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微为他整理冠发,温柔道:“陛下从未说错,景朝之患,在刮骨吸髓的世族勋贵。”
“臣若为相,拼得一身污名,也要找一找这些四世三公、朱门楼第的麻烦。就算今日扳不到,也要教他们绊倒,教他们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
“他们得明白,这是您的天下。他们自以为的钱袋子,是您的库仓。”
“知微懂朕。”楚明瑱转过身,看着一袭贵妃礼服的燕知微,揽住他的腰,竟是径直把他抱起来转圈。
“朕要治河道,要赈灾民,要鼓励耕种,要给边关拨军饷,缺钱,一群穿金戴银的硕鼠在朕面前耀武扬威,分明是踩着朕的面子,告诉朕,朝廷的钱都去哪儿了。”
燕知微身量轻盈,楚明瑱身负武艺,抱他轻松的很。
“……陛下,正经些,马上就宫宴了,臣的衣服都要皱了。”燕知微小声埋怨,脸却红透了。
“好,不闹了。”楚明瑱心里激荡。
每次这般交流朝政观点时,他喜欢极了燕知微,觉得他是天下第一懂他的知心人。
“朕给爱妃做面子,教你坐在朕身边,好不好?”
“……那是皇后的位置。”燕知微无奈。
“迟早的事情。”楚明瑱不以为意。
与燕知微相关的事情,他向来不把礼法放在眼里,想一出是一出。
“今日赴宴的,有不少喜欢把‘礼不可废’挂在嘴边的大人。”燕知微意有所指道,“您当心又被奏折淹了。”
“扔了不看。”楚明瑱前两年根基不稳,暂且忍耐。
如今,他既然动了铡刀,就一门心思清除积弊,才不会管名声。
楚明瑱也不吝将君王忌讳剖白:“朕从燕北打入长安,给朕面子,说朕天潢贵胄,贵不可言。但是在那群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家伙眼里,朕的母亲只是一名宫女子,不是显贵望族之女,就是出身不好,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觉得朕不配。”
“笑话,陛下不配,谁配?”燕知微冷笑,“陈留王、长沙王就配了?”
楚明瑱继续道:“更别说,朕还是从燕北打出来的,把早就被边缘化的燕地将门带入朝中,他们向来都是称朕的兵将‘泥腿子’,看他们不起。”
“他们是平定天下的功臣,今日的四海升平,甚至朕的皇位,全靠当年将帅军士出生入死!看不起,他们算老几?嘴皮子是能打天下,还是能治国安邦?一群废物。”楚明瑱冷笑。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对世族与功臣集团的矛盾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正待发作。
皇帝不发话,这些与他出燕云十六州的将帅,就算被明里暗里怼过,也是不吭声。
燕知微也提醒过他们,忍着。功臣最怕骄纵,目无君王。被人耍嘴皮子欺到头上,反正不疼不痒,反击才会受君王猜忌,不反击,等君王回护,也是另一种以退为进。
他早就看出来,陛下不会忍耐太久。
楚明瑱态度明确,在除去宗室里不安分的兄弟后,他打压世族之意昭然若揭。
燕知微闻弦歌知雅意,弯起唇,笑道:“陛下别动气,臣说就是了。”
既然陛下已经有了此意,此时他再给长安勋贵们上些眼药,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这与他的计划也不谋而合。
“陛下知晓臣的身世。”燕知微眼睫掀起,目光清如秋水,凝视着他,“少年时,臣在族学读书,这是臣能接触到的唯一的学习途径。那时候,臣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的,非常珍惜,以为显出过人的天赋,就能得到尊重,得到地位,改变在燕家窘迫的处境。”
少年天才的燕知微,身份明明最低微,天分却压过了主母所出的燕家嫡子,如何不会为人所忌?
倘若他变成庶子,得到参加科举的机会,他难道不会一步登天?
家主懦弱,主母强势,最怕庶子压过嫡长子,对他越来越看不顺眼。
燕知微初露天资时才七岁,就能轻易压过整个学堂里的世族子弟,又长着美若天仙的脸,他会被如何排挤,可想而知。
他不欲提那些明面嘲讽,背地排挤,甚至是欺凌。他还是个孩子,就要直面惨淡恶意。
“……学些本事,果然是很难的事情。”
“能想象吗?世族子弟聚会时,我那名义上的兄弟,总是指明我去,不是承认我的身份,而是为了多个人欺负,看我被讥讽,被泼水,或是摔倒的狼狈模样取乐。”燕知微说到这里时,已经没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