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衡,已故方老将军第三子,辽州刺史方万林的弟弟,”缓缓转身的桐花打量着眼前这个眉目清正的中年武将,以一种品评般的语气道,“为人持重忠勇,擅守城,数次抵御北蛮犯边,称得上是当世名将。”
对方轻描淡写评价他的语气听得方衡眉头直跳,饶是他向来脾气好,此时也被对方的态度激出了几分真火。
“阁下星夜前来,还手持令牌,到底意欲何为?”他勉强压下心头火,再度反问,只是这次的话语里已经多了几分质问与斥责之意。
桐花背靠祠堂,缓步而下,“方将军,若是你还重视方家的颜面与荣耀,不妨与我清场长谈?”
对方的态度太过坦然,方衡无论是心口还是眼皮子都直跳,尤其是想起借口有事启程回京但一去不复返的二哥,心下更是生出几分惶然。
直觉告诉他,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且正如眼前这年轻女子所说,涉及到方家满门的颜面与荣耀,方衡黑着脸,勒令周围属下退避,身边只留两三心腹随侍,做足了恳谈的诚意。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桐花笑了一笑,示意心腹将手里的东西送去给方衡,“方将军,看在方老将军和方家诸多先人为抵御北蛮挥洒热血的忠勇与大义上,我今日就给你一个面子。”
“好好看清楚你手里的东西,看仔细你那个好二哥方万林背着你们做了什么好事,看看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如何将方家拖入通敌叛国夷三族这样的滔天大罪之中的。”
桐花每说一句,方衡的心与手就颤一分,被人送到他手里的证据厚厚一叠,一张张一页页上全都是他闻所未闻的来自自家二哥方万林罄竹难书的罪孽。
当“通敌叛国”这四个字在耳边响起时,他突然心神一颤,淤积在胸口已久的愤懑与惶惑就这样彻底发酵成了滔天的恨意与恐惧,最后尽数化成满腔喷薄的鲜血,从喉间不断溢出。
“将军!”身旁心腹见他吐血,震惊之下焦急又心痛,尤其是对方言辞锋利,期间还有污蔑方家通敌叛国之言,因而连带着对桐花的敌意也变成了手中即将抬起的刀锋。
“住手!”注意到桐花身上那股置身之外冷眼旁观的漠然,方衡率先出口拦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
“这位姑娘,”方衡没有像身旁心腹那样满脸不忿之色,他只是神情凝重且萧索的问桐花,“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今夜拿这些东西来寻我又是何意?”
“我还以为,方将军的第一反应会是我蓄意构陷令兄?”桐花挑眉,“刚刚我还在想,若是将军以仇敌待我,方家的日后我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冷风寒夜里,刚刚吐过血的方衡竟然从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的话语里听出了刀锋一般的残酷与冷意,他打了个冷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瞬间紧绷僵硬得宛如岩石,声音里尽是试探与迟疑,“阁下,到底是谁?”
桐花轻笑一声,又走近了两步,“你问我是谁?我只能说,我是一个被方万林蓄意设计谋害侥幸未死前来寻仇的仇敌。”
“也是一个可能会让方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抑或者留有一条生路的复仇者。”
闻言,方衡沉默了。
这沉默持续了许久,直到周遭之人面有异色忍不住生出妄动之心时,方衡终于用嘶哑的声音开口了,他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姓沈?”
“沈”字格外咬了重音,其间蕴含的感情格外复杂难辨。
桐花笑看了方衡一眼,语意不明道,“看来,将军也知道你那位好哥哥有多嫉妒我怨恨我,即便,我和他本来毫无交集。”
至此,方衡的心彻底跌入了谷底。
人至中年的方衡,此时站在自家灯火通明的院子里,看着摆满了方家已逝先人牌位的祠堂,这会儿甚至是茫然的,他在想,他的亲兄长,他志大才疏的好二哥,因为一己之私,要将方家拖入什么样的深渊才能彻底罢休?
谋害天凤大将军,勾结北蛮叛国投敌,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会让方家彻底族灭血流成河的罪孽。
天下间谁人不知当今陛下对立下不世功勋的沈将军的爱重与褒扬,君臣之义,男女之思,但凡沾上一点,方家都是家业败落颜面无存的下场。
自古以来,帝王之厌,才是臣子的索命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