就让管家准备了第二日前往罗平县拜访文玉先生之事。
启蒙班五年读书生涯, 没成想就这么匆匆结束了。
***
第二日,天光刚亮, 盛叶舟如往常般准时醒来, 意识还未清醒就下意识钻进了自习室打算学习。
叩——叩叩——
“五少爷。”
敲门声与冰兰的低声呼唤在黑漆漆的卧房中回荡, 盛叶舟精神一震,这才想起今日要赶去罗平县之事。
昨夜他专门翻看过安义府地理志,上面对罗平县的描述简而言之就是个小字。
县城被三面大山环绕,以盛产各种鲜蕈而闻名。
除此之外, 对其还有进出路途极其难走的描述。
从安义府城前往罗平县, 需得绕行隔壁县城官道,如此一来路程就增加了半大。
但想要去罗平县就别无他法,原本进出县城的官道早在十几年前被洪水毁坏,听闻是半座山都已被冲垮, 工程太庞大缺少银子所以一直未修建。
如此这么一番绕行后,赶到罗平县至少需要四个时辰。
今早出发,下午赶到县城内,歇息一晚后第二天起早拜访。
盛禺山之所以如此焦躁,其中也有他担心文玉先生会因盛叶钰之事拒绝收下盛叶舟的缘由。
若真被拒绝, 他还要另寻书院, 所以早去早了。
“……”
收拾妥当, 盛叶舟连晨食都没来得及吃,就被盛禺山催着上了马车。
怀中抱着祖母准备的食盒刚坐下, 盛禺山也随即撩袍坐下,面上满是愁绪。
“若是文玉先生婉拒拜师之事,祖父再另外帮你寻书院。”
对拜师之事,盛禺山并未抱多大希望,那年先生拂袖而去的气愤模样他到现在还记忆尤深。
但不去一趟又怕耽搁了孩子的前程,于是只得舍去全部脸面打算厚颜上门拜访。
“舟儿省得。”盛叶舟笑着点头,刚伸手掀开食盒的盖子,马车车帘忽地又被掀开。
盛建宗顶着张风尘仆仆的脸钻了上来。
“父亲。”盛叶舟惊喜出声。
这几年都在外做买卖的盛建宗忙得常年不着家,上一次回府已是三个月前。
“父亲。”盛建宗疲倦笑笑,先看了眼盛禺山后挨着盛叶舟坐下,第一件事就是将儿子搂到怀里搓揉了半晌。
“一路舟车劳顿,怎的不回府歇息,上马车来作甚?”
次子的模样瞧着实在疲累,盛禺山语气不由放缓,眸中略带责备。
“儿子先前听说舟儿要另寻书堂,连夜快马加鞭赶回来,宝贝儿子拜师,我这个当爹的哪能不亲自去瞧瞧。”盛建宗笑着道。
说罢,直接将手伸入食盒。
盛建宗衣裳上淡淡湿意袭来,袖口边还有泥渍,下巴上冒出乱糟糟的青色胡须都没来得及刮。
双眸布满红血丝,笑容都难掩其累得有些恍神的事实。
一向最重视容貌的臭美老爹为了赶回来,竟熬成了这幅邋遢模样。
“爹,你吃完睡会,咱们到罗平县还远呢。”盛叶舟心疼,朝旁挪了挪让出车厢中的软垫。
柳氏怕他路上疲倦,专门在车厢底部全铺上软垫,累了直接躺下就能睡。
这会儿正合适盛建宗歇息歇息。
“还是我儿子心疼爹。”盛建宗身子一软,直接滑下躺着,嘴里还咀嚼着温热的米糕。
边吃嘴边还边往下掉落着碎屑,瞧着实在不雅。
盛禺山眉心皱了皱,但最终还是未开口责怪,反而拍拍车厢,唤人去府中取了盛建宗的换洗衣裳后才启程。
这么一耽搁,来到东城门时廖陆两家早已等候多时。
廖山长给盛禺山去信,除了告知他傅先生之事外,就是邀其三家人一起同行。
盛建宗实在是累极,刚吃完半块米糕,就已沉沉睡去。
为了不影响老爹睡觉,盛叶舟与盛禺山都下马车,各自去了其他两府的马车。
三位长辈同坐一架马车,三个孩子则是坐最后一架陆府的马车。
廖飞羽与陆齐铭都还没睡醒,两人寻了马车一角躺下,失神地望着晃悠不停的车顶。
忽地,陆齐铭闷闷开口:“甘禾渊被选入进宫陪读了。”
“进宫陪读?”盛叶舟惊诧。
昨日他就瞧出甘禾渊的神色有些不对,但当时因傅先生之事被扰乱了心神,加上突然多出来的两块玉珏,当时谁都没多细问。
“听闻是太子从众多名单中随意所点,皇后娘娘的懿旨估摸着这几日便会送到。”廖飞羽重重叹息。
他比陆齐铭知道的还要详细,要细说的话好友纯粹是运气不好。
上百个陪读名单中,太子随手点了几个,其中就有甘禾渊的名字,建明伯巴不得将孙儿送进宫中,一听皇后询问,想都没想就跪下谢了懿旨。
“徐啸也在其中。”陆齐铭又语出惊人。
“甘禾渊他……”盛叶舟很担心,但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先不论是不是违抗圣旨的大罪,就是他这一去罗平县,还不知多久才能返回安义府。
“他不跟我们说,想必就是怕咱们担心。”廖飞羽沉沉道。
“……”
马车继续晃晃悠悠地朝前走着,车厢内三个少年除了心中沉重,再无他法……
随着年岁渐长,他们都会在冥冥之中往不同的方向走去,谁都无法预估明日与分离谁会先来。
刚从蔡家村回来时,盛叶舟还感叹过廖飞羽与陆齐铭抢先离开队伍。
可不过寥寥几日,队伍人数完全翻转,现在反倒是只剩下他们三人结伴而行。
蔡杨昨日就已说过会在村中学堂入学,明年院试之后入府学继续读书,就不再另寻书院了。
穆志为多半是继续留在启明书院,若是有机会会拜入廖山长门下。
“明年院试之后咱们再在府学碰头,不过小半年而已。”陆齐铭挣扎坐起,高声安慰着两位好友。
盛叶舟轻轻点头。
陆齐铭的话是美好愿望,对他们而言却无多少实现的可能。
首先甘禾渊已不可能参加科考,其次院试榜单前五才可入府学,其余生员只可入县学。
想要在府学碰头,他们几人都必须成为各个县城的前五。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但盛叶舟此刻不想泼两位好友冷水,他淡淡一笑轻拍陆齐铭翘起的衣角:“我和廖飞羽有信心,你呢?”
陆齐铭:“……”
***
罗平县。
青石城门在数不清的岁月中逐渐变得沧桑,城墙上爬满了绿色藤蔓,让低矮城墙看上去宛如大片花园围墙般郁郁葱葱。
罗平县三个大字被藤条遮盖了大半。
古朴,沧桑,和萧条。
罗平县的萧条从城门外就已显现无疑,稀稀拉拉的几个农户挑着担子匆匆步入城门。
许是前几日下过雨,地面泥泞不堪,随着他们抬脚,泥水不停翻起落下,溅得裤腿上到处都是。
城门守将无精打采地依靠在砖墙之上,走来一人,右侧士兵就朝前伸出手。
两文钱的入城费一拿,他们就不管你担得是何物,朝后不耐烦地摆摆手后就不再理。
盛叶舟探出车窗外一瞧,泥地上全是脚印,连半个车轮印都没有。
几架豪华马车的出现也引起了守门兵士注意。
按照宁成律,能乘坐如此规格马车的人家,至少五品官以上才可,而且只看马车名牌,这还是三家府上同时出行。
城中来了如此大官家眷,他们不仅要热络迎接,还得将此事上报。
路过城门,兵士殷勤地上前来帮着牵马车。
盛叶舟听到前车廖山长打听文玉先生之事,但意外的是,这位在安义府大名鼎鼎的先生在罗平县竟然一点都没名气。
直到赵衍这个大名被提及,兵士长才一脸恍然大悟地拍着手。
只因回到罗平县就用本名示人的赵衍就与那兵士长住在同条巷中,他老娘瞧老爷子弱不禁风,经常喊自家孩子帮着挑水,这才得以相识。
而从都到尾,街坊邻居都不知赵衍竟然是位教书先生。
又在廖山长送上锭银子后,兵士长将文玉先生的住址告知了他们。
马车入城。
城内更是萧条,一条长不过百尺的街道,两旁店铺人烟稀少,只寥寥几个摊前有妇人少女正在为针头巴脑讨价还价。
主街上倒是铺得青砖,但被无数泥水浸得面无全非,反倒湿滑无比。
街上形色匆匆的路人时不时哧溜一下,牵着孩童的更是走得极其小心,大部分人盯着路面,更显两侧商铺无人问津。
“以后咱们就得在这读书?”廖飞羽脸现嫌弃,抽回身摸了摸今早刚穿的新鞋:“早知道我就听祖母的话带个丫鬟来。”
别说是从未出过安义府的廖飞羽,就是在县城中生活过的盛叶舟也有些惊愕。
罗平县的穷如此直观,与百里之外的安义府简直不像一个世界。
“这还是主街,等出了主街你们瞧……”一脸老成持重的陆齐铭努努嘴。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马车走到主街尽头,路面又换成了泥路,坑洼不平的路面使得马车颠簸无比。
县城的街道只有这一条,岔路两边全是密密麻麻的宅子。
宅子都很小,低矮围墙挨着围墙,能清楚地看见每家每户的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就那巴掌大点,全部被搭建的各种棚子所占据,路过时一片鸡鸭叫声。
“这些院子有些怪。”廖飞羽奇怪道。
“你们仔细看。”盛叶舟伸出手,指着面前的一户:“其实这三家人是一座宅子分割开的。”
正房一家,东西厢房各一家。
所以每家的院子都细细长长,院墙随便用砖石垒砌,才会如此低矮。
“到了!”
就在三人讨论院子之时,马车停下,盛禺山的声音从前车传来。
巷子的尽头,一栋褐色两层木楼出现。
万客楼。
盛叶舟最先下车,抬头打量着这栋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客栈。
客栈周遭都铺着干净青砖,有小厮引导马夫将马车赶往后院,马车后有两个汉子拿扫帚追着扫干净泥水。
盛建宗伸了个懒腰,声音还有些朦朦胧胧
“这是我一好友所开,咱们先进去安置下来再说其他。”
众人随着盛建宗走进,掌柜地笑着迎上来,拱手询问几人用饭还是住店。
盛建宗答非所问,竟拱了拱手报上自己姓名。
掌柜的一听,殷勤中更是平添了几分谄媚,又是弯腰供手又是差人送上热茶给大家解乏。
盛叶舟看得啧啧称奇。
这哪是什么好友所开,多半就是老爹的产业,为了避嫌才如此说而已。
几家长辈对此都心照不宣,静静听着盛建宗随意与掌柜寒暄。
随后,掌柜没再询问,直接送几人去往客栈二楼尽头。
客栈中几乎没多少客人,盛叶舟的房间被安排在最里间,打开窗口甚至能看到不远处人家的院子。
“父亲。”
望着随自己走进来的盛建宗,盛叶舟有些奇怪。
“你就和方才一样叫我爹。”盛建宗转身关门,声音听上去闷闷的:“父亲没有爹好听。”
父子俩走到窗边软塌坐下,盛建宗拍拍儿子的肩,又顺势滑倒呈半躺。
“罗平县的情况你也瞧见了?”
“嗯。”盛叶舟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如果你不想留下的话,明天一早爹就带你回安义府,这份罪咱们不受也罢。”
“儿子能受。”盛叶舟笑得眯了眼,说着双手合拢朝前一伸:“爹你多给我点银子,有银子在哪都不会受苦。”
“臭小子。”盛建宗抬手轻拍,笑着将双手枕到脑后幽幽开口:“爹担心的并不是因为穷,而是这里……乱。”
很简单的一个字,可其中所包含的内容却绝不单纯。
罗平县的鲜蕈很出名,许多安义府大户都极其青睐此种山珍美味,每到春夏之际,来采买的商户多如牛毛。
也因此,山中萌生了许多依靠采集鲜蕈存活的百姓。
有的人地方就有争斗,山中农户排挤城中百姓,各村与各村之间同样为了划分地盘大小时有争斗。
“我本来与好友还商议着来收点鲜蕈入酒楼新菜色,第一天就瞧见两个村为抢地盘打得头破血流,连官府都没法劝开。”
“ 别以为赢的就有银子可赚,说不得卖蕈的银钱还不够看伤呢,这越抢越穷,越穷就越无法放开采蕈的买卖。”盛建宗频频皱眉。
所以罗平县又穷又乱,这其中的众多缘由很难解开。
若不是前几日从盛禺山的信中得知孩子有可能要去罗平县拜师,盛建宗也不会千里迢迢赶回安义府。
一是想亲眼见见老师方才能放心。
再则就是等盛叶舟看到罗平县的情况若心生动摇,他就立即带着孩子逃跑。
一番话听得盛叶舟心中动容不已。
自他入启明书院读书后,盛建宗就好像换了个人。
吊儿郎当的纨绔竟专心致志地学习起了经商之术,说是要在孩子们长大前给他们攒够买宅子单过的银子。
私下里柳氏曾打趣过,盛建宗这是为盛叶舟日后官场走动而提前筹谋银子呢。
想当探花郎的爹,并不是如此简单……
“儿子只要不出城想必就没事。”盛叶舟温声安慰,小手似模似样地轻轻拍拍自家老父亲的背:“舟儿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一辈子躲在府中不出。”
为生计争斗并不就意味着罗平县的百姓们危险,前世盛叶舟还听说过两村为了争夺水源而大打出手的呢。
此事究根问底还是官府管理不力的问题。
各人之间若不团结起来,恐怕鲜蕈早被与官府勾结的商户全部抢夺。
但……也由于许多人眼皮子浅的关系,被收购商人利用,导致价格被一压再压,为采更多的蕈,不得不又发生争抢之事。
其中一个环节若是有官府监管,也不至于闹成如今的恶性循环。
穷山恶水出刁民……
刁字前头最重要的是那个穷字,若吃得饱穿得暖,谁愿意头破血流挣卖命钱。
“为父就知晓你会如此说。”盛建宗叹气,并不打算再劝:“等你明日拜师之后再说,若是成功,咱们就去县衙旁买座宅子。”
整个城中没有哪里比县衙旁要安全的地方。
“爹回府派个侍卫来保护舟儿不是更为妥当?”
虽理解百姓们的苦衷,但盛叶舟还是极其爱惜自己的小命,就是盛建宗不提,他也准备拜师成功后向祖父提起此事。
不怕万一只怕一万……什么都没有实力上的绝对碾压来得让人放心。
“放心吧,这些事你祖母都会安排。”盛建宗摆手。
提及此事,盛叶舟万分好奇起来,连忙追问盛建宗关于府中侍卫的事
几年前在国子监见到的那个黑衣汉子,他回府后专门寻找过。
结果一无所获。
此人好像根本不是府中仆从,甚至连以前在马车旁看到的两位灰衣小厮也没见过踪影。
盛建宗眨巴眨巴眼,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舟儿竟然不知?我以为母亲早跟你说过。”
“我不知。”盛叶舟往前凑,眼巴巴地等着盛建宗继续说。
“既然父亲母亲不说,那肯定有他们的考量,到你知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了。”
盛叶舟:“……”
“侍卫不侍卫的不是你考虑之事,若没拜师成功,甚都是白搭。”盛建宗干脆翻身,懒懒道。
盛叶舟默然。
还是先想想明日拜访会不会被榆木先生打出门外比较实际。
毕竟……害得他闭门回乡的罪魁祸首就是姓盛的。
第47章
第二日, 晨曦微亮。
寂静的县城仿佛还没苏醒,盛叶舟从自习室中出来后,起床又默写了遍方才所学内容。
等再次抬头看向远处时, 还是没看到街上有人影走动。
昨天人生地不熟的并未多想,今早这么一瞧才觉得此片宅子缺少烟火气。
下楼用饭时一问, 掌柜才帮着解开疑惑。
“此处片区租住的都是些专门采蕈的百姓,如今山上鲜蕈时节已过, 自然大部分都回村里了。”
彩锣巷靠着县城西北角, 距西北的彩锣山较近, 每到开春季,就有无数的农户租住在此处,方便采集鲜蕈与售卖。
待到秋季,他们便回村忙秋收, 等明年春天才会再次返回。
而现在彩锣巷剩下的, 都是些土生土长的城中居民。
“罗平县秋冬最是冷清,街上都见不着几个人。”
离开前,掌柜所说的话正如实在众人面前上演。
街上寥寥几个卖吃食的摊贩,生意冷清得老板双双聚在一起闲聊, 几双眸子不停打量着路过行人。
一行衣着华贵的老少走过主街,还引起了不少人围观。
好在地上泥水都已被晒干,不至于让人满身泥浆地上门拜师。
盛叶舟转头观察着两边街道的铺子,发现其中一大半竟然都是售卖山珍干货的铺子,剩下两家酒楼一家糕点铺。
反而是百姓们需求最大的粮铺布店不见踪影。
看来县城里应该还有其他供百姓生活交易的街, 这条主街是面向来县城收购鲜蕈的商户。
又在路上兜兜转转半日, 寻了几人指路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昨天兵士长所说的马穗坡。
灰扑扑的门楼牌坊立于众人眼前。
马穗坡原来只是当地年长居民口口相传的土名, 这个地方真正的名字叫榆木坡……
也就是榆木先生的榆木坡。
站在牌坊下,几位长辈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凉气。
县城实在太小, 他们一路问路走来,竟没发现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出了内城。
说是条巷,其实说是个村来得更贴切。
蜿蜒乡间小道上稀稀拉拉散落着几座宅子,最远处的宅子就在山脚下。
牌坊后是条小河,有妇人正蹲在河边洗洗涮涮,见到陌生人,赶忙提着还在滴水的竹篓子站起高声问道:“你们是谁,来寻人还是路过?”
“老人家莫慌,我等今日来此是拜访旧友。”盛禺山连忙拱手。
妇人眸子中满是防备,说着将竹篓往身后一抛,又连声追问:“寻的是谁,可是我榆木坡之人?”
“我们几人是来寻赵衍,赵先生。”
“赵老头?”妇人一听这个名字,神色瞬时松懈下来,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个笑容:“看你们穿着我还以为又是哪家挨千刀的商户打算来收干蕈呢。”
听这话便知老大娘也是在收购蕈中深受其害一人。
“老大娘可知赵先生居所在何处?”盛建宗连忙上前拱手,若是再与妇人搭话,下一瞬他们怕要听妇人唠叨上半把个时辰。
“山脚那座青砖瓦房就是老赵头的屋子。”妇人笑,指着最远处的一座宅子。
既已得到确切地址,几人忙拱手告辞。
哪知妇人倒是起了兴趣,竹篓子都不收拾,双手随意在围裙上擦了擦后热情地要给几人带路。
“你们是老赵头的甚人?”
带路时,妇人转身看了看一行老少,眸光最后落在盛叶舟面上,突然嘶了声:“莫不是老赵头的孙儿?”
盛叶舟:“……”
盛禺山:“……”
“莫不是老赵头流落在外的子孙找上门来了?”妇人又自言自语。
盛建宗再也听不下去老妇人的胡诌,掩唇轻咳两声干笑道:“我们是从安义府专程到此来拜师。”
“拜师?”妇人面露狐疑之色,双眸在三个少年身上转来转去:“拜得甚师,就那老赵头会啥手艺啊。”
妇人自顾自地嘟囔着些赵衍鳏夫每年都有人来说亲之类的话,接着似是突然看到什么,眸光微顿,面上神色大变急忙转回了头。
无形间,她脚步开始加快,也不再与几人攀谈。
廖飞羽用肩头撞了撞盛叶舟,朝他抬抬下巴示意自己手中把玩着的玉佩。
月牙形玉佩通体碧绿,长长一条明黄色丝线编织的坠子比玉佩还要鲜艳。
皇家才能使用的明黄色,能佩戴此物的人,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皇帝亲赐的朝廷重臣。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对老百姓们来说,都无疑是高不可登的人物。
盛叶舟轻笑。
望着廖飞羽将玉佩又塞进怀中,笑呵呵地冲他们挤眉弄眼,明显方才就是故意而为。
没了妇人的长舌聒噪,要寻的宅子很快出现在眼前。
留下句“就是这了。”后妇人匆匆离去,从疾步而走逐渐变成狂奔,很快就消失在了草丛之中。
竟是连河边的竹篓子都不敢再去收。
赵宅。
就是很普通的一栋青砖瓦房,灰褐色的木门上挂着两个圆形门环,早已掉色的对联随时都像是会被风吹走似的摇摇欲坠。
院墙由大小不一的青石累积而成,一人多高,墙头上还插着不少尖锐的碎陶片。
盛禺山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扣响门环,随即退后一步,恭敬地拱手立在门前。
“我还是头回见我祖父如此紧张,莫不是这位文玉先生很唬人?”廖飞羽小声嘀咕。
廖山长下颚紧绷,捶握在腹前的双手很是僵硬。
几个小辈们都没听过文玉先生的名头,反是面上神色轻松,跟长辈们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
陆齐铭不敢接话,却伸手拉了拉盛叶舟的衣裳朝围墙上示意。
凝神一细看,盛叶舟诧异挑眉。
院墙青石上有画也有字,但因风吹日晒之故,大都已淡得只剩下个很浅的轮廓,勉强还能从泥灰之下看出点痕迹。
青竹图、骏马图、《阔幽观景》。
很多《宁成四鉴》中提到的景致题词都能在其中寻到,特别是那首被傅先生赞叹过的词《阔幽观景》旁竟还对出了下半首。
但盛叶舟只看见了开头文澜山几个字,后面的全部被雨水所冲刷干净。
这位文玉先生……
难道就是写出被傅先生极为推崇七言词的高人?
啪塔啪塔——
屋内没有动静,反而是宅子旁由远而近地传来阵阵声响。
寻声望去,一个戴着斗笠的白发老者提着鱼篓和鱼竿正优哉游哉地朝他们几人走来。
发出声响的正是他脚上那双草鞋。
草鞋许是沾了水,走动间不停往外挤压出水,加上鱼篓子不停往下滴水,老者身后很快就留下了小条水迹。
文玉先生……
看到宅子门前占了如此多人,文玉先生似是无知无觉,径直掠过几人伸手推开了院门。
嘎吱——
院门大敞,老者抬步跨入。
下一瞬,右脚刚落,就因带水的草鞋踩上青砖猛然一滑,连带着整个人都左右摇晃起来。
盛禺山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去扶。
好一会儿,盛叶舟才听到文玉先生长长呼出口气,没好气地甩开盛禺山的胳膊冷声道:“见到你就准没好事。”
盛禺山老脸一红。
两人毕竟是旧识,怎会认不出彼此,在盛叶钰换人之事前,他们也能算得上故友。
“杵在门口作甚,还不进来!”
往里走了好几步,赵衍开口,听语气其中怒气不少。
众人提步走进。
院子就是很简单的四合院,大是挺大,就是冷冷清清,院中干净是没有一点人气。
冷冷清清的院中只孤零零地摆放着个石桌,正房廊下的躺椅都已老旧得裂开了好几条缝隙。
文玉先生取下斗笠,随手将鱼篓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躺上了椅子。
凌乱的发丝不少耷拉在脸颊上,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地望着众人,下巴白须用草叶扎成个啾,雪白的眉尾竟微微翘起。
光看外形,盛叶舟反倒觉得文玉先生像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
往那一躺,甚至能看到粗麻布褂子外两条壮实的胳膊。
看外貌文玉先生比盛禺山年纪大,可看身材……好像这群老老少少中没人能比得上。
“二师弟的信我前几日已收到。”文玉先生幽幽开口,说着眸光在三个少年面上一划而过:“谁是盛氏叶舟?”
“回先生的话,小子是盛叶舟。”盛叶舟上前一步拱手。
“那其他两个小子又是哪来的,信上可没说有三个盛叶舟?”
“文玉先生海涵,老夫久闻先生大名,听闻盛太傅要带孙儿前来拜师,所以厚颜也带着孙儿一同前往……”
寥寥几句话,廖山长立即判断出赵衍性子不喜拐弯抹角,于是开口便阐明目的,说着从怀中取出玉珏奉上。
陆父与盛禺山也同样拿出玉珏。
赵衍:“……”
玉珏是当年几师兄弟入世闯荡之前所留,只说之后若是遇到不错学生,可用玉珏当做信物拜师。
“我师父当年就留下七块玉珏,没成想小半都叫你们骗了去。”赵衍颇有些无语,眸光划过丝暗色,接着又叹口气道:“也罢也罢,能取得玉珏也是你们的本事。”
“你们三人站上前来我看看。”
盛叶舟三人连忙站到摇椅前,齐齐抬眸看向赵衍。
“有玉珏还只是第一关,想做我的弟子可不是如此容易之事。”赵衍冷声道,说着特意指了指盛叶舟:“特别是你小子,当年你哥坑了老夫一道,到现在我可还记着呢。”
面前三个少年身形挺拔,面上无丝毫傲慢之色,眸光也算清澈。
首先外貌这关在赵衍心底已算合格。
盛叶舟不惧,反而翘起唇角露出个狡黠笑容。
一联想到这么位虎背熊腰的先生气得跳脚大骂的情形,就止不住笑意。
“若不是有二师弟的信,你们祖孙俩连我家大门都进不来。”这句话是向着盛禺山所说。
盛禺山尴尬地老脸通红,更是不敢与之对视。
“你们几个小子随我进来。”
从进门到现在,院子里全是赵衍一个人的声音,看众人默不作声,他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思,起身背手走进了堂屋。
堂屋同样冷清。
赵衍走到八仙桌前坐下,食指轻点桌上展开的一张纸。
“你的学问二师弟已告知于我,虽算不上天资卓绝,也算踏实……”
桌上摆放着的赫然是盛叶舟在安国公府比试所写答卷,赵衍冲盛叶舟摆了摆手:“你便不用考校,站到一边去。”
盛叶舟走到一侧,静静听着先生随意考校了一番廖飞羽与陆齐铭所学的进度。
两人基础功扎实,四书五经光论背诵的话都能对答如流。
这一番考校下来,赵衍眸色终显几分满意,说着指了指院子:“可瞧见院中石墙?”
三人齐齐应是。
“两日之内若你们三人能用所学诗词歌赋写满院墙,我就收下你们。”赵衍起身。
三人疑惑地互看一眼,提步跟上。
穿过院子,赵衍走到院墙旁边,伸手指了指一块拳头大的青石:“一块石头一首诗词或者一幅画。”
三人:“……”
“老夫还给你们留了机会,两日之内不管翻书还是询问长辈,反正后日之内写完就算你们过关。”赵衍捋着胡须笑。
“敢问先生,若是明日下雨的话该如何是好?”盛叶舟想起外墙留下的痕迹。
赵衍挑眉,眸中笑意更甚:“那就只能算你们倒霉,如此倒霉之人,想必在科举之路上也走不远。”
外墙莫不就是些“倒霉蛋”所留……
“若是不愿,现在就可离开。”看赵衍闪烁不断的眸光,应是很欢喜看到他们三人胆怯离开。
盛叶舟咬了咬唇角,干脆拱手:“学生想去后院看看。”
赵衍无所谓摆手。
三人顺着院墙一直走到后院,廖飞羽的嘴越嘟越高,到后头盛叶舟耳旁甚至只能听到他的吸气声。
前院石头大得还有长条青石,可后院都是些碎石,小得跟鸡蛋差不多,粗略数下来至少上千块。
“千首诗词歌赋,我们从何处去寻?”陆齐铭沉声埋怨:“先生摆明了是不想收下我们。”
加上前院,少说两千块石头。
三人平均下来也有七百,两千首怕是要搬空书铺才行。
“我们该如何是好?”廖飞羽心中也丝毫寻不到法子,只得求救似地将眸光看向盛叶舟。
盛叶舟沉吟半晌,伸手摸了摸墙上石头。
小聪明是可以耍,但如此一来,考验的意义又在何处,反而在文玉先生眼中留下个偷奸耍滑的印象。
“稍后去书铺买书,今夜背诵,明日老实写吧。”
“没其他法子了……”陆齐铭抱头哀嚎,不敢相信他们两天之内竟然要背诵千首诗词:“早知道以前多看些诗词歌赋。”
“歌赋太长,咱们暂且不碰,主要背诗,齐铭可看到外墙所画的竹子?”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盛叶舟立即召两人一起商量起对策。
面对此次考验,他们三人是一个团体,分工明确提高效率才是真。
陆齐铭点头。
“大条石可画竹,几笔可成,像是这等大小的圆石用五言诗……”走到围墙边,盛叶舟伸手将石头划分为几个种类。
陆齐铭善画,盛叶舟就让他专门在大条石上画些简单的话画,廖飞羽就选些大小合适的写五言诗,最后那些填补缝隙的小石块就由眼神好的盛叶舟写些绝句。
“尽力而为吧。”
最后,盛叶舟只能摆手叹道。
三人商议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前院,赵衍甚至还乐呵呵地问了句:“可是想好要放弃了?”
回到榆木坡这三年中,来拜师的比比皆是,其中也有不少天资卓绝过目不忘之辈。
但每每到这最后一关之时放弃的十之八九。
也有少数偏不信邪的要一试究竟,况且当时赵衍给那些孩子的考验还没有今日严酷,最后都没有一人成功。
等看到后院那些碎石,他相信这三个小少爷定会心生退意。
“明日一早我们三人会准时前来。”
没成想,低头耷脑的三人面上忽然一振,盛叶舟双眸中满是坚决之色地上前拱手回道。
“你们可想好了,后院那些碎石也要写。”赵衍心中诧异,面上仍是一副不信的模样。
盛叶舟再次拱手,淡淡点头:“想好了,我们三人决定一试。”
“那便去准备吧,这院门老夫今日起就不关,来时不用唤我,自行开始即可。”
赵衍还真有些期待起来,他倒要看看这三个半大少年究竟会如何写完这些数不清的石块。
得了准信,众人便不再多留,留下礼物后,匆匆折返城中客栈。
***
嘎吱——
寂静半夜里,木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
寅时刚过,三个黑影依次进入院子,门口几个长辈背着手无声立在宅子外。
盛叶舟提着盏油灯,轻手轻脚地走到院墙旁,冲还揉着眼皮的廖飞羽两人招手:“这里石头大,咱们从这里开始。”
二人一路几乎是被府中随从背到的榆木坡,此刻明显还没清醒,只迷蒙地点了点头。
下一瞬,他们二人怀中各自被塞入了本书,只是此时天色还比较暗,所以都看不太清上面写得是啥。
“先写会背的,等写不出来再看。”
交代完两人,盛叶舟转身放下书箱,取出个巴掌大的带盖瓷碗。
为节省时间,他昨夜就将研磨好的墨汁倒入碗中,直接用毛笔沾墨汁进行写字,省去磨墨过程。
虽然是要老老实实写,但盛叶舟性子使然,绝不打无把握的战。
昨天回到县城,他去书铺买下所有诗词手札,回到客栈后连夜将一些字少的摘抄成册。
后来看数量不够,又进入自习室抄了些绝句。
然后便是研墨,等一切准备妥当,就叫醒祖父,一行人半夜出发赶来了榆木坡。
子时一过,可不就是第二日了!
第48章
第48章
薄雾渐散, 榆木山后日头升起,光亮逐渐蔓延至赵衍的卧房。
他如往常般睁开双眸,愣愣地望了半晌帐顶, 才起身披上件外裳,赤脚走到圆桌前仰头灌下壶凉茶。
空了整夜的腹部习惯性传来阵扭痛。
身子提醒他不该喝凉水, 但赵衍混在在意,随意将茶壶放到桌上, 弯腰寻找不知掉落在何处的鞋子。
咔挞——
非常轻微的一声响动, 好似是树枝被踩断的动静。
“难道有贼?”
独居多年, 赵衍下意识神色一凛,操起门边顶门木根用力拉开大门。
门外——
艳阳高照的院中,三个少年扑在院墙边,右手正龙飞凤舞地写着字。
开门声引起三人回头。
“先生早。”
盛叶舟回身随意拱了拱手, 而后又麻溜转身继续往墙上写字。
其他两人也是如此, 行完礼就立即回身继续忙碌。
围墙上大块大块的石头上都已写上诗词,完整条石上更是画满郁郁葱葱的青竹,简单几笔勾勒的青竹如栅栏似的排成排,硬是将石头塞满才收手。
盛叶舟坠在两人身后, 从各种缝隙中寻找小石块,而后用树枝沾墨书写。
小小少年为避开同伴还未干透的墨汁,努力躬着背,垫起的脚尖直打颤,整个人都在晃悠。
“文玉先生。”
敞开的院门外, 盛禺山遥遥冲他拱了拱手, 面上倦色怎么藏都藏不住。
赵衍板着脸微微点头, 不等门外他人在问候,拢了拢袍子利落转身。
刚折身回到堂屋, 就因吃惊高高挑起眉尾,立在卧房门前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方才所看到的场景。
前院的左墙已经写完,连右墙都已写了大半,抬头看看天色,这才巳时一刻左右,竟就已写下如此之多。
而且看几位长辈站在门外,应是为了避嫌才会如此。
“性子竟如此坚毅?”一步跨到窗边,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看向院中。
看赵衍已起床,几府长辈也不同再等在外边,盛建宗背着个书箱抢先进屋,进来放下箱子就变戏法似地从里拿出毛巾和茶壶。
“儿子,来喝点水歇息下。”
“爹,日头一出这天就热得慌,要不你与祖父先回客栈歇息,等天黑之前再来寻我们。”
盛叶舟接过茶壶灌了大口茶水,随即将毛巾往肩头上一搭,边写边与父亲打着商量。
“我在这守着你,你饿了渴了就跟爹说。”盛建宗不为所动,接过茶壶退后一步。
其他两府的长辈也同样心痛自家儿孙,纷纷围上前去驱寒温暖。
赵衍瞧得嘴角不由缓缓翘起,这三家老爷倒是懂得分寸,就算早已心疼得眉心紧锁,也没提出让孩子放弃的话。
而让他吃惊的还是这三个孩子。
看墙上的字画,三人应该昨夜就已开始,且分工明确,进行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歇。
站立在院中如此写写画画好几个时辰,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就在此时,廖飞羽停手,将毛笔插入瓷罐子中,从怀中掏出本书翻开。
就见他看了会,而后合上书,又继续。
“倒是老实,没有翻开书本照抄。”赵衍低声轻笑。
屋外。
“叶舟,大块的条石都已画完,我也来写诗。”陆齐铭粗略看了遍前院的石头,也从怀中取出书:“我从后边翻,免得和飞羽有重叠。”
“不用,两本书是我分开所抄,你从第一页起就行。”盛叶舟头也没抬,双眸紧紧盯着那块杯盖大小的三角石块。
“你抄的?”陆齐铭惊,忙低头看了看书页上龙飞凤舞的大字。
“都是你抄的?”
廖飞羽也觉惊愕,从怀中将书拿出来,仔细翻阅一遍,终于看出书中确是好友的字。
“将合适的都摘抄下来,省得还要一本一本去寻浪费时辰。”盛叶舟随意道。
“你昨日没睡?”
“舟儿从昨日回到客栈就没歇息过。”盛建宗帮自家儿子回答廖飞羽的疑问,说罢重重叹口气又道:“瓷罐子里的墨都是昨夜他所磨,规整好咱们就出发来这了。”
明明年纪轻轻,做起事来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要周全,就连墨汁如此小事都能计算在内。
“今日若是没你,我定会逃回安义府。”廖飞羽认真道。
昨日拜师遇到此等考验,若是没有盛叶舟拿主意,他心中早打退堂鼓,更不可能生出勇气半夜就开始。
“就算我心有力,遇上飞羽多半也早退缩。”陆齐铭跟着道。
盛叶舟停下动作,用布巾擦了擦脖颈热汗,朝两人摆手:“咱们快些写,按照眼下这速度,天黑前说不定就能写完。”
陆齐铭作画功底超出盛叶舟预计,那些竹子仿佛一直存在于他脑中,几笔就能勾勒出一从竹林。
画得又快又好,短短几个时辰就已将前院大块些石头画完
如此下去,他们可在天黑前就写完所有院墙。
几人的对话全都一字不落传入赵衍耳中。
“看来老夫这小院子要热闹起来了啰!”
自言自语伴随着他的一声轻叹,半点涟漪都没起便无声无息地消散于热意中。
***
酉时两刻,榆木坡的几户人家都相继升起炊烟,热意也随着日头落下逐渐从大地之上消弭散去。
山中清风刮进院中,拂过廊下赵衍的脸,他缓缓掀开眼皮,使劲伸了个懒腰。
院中早没了盛禺山几人的身影。
三个孩子写一整天,长辈们就陪整天。
午时刚到,盛府下人架着马车送来午食,赵衍趁机也蹭了顿饭。
但盛叶舟三人并未坐下用饭,只匆匆扒了几筷子饭菜就已折返到后院继续。
三个孩子的袍子逐渐被汗水浸湿,而后沾上无数墨点,脏得一塌糊涂,但他们仿佛无知无觉,反而在盛叶舟的一句句鼓励中斗志越发昂扬。
从那一刻起,赵衍心中就已确定会收下几人。
但他仍旧看了一下午热闹,直到天色渐暗,才觉时机已到,幽幽起身朝后院走去。
意外的是两人都已停手,廖飞羽提着盏油灯,只有盛叶舟独自一人趴在墙边继续写。
“要不咱们明日再来。”陆齐铭在一侧劝。
后院全是碎石,他与廖飞羽大手大脚,都无法完成这精细活儿,只得停下来劝好友歇息歇息
盛叶舟嘿嘿一笑,语气不仅半分疲累,反而充满清朗笑意:“今晚能写完,写完咱们去大吃一顿。”
对此刻的他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熬了几个通宵,眼看工作完成就近在眼前,反而是最有干劲儿的时候。
“咳咳。”
赵衍掩唇轻咳,踱步到众人面前突然开口:“这第二关就算你们过了。”
“……”
“听不懂为师的话?”
盛禺山大喜,忙给次子使眼色,盛建宗立即会意,上前将盛叶舟手中的毛笔夺过来笑着说道:“文玉先生答应收你们为徒了,快不去去拜师。”
盛叶舟瞟了眼还没写完的石头,心中竟升起抹怅然若失。
“叶舟快。”
廖飞羽喜极,扯着盛叶舟上前。
三人扑通跪下,就在夜幕降临时分,拜师成功。
***
拜师成功后,赵衍对盛禺山的脸色有目共睹变得和煦。
为庆祝拜师成功,廖山长请一行前往罗平县唯二的两家酒楼其一吃饭喝酒。
席间,赵衍两杯酒下肚,拍着盛禺山的肩还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