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疏脸色发白,拳头无措地攥着,也完全没想到,自己单想着让明姝满意,叫小忆廷吃完羊汤泡馍,又吃了瓜,出门还没跑两步,他的肚子便疼起来。
听小忆廷哭得厉害,明姝心乱如麻,美目稍显疲惫道:“好了好了,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到岑郎君那儿,托他请商队里的僧医过来,可以吗?”
小忆廷五指纠缠,拽扯着明姝玉臂上的薄缎料子,明姝分不开身。
孟疏于心有愧,应道:“等我,阿姐。”快步出了门。
半炷香后,僧医没来,岑元深倒是亲自来了。明姝抱小忆廷抱得胳膊酸疼,却又没法缓解他的痛苦,眼眶也不免泛红。
“很快就不疼了,忆儿别怕……”
岑元深略扫了眼,温和道:“明锅头,可否先把孩子放下,让我看看?”
“岑郎君有办法?”明姝如得大赦,将小忆廷放回炕床,岑元深信步过来,在床沿坐下道,“大夫现下不便,让我试试也无妨。”
他一手攥住项上清白菩提珠串,一手按住了小忆廷的肚子。那肚子不知什么时候鼓得高高的,敲下去,硬邦邦,都是空响。
小忆廷要滚闹,他便安抚道:“叔叔能帮你,忍耐一下。”
那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小忆廷肚子上寻着穴位,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不一会,小忆廷却是真的安静下来,止了哭声。
明姝松了口气,又道:“郎君,可还要做点什么吗?”
“备个热水囊,为他敷一敷吧。他应是贪冷才导致腹痛。”岑元深边揉边道。
孟疏主动道:“阿姐,我去烧水。”
他害怕自己什么都不做,再惹明姝不悦。走到屋外,却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为什么连明姝交代的一件小事都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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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小忆廷彻底不闹了,岑元深却也没有离开,半哄半宽慰地,给小忆廷讲了几个笑话,不一会,小忆廷便咯咯地笑起来。
明姝捂着心口,方才担忧过甚,诱发心疾,指甲隐隐发紫。她撑着床沿,压抑着自己的难受,柔声道:“多谢岑郎君,这次没有你,我便六神无主了。”
岑远山转着菩提珠,平声道:“明锅头的忙,我乐意之至。只是好奇,令郎腹胀如鼓,想是平日也有积食,胃口差,怎么还能一次让他吃这么多,锅头对这些一点经验都没有吗?”
明姝被他探寻的目光看得不自然,赧然道:“阿娘去得早,我也是第一次生养,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办。难怪他不喜欢好好吃饭,怪我喂得太多了。”
“我没有责备锅头的意思。”岑元深转着菩提珠,却是突然起了个念头,便又直视明姝,“锅头既要看顾商队,又要养育幼儿,岂不艰难?不知孩子的阿耶在哪,为何不帮忙?”
每每被人问及此事,明姝便觉得难耐。
可她不知如何回避这个问题,大抵是平日巧舌如簧,但谎言到了唇边,又不忍开口。
她略显痛苦地别过视线,没有说话。
岑元深便了然,“若有难言之隐,便不必说了。”
“谢郎君体谅。”明姝婉声道。
她纤弱伶聘的身姿,似乎因为现实而颤颤欲坠,让人想要靠近呵护。岑元深抓住了一颗清白菩提子,想到和明姝初见之景,心潮难忍澎湃。几度张口,却又压抑地起身,向明姝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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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疏进屋,将热水囊交给明姝,明姝便叫小忆廷隔着水囊取暖,又给他盖上被子,哄他睡着。
屋中一灯如豆,烛火惶惶。
明姝终于得空,坐在木桌前,纤秀五指抵着额头,耳边,是小忆廷在梦中轻唤阿耶,声声催人肺腑。她垂下长睫,一时心乱如麻。
她从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多了个稚子,仍里外忙碌,永远是照看不周,顾此失彼。
她到底是直接给小忆廷找一个继父,还是应当先把一切告诉崔承嗣?
方才情状,岑元深果然是极好的选择。
但如果什么都瞒着崔承嗣,他日再见,她又该如何面对他?明姝思前想后,也理不出个头绪。
她干脆披上夹棉锦缎胡袍,推开门扉,打算让自己忙起来,分分神。西柳守捉夜色浓稠,风霜催面。她将腰带缠紧,戴上高高的胡帽,踏着夜色出门采买骡马药材。
子夜未至,但街衢上几乎空无一人。北地的夜太冷了,人们并不喜欢夜游。
明姝寻了半日兽药铺子,却意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到了官驿附近,崔承嗣宿住之处。崔承嗣此刻就坐在驿站外的台阶上,沉默地擦拭着手中的鬼面具。寒光凛冽的长柄斧便沿着台阶斜放,如他另一双令人畏惧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