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撷芳道:“倒难怪你不大认得了,倘若不是先时听阿翁说过,我只怕也不晓得。这便是随太|祖征战天下时先祖的衣冠冢。”
说起来这第一代镇北候也着实是个很有趣的人,她本是一般农人出身,姓赵名盼娣。太|祖起事后纠结了一党乡众前去投奔,立国后更是因军功力排众议,以女子之身封了侯位。其征战时曾救过一人,便是她后来的夫婿,也是太|祖信用的重臣许抱容。
盖因着这救命之恩,许抱容也入赘了赵家,赵盼娣生了两个女儿,小女儿出生不久狄戎再次进犯,她顾不得修养便上了战场,马革裹尸而还。但也因此,太|祖荡平草原的愿望并未实现,依据赵盼娣生前的遗愿,许抱容将她战死前的衣袍埋葬在当时的最前线。
此后梁国的军备逐渐衰弱,魏人步步紧逼,最终在居留城达成了平衡,将军墓前的祭祀于是断绝。
赵明闻取了酒敬奉到墓前,墓上早已长满了青草,也失去了形状,看上去不过是个圆润些的土堆。她再朝将军墓拜了一拜,便就此离开了。
赵明彰嘴里咬着饼子,眼睛却直直盯着赵明闻一行离开的方向,见她们回来,这才低头继续吃了起来。他路上已经很久没喝水了,喉咙里十分干涩,噎得难受,却舍不得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便忙举起刚满上的水囊灌了两三口清水,生生地吞了下去。
虽然手里拿着的不过是个光饼,赵明彰却吃的很认真,这对于他而言到底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他虽也会打猎,打来的肉却要大半卖出去为母亲买药治病,剩下的无非些边角,又没有盐和佐料配着,生吞活嚼下去,只能勉强止住腹鸣,几乎没有吃饱的时候。
吕大忠瞧着他那副样子,便推了推赵明彰的手:“嘿!发什么愣呢?”
赵明彰慢吞吞地抬起头,冷冷地瞧了吕大忠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是嫌弃他过于聒噪,有催促着他赶快把话说完别浪费时间。
吕大忠恨恨地咬了口手上的饼子,一面也瞧了赵明闻所在的马车一眼,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公主是个好人啊,可惜这好人怎么就配了个蛮夷呢。”
赵明彰闻言不由自主地也望了过去,吕大忠却恍若未觉一般继续说道:“我看她还挺喜欢你的,又是让认字又是叫拜师的,怎么不多往那儿走走,也好叫她提拔提拔你。”
赵明彰收回了视线,垂下眼睛,默然不语。
吕大忠先瞥了四周一眼,这才凑到赵明彰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别怪我口没遮拦,实在是你表现的太明显了,既然喜欢人家,何不说开了。到时候攒上些银两,带着公主回家去,生几个孩子,热热闹闹地过日子。”
他继而补充道:“不是我说,我瞧着那魏国老头快要活不久了,到时候带着公主一起跑了,难道还有人追究?”
赵明彰没有接话,只是仍旧低着头,喃喃自语,不知说给谁听:“她是鹰啊。”
赵明闻到底生来便不是被这些东西束缚的人,她更像是蓄力的鹰,林间穿行的风,骨血里便淬炼着钢一般的冷硬,情既出自愿,便再不后悔,家国天下才是她的来处,那些小情小爱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附庸。
赵明彰从来都很明白,从初见时他便已经清楚。
吕大忠没好气地瞪了赵明彰,他觉得自己已经为赵明彰打算好了所有,却不得不为他的油盐不进感到无奈和愤怒,他狠狠地撕扯着手上的干粮,挪到一旁坐下了,不愿再理会赵明彰。
赵明彰则有些奇怪,他已经吃完了东西,便站起了身,径直走开了,只留下吕大泽留在原地,越想越气愤,不断地用靴子搓着脚下的草地。
夜晚的昏黑逐渐吞没了所有光线,除了火堆闪动的红光能带给人一丝暖意,但这少少的暖意也被凉风和冷露带走了。
留下了几个人守夜,余下的人便很快陷入了黑甜梦乡。
赵明彰靠在赵明闻马车的车辕上,半阖着眼,抱着手打盹,偶尔听到零星的动静便睁开眼去搜寻,去发现可能存在的威胁。
赵明闻却也没有睡,她半掀起帘子望着天上的月亮,视线范围内毫无遮蔽,却不再是记忆里被高墙切割的四方的天空。
她从身边取出了琴,摆在膝上用手抚弄起来。赵明闻弹得很慢,也很生涩,似乎找不准调子,有时更要反复停上几次,才能继续下去。
但到了后头,她便很熟悉了。那是一首极轻快的曲子,不是很复杂,赵明闻弹了一遍又一遍,声音却压得很轻,似乎是怕惊醒了旁人。到了最后一遍,她刚刚弹了一半,便止住了手,把脸埋进掌中时,才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眼泪顺着两颊滴入衣袖,濡湿了布料,触手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