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无措地把包袱放在了桌上。
铃杏说:“你先打开。”
司见月依言打开,包袱里赫然裹的是一把黑玉石剑,通体发着幽幽紫光,形貌奇特,精美绝伦。
铃杏看着他,道:“我要嫁人了。”
司见月愣了下,怔怔抬眼。
“我母亲祖上是与修士交好的铸剑师,曾为神族铸过剑的,这把石剑代代相传,据说遇见了有缘人就会发光。我想,你就是我的有缘人,所以这把石剑也会像像护佑我一样,好好护佑你的。”铃杏的后半句是瞎掰的,便是哄骗他也要说得浪漫些。
“我说过的,我会放你自由。现在,拿上这把剑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听见了吗?”
“听见了吗?”
“……”司见月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神色沉敛地握住剑柄,触电般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发强烈,有什么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又被什么给强行压制了下去。
他垂眸不语,或因嗓子被上次烫坏了,还是时常不愿开口,便提笔写道——你愿意吗?
铃杏知道他说的是嫁进临安候府这件事,毕竟宋星决不是个良人,可她别无选择。看似光鲜亮丽的身份,其实是已经被安排好的一生,一眼就望得到头的一生。她试图冲破束缚,然始终求而不得。
但或许,司见月是个变数。
“自然是愿意的。”铃杏这样说着,悄悄觑着他的脸色,故作轻松,“宋公子要家世有家世,要长相有长相,又与我青梅竹马,从上学堂那会儿就心悦于我了,是难得的好姻缘,我为什么不愿意?”
司见月沉默着,轻点了下头,仿佛在说你愿意就好。铃杏眉梢一压,继续道:“我与宋公子明日就要成婚,拜过天地,我就永远是他的妻子了,从此以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再也没得反悔了。”
暗示都这么明显了,还听不出来吗!
铃杏微恼,有点儿冒火。
司见月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走神,藏在身后的那只手虚虚握着,手心的那抹殷红隐隐发烫。
他恐怕时日无多,临走前,还能为铃杏做点什么呢?宋星决虽然不是个良人,但确实能给铃杏更好的生活,如果铃杏愿意,他有什么资格置喙呢?
甚至在遇见铃杏之前,他只是个身无分文的奴隶而已,就连这条贱命,都是胡老四捡回来的。如今胡老四要将这条命收回去,他也无话可说,只求能寻个僻静的地方,别让铃杏看见他毒发的模样。
七窍流血的尸体,一定很不好看吧。
铃杏不会喜欢那样的他。
司见月恍惚地想着,许久才终于提笔,短短一个字写得认真而漫长——他说,好。
就轻飘飘一个好?
铃杏说话做事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头一回这么别扭,就得到这么个不痛不痒的字,那这半个多月算什么?主人要走,就算是真的小狗也会急吧!
他为什么毫不在意的样子?
两个人面对面,却都心思各异、口是心非,以至于越想越偏。司见月就是适合做那种密探啊刺客之类的闷葫芦,打得快进鬼门关了也不吭一声,而铃杏纯粹就是给她惯的,不想说话,但偏要你懂。
司见月把剑推了回去,又写:我会走,可这个是你母亲的东西,我不能要……
铃杏还没等他写完,便气得半死,一把将司见月推得踉跄几步,蘸着墨水的笔摔落在地。她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口走,丢下一句:“你个笨蛋!”
房门被砰地一声大力关上了。
司见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始终低垂着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下铺了层浅浅的阴影。明明和他预想中的一样,却仍觉得心痛,难以承受的心痛。
他不想死,也不想走。
从暗无天日的冷宫,到脏污腐朽的黑巷,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牢笼。司见月抚上自己的喉咙,他不是哑巴,他其实会说话的,也不是不愿说话,只是没有人愿意听,于是渐渐地就忘了怎么说话了。
铃杏是第一个让他主动开口的人。
或许也是最后一个了。
司见月低头盯着手心的血迹,安安静静地盯了片刻,忍了很久的泪珠终于落下,汇聚成一汪小小的溪流,慢慢地、不留痕迹地冲淡了那抹殷红。
就在他偷偷擦着眼泪,想把铃杏摔在地上的笔捡起来的时候,房门却倏然被人踹开了。司见月还没回过神来,要哭不哭的表情也忘了收,下垂的眼尾泛着红,怔怔地,与逆光而立的少女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