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黑面的少女般般入画, 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翠, 明媚动人。一袭绛红色衣裙衬得她犹如用生命去绽放的月季, 惊艳夺目,更胜于烈阳。
那是刚满十八岁的季铃杏。
但她尖锐的棱角不知何时早已磨平, 眸中不再是轻蔑、轻视或者轻敌,也不再永远抬着下巴看着自己的对手,她学会了收敛锋芒,还有尊重。
铃杏眼神平和,像是在怀念故人。
对面的洛夕瑶年纪显得更轻,却较之从前更加沉静、稳重,情绪稳定,姿态从容。她也是记忆中的那套天水碧色道衫,并没有佩戴任何配饰。
洛夕瑶眸光清明地回视着她,两泓秋水般的杏眼干净而澄澈,不含杂质,也不见怨或者憎。
太极生两仪,季铃杏和洛夕瑶相对而立。
一黑一白,亦正亦邪。
天气仍旧不是太好,乌云黑沉沉的,像覆了层沉闷又压抑的幕布,将所有阳光遮得严严实实。但她们都知道,暴雨只是一时,天很快会放晴。
战鼓被人猛地敲响,耳膜轰鸣,台上二人却没有立即动手。铃杏说:“真是好久不见了。”
洛夕瑶失笑道:“明明才见过。”
“说好了的,你这次可不准作弊啊。”铃杏也弯了眉眼,笑起来时双眸像半满不满的月,于是阳光不再躲在乌云后,跃动着点缀在了她的眸中。
雨珠在浓雾中凝结,风声也静止,只听得铃杏喝道:“小师妹,看好。我要一雪前耻了!”
话音未落,不归剑即刻出鞘。
霜寒剑紧随其后,又听咣当的一声响,两道剑刃径直地撞上,却势均力敌,谁也不让着谁。
一如当年,又不似当年。
…
天空电闪雷鸣,擂台刀光剑影。
酝酿多时的大雨倾盆而下,将所有人都浇得浑身湿透,本该是会发冷的,但因为体内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热血,也就不冷了,反而还发起烫来。
等雨停了,原来在顷刻间已过千百招。
洛夕瑶整个人摔出去的时候,才终于想明白了很久以前的那个问题。其实没有什么主角光环,没有人是无敌的,那不过是她为自己找的借口。
她不甘心输给铃杏,嫉恨铃杏,偏偏又被铃杏打败,所以才要为自己的懦弱无能找个借口。
认输可耻,但承认输并不可耻。
铃杏站在洛夕瑶身前,微微气喘,发觉不小心踩住了她洁白的裙摆,忙撤回了脚。铃杏看她的眼睛很亮,得意地说:“我果然是天下第一。”
洛夕瑶躺平得很安详,“……”
“起来呀,你还没有输呢。”铃杏笑眯眯地拽她起身,“那招惊鸿剑诀,你也还没忘记吧?”
洛夕瑶脸色一僵,“你别太过分了。”
铃杏将不归剑横在胸前,唇齿轻启,似乎在念着什么口诀。霎时擂台上金光大盛,灿若繁星飞坠而下,一柄其形巨大、近乎千尺的剑影自她身后逐渐显出,与雷鸣声交相映衬,气势瑰丽如虹。
“惊鸿剑诀?是真的惊鸿剑诀!”
“我当初创立惊鸿剑诀时,不是想用它来对付同门的,它拥有动山摇海之能,摧枯拉朽之力,在这种场合使用,实在是杀鸡用牛刀。鄙人不才,居然也能被人用牛刀对付,所以——”铃杏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下,笑道:“为了报答……暴打你。”
洛夕瑶没听完就很想死了。铃杏还在那里小人得志,继续道:“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惊鸿剑诀吧。我知道你肯定很想。”
对,很想。很想死。
洛夕瑶终于也有被公开处刑的这一日。
“小师妹,看剑!”铃杏说话间手指翻飞,眉心的金色花钿很短暂地闪烁了下,大喝一声。
“惊鸿照影第九式,拨云见日,破!”
尽管洛夕瑶有心躲闪,却无能为力,像个被人抛出去的破布娃娃般,径直被这股强得可怖的剑气掀飞了出去,然后狠狠撞在擂台边的护栏上。
撞得可真是不轻,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洛夕瑶感觉自己筋骨寸断,心肺剧痛,躺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了。这大概是洛夕瑶活了这么久以来受过最重的伤,当然也是她咎由自取的。
她有些羞耻,又有些难堪。
如今擂台上角色互换,洛夕瑶这才知道,原来铃杏当时是怎样痛苦煎熬的感受。所以道歉不能是偿还,人情不能是偿还,感同身受才是偿还。
所以再痛,洛夕瑶也痛得酣畅淋漓。
她或许不欠铃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