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嗣环顾半晌,视线定格在桌子中间的西瓜烤鸽子上。那日明姝檀口翕张,吃的最多的,便是这道菜。
他默然坐下,取了一个掌心大小的雕花小盅。
满堂济济,人声喧嚣,李澍、崔鼎崇和岑元深都向他问安,他视若无睹,只用筷子挟了些鸽子肉放进小盅内,招来个婢女。
“把这鸽子肉送给公主。”顿了顿,他又补充,“只说崔老太太送的,知道她喜欢。”
第37章
团圆宴内, 大多是瀚海军中的军士。廷州民风外放,不拘男女共桌,不过因为团圆宴人多热闹,堂屋内还是摆了六七章桌子, 男人们几桌, 女人们几桌。
崔老太太主位,岑雪衣、崔鼎崇媳妇郑氏和一些将领女眷坐一桌, 崔承嗣、李澍、崔鼎崇几人一桌, 其他虞侯、裨将各自坐几桌。
崔执殳成家后已与本家分开了, 崔鼎崇的叔伯都无法接受崔承嗣夺权之举, 未曾入席。
不知是不是因为崔承嗣第一次在团圆宴出现,席间气氛突然变冷。
他不喜言辞, 也不像崔执殳那样会招待客人,盘中菜未动, 手里的白玉酒盏空了又满。李澍和崔鼎崇吃了些酱驴肉,骆驼肉, 干了几碗葡萄酒后, 少不得替他张罗起来, 众人见崔承嗣没有异议,才恢复了热络。
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 众人聊起了不久后的征程。
三月, 才越冬的吡罗人开始休养生息,如果这时候他们乘势突袭, 胜率最大。崔承嗣将率八万瀚海军翻越天山山脉, 屯兵碛南拨晚,剑东节度岑绍懿同时率十万剑东军越过渭河河谷, 屯兵弓月城,与曷萨那部对吡罗大汗苏农黑形成合围之势,将之变成困兽,徐徐绞杀。
此一役若能成功,危及中原西域上百年的边患便可消弭。
大家畅想着凯旋之景,不禁兴高采烈,豪情万丈。崔承嗣盯着玉碗内的琥珀光,薄唇微亮,仿佛也看到了大军破虏的情景。
岑雪衣抓着泥封的陶酒坛子,刚把李澍灌趴下,便又来到崔承嗣这桌,给岑元深和崔承嗣满上。
“嗣哥哥,三哥哥,我也来敬你们喝一杯,算作出征前的饯行酒。待会大家早点休息,明日还得启程去剑东呢。”她笑得爽利,给他们倒完酒,自己便满饮一碗。
岑元深眸子微眯,眼底是淡淡的笑意:“妹妹,你少喝些,不然晚上该扶着桂树吐了。”
“胡说,我才不像你,一杯就倒。”
岑雪衣笑着嗔他,又劝崔承嗣喝。崔承嗣托起酒盏,酒还没有沾唇,却见穿堂后绿衣匆匆而过,神色张皇。
他不免撇下岑雪衣,从穿堂出去,挡在绿衣面前:“你慌慌张张,去哪里?”
绿衣差点一头撞到他,忙不迭敛衽福礼:“回太尉大人,我,我正要给殿下请大夫,她不大好了。”
崔承嗣才从睦雅居出来没多久,方才还不见明姝有事。
“头疼么?”
“不知道,直捂着心口打颤。”
崔承嗣皱眉,让出一条道,绿衣见他没什么话,只得战战兢兢告辞,疾步而去。
崔承嗣径直走向内院,岑雪衣还抓着酒坛原地杵着,不免愤懑地跺了跺脚。她正想跟过去看看,岑元深却朝她摇了摇头。
“方才已经去过了,等有消息再说。”
“哼,就她多事,还没怎么的就病歪歪的,不是头疼就是脑热,怎么不一下子病死了,死了还省事些。我好不容易哄嗣哥哥高兴,陪我喝个酒,她偏不消停。”岑雪衣气闷坐下,小声嘟囔。
岑元深淡淡笑了下,倒没有岑雪衣的愤懑,只是奇怪,为什么每次他来都见不到明姝,便是约好明日启程,她也会出事。
*
睦雅居,崔承嗣还未入明间,便见明姝打翻了他托人送的小盅。
汤和鸽子肉洒了一地,瓷盅也四分五裂。碎片仿佛飞到了他脚边,嘲讽他多此一举。
采苓忙不迭扫打扫,听到脚步声,还以为大夫来了,撩起帘子便对上崔承嗣平静无澜的眸,吓得呆在原地。
“太、太尉大人。”采苓头都不敢抬。
崔承嗣看向明姝,她脸色煞白,蜷缩在拔步床边发抖。乌发从侧面垂下,垂至床沿下,在阵阵刺痛中,也隐约看到了崔承嗣的玄靴。
她现在并不想见他,没想到他会过来。
她方才把香囊里剩下的乌羽叶都吃了,打算用这些叶子诱发心疾,好推辞明天去剑东的行程。只要把岑元深送回剑东,她便万事大吉了。
吃乌羽叶造成的心绞痛只是暂时的,缓两日便能缓过来。只是她从前吸它的烟气吸多了,这次发作的格外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