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皇子种田基建
作者:月寂烟雨
文案:
郁徵[zhēng]穿越了,穿到了个不同寻常的古代世界。
这个世界,术士们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狐仙们交游广阔,魅惑众生。
他穿成的大夏五皇子,刚被他那皇帝老子赶去就藩。
藩地又穷又偏,势力最大的镇边大将军左行怀对他态度还很奇怪。
郁徵明面上为一地藩王,实际不过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郁徵带着侄子这座郡里低调讨生活。
他收拾郡守,拉拢大将军,还垦地、种田、开矿、造机械……将封地建设得如火如荼。
几年后,郁徵拉拢大将军翻车,不慎将人拉拢到房中。
天下渐渐传出流言,说他修行狐仙之术,为了夺位,甘愿向大将军自荐枕席。
去他的世风日下,左行怀如龙似虎,居然是被舆论同情的那个。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甜文 东方玄幻 基建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郁徵;左行怀 ┃ 配角: ┃ 其它:预收文《作为龙,国家安排我镇守海域》
一句话简介:前世苦读十几年,宫斗不如奋斗!
立意:就算摔到了坑里,也可以在坑里种出花来
第1章 穿越
郁徵漂浮在半空中,对面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
如果只是看脸,两个人简直像在照镜子。
只是他短发白衬衣黑裤子,身上套着件科研人员常穿的白大褂。
对面那人长发如瀑,白色长袍,身上带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气质,眉眼却很温和。那是这个时空的“郁徵”。
郁徵道:“既然你将身份交给我,便该去投胎了。”
“郁徵”轻轻叹口气:“真舍不得。”
郁徵道:“要不然我去投胎?”
“郁徵”笑:“那不成,舍不得也无法,我已经死了,这烂摊子只能交给兄台。”
郁徵看着他,叹口气,朝他挥挥手:“那便去吧,此处一切有我。”
月色静静从窗户照进屋内,两人的正下方,还有一具躺着的躯体,看面目衣着,正是郁徵对面青年的躯体。
躯体面色青白,从肤色来看,显然已归西。
“郁徵”也低头看底下的躯体,再不留恋,朝郁徵挥挥手:“小弟先去一步,兄台保重。”
郁徵拱手:“保重。”
郁徵话音未落,“郁徵”身形淡去,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郁徵的身体倒越发沉重,直直往床上坠去,摔在厚厚的床垫之上,与那躯体融合在一起。
在他摔到床垫上那一刻起,整个人像是摔入了泥淖之中,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束缚席卷了他。
郁徵皱起眉头,想动动手,把身上那些沉重的东西挪开,不料手指完全不能动。
他多用了几分力,颤抖着手想再动一动,眼前忽地一黑,眩晕过后,他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只是,郁徵感觉到口腔中泛起苦味。
他睁眼,目光从头顶的天青色帐子挪到边上瘦削白皙的青年身上。
青年看着他呆呆的眼珠,笑眯眯:“殿下今日可好些了?外头天气好,我扶您出去晒晒太阳?”
郁徵:“伯楹?”
名唤“伯楹”的青年应声:“哎。”
郁徵:“药苦。糖。”
伯楹连忙从托盘里拿起糖,小心喂入郁徵口中。
黄褐色的糖融化,甜意蔓延开来,郁徵的面皮微微一松:“今日几号了?”
伯楹:“三月初九。”
郁徵:“阳春三月,果然好天气。晒吧。”
伯楹高高兴兴地弯起眼睛,很快准备去了。
两刻钟后,郁徵被从屋里挪到了屋外,安置在宽大的躺椅上。
他身后垫着柔软的垫子,身前还有被子,足够暖和。
此时春光烂漫,亮堂堂的阳光将万物照出色彩。
春风和暖,他头顶的碧桃花点点落下。
郁徵半躺在悬崖边的躺椅上,头顶是桃荫,身后是大院,远处是湖。
郁徵躺在躺椅上不动。
阳光照在他脸上,透过表层瓷白的皮肤,能看见底下淡蓝色的血管。
换一个人,面对这么晒的太阳,多半要找东西遮一遮。
郁徵却仰起头,让阳光泼洒在脸上,尽情享受阳光的温暖。
他一直躺到太阳快运行到正中。
有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并没有睁眼。
脚步声停在他身边:“殿下。”
郁徵没有转头,郁徵却能从脚步声中来人,依旧是伯楹。
伯楹道:“晒了这么久,殿下该回去用饭了。”
郁徵点点头,看他怀里衣襟鼓起来,问:“你怀里放着什么?”
伯楹:“回殿下,是账本。”
伯楹将手中的账册递给郁徵,腰又弯了几分,轻声道:“殿下,账面上的银钱不多了。”
没钱了?
郁徵微微坐直了腰,伸出手接账本:“我看看。”
伯楹双手托着账本给他。
郁徵翻开账本,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繁体竖排的墨字,写得有点密,他习惯性地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发现:“我们的银子只剩三百三十四两了?”
伯楹答道:“上旬买了半仓粮,又修缮了院子,只剩这些。”
都没银子吃饭了,还修甚院子?
郁徵暗叹一声,对伯楹道:“粮可以吃大半个月,暂时不必担心。院子别修缮了,你们不是说底下那几座院子闹狐狸么?正好停下。”
伯楹恭声应下。
郁徵又问:“我的俸禄什么时候发?宗师局的人可说了?”
哪怕他是不受待见的藩王,被发配到边疆之地,他也应当有俸禄。
原主久病,早没法管政事,这些日子都由身为内务总管的太监伯楹处理。
郁徵穿越过来,依例也是问伯楹。
伯楹微微侧头,看身旁的碧桃树一眼:“回殿下,宗室局发函,说年底发,属下查询后发现一般十二月发。”
郁徵也看边上的碧桃树。
碧桃树刚开花,待十二月,还有大半年。
郁徵沉吟片刻,问道:“可找过郡守?”
他作为本地藩王,与郡守相处的时日还长,有问题找郡守也是应当的。
不料,伯楹微微弯腰:“郡守说该移交的钱粮都移交过来了,现在郡守府也不宽裕。”
郁徵一听他这么说,立即明白,这郡守对他们的态度绝称不上友好。
甚至隐隐对立。
有点麻烦。
郁徵眼睛微微眯起来。
伯楹在旁边什么也没说,等着郁徵的答案。
郁徵举起账册又看了一遍,忽然指着每日菜金说道:“每日开销要五两银子?”
伯楹道:“也不是日日都要五两银。您喝的药材几日买一次,若是不买药材那日,半两银的菜金便够了。”
药暂时是不能停了,只能在菜金上做文章。
郁徵举着毛笔,在药材花销上做上笔记,又问:“菜金都花在什么地方?我看看账册。”
“记在此处,每日买肉、蛋要二百文,菜蔬三百文。”
伯楹伸出手指点出记了菜金的地方:“初春长出来的菜已经吃完,夏季吃的菜蔬又没长大,菜蔬要贵些。”
郁徵点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活经验,现在的蔬菜确实要贵一些,难怪买菜银要这么多。
只是,账面上的银子就那么多,还得留点防身,全花完也并不是办法。
郁徵思考片刻,说道:“阿苞那里的蛋奶不要停,我们节俭一些,每日中午一顿肉,菜蔬也挑便宜的买,务必将每日菜金减少一些。”
伯楹:“是。”
郁徵:“传令下去,从中午起,我与大家吃一样的饭菜。菜的种类少了,厨房那头得精细些,你多盯着点。”
“殿下要吃大灶?”伯楹立即提出反对:“这恐怕不太妥当,殿下千金之躯,岂可——”
“没什么不妥,史书上不是说,先前将军们带兵打仗时,都共食同寝?”郁徵朝伯楹笑了一下,“我只是共食罢了。”
待遇降了,上头总要有所表示,不然人心难免浮动。
郁徵将账册看完一遍:“大伙的月俸你盯着发,定要准时足银,别的都可以降,这点万万不可动。”
郁徵交代完,感觉腰有些酸,又躺下了。
春风吹拂,碧桃的叶子飘落下来,正好落在他领口。
郁徵伸手拈着叶子,盯着那片略微发黄的叶子看,忽然想起来,叫住已经快走出院子的伯楹:“伯楹,你来看这叶子。”
伯楹转回来,盯着郁徵的手从上看到下:“叶子如何?”
郁徵笑:“我看这里的叶子长得挺肥厚。这里水土好,菜应当不错。你找有经验的老农询问一番,看我们能否自己种菜。”
郁徵将叶子递给他看,眯着眼睛转头四望,“王府不是连花园都荒了么?让底下人将先前种花的地方开垦出来,种些菜。正好剩下的银子多买些肉。”
“我这就去叫人去买种子。”
“多买一些,各种瓜豆都种上,夏秋季说不定我们就能吃上自己种的菜了。此外,菘菜等叶菜种子也买些,那个长得快,十来天就能吃了。”
伯楹连忙应了,退下去办。
郁徵让手下人种菜有一半是为了节省菜金,另一半倒真觉得,偌大的王府这样荒芜破败,既然无花草可种,不如种些菜,也添几分生机。
第2章 狐仙
菜种很快买了回来。
郁徵查看了一番,发现这些种子与他现代看着的那些种子比起来,种子更为干瘪,颜色相对会泛白一些,看着营养有些不良。
可能因为没有选育良种的关系。
这个年代的作物应该高产不到哪里去。
伯楹等郁徵查验种子:“殿下。”
“无事。”郁徵收回正在看种子的手,说道,“将种子下发出去。另外搬些陶盆到主院,我也种些。”
伯楹领命去办。
郁徵见他出去了,坐在椅子上喝了盏蜂蜜水,又去睡着了。
他现在的病还没好,稍微坐一会,整个人就有种难以言喻的困乏,非休息一会不可。
郡王府内,主院下面某个院子里。
府里仅剩的三十七名侍卫望着伯楹和侍卫长纪衡约发菜种,都很沉默,气氛也很沉重。
平日里几个喜爱说笑的侍卫,此时也不再嬉皮笑脸。
纪衡约乃是郁徵就藩前才赶鸭子上架,当上这个侍卫长。
他现年不过十八,身形还是少年身形,长得却高,身手也极好,硬生生将府中众人压服了。
纪衡约话不多,见手下众人皆领到了种子,说道:“五人一组,在各自剧组的院子种下,莫懒怠。”
众侍卫皆应声:“是!”
纪衡约挥挥手:“去罢。”
众人便领命而去。
纪衡约自己也拿了种子。
伯楹站在后面,见他拿着种子,笑:“纪将军也要种么?”
纪衡约:“试试。伯总管找我何事?”
“菜的事。”伯楹接过他手中的一部分菜种,示意他进去旁边的客厅说,“府中菜金不足,我想问问你,能否带领侍卫们出去打猎,据我所知,我们邑涞郡山里颇多鸟兽。”
纪衡约思忖片刻:“就是府里的弓箭还需修整一番,得花一笔银子。”
伯楹:“这个好说,你们要多少银子,我回禀殿下,殿下必不会拒绝。”
纪衡约立刻道:“用不了多少,马蹄铁、弓弦、箭矢……我们自己都能做,花个百八十两买材料便成。”
“百八十两也不少。”伯楹闻言苦笑,瞧见纪衡约的神情,伯楹又改口,“成,我先去问问殿下,看殿下的意思。”
纪衡约一拱手:“那便拜托伯总管。”
伯楹也未敷衍纪衡约,知晓他想整理府中的兵器马具后,晚间与郁徵说了。
郁徵听他说时正在种菜,知晓要修整器具,略想了想:“这花费也省不下来,你给衡约支取吧,该多少就多少,别为省几个银钱弄出事来。”
伯楹点头:“都听殿下的。”
这个是没办法省的钱,郁徵略微心疼了一下,倒没太放在心上。
他所住的主院最大,前后院加起来足足有一亩多。
主院荒废已久,除某些树外,娇贵的花草都死得差不多了。
现在正好清空花盆花池,种些菜。
郁徵带着伯楹将窗根下那些空了的花盆清出来,把上面的杂草拔掉,又将里面早已板结的土倒出来。
他们把这些泥土一块块捣碎,铺在院子里狠狠晒了一番,捡出里头的虫卵、草籽、石子,再和了灰肥填进去。
新装好的泥土柔软蓬松,颜色乌黑,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好土。
郁徵将菜籽种在院子里高低错落的大小陶盆中。
大陶盆种瓜,小陶盆种菜,种完,他拿着水壶浇了一遍定根水。
植物的生长速度非常快,尤其此时正值春天,气温非常合适,浇的水量也很充足。
种子种下去后,第二天就萌发出了微微泛黄的嫩芽。
刚长出来的嫩芽又嫩又胖,碰一下郁徵都担心碰坏。
他精细地照看着,哪怕看书,都搬一张椅子,坐在植物边上,不让野鸟害虫吃虫,看见野草,也及时拔掉。
此时的菜还用不着施肥,只需勤加看管,菜便能长得很好。
等再过几日,就要开始施肥了。
这年头,只能用有机肥,郁徵受不了大粪,便让伯楹去马厩提了两担马粪出来,和灰一起烧,烧好了也是不错的肥料。
这肥虽比不上现代肥料,但比一般的肥料好一些,起码不臭。
接下来一段时日,郁徵仍赏景、看书、种菜、养病。
主院里几十盆菜都是他在照料,松土、浇水、拔草、施肥……养得比花还精心。
菜也给了他良好回报,一盆盆长得又绿又嫩,尤其菘菜,长得极快,十日不到,便蹿到了两寸有余。
这日,郁徵拿着特制的竹夹子给菘菜捉虫,伯楹在旁边帮忙:“殿下做什么都比别人做得好些。”
“只是照料得比较精细。”
郁徵心情非常不错,观察着整盆肥嫩的菘菜,把挤在一起的菜拔下来,简单梳苗,给这些菜继续长大的空间。
拔下来的菜,郁徵交给伯楹:“这些菘菜送去厨房,傍晚做个菘菜肉丸汤,阖府一起吃。”
“是。”伯楹笑道,“殿下种出来的菜,滋味定会非同一般。”
伯楹抱着一把刚长出来的菘菜领命而去。
傍晚用饭时,饭桌上果然有菘菜汤。
那是配了肉做的汤。
白瓷碗里装着三个柔嫩的肉丸子,里面放着几根菘菜丝。
菜汤绿莹莹,好似山下的湖水,一看就带着别样的清爽。
郁徵观察了一下,用白羹匙舀了一根菘菜,送进口中一尝,瞬间一股极清爽的菜味在嘴里爆发出来,带着春天的清气。
他知道自己种的蔬菜会好吃些,没想到好吃到这个地步。
果然还是有机蔬菜好吃。
郁徵喝了两口,抬眼问:“这菜你们可尝了?”
伯楹嘿嘿笑:“待殿下用完后,属下便回院子里吃。”
郁徵摆手:“你再取一份菜来,陪我一道吃。”
伯楹听了吩咐,也不多说,笑着出去,很快端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菜进来,坐在郁徵侧面,陪郁徵一道用饭。
做大灶饭的厨子手艺一般,不过菜很新鲜,煮出来并不算难吃。
起码对前世吃惯了食堂而言的郁徵来说并不算难吃。
两人吃完,郁徵放下碗,问:“别的院子的菜也长得差不多了吧?”
“是,比殿下的菜矮些,不过都长出来了。”
“我们吃完饭看看去。”
郁徵他们晚饭吃得早,吃完后,天色还很亮。
一出门,山风飒飒,霞光万里,在山风与晚霞的映衬下,连坍颓的王府都显得不那么破败。
郁徵穿上一件夹衣,带着笑意和伯楹出了主院。
没想到一出院子,郁徵便见带侍卫巡视的纪衡约。
郁徵朝自己的侍卫长招手:“衡约过来,带我们在府里走走,看大伙种的菜如何了。”
纪衡约行完礼,小跑着过来:“殿下要走,我们可得走快些,府里还闹狐狸,入夜了怕狐狸会出来。”
郁徵问:“可报了镇邪司?”
镇邪司是大夏朝廷设置的管理非人类生物的机构。
这个世界中,术士们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狐仙们交游广阔,魅惑众生。
郁徵所在的郡是偏远小郡,却也有镇邪司坐镇。
这些郁徵都只是听说,他还从未见过。
传言,凡俗世人有尘根,有“术”之人与凡俗世人走得太近,容易染上浊气,术法不灵。
故有“术”之人与凡俗世人一般并无交集。
郁徵对这些事情兴趣不大,想必对方如若聪明,也不敢惹一方藩王。
二者互相不招惹,相安无事便行。
纪衡约道:“报过两次,镇邪司的人看过后说那狐狸的气息已经很淡,追踪不到,让我们下次见到了再报一次。”
郁徵:“我们这么多人,用不着怕它,下次见了再说。”
纪衡约想跟,郁徵带着两个人慢悠悠地从主院往山下各院走。
前任藩王们修建藩王府确实用心,哪怕过了那么多年,各大院落已经坍颓,山上山下的石阶仍然坚实稳固。
院落与院落之间夹着大片竹林与杂树。
郁徵看着竹林,道:“不知道竹林里有没有笋?叫人进去找找,挖点笋送去厨房,正好打理一下竹林,免得竹子徒长。”
伯楹道:“若挖不倒,我明日让人买些回来。”
郁徵:“都成,挖笋的话,小心竹林里的蛇虫。”
纪衡约答道:“末将让人撒过驱蛇药粉,镇邪司的蛇药,应当不会再有蛇。”
郁徵笑:“那便小心虫罢。”
他们走过好几个院落,院落内部以及院落与院落之间都有开垦的土地,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腐殖质泥土,黝黑松软,看起来很是肥沃。
泥土上都种着蔬菜,蔬菜才长寸许来长,看泥土上的湿润痕迹,这些菜应该刚有人浇过水。
这些菜看着比他院子里的菜长得慢许多,郁徵转头问:“这些菜哪日种下的?”
纪衡约:“伯总管发下种子来,底下侍卫便开始种了。”
郁徵沉吟片刻,望着地里的菜,嘀咕:“怎么长得这样小?”
伯楹笑:“许是日光没那么充足,山下的菜长得就慢。”
郁徵:“也有道理。”
三人转了一圈,再回去时天已黑透。
今夜晴空万里,星辰漫天。
郁徵洗完澡后,披着衣服坐在书桌前看最近正在看的书籍。
他白天睡多了,现在精神正好,看书效率很高。
他一边看一边做笔记,其中有许多记载文采斐然,足以当故事看。
郁徵看得津津有味。
伯楹点了明灯放在郁徵手侧,轻手轻脚走到外间,撑着桌子一点一点打瞌睡。
郁徵催他去歇息。
伯楹揉揉眼睛,见郁徵这里没事,点了另一盏灯,擎着出去了。
伯楹有自己的院子。
郁徵病好后,也不叫人伺候,故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在主院中。
院外就有侍卫在日夜值守,他一个人也不害怕。
郁徵看着看着书,外面夜风刮进来,刮起一阵冷意。
他站起来,打算去内室披件衣服。
不料刚站起来,他就闻到了风中的一点香味。
那不是清幽的花香,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香味,勾得人心痒痒。
郁徵站在原地顿住了脚步,心里感觉到不妙。
再凝神静听,门外本该值守的侍卫,此时却舞半点动静。
夜明灯亮莹莹的灯光盈满室内,夜风将窗幔吹起,似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郁徵看向大门外面,手上拿着镇纸:“谁?”
一个声音渺渺传来:“不请自来的酒客。”
第3章 书院
含着笑意的声音传入郁徵耳中,接着他才看到从院门外走进个高挑青年。
青年长发披散,穿着一袭白袍,肤如月光,见郁徵望着他,举起手中的小酒壶笑了笑:“这阵子多有打扰,小弟设酒陪罪。”
郁徵在现代社会见过那么多美人,无论视频中还是现实里,形形色.色的美人都有,可从没有哪个美人美到这个青年的地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一瞬间脑子甚至转不动。
尤其美人一笑,更是风情万种。
郁徵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过了一瞬,郁徵才勉强回过神来,手里依旧死死抓着那块镇纸,艰难地问:“你将我门口的侍卫如何了?”
青年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方笑道:“兄台不必担心,睡着了而已,明早就会醒。”
郁徵:“对身体无害罢?”
青年又笑,两眼弯弯,令人心折:“自然是无碍的,我不害人。”
郁徵看他那模样,忽然问:“阁下是底下院子里住着狐仙?”
“正是在下。”青年一拱手,盈盈笑道,“小弟姓胡,名心姝。”
郁徵看着胡心姝,让开门边的位置:“可惜家下都已休息,兄台有酒,我却无菜。”
胡心姝又是一笑:“这有何难?小弟搬来便是。”
胡心姝走近,那阵香味也由远及近。
两人只有一肩距离时,他身上的香味仍清幽淡雅,并不因靠近了便浓烈熏人。
看来狐仙真有几分神奇之处。
两人进内室坐了,互相打量。
胡心姝将酒坛子放在桌上,忽然笑道:“兄台身为龙子龙孙,身上龙气浅不可见,倒是有层功德金光,也是稀奇。”
这狐仙居然能看到这个?
郁徵心中一惊,脸上却维持着镇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胡兄请坐。”
他这具身体是原主送给他,原主说过,他接过身体,也接过了责任,两魂气脉相连,就算真有奇人异士看出不对,也没有证据。
“郁兄说得也是。”胡心姝也没追问,眼睛瞟桌子一眼,笑道:“郁兄稍等,小弟去取了菜再来。”
胡心姝说着转身往墙边走去,在刚要撞到墙上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一杆白玉笔,挥毫在墙上画了门框。
在他画完的那一瞬间,图画变成了一扇真实的木门。
胡心姝直接推门而去,片刻过后,胡心姝用木托盘端着五盘小菜回来。
郁徵悄悄观察,小菜的颜色正常,闻起来也有香味,不像是假的。
胡心姝将小菜放在桌上,尤不满意,又说道:“菜有了,还差些果品干碟,小弟去去再来。”
说完,他又出去了一趟,依次端回了糕点、果脯、鲜果等共八碟。
郁徵坐在原地,脸上不露声色,内心中都快惊呆了。
狐仙原来真的存在也就算了,能力居然还那么强,轻轻松松便搬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就是不知道这位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真的找他喝酒?
正当郁徵胡思乱想之季,胡心姝看着面前的情景,看向窗外,说道:“繁星当空,却差了点皓月助兴。”
郁徵下意识跟他一起朝空中望去。
这几日是有月亮的,只是月出的时间比较晚。
郁徵说道:“恐怕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美酒佳肴在此,如何能等?”胡心姝摇头,说着又从怀里掏出那杆白玉笔,问郁徵:“郁兄这里可有白纸么?”
郁徵看他一眼,站起来去书桌前取了之前用来做笔记的白纸,递给他。
胡心姝伸出纤长的手接过,在白纸上画了个圆。
郁徵不知道他要弄什么,只觉得这个圆不太圆,比用圆规画出来的圆差多了。
正想着,胡心姝已经画完,不太满意地看了一眼,举着纸片,往墙的方向一抖。
瞬间,那个圆被他从纸上抖下来,轻飘飘飞墙上,瞬间变成了一轮皓月,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如在野外一样清幽。
短短几个呼吸而已,他们就已经坐在月光下了!
郁徵震惊地看着墙上的月亮。
这月光和他记忆中的月光基本没区别。
胡心姝满意地扫了眼四周,笑着反客为主地伸手一请:“郁兄,坐。”
郁徵深深看了眼他格外动人的笑脸,撩起袍子,沉默坐在他对面。
胡心姝从怀里掏出酒杯来,打开酒坛,倒出两杯酒,放了一杯在郁徵面前。
酒杯放好后,胡心姝自己拿起杯子往口中倒了一杯酒,眯着眼睛咂摸片刻,咽下后道:“好酒!”
郁徵也不知道酒里有没有毒,或者是不是什么变的。
他犹豫了一下,料这狐狸也不敢上门来暗害一方郡王,轻轻一闻,也呷了口。
酒一进入口腔,一股冰凉刺激的感觉蔓延开来。
郁徵感觉这酒不像是酒,而像深秋的露水——清、冷、甘冽。
酒倒入口中之后,像是直接溜进人的五脏六腑,冰得人一激灵,接着才升起暖意,暖意抵达后脑,便让人感觉熏熏然。
郁徵顿了片刻,也道:“好酒!不知这酒叫什么名字?”
胡心姝:“今夜白,‘露从今夜白’的今夜白。”
郁徵念了一遍,再次说道:“好酒!”
胡心姝举着酒壶给郁徵满上:“好酒难找,知音更难寻,当浮一大白!郁兄再来!”
郁徵并不拒绝,一连喝了三杯之后,他用手遮住酒杯,表示不再喝:“郁某大病初愈,不宜过度饮酒,今天只能到此了。”
胡心姝:“三杯也太少了些,此乃仙露酒,郁兄多喝些也无妨。”
郁徵摇头:“多谢胡兄盛情,郁某体弱,实在不敢再喝,还望胡兄见谅。”
胡心姝还要再劝,抬头却见郁徵眼睛黑白分明,很是清澈,笑了笑,将点心挪到郁徵面前:“郁兄多用些小菜点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郁徵看着桌上的菜,问:“胡兄此法用的是小搬运?”
小搬运,奇门中的一种法术,听说狐仙们经常用。
擅长此道的还有黄皮子黄仙一族。
胡心姝手一顿,笑着举杯:“郁兄见多识广。”
这就是承认了。
郁徵的目光转到墙上,又道:“胡兄这轮明月莫非也是障眼法?”
胡心姝一僵,还没来得及作答,随着郁徵话音落下,墙上一轮明月忽然变回一个圆,轻轻从墙上飘落回纸上。
郁徵微微一笑。
障眼法一旦被叫破,施术人若是功法不深,便会变回原样。
若是施术人功法精深,哪怕被叫破了,人亲自上手去摸,也摸不出个所以然。
月光没了,室内只有夜明灯的光芒,一下子变得暗了起来。
胡心姝也没了那飘飘欲仙的模样,再次举杯道:“郁兄好眼力。”
郁徵再看胡心姝:“胡兄上门,可是有什么指教?”
当美人气势不再,就像仙子落入凡尘,没了那种叫人惊心动魄的感觉。
胡心姝坐在对面,郁徵再看他时,他长相虽好,可也就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郁徵微微一笑。
胡心姝拱了拱手道:“哪里敢称指教?借助在郁兄的宝地那么久都没过来拜望主人,以酒会友罢了。”
郁徵拎起酒坛,给他倒了一杯酒:“那我倒得了一好酒友了。不知胡兄从哪里来,怎么会住在这破败的王府?”
胡心姝道:“我家人所住的地方比这里更偏僻,是在一个叫溪云山的闭塞地方,郁兄初来乍到,恐怕没有听过。”
溪云山。
郁徵在脑内飞快转了一圈,还真找到了关于这座山的传说。
他道:“胡兄过谦,溪云山盛产倪金鱼,据说鲜美无刺,很是美味,我看好几本游记都提到过。”
胡心姝似乎没料到郁徵居然知道,脸上露出几分意外:“郁兄博才,我家确实多产倪金鱼。”
郁徵:“那胡兄来这里,可是要办什么事?”
胡心姝:“非也,我在邑涞书院念书,为求学常住此地。”
郁徵不知道这位狐仙居然是一位远道而来求学的狐仙,估计还有心于仕途。
就是不知道邑涞书院是座什么样的书院,能让狐仙远道而来求学。
第4章 青粮
胡心姝来找郁徵,似乎真的只是来找他喝酒。
一壶酒喝完,胡心姝告别郁徵,挥手送走残羹冷炙,飘然而去。
第二日,郁徵刚醒来,在外面听到动静的伯楹进来伺候他穿衣。
郁徵病还没好,起床的时候尤其疲惫,见伯楹脸色也不好,有些诧异:“你今日这是怎么了?莫非也未休息好?”
伯楹摇头,道:“方才去收拾书房时,我见书房内有糕点酒水,不知是否晚上闹了狐狸?殿下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原来是这事。
郁徵说道:“山下那位狐仙找我饮酒,没什么大事。”
伯楹瞪大眼睛:“狐狸还敢找上门来?属下这便去催促镇邪司。岂有此理,好好一个郡王府,居然有狐患!”
郁徵:“不妨事。那位狐仙没有恶意,你当不知便是。”
伯楹还要再说什么,郁徵制止他:“再说,镇邪司素来不拿我们当回事,我们又不能真告到宗室局去,再说吧。”
因狐仙来访,郁徵对这些山精狐怪的事情很感兴趣,主动让伯楹找了些书来看。
伯楹虽不赞同郁徵接触这些,郁徵要看,他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在市面上找了些读物,都是些茶余饭后消遣的闲书。
郁徵也不在意。
随着时日滋长,郡王府的种菜大业越来越成功,好些蔬菜都吃不完,尤其一些瓜果。
郁徵看过之后,令底下将一部分老菜老果送去喂马,剩下的趁着天气好,或晒干或腌制。
卖菜倒不可能卖,郁徵虽心动,可伯楹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堂堂一郡王府,卖菜为生,传出去叫人笑话。
他们的菜种得好,打猎方面也成果斐然。
郡王府的侍卫虽然只有三十七位,可都是以一当百的健勇儿郎,加上弓强马壮,每日进山都能带回不少猎物。
各种野鸟自然不必说,每日都有,野鹿、野猪、野牛等大型动物隔三差五也能打到,偶尔还能打到老虎与豹子。
这些猎物郡王府消耗不完,也会送到外面去。
尽管猎物的售价不大高,郡王府的府库还是渐渐充盈了起来。
赚银子的压力缓解,郁徵的日子过得更滋润了。
他在府中看书,养病,种菜,偶尔还逗逗侄儿,悠闲又自在。
狐仙胡心姝还住在府中,不过都住在底下破败的院子。
这位狐仙在书院念书,见识很是不俗,郁徵挺爱与他聊天。
这日晚间饮酒时,郁徵顺嘴提起自己种的南瓜,还说等成熟了送胡心姝尝尝。
胡心姝笑:“郁兄的爱好竟是种菜?说来,我们书院中,草木院的先生们近来弄到一种青粮,现在正紧张地试种着。”
郁徵:“青粮?”
郁徵知道胡心姝所在的邑涞书院。
根据民间消息,那个书院貌似是教奇门术法的书院,书院也不在城里,在隔壁山里。
现在仍有乡民隔三差五便跑去山里寻找那座书院拜师,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无功而返。
传说至今仍是传说。
郁徵好奇:“青粮是哪种粮?先前没听说过?”
胡心姝:“这青粮并非人世间谷麦中的任一种,乃是书院中先生从山魈处所得,至于到底是何模样,我也不太知晓。郁兄若是感兴趣,我明日去打听打听。”
郁徵听他这么说,越发好奇:“那便有劳胡兄了。”
胡心姝笑:“好说好说,郁兄等着便是。”
胡心姝离开后,郁徵专门找书查探了一番,想找到那青粮的原型。
奈何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问伯楹几个,他们也没听说过青粮。
这日早上,郁徵起来洗漱的时候,又说起青粮,让伯楹找人去外面打听一番。
伯楹道:“属下只听说过五谷,稻、黍、稷、麦、菽,还从未听说过这奇怪的青粮,许是那狐仙与您说笑?再说,殿下想种粮,我们买些粮种回来便是,不必专门劳烦狐仙一道,听说欠狐仙因果可不好还。”
郁徵摇头:“那不是同一回事,你打听就是了。”
伯楹应了下来:“我找人去问问本地的老人,不过先前已经问过一回了,再问也不一定能问着。”
郁徵笑:“先问就是了。”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外面侍卫来报,说小世子求见。
郁徵隔着窗子探头一看,外面果然站着一个冰雕玉琢一样的小孩,小孩后面还站着个青衣侍女。
小孩小小年纪,双手垂下,安静等着,看着极有规矩,也有异于常人。
这孩子生来便比别人要冷静冷清一些。
正是因为这点,郁徵几次试图与小孩培养感情,都以失败告终,只能吩咐伯楹仔细照看,并观察小孩院内的情况。
好在照顾小孩的侍女十分负责,按照郁徵目前的观察,他并没有插手的必要。
小孩才五岁,待小孩大些,开过蒙了,他再请先生回来教导孩子。
郁徵让小孩进来,顺便让伯楹取朝食过来,再准备细软糕点与鸡蛋羹。
小孩很快进来,一进门,先朝郁徵行了个礼:“父亲。”
郁徵伸手,笑着将小孩拉起来:“别跪了。阿苞可用朝食了?”
阿苞一板一眼:奶声奶气地答道:“伺候父亲用完朝食,阿苞便回去用朝食。”
郁徵摸摸他脑袋:“你人小,不顶饿,下次先吃,吃了再到阿父这里来请安。今日陪阿父先用。”
阿苞行礼应是。
郁徵见他小小年纪,一副名士大族风范,忍不住又摸摸他脑袋。
伯楹很快带人送了朝食进来,小孩也不用人喂,自己就能吃。
在吃饭的时候,还能用公筷给郁徵夹小糕点,实在体贴能干。
两人用完朝食,互相问候完,阿苞请安完毕,又带着侍女回去了。
郁徵目送他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回屋拿了一本话本继续看。
他最近挺爱看话本,尤其看近期流行的话本。
通过话本,他知道了不少本朝的事情。
郁徵没对胡心姝那边的青粮抱有太大的期望,没想到又过了两日,胡心姝神秘兮兮地带了一个纸包来找郁徵,说里面就是青粮。
郁徵没想到他真能弄来,忍不住感慨:“胡兄真是神通广大。”
胡心姝摆手:“说不上,这也就是残损的种子,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胡心姝说这话时,表情很是期待,挥手催促他快打开。
郁徵在他的目光下轻轻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青色的碎瓣,大概是一颗珍珠裂成几瓣的那种感觉,破碎的面很平滑。
看着不太像粮食。
郁徵将信将疑地把碎瓣放到鼻子底下闻,能很明显地闻到一股清香的味道。
胡心姝:“你别光闻,快尝尝。”
“尝尝?”郁徵迟疑地看着眼前的青色碎瓣,“生吃么?”
“才这么点,也没办法让你做熟了吃。你尝尝便知晓,左右无毒。”
郁徵果真放到口中轻轻舔了舔,清甜的滋味自舌尖蔓延开来,还带着一丝清凉。
他咬碎青粮,那股清甜微凉的感觉更明显,咽下去后,还有丝甜味自嗓子眼里冒出来。
不知是否错觉,郁徵感觉精神微微振奋了些,这青粮对他是真的有用。
胡心姝:“如何?”
“好东西!”郁徵笑,“不愧是仙家宝贝。”
胡心姝:“可惜我与草木院的先生们不熟,听闻这玩意又珍贵,要不然,我便送几株给郁兄种。”
郁徵心头一动:“青粮很少么?作价几何?”
胡心姝:“这我便不知了,听闻很难种出来。草木院那边的先生们也正愁要如何种。”
“为何?”郁徵问,“种青粮是要什么特殊的诀窍不成?”
胡心姝:“这我便不知了。郁兄若是感兴趣,我可带你上山瞧瞧去。”
郁徵穿来这个时空也有一段日子了,还未正儿八经地出过门,听胡心姝这么说,他心动了。
郁徵:“我们这些算是俗世中的人吧?跟着胡兄上山,可会给你带来麻烦?”
胡心姝:“这有什么可麻烦之处,不过带你去看看。郁兄若是想去,我们现下便可以出发。”
择日不如撞日,郁徵看外面天气好,感觉自己状态也好,当即答应了下来。
他唤纪衡约准备车马与侍卫,打算带人出门。
伯楹听说后不太赞同,但拗不过郁徵,只能要求一起去。
府里动静大,惊动了阿苞。
这小孩听说郁徵要去拜访狐仙所在的书院,也闹着要一起去。
郁徵耐心地和小孩讲道理,实在讲不通,又不忍心放任小孩哭闹。
加之他判断这次出门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所幸便带着阿苞一起。
纪衡约这阵子没少带着手下人出去打猎,对外面的路很熟。
众侍卫加上胡心姝,带郁徵父子出门,不过是件简单的小事。
一切准备好后,郁徵邀请胡心姝坐上马车,缓缓往邑涞学院所在的山去。
郁徵自从在王府里住下后就再也没下过山,此时已经春末夏初,草木蔓长,虫鸣声声,郁徵与阿苞各守在马车窗前,一个劲儿往外看。
马车摇晃,在太阳一分分向正中靠近的时候,渐渐晃上了山。
没想到,邑涞书院在深山里,他们到了山顶,还要上另一座山。
另一座山比他们所在的山陡峭,没有大路,只有石阶。
除非坐轿子,不然只能一步一步走上去。
郁徵不太喜欢坐轿,子王府也没有轿子,他们略休息过后,便由纪衡约带人开路,一行人往山上走。
山阶陡峭,只容两人并立而行。
他们走在山里,一边是厚重的山体,另一边则是陡峭的悬崖。
幸好石阶一端有护栏,不然郁徵还真不敢上去。
郁徵拉着阿苞的手拉得很紧,走路也是小心再小心。
这些石阶有数千阶,前面一小段还好走,到了后面,走得人两股战战,膝盖酸软。
郁徵牵着阿苞的小手,心里没底,也不知道走到山顶,是否真能见到传说中的邑涞书院。
若是假的,他们这回可就遭罪了。
第5章 到手
山路难走,越往上走,人越疲惫。
阿苞走得小脸发白,一脸都是汗。
这么小的孩子,不舒服也还是什么都不说,撑着一直往上走。
郁徵看不下去,转头想看看谁状态还好,请他抱阿苞上去。
胡心姝对上郁徵的目光,主动笑着要抱阿苞。
胡心姝的状态看起来最好,脸上连汗迹都没有,步履也还轻盈。
除他之外,每个人都在喘,连纪衡约的气息也不那么稳当。
看来除胡心姝外,再无别的选择。
郁徵只得拜托他。
这个小插曲过后,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郁徵往上看,石阶几乎没入云端,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他往下看,长长的来路也隐没在山间,早看不见山下的情景。
他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像是漂浮在天地间的小舟。
不知道走了多久,郁徵都快走得精神恍惚了,忽然见到了石阶尽头的山顶。
山顶很小,靠悬崖边建了一座小庙,庙前有朱红的木门。
木门高耸入云,与小庙颇为格格不入。
除这一庙一门之外,山顶再无别物。
郁徵再三观察,也没找到木门和小庙之外的其他东西。
小庙里甚至没住人,他看到了窗沿上的蜘蛛网和破开的窗牖。
他内心中忽然涌起了巨大的失望。
大家花费那么大的力气爬上来,连午饭都没吃,该不会这只是胡心姝戏耍他们吧?
不对,应当不至于,他们又没有仇。
郁徵擦了擦汗,转头看胡心姝:“胡兄,这就是你说的邑涞书院?”
胡心姝点头:“邑涞书院确实在此,郁兄看到的确实障眼法下的情景,郁兄随我穿过门便知晓了。”
胡心姝说着,带头往前走。
郁徵赶忙接过他怀中的阿苞:“有劳胡兄。”
胡心姝笑笑,也不在意,抬脚往木门那边走去。
郁徵眼睁睁见他穿过木门,瞬间消失不见。
眼前还是那扇巨大的木门和破败的庙宇。
他回头看,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难以置信。
纪衡约站出来,沉稳地说道:“殿下在此稍后,属下先探路。”
郁徵颔首。
纪衡约按着腰间的刀,往前走了几步,穿过木门,同样消失在众人眼前。
片刻后,纪衡约从木门那边突然出现在郁徵他们眼前,身后跟着胡心姝。
胡心姝只笑。
纪衡约拱手:“殿下,门后确实是书院。”
郁徵对胡心姝说道:“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有些担忧,还请胡兄见谅。”
“无碍。”胡心姝笑着说道,“书院外面兴许有人过来,郁兄不妨留几个人在外看守物品?”
郁徵猜他不方便带那么多人,思忖片刻,吩咐道:“伯楹与衡约随我进去,其余人留在外面看守。”
郁徵说着抱着阿苞走在纪衡约身后。
在穿过木门的那一刹那,他眼前豁然开朗。原本的悬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群山列翠,山林里藏着亭台楼阁,最高的那座山上还有个大殿。
果真神奇。
不愧是术士的书院。
郁徵心中暗暗惊奇,双眼打量周围。
这里的山比别处的山秀丽,连山上的树叶都好像要嫩一些。
山间雾气缭绕,空气湿湿润润,格外舒服。
郁徵赞叹:“好地方。”
胡心姝笑着一伸手:“郁兄随我来,我带你们参观。”
郁徵却记着先前说的青粮:“不知道方不方便先去看看青粮?”
胡心姝:“这有何难?随我来便是。”
胡心姝带着郁徵几人走上了山间小道。
这里的道路都很平整宽阔,道路两边长着各式各样的树,其中以开了火红花朵的石榴树居多。
胡心姝带着他们一边走,一边介绍邑涞书院的情况。
郁徵才知道邑涞书院居然是大夏四大术士书院之一,只是现在已经没落,名声远不如另外三大术士书院响亮。
老牌书院没落,底蕴依旧深厚。
郁徵听着书院里各种奇闻逸事,目露异彩。
胡心姝:“种青粮的先生姓竹,我们都叫他竹夫子,脾气有点古怪,不过现在应当不在山里。”
郁徵听到这里,心中一愣。
敢情他们这次是趁主人不在,偷偷过来?
他心中有些不安。
看话本,这些术士们可都不怎么好惹。
转念一想,他们也不做什么,只是悄悄过来看一眼,应该没什么问题。
在郁徵的思量中,胡心姝带着他们拐了个弯。
这一转弯,眼前的景象又是一变。
只见面前是一个山坳,山坳里坐落着一座白墙黑瓦的小院,院外面围了篱笆。
篱笆里面开了几垄地,黝黑的泥土看着很是肥沃,不过泥土里面只种着三株瘦巴巴的绿色植物。
其中一株绿色植物有点靠近篱笆,几乎在伸手就可以摸到的位置。
郁徵下意识凑近去看。
他对农作物不熟,不过看着这植物宽大的叶子和粗壮的茎秆,总觉得这植物有几分像玉米。
难不成真是玉米?
郁徵凑近了些,就在他看得正专心的时候,一只小手越过篱笆伸了进去,眼看要摸到叶子。
“世子。”纪衡约正警惕地看着四周,刚一转回头,就见阿苞将小手伸进去,连忙喊住他。
郁徵听到声音,眼疾手快地抓住孩子的手腕:“不能动。”
郁徵正低头教育小孩,一道声音传来:“哪来的小贼?!”
这声音中气十足,吼得郁徵他们吓了一跳。
所有人齐刷刷转过头去看,院内走出个青色身影,怒喝道:“你们鬼鬼祟祟作甚?!”
郁徵心头一惊,抬头解释道:“我们就在外头看了看,没动里头种着的植物。”
青衣人:“没动,那伸出来的岂不是狗爪子?”
这人脾气怎么如此火爆?
郁徵忍不住抬头去看那青衣人。
只见他胡子稀疏,头发发白,脸皮倒干黄,此时正一脸怒容,显得很是吓人。
郁徵几乎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这人是术士。
多半还是此地的主人。
这下有点麻烦。
郁徵不欲与人起争端,正想着要如何解释。
胡心姝挺身挡在郁徵前面,朝那人行了个礼:“竹夫子息怒,这孩子没碰到您的青粮,我们也并无恶意……”
郁徵听到这里,才知道这就是那种被叫做青粮的植物。
竹夫子脸上嫌恶之色未减,根本不听人解释:“无恶意来这作甚?难道上这踏青?快走快走!”
郁徵一行从未被人如此赶过。
哪怕他们失了势,从京都里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如此不客气。
主辱臣死,伯楹几个脸色当即变得不太好看。
郁徵倒是能理解,各人有各人的脾气。
竹夫子虽不客气,但也没做什么,他们总不能站在此处与人吵架。
那也太丢人了。
看样子只能在别处打听了。
思及此处,郁徵朝竹夫子拱拱手,抱歉道:“打扰了,我先前只是见这青粮有几分眼熟,以前仿佛见过,想看清楚些,确实没有动它的想法,还请先生海涵。我们这便离开。”
“眼熟?”竹夫子吊着眼皮子,“梦里眼熟么?”
伯楹忍不住:“先生也太小瞧人了些,我家殿下自小在宫廷长大,什么奇珍异植未见过?见过青粮又非什么稀奇事。”
竹夫子:“就你们那四肢不勤的公子哥,就算见过又如何?”
伯楹:“不如何,只是经我家殿下手种出来的植物都生机勃勃,不似夫子这青粮,半死不活!”
竹夫子:“无知小人!普通凡植岂能与我这青粮比较?”
郁徵插话:“我又未种过,先生怎就知晓,我种不出来?”
竹夫子:“你若能种出来,我这个‘竹’字倒过来写!”
郁徵:“那一言为定!若是种不出来,我这个‘郁’字也倒过来写!”
竹夫子冷笑一声:“你口气倒大!”
郁徵:“三月为期。只要竹夫子敢给我种子,三个月内种不出来,我亲自上门来请罪!”
两人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说话一句比一句快。
话赶话之下,竹夫子还真抛给郁徵一包种子,说三个月后见真章。
说完,竹夫子拂袖而去。
伯楹回头看空无一人的小径,仍一脸后怕:“刚刚吓死我了。”
胡心姝一脸尴尬:“竹夫子平日不在这里,一般是草木院的院长崖尘子道长在屋里看守,今日不知怎么回事?”
郁徵道:“可能是有缘分罢,竹夫子不就赠我们以种子?”
郁徵说着打开纸包。
纸包里浅浅聚拢着二十枚绿豆大小的青色种子,想必竹夫子特地数过。
郁徵用手指捏起这种子,这种子极硬,放到鼻子底下闻,有一股淡淡的草木味。
他以前没闻过这味道,想来不是什么熟悉的作物。
郁徵摸了摸种子,他感觉这种子里面的生命力比较弱。
他也不知为何有这种直觉,不过这样看来,想要将这种子种活恐怕不容易。
看来种出青粮的那位崖尘子道长能力不错,尽管他种的青粮苗长得一般,但终究是种出来了。
郁徵问胡心姝:“胡兄对这种子可熟?”
胡心姝摇头:“我只听人说,这种子是从山魈手上偷来的,山魈种不活,草木院的夫子们也种不好,说是普通人根本没法种。其他的我便不知了。”
伯楹道:“啊?这可如何是好?”
郁徵捏着种子:“什么如何是好?”
伯楹快跺脚了:“刚不是还打了赌么?那位术士都种不活,我们想要种活岂不是更难?”
郁徵:“赌是赌了,竹夫子是老前辈,真种不出来,到时候上来请罪便是。好几个月后的事,何必现在担心?”
再说,也不一定就种不活,说不定他和这种子就有缘分?
这么想着,郁徵珍惜地捏着纸包,有种现在就回去种的冲动。
第6章 发芽
郁徵得到的青粮种子一共二十粒,拢在掌心里只有小小的一把。
他打算把这二十粒种子种在前院。
为此特地找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将种子用温水泡了,放在棉布上催芽。
他打算等芽发出来了,再种下去。
伯楹在旁边看着郁徵干活:“殿下,要不还是留几粒先存着,这批不发芽,下一批还能再试一次。”
郁徵:“二十粒种子里都不一定有一粒能发芽,若是分成几批,能发芽的就更少了。”
伯楹:“可这批种子若是没发出芽……”
郁徵:“那就说明我们与青粮有缘无分,算了。”
倒不是郁徵不珍视这种子。
只有二十颗种子,就算发芽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最后也只能出来十六株幼苗。
十六株幼苗中,如果百分之七十都能长大,大概也就十二株。
这十二株种子还得互相传粉,结果,最后长出来的青粮应当不会太多,因此,完全没必要将二十粒种子分成两批种子。
伯楹也就提醒一番,见郁徵并不采纳,也不多说,而是跟在郁徵后面小心翻地。
种子很少,种植的时候间距可以放得比较大。
郁徵为了给青粮足够的生长空间,每个种坑都跟其他种坑隔着五十厘米左右。
这样挖出来的种坑很好看,就是他刚爬完山下来,又在外面翻地,弄得浑身酸痛。
翻完地,怎么着也要歇歇。
伯楹特地熬了药包给郁徵泡澡:“此等粗活待属下等做就是,殿下何苦如此劳碌?”
郁徵泡在澡盆里,舒坦得眼睛微眯:“我总觉得,由我手种出来的植物,与其他人种出来的有所不同。”
伯楹笑:“这么说来,殿下与那些仙长一样了。”
郁徵懒洋洋地靠在澡盆壁上,也不反驳:“究竟如何,以后便知晓了。”
说是这么说,他们把地整好了,种坑挖好了,再去看放在棉布上催芽的种子。
种子在湿棉布上放了一天一.夜,与郁徵刚拿到时也没什么两样,摸起来依旧光滑坚硬。
若是不知道的人,多半会将它当成普通的珠子。
这就奇怪了。
这青粮种子怎会坚硬至此?
郁徵见的种子也不算少,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种子。
好像这种子是什么坚硬的制品一般。
放在棉布上催芽的办法无效,郁徵等了两日,只好将种子取出来,直接种下去。
现如今已到四月,正是天气和暖的时候,应当适合绝大多数植物发芽。
郁徵自打将青粮种下去,浇透水后便一日日数着,每天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去院子里观察青粮是否发芽。
不料一日日过去,空气闷热起来,夏意越发明显,青粮种子依旧还未发芽。
郁徵某日还悄悄挖出来看了一下,泥土底下的种子光滑圆润,不染纤尘,半点也无发芽的迹象。
看起来他们打赌要赌输了。
郁徵嘴上说不怎么在意赌约,心中还是挺郁闷。
他还在病重,平日里也不做什么事,也就种菜读书,权做消遣。
好不容易种一回东西,还跟人打了赌,就这么输了,他嘴上不说,心中却颇为不甘。
为此,在与胡心姝饮酒之时,他提了一嘴。
胡心姝却颇为理解:“这青粮若是好种,也就不会劳动草木院的先生们花费那么多心思了。”
郁徵:“青粮虽不好种,可竹夫子他们到底种出来了,我这里的青粮连发芽都发不出来。”
胡心姝见郁徵郁闷的表情,笑:“这可不一定。我悄悄跟你说,你莫要说出去——”
郁徵见他神神秘秘的模样,催他:“我认识的术士就你一个,还能与谁说去?你莫卖关子,赶紧说。”
胡心姝笑了笑:“那我便说了。实际上,竹夫子也未能将青粮种出来。青粮乃是草木院的院长种出来,交由竹夫子代为照管,这事院内也极少人知晓。”
郁徵:“草木院的院长?”
胡心姝:“一位神通广大的道长,在整个大夏都排得上号,只是深入简出,不喜出现在人前。”
郁徵点头:“原来如此。”
听胡心姝这样描述,他都能想象出那位道长的模样了。
想必仙风道骨,一副高手风范。
可惜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没有写论文的习惯,若不然,查查那位道长的论文,说不定能得到些种植灵感。
郁徵想到这里,顺势多问了一句:“那位道长可有著书立说?”
胡心姝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认真想了想,说道:“不曾。我还未听说过。郁兄为何这样问?”
郁徵说道:“那位道长若是有著作,说不得能从他的书中找到一些青粮的种植方法。”
胡心姝笑:“此等机密,恐怕就算道长著书了,也不会写下来。不过草木院倒真有不少种植方面的藏书,郁兄若是感兴趣,我下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两本拓本下来。”
“此话当真?”郁徵大喜,当即站起来,朝胡心姝行了一礼,“那便有劳胡兄!”
胡心姝连忙弯腰扶他:“使不得。郁兄等我好消息便是!”
胡心姝这么说,郁徵就等着了。
他从此次谈话中得到灵感,让伯楹将山下书铺中关于种植的书籍统统买下来,认真研读,很快便受益匪浅。
青粮一时未种出来,院子里的瓜果倒长得很是茂盛。
先前他们买的好些菜苗,现在都陆续开花结果,如茄子、辣椒、豆角等。
尤其豆角,长长的果实挂在藤上,如流淌下的瀑布,每天都能摘好些。
他们种出来的豆角清甜软嫩,只用油盐炒软就已经很好吃,更别说各种拌豆角、焖豆角、炖豆角,阿苞都能就着豆角吃完满满一碗饭,吃得小肚子鼓起来。
胡心姝很快便将书籍带了下来。
他一共带了两本,都是拓本,上面油墨未干,郁徵读了一天书下来,两手通常变得灰蒙蒙。
不过他并不介意,哪怕青粮尚未种出来,读了那么多书,他对这个时代也多了不少了解,还挺有好处。
这日,郁徵又在看书,并一边看书一边记笔记。
山风飒飒,屋檐下穿堂风涤荡,比屋里屋外都要凉爽得多。
伯楹坐在一边陪他,目光在花池里转悠,嘀咕:“这种子莫不是坏的罢?怎么这么久都还不发芽?”
郁徵看了这么久的书,心中依然没底:“兴许不能在这个季节种?”
郁徵放下书站起来,在花池边上转了一圈,见里面的泥土仍旧黝黑湿润,就是看不见半分绿色。
他抓起花池边上的小锄头,轻轻掘开泥土。
圆圆的黑色种子就那么静静躺在泥土中。
他用手捏起种子。
种子依旧坚硬如石,种皮平滑,不见任何种子萌发的迹象。
这些种子不仅未萌发,他还能隐约感觉到,种子的生命力在进一步衰退。
他刚从竹夫子手里接过种子时,种子的生命力就不算十分强,此时进一步衰退,难道说他们储存及种植这青粮的法子不对?
郁徵皱起眉头。
过完休眠期的种子,经过这种浸泡、浇水、种植后,理当萌芽才对,这种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郁徵放下种子,对伯楹说道:“将我还未看完的那些农学书籍搬出来。”
伯楹:“您看一上午了,不如歇息一下眼睛,下午再看吧?我去端午膳。”
郁徵摇头:“你先帮我将书搬出来,我慢慢找。尽量只找种子与种植的部分。”
伯楹劝不动,只能应是。
剩下的书不多,郁徵专门准备了个空白册子,打算记点笔记。
奈何这个时代的农学知识确实比较浅陋,书多归多,内容都大同小异,还有些特别离谱的内容。
他一连看了好几日,也没找到多少特别有用的信息。
这日傍晚,纪衡约带着手下人扛着猎物回来了。
他们出去一日,打了大量猎物,从野猪、野鹿到野鸡、野兔,无所不包。
纪衡约特地回来复命,少见地露出些少年意气:“深山老林,许是很久没人进去打猎了,里头的猎物又多又肥。”
郁徵:“辛苦大家,晚间多做几个肉,除轮值的人外,其他人可喝些酒。”
纪衡约带人打猎也有一段时日,基本每日都能有盈余,缓解了他们郡王府的财政压力。
郁徵整个人都比先前要放松,治下也没那么严格了。
纪衡约领命而去。
伯楹也高兴,对郁徵说道:“纪将军他们打回来的猎物中有野鸡,天热,殿下胃口不好,我去厨下做道野鸡煨鸡丁?”
郁徵:“可,让厨下切些青瓜丝,今日吃宽面罢,许久未吃面了。”
伯楹:“那我再做几道小菜呈上来。”
伯楹得到吩咐后,高高兴兴地要去忙活。
郁徵目送他往外走,目光落到青粮地里,忽然想起一篇文章。
上辈子他看过一篇文章,说一种叫“渡渡鸟”的鸟灭绝了,大颅榄树的种子也不再萌发。因为大颅榄树的种子太过坚硬,需要渡渡鸟吃下去,消化掉一层硬壳后才能萌发。
莫非青粮也是这个情况?
青粮是从山魈手中所得,属于野外物种,那么需要一个中间物种来帮助发芽也不奇怪?
郁徵越想越觉得可行,扬声对伯楹道:“你去看看厨房有无活着的野鸡,若是有,给我提两只过来?”
伯楹不解,回头问道:“殿下要野鸡作甚?赏玩么?”
郁徵:“另有妙用,你先去看看,若有,再叫他们拿笼子与小米过来,我要养在外头。”
伯楹见郁徵神色严肃,不敢多说,连忙答应下来:“哎,我这便去。”
伯楹小跑着出去。
片刻后,带着两名侍卫提着笼子抱着野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殿下,没有赏鸟的小笼子,只有厨房用来关鸡的鸡笼。”
他们住在山上,不方便日日买菜,厨房便在后头用笼子养了鸡,方便随时取用。
这些鸡用的鸡笼乃是本地竹子所编的大鸡笼,一个笼子可养二三十只鸡。
伯楹道:“野鸡都是活的,属下挑了两只伤得轻的,若是要赏玩,明日叫他们买了好笼子来。”
“不是赏玩。”郁徵示意他们将野鸡关进鸡笼,“把鸡笼放到廊下。”
伯楹:“鸡粪落在廊下怕有异味。”
郁徵笑道:“无妨,要的就是能看清鸡粪。”
伯楹与两名侍卫听郁徵这样说,不由满头雾水,却又不好违抗命令,只得将鸡笼放在那里。
郁徵特地看了下竹编的鸡笼,见它底下编得稀疏,鸡粪能顺利落到地上,很是满意。
郁徵看伯楹:“取个小碗来,里面装上喂鸡的稻米。”
边上的侍卫机灵,赶忙去了。
晚饭前,众人已布置好了鸡窝,放了水米,将两只野鸡养在里面。
郁徵观察片刻,见两只野鸡鲜活,起身去花池中,挖了六粒青粮种出来。
伯楹等人大为不解。
郁徵洗干净种子后,吩咐两名侍卫:“抓住这两只野鸡,一只野鸡各喂三粒粮种。”
侍卫照办,喂完之后等候郁徵吩咐。
郁徵却道:“把野鸡放回去,今日不要过来打搅。”
第二日一早,郁徵让伯楹带人去查看两只野鸡拉出的粪便,筛选一遍,看是否有粮种。
伯楹等人找了一遍,果真找到五颗粮种,按郁徵的吩咐,洗干净后再送过来。
郁徵仔细查看粮种,发现被野鸡吃下去再排出来的粮种果然软化了一些,种皮薄了许多,捏上去不再硬邦邦如糖豆一般。
他对伯楹说道:“再把这五颗种子种回土里,中午再探查鸡粪一遍,若是没找着剩下那颗粮种,在野鸡胃里再找找。”
中午,伯楹带人顺利找到了那颗剩下的粮种。
郁徵仔细观察过这颗种皮又薄了许多的粮种后,再次将种子种了下去,还打上标记。
伯楹等人不解,郁徵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
种子种下去后,第三天天气转阴。
雨水一阵阵下来,山下的湖泊水满得快到湖堤,郡王府四周的山上云雾缭绕,空气也变得极湿润。
府里的蔬菜经过这么一轮轮雨水,长得越发肥嫩水灵,尤其郁徵种的菜,每日都能摘到一小筐。
雨多,伯楹观察青粮种的时间固定在一早一晚。
这日傍晚,伯楹如往常一般,去看青粮。
他只是例行公事地扫了一眼,不料一眼看过去,花池里的青苗种子竟然冒出了嫩黄的芽包。
其中一颗长得最好,大概有一个指节长。
剩下五颗冒出的小芽苞才刚顶开土,剩下的十四颗则完全没有动静。
这六颗发芽了的种子都是被野鸡吞下又排出来的种子!
第7章 赌赢
郁徵看着这些刚发出来的芽,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怀疑——这是青粮还是长出来的杂草?
伯楹在一边倒是看了一眼就惊喜地说道:“青粮居然长出来了。”
郁徵给他泼冷水:“这可未必。”
伯楹说得笃定:“肯定是,我们先前并未见过这样的苗。”
郁徵小心将刚长出来的小苗连土一起挖出来:“挖出来瞧瞧便知晓了。”
郁徵对青粮很重视,这土也弄得蓬松柔软,铲子一插进去,轻轻一撬就挖起来了。
青粮嫩黄的幼芽下面,果然连着两块胖乎乎的子叶,还能看见青粮下面那层光滑而柔韧的种皮。
确实是青粮没错。
郁徵脸上露出欣喜。
伯楹比他更高兴,扬眉吐气地说道:“这下竹夫子无话可说了。”
郁徵将青粮又埋回去:“过两日等青粮再长高一点,再告诉竹夫子这消息。”
种子发芽后,伯楹对郁徵的佩服,简直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郁徵自己也对这些种子满意得很。
他整个人喜气洋洋,恨不得当场把这青粮挖出来,捧到竹夫子眼前去,好叫竹夫子看看什么叫那什么眼看人低。
哪怕郁徵说,这青粮没有那么简单,现在只是刚发了芽,日后还有许多难关要攻克,也没法打消他的喜意。
胡心姝上门拜访的时候,伯楹特地将青粮种出来的消息告诉他,还带他去看刚长出的嫩芽。
胡心姝难以置信地转头看郁徵:“郁兄你真的种出来了?!”
郁徵道:“侥幸罢了,也是凑巧灵光一现。”
胡心姝极畅快地说道:“哈哈哈哈哈管他什么侥幸凑巧,种出来了就是郁兄的本事!”
他和伯楹想法一样:“郁兄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去书院一趟,也好竹夫子履行赌约。”
郁徵躺在躺椅上:“你就别拱火了,想种出青粮没那么简单,这只是发了个芽而已。”
“种出来就是种出来了,竹夫子折腾了这么久,什么成果也没有,哪怕你这青粮仅发芽,也足以让他长长见识。”
上回胡心姝带郁徵上山,原本也没想做什么,就让他长长见识而已。
没想到被竹夫子撅了一顿,这让他感觉倍失面子,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有口气咽不下去。
此时郁徵将青粮种出来了,也该到他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胡心姝说道:“郁兄你别管,什么也不必做,我上山去把那竹夫子带下来,让他好好瞧一瞧,你一个月不到就种出青粮的事实。”
郁徵对竹夫子也没什么好感,没再拒绝,只是说道:“你们别再打起来。”
“哈哈哈,放心,纵使竹夫子再一次恼羞成怒,小弟也不怕他!郁兄你就等着迎客罢,我明日便把竹夫子带来。”
胡心姝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客人上门了。
客人正是竹夫子。
胡心姝眉开眼笑,隔着老远便能看见他喜气洋洋的表情。
竹夫子则板着一张蜡黄的棺材脸,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样。
两人联袂而来,王府侍卫看着他们,抬头挺胸。
哪怕守着的是个破败的王府,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仍然很骄傲。
他们的王爷虽然现在境遇不佳,但王爷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对他们又好,大部分人自然想投桃报李。
竹夫子对王府内外随处可见的侍卫视而不见,他跟着胡心姝直奔郁徵的院子。
郁徵昨天就知道他们要来,早准备好了待客的香茶和糕点。
见到竹夫子,郁徵请他喝茶吃糕点,待客之礼做得很足:“近日得到些香茶,竹夫子若是不嫌弃,还请坐下来喝杯茶。”
“茶就不必了。”竹夫子面无表情,“还是先看看你种出来的青粮。我倒要看看你号称一个月就种出来了的青粮究竟是什么模样?”
郁徵看竹夫子一脸不相信,也不多解释,只是站起来给他带路。
胡心姝跟在后面,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种青粮的花池就在主院外,郁徵种的时候特地选了明亮通风的地方。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很足,青粮刚长出来的嫩叶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嫩呼呼的,青翠欲滴。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叶片的生机勃勃。
竹夫子亲眼看到花池里冒出来的叶片,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看了又看,还想伸手去摸,被胡心姝阴阳怪气地喊住了。
竹夫子也不管胡心姝,继续上手摸。
看了好久,竹夫子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对郁徵说道:“你该不会是拿别的作物来骗我罢?”
郁徵笑问:“竹夫子尽管放手查验便是。”
竹夫子仍是一脸震惊的表情,听见这话,也不同他客气,直接上手检查。
不料越查越心惊,这确实是千真万确的青粮。
青粮不仅发出芽来了,还长得极为不错。
比他们草木院用灵气养着的青粮还好。
没想到这位居然是深藏不露的术士。
竹夫子深深看地看向郁徵:“不错,确实种出来了。”
郁徵感觉他的目光中颇有深意,不过也没多想,只以为他对自己刮目相看了。
郁徵一笑:“侥幸。”
竹夫子说道:“既然你种出来了,就绝非侥幸可形容。老夫愿赌服输。”
郁徵本该谦虚两句,不过他确实赢了,也没有自贬的习惯,听竹夫子这么说,只是又笑了笑。
竹夫子面上挂不住,简单说了两句便告辞。
郁徵回屋内坐,案桌上的茶还热着。
胡心姝跟着他跑进屋子里,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恭喜郁兄。”
郁徵倒茶:“喝茶。”
胡心姝举着杯子:“郁兄,你方才见到竹夫子的脸色了么?真是大快人心!”
郁徵笑。
胡心姝道:“别的不说,单是郁兄你在种植一道上的天分,就主意让许多人望尘莫及。”
郁徵:“此时说这个还太早了,它只是发了芽,未必能成功长大。”
胡心姝:“别人不行,郁兄肯定没问题,小弟看好你。青粮在你手里,肯定特别好。小弟到时候说不定得沾你的光。”
郁徵不太习惯互相吹捧,正想找个话题岔开。
胡心姝转头来看着他,一双狐狸眼很是认真:“小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郁兄在种植上定大有建树,日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跟小弟说说,别的忙帮不上,帮郁兄找书倒是没问题。”
郁徵正需要这些东西:“那便托胡兄的福了。”
胡心姝爽快地笑道:“这话外道,说不得小弟得沾郁兄的光。”
你来我往客气了一会,郁徵问道:“我见你们对这青粮都特别重视,它可是有什么特别的来头?”
胡心姝沉吟片刻:“青粮从山魈手里偷来,还没有人成功种出过,我只是听说,它是一种特别的灵草,人长期食用结出的种子,普通人能强身健骨,延年益寿;术士则清尘积灵,有利修行。”
郁徵:“若说它是特别的灵草,那岂不是还有别的灵草?”
胡心姝:“自是有的,如灵芝人参等。若真说起来,青粮也不算特别好的灵草,可它有个巨大的优势——长得快。”
郁徵听见胡心姝压低声音说这句话,忽然心头一跳。
胡心姝道:“大部分灵草想要长成都需要几十上百年,年份越大,效用越大,可青粮只要十几年甚至几年,其中区别之大,足够让人疯狂。”
郁徵:“原来如此。”
胡心姝:“青粮还有个好处,长得快,灵气相对少,可长期食用,不像一般的百年灵芝千年人参,动辄让人虚不受补。”
郁徵:“难怪草木院这么重视这青粮。”
胡心姝:“所以我说郁兄这手本事厉害得很。”
郁徵:“你先别急着夸我,种不种得出来还不一定。”
胡心姝拍着胸膛:“以郁兄的聪明才智,一年两年种不出来,难道三年五年还种不出来么?”
胡心姝对郁徵种出了青粮这件事情很是高兴,怎么着也要拉着郁徵喝酒,还特地把珍藏的好酒带了出来。
这酒还是上回喝的那种极清冽甘凉的美酒“今夜白”,酒名取自“露从今夜白”一诗,极得真意。
炎炎夏日,能喝上这种凉入肺腑的美酒,比喝冰水还要爽快得多。
郁徵与他熟了,也不跟他客气,酒一杯接一杯,喝得极痛快。
胡心姝喜他旷达,特地从怀里掏出那杆白玉笔,要了白纸,在纸上画出翩翩起舞的美人。
画好的美人吹上一口仙气,乐师与美人便从纸上下来了,在庭院中翩翩起舞。
仙乐缭绕,仙舞动人,在这种情景下,再淡的酒也有几分醉人。
郁徵喝醉了,被伯楹扶到内室躺下。
他喝了许多酒,睡得又沉,晚饭都没有吃,一觉睡到晚上。
晚上被伯楹轻声唤醒的时候,他盯着从窗户投进来的月光。
月光如水,在室内盈满,满屋都是那种特别的青白色,郁徵盯着地面,一直不知今夕何夕。
伯楹见郁徵发怔,轻声问道:“殿下,头疼么?我去厨下,给你端碗醒酒汤过来?”
郁徵抬掌制止:“先不急,你刚才说外面有谁过来拜访?”
伯楹:“不是谁,是只食铁兽。”
郁徵听见了伯楹的话,一时却又没听明白。
他抬头看着伯楹的脸,颇有种以为自己仍在梦中的不实感:“什么食铁兽?”
伯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伸手比划了一下:“就是只兽,好像是为竹夫子送信的。让它进来么?”
郁徵揉揉太阳穴:“进。”
伯楹出去。
片刻后,他带着一只庞大的野兽走了进来。
屋内的夜明灯点得很亮,在灯光下看穿针都没问题,郁徵想要看清那只野兽自然也不成问题。
只是那只野兽的模样太奇怪了。
它浑身圆滚滚、毛茸茸,浑身黑白相间,长着黑色的柔软耳朵,眼睛也有两个黑色的圆圈,看起来一点都不凶,还有一种莫名的憨厚可爱。
这不就是大熊猫么?
郁徵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眼花。
大熊猫来到他跟前,朝他作揖,然后从身后背着的竹筐取了一封黑色的信出来,两只前爪抓着递给郁徵。
郁徵接过信,看来一看,信上只有短短的两个字“赔罪”,落款是竹夫子。
郁徵脑袋昏昏沉沉,还没有从信中分析出足够的信息,大熊猫又从背着的竹筐里取出一个沉重的包袱,递给郁徵。
他下意识接过,不料这个包袱还挺重,猝不及防之下,他差点闪了手腕。
大熊猫眨眨眼睛,非常体贴地伸出两只前爪,托着他的手肘,帮他一起把包裹托了起来。
好软!
郁徵在这接触下摸到了大熊猫的毛毛,只感觉柔软厚实,还很顺滑。
他不知道野生大熊猫的毛毛什么样,不过这只半成精的大熊猫毛毛触感太好了。
郁徵这种非常理智的人都忍不住对这大熊猫多了几分好感。
伯楹回过神来了,走上前帮忙接过包袱。
大熊猫再次作揖,像朝他们告别,而后慢吞吞地转身走了。
郁徵的目光追着它的背影,直到伯楹的一声惊呼才被拉了回神。
郁徵转头一看,只见桌面上打开的包裹里竟然包着满满一包袱种子。
都是青粮种子!
郁徵怔然。
伯楹瞪圆了眼睛:“这种子也太多了,竹夫子难不成让食铁兽把所有种子都送了过来?”
郁徵答道:“也可能他们又找山魈取了一批。”
郁徵走过去,抓起一把种子仔细查验。
这把种子里面的生命力有所流失,不过仍然能种活。
伯楹盯着种子嘀咕:“竹夫子脾气急归急,不过还真是个大方的人。”
郁徵盯着这包种子,内心深处深赞同:“把这些种子收起来,明天让纪衡约多捉几只野鸡来。”
“我明日一早便与他说。”伯楹麻利地收起种子,喜道,“有那么多种子,殿下就不必担心青粮种不出来了。”
收到了那么多种子,郁徵专门让人移除了主院里的一部分青石板,将底下的地开垦出来,又换了一批土。
他将半个主院都开垦了出来,如同一般百姓家的庭院一般,�%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