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围城围得不耐烦,苏农黑攻不下赤亭镇,每多围一天,便多耽误放牧一天。牧场上需要男人,不然好的牧场都被其他部族抢占了。
听到有人偷袭牧场,不只是郭破胡,许多吡罗军都心思摇动,竟纷纷跟着郭破胡跑路。
苏农黑眼看着敌人以一挡百,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不得不先行撤逃。
崔承嗣策马追敌,长斧劈砍间,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亮色。
他凝眸再看,心弦不免震颤。
孟疏和明姝同乘一骑,旋肘间飞刀曼舞,借着黄沙掩护,不动声色勾人性命。一身绣芙蓉织锦百褶裙朱砂点点,娇颜妩媚。
就在明姝被血溅红了眼,抓过飞回的弯刀,差点要抹过来人脖子的时候,却对上了崔承嗣海子般湛蓝沉静的眸。
她陡然失神,那长斧越过她,扎进敌人的胸口。
孟疏也看见他了,只想避让,但崔承嗣策马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竟直接将明姝从他身前拽到了自己的马上。
惊魂甫定之际,崔承嗣又带着明姝,没入了黄沙与鲜血中。
明姝回眸,孟疏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崔承嗣身上浸着鲜血的腥气,寒凛铁甲桎梏着她。那份不动如山的沉默,仿若罩住了周遭一切嘈杂。在他的臂弯之中,敌人的弯刀无法逼近明姝半分。
明姝想俯身攥着马鬃,却听头顶传来闷哑的声音:“抱紧我!”
明姝这才转身搂住他的腰,崔承嗣眸色渐炽,俯身策马狂奔,一路率军前进。原来他的目的不是歼灭敌军,而是突围后寻到就近的牧场,从敌人手中抢些牛羊粮食。
浩浩荡荡的突围在傍晚时分方落下帷幕,苏农黑因轻敌败走,大军后退数十里。
崔承嗣没有乘势追击,一则追下去便要深入敌军腹地,他兵力不足,容易生变。二则吡罗军跑得太快,追踪难度大。
八千瀚海军赶着牛羊和战利品回了赤亭镇,城门洞开,士气高涨。
明姝仍被崔承嗣牢牢锁在臂弯内,只是一路上,他没再和她说话。
她在人群中搜罗孟疏的影子,知道他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她没想到崔承嗣也会利用扬沙天出城觅食,但这样反倒减轻了她突围入城的压力。
远远的,岑雪衣从城楼上跑下来,还没有来得及上前道喜,便见崔承嗣抱着明姝从马上下来,明姝勾着他的脖子,虽是鬓发微乱,衣衫沾血,但这份脆弱更衬得她楚楚可怜,娇妩动人。
明姝像只雪白的狐狸,脚尖勾叠埋在崔承嗣的怀中,仿佛不敢面对瀚海军好奇的目光,怯怯不安道:
“夫君,都到这里了,快放我下来吧。”
崔承嗣置若罔闻,眸光扫过岑雪衣。
她仿佛觉得自己看错了,再三确定才惊愕出声:“殿下?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明姝眸光流转,柔声道:“我听闻夫君被困,心中担忧,便跑了过来……幸好中途遇到支打算给夫君送粮的驼马帮,千难万险的,总算到了这里。看到夫君安然无恙,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跟着驼马帮来的?”岑雪衣这才看向那支驼马帮,领队的男子白衣如雪,面熟得很。
如果是这样,明姝算撞大运了,能遇到出门迎敌的崔承嗣。岑雪衣又暗暗腹诽,还以为出征了就能避着她,谁能想到她自己毫发无损地过来?
崔承嗣也将视线转向了驼马帮,最后钉在孟疏身上。四目相对,暗流激涌。
他不免更用力地抱紧明姝,沉声开口:“胡闹,我死不了。”
说完,只抱着她快步往镇守府去。步子快促的要起飞。
一直一直到镇守府上,都没有把明姝放下。
岑雪衣一路跟着,抬眸,又看到一袭白衣的孟疏默然跟在身后,眼底森冷如潭。
她亦是讶异,没想到平日一步三喘,弱柳扶风的公主殿下,竟然在得知崔承嗣有难后千里赴难,甚至没有带任何护卫。
如果是普通人,早就想办法逃走了。连和崔承嗣一起浴血奋战的士卒,都会在他失意时投敌,何况只要不来,就安然无恙的明姝?
岑雪衣自问没有这种魄力,心中纷乱,不想再看明姝和崔承嗣叙旧,把啧啧称奇的李澍拉到一边:“别看了,我们去跟那个马帮交涉一下。”
平日打仗也有百姓自发送钱送粮,但像孟疏这般千里送炭,还送成了的,还是头一个。
岑雪衣对他隐约有印象,之前在集市上,还见他和别的帮派械斗。如今这样,反倒让她对他刮目相看。李澍还没揶揄崔承嗣,被岑雪衣这么拉着,也只好放弃跟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