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得笔直,像沉重的碑。
周身的冷硬无俦,也盖不住内里即将要喷薄而出的疯狂。她看见他毫不紊动的外壳一点点裂开,她又从这罅隙里,窥见了一星他无法说出口的秘密与伤痕。
却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凌砚的目光终于移到姜也的脸上,像是在看她,又像是绕过了她。他的眼底有她看不懂的嫉妒、脆弱、怨戾和伤心欲绝。
可她只觉察到他生气了。
“去要回来,”他的声音响在嘈杂的茶坊里,空洞苍白,没有生气,还有转瞬即逝的阴鸷。
不准送他这个。
因着这扫兴的一句,所有人都自动收声,空间瞬间变得寂静,仿佛在无声酝酿某种癫狂。
凌砚垂下眼,那珊瑚一样的浓睫下落,却无端看起来充满戾气。他站在阴影里仿佛液化了,下一刻就要用毒液绞杀周衍。
周衍笑容逐渐消失,将凌砚上下扫视,语带犹疑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还给她。”
这话一落地,空气里响起一片吸气声。姜也觉得透不过气,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见凌砚压低视线,喉结滚动,神情恣睢。
“我让你,还给她。”
周衍足足反应了半秒,才大笑出声,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这怎么回事?
他说什么玩意儿?
真是他妈的擀面杖捅屁股,开大眼了。
周衍笑完忽然挺胸,握拳迎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挥拳,重重砸在凌砚脸上,然后他用拇指抵在唇上,狰狞笑着,嘴里念念有词:“你别太他妈装逼了!”
“今天说什么都要干你。”
凌砚偏头摔在地上,颧骨一阵火辣地刺痛,可不要紧,比起心里的痛,这点皮肉痛感实在不值一提。他爬起来,迎着周衍的目光,抬腿用膝盖顶向他的腹部,接着一拳将他也干倒在地上。
动作优雅又暴力。
周衍痛呼出声,双手捂住腹部,因为剧痛,满脸涨得通红。
混乱中那精致的领带夹已经滚了老远,凌砚听见耳边的惊呼声,还有沛沛的哭声,却唯独没听见她的声音。
他心无旁骛朝周衍走过去,攥紧拳头,俯身揪住他的衣领,要将所有的妒火、恶意,和爱而不得的委屈与心酸发泄在他身上。
然后。
他身形一滞,看见姜也出现在视野里,伸手将他猛地一推,把周衍牢牢护在身后。
“退后。”
她神色凛然,不容置疑地说。
一切都安静下来,眸光一阵阵恍惚。凌砚周身那种狰狞的狠厉与喧嚣全部涣散,连眨眼都觉得异常疲惫。
他看见她推自己,看见她向自己投来警惕的目光,看见她呵斥自己。
也看见她紧张地护着别的男人,看见她担忧地询问别的男人,看见她舍弃了他,看见她真心实意地、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死活。
唯一的裁判吹了黑哨,做出不公正的判罚,可这种情况下,他却没有其他球员或球迷的声援与抗议。
而即便有,也没有意义。
她有一票裁决权。
他不是会吃亏的性格,可却在她这里碰了最多的壁。
舌下涌入一股腥甜,凌砚想解释,想说点什么,想让她不要用那种眼神剐他。想说好多话,但是他发不出声音,像被命运扼喉,掼在了地上。
体内的血液凝固又回流,他麻木地、像堵墙一样站着,看着她忙碌,为别的男人忙碌,担心。
好多余。
好悲惨。
他真的束手无策,真的绝望,到底要怎么做?要做什么?她才不会把目光移向其他该死的上不了台面的男人。
他已经什么都做了。
无论如何拼命,如何费尽心机讨她欢心,都不如其他半路杀出来的野狗,冲她摇摇尾巴好使。
姜也心跳得很剧烈,刚刚有种错觉,周衍会被凌砚揍死。她没有思考,全凭本能把哭嚎的沛沛抱去一边就冲了过去,竭尽全力要拦住他。
万一周衍出了事,他会坐牢吧?
她一边喝退凌砚,一边去查看脸已经涨成猪肝色,又快速惨白,痛嚎不绝的周衍。
这小子看着壮,却不经揍。
不抗揍还先动手,杀猪一样地嚎叫,看着真的挺伤眼的。
等她确认好周衍还不会有事,再抬起眼,就见凌砚正站在阴影里,像一堵危墙,行将倒塌。
他正用那种她看不懂的、眷恋又伤心的眼神凝视着她,整张俊脸边边角角都是黯淡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确信,她能很轻易地摧毁他。
姜也感到一阵闷痛,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
“你真行啊,姜也。”
他很颓靡,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来,缓缓转身,像是在等她挽留,脚步迟缓沉重,回了一次头。就像是,只要她随便说点什么,就能留住他,哄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