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疲惫,明姝在崔承嗣的怀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太沉默,就像沙漠的夜幕,靠近他的时候,听不到周遭任何声响。她最后是被热醒的,身上盖了两床被子,全是清苦的药味。她绾好乱发,差人询问,才知剑东节度使岑绍懿到了,崔承嗣和一众将领正在中军帐中接待。
他仿佛没有受伤般,又开始处理军务。是了,毕竟是行军途中,纵使受了重伤,他也会表现得云淡风轻。
明姝暗叹,他还真是个不知道如何照顾自己的冒失鬼。
不知岑绍懿急匆匆赶来,是不是为了岑雪衣。
论理,她也应该参与审判。可能是因为她还在睡觉,崔承嗣才没通知她。明姝才出营帐,便见孟疏将什么东西交给守卫,看见了明姝,又匆匆走开。
明姝忍不住唤他:“孟疏,等等。”
她发现他头上和肩膀上都缠着纱布,便知袭营救人一事,他原也参与了,还受了伤。
孟疏往前走了段路,终于被明姝拦下。他回身,道:“阿姐,你不该在这里见我。”清润的眸色却难掩痛苦。
“外人知是你送我到的军营,孟疏,你受伤了?”
明姝想探探他的伤势,孟疏后退半步,“阿姐金枝玉叶,我是卑微庶民,不必看了。”
“孟疏,你怎么了?”明姝狐眸微挑,一语中的,“为什么生我的气?”
“我在生我的气。”孟疏攥紧拳头,自怨道,“不是我替阿姐杀了郭破胡。阿姐,你今日为崔承嗣落泪,是不是他为你受了伤,你爱上他了,舍不得离开他了?”
第44章
“我落泪了吗?”明姝手背拭了拭眼角, 不记得自己何时为崔承嗣哭过。
她或许不自知,但孟疏在暗中清楚地记得,在她发现崔承嗣受了箭伤,带她奔袭回营的路上坠马, 她无措地跪在他身边, 双眸蓄满了晶莹。
他从未在明姝脸上见过如此仓惶之色,她是他的阿姐, 舍龙帮一把手, 烟霭缭绕中若隐若现的, 永远是一张芙蓉远山, 八方不动的笑靥。
却为崔承嗣失态至此。
孟疏如何欺骗自己,那一刻, 她的心不在崔承嗣身上?可为什么,他明明比崔承嗣更早认识她, 和她朝夕相对,为她舍生忘死, 为什么她不能回头看他一眼?
他想不到别的理由, 唯一能说服自己的, 就是他没有亲手替她杀了郭破胡,让崔承嗣抢了功劳。
明姝想不起来了,睫羽轻颤, 不太自在地望向别处:“孟疏, 都是没影儿的事,你胡说什么呢?阿姐我不过是个擅长钻营的商人, 喜欢阿谀奉承的骗子, 崔承嗣怎么会喜欢一个骗子?我有自知之明。”
明姝又看向孟疏,见他脸上、身上纱布血迹斑斑, 面露忧愁道,“倒是你,以后行事不要那么莽撞,若伤了性命,让我怎么办呢?”
“阿姐会为我伤心?”
“白眼狼,把你阿姐当成什么人了?”明姝狐眸一挑,嗔道,“我养你这么大,在你心底如此薄情寡义?”
孟疏颊面泛红,自觉失言,“对不起,阿姐,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阿姐,你的伤如何了?帐中人多眼杂,我一直找不到机会进去看你,只好托人给你送些药。”
明姝扭身走道,“死不了。去忙吧,别跟着我了。生怕全天下不知道你和我相熟?”
明姝原想去找崔承嗣,再去探望他。好在他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见他紧跟着自己,明姝顿住步子,“好了好了,我不生你的气。药你拿回去,留着自己用,我还缺一瓶金疮药吗?留下来反倒落人口实。”
她身份特殊,崔承嗣无论如何也不能短了她的用度。
孟疏眸色稍沉,这才不跟了。
他眺望明姝,她已经走出很远,伶俜的倩影被月色拉得很长,仿佛遥不可及。
他什么时候,才能让她觉得,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用处?
*
中军帐中,众将领分列营帐两侧,岑雪衣已被褪去甲胄,绑缚麻绳,跪在崔承嗣和岑绍懿面前。
崔承嗣眉宇沉肃,以手支颌,指节轻叩红木案。冷漠疏离中,又透着丝倦燥。
岑绍懿果然为了岑雪衣过来。这个老滑头,崔承嗣被二十万吡罗军围困的时候,他率部在渭河河谷打转,岑雪衣刚出事,他便快马加鞭赶至。
才见崔承嗣,便上前主动赔罪,声称一切都是博望侯的过错。领路的博望侯,原是吡罗俘虏,此次重返故地,生了异心,故意带错队。岑绍懿已经杀了他,取了他项上人头,送给崔承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