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到众人都僵持住,无法更进一步时,他们才仿佛恍然想起了张海月的存在,向她寻求起助力。可张海月一则心高气傲,绝容忍不了这样委曲求全的事情;二则自恃朝堂为自己的掌中之物,如今却闹出越俎代庖的事情,这怎么能不叫她怨怒?
竟是当场就叫人拿下,转头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之杖杀。公然宣言:“此后,若是还有谁胆敢跟我谈论迁都一事,这就是他的下场。”众人战战兢兢,哪里敢触他的霉头,却也不肯将自己的性命断送进去,自然转头各寻出路,或藏匿或潜逃,种种乱象,几乎不是人言可以说尽的。
城中的粮食一日比一日的耗尽,但张海月却绝不甘如此,她甚至统帅起一支还算完备的军队,亲临城楼督战,哪怕身中一箭,也不过拔出后略作处置,竟是一步也没有退。
可纵使她做到这个份上,禁军百数年的积弊也无法通过一个人来消除,士气大振之后,眼见取胜艰难,人心紊乱,流言蜚语的流行,几乎叫每一个人都感到不安。
眼见百姓们因缺衣少食死去者越来越多,张海月明白自己该做出一个选择了,然而尚且不等她真正下定决断,一应重臣,便齐齐行至张海月殿前请见,要求她还政小皇帝。
宫城之外,民心更是颠簸不平,竟是那从前数年的好,全然瓦解冰消。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张海月骑虎难下,只得因准了朝臣们的要求。
但她深切地知道,这么做,不会有什么益处,小皇帝只能也只会是一个昏君,天下百姓却要因此蒙受苦难无数时刻,乃至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叫应娘进来。”
长亭殿内,张海月华装丽服,端坐于正殿当中,她的神情冰冷,几乎如塑像一般,一种悲悯而讥讽的笑容。
“阿姊,你……咱们总知道这件事情的不易的,如今也不过是到了最坏的那一种结局罢了。无非是上天造化弄人,否则,谁能真正预料到这一日呢?”张应这会却瞧不出张海月的神色变化了,只好在心中勉强拟好腹稿,小心揣度着,劝慰道。
但张海月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将手指向一边的大木匣:“取出那里头的东西。”
张应奇怪地打开,便不由呆愣在了原地,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抚过上方绣纹,身体猛地一颤。
那是——天子冕服。
这件衣服,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主人以怎样一种心情,深深地掩藏起来。但在今日,它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张海月披上了那件冕服,她穿着的并不端正,甚至十分随意,并没有多少敬畏,但她的确大逆不道地披上了那件象征权利最高点的衣服。
“你瞧,”张海月轻蔑地说道,“这也没什么不同。”
张应只觉得内心无比的难受,她望着张海月,不住垂泪。但张海月却几乎严苛地阻止了她的话语:“不必拿你那些话来劝我,我是不会听的。下去罢,出去罢,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去罢,去完成你该做的事情。”
张应站起了身,机械性地向外走着,直到来到殿门前,她才忽然地回过身来,却正撞在凝视着她的张海月的眼神。
“去罢,此后,不管什么事情都靠你自己一人了。”
第171章
张应心中一滞,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安静了。她心中无比地明白,只要自己走出这殿,将无法回头, 所谓死生不见, 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
她缓慢地回转了身体, 忽然向着张海月奔跑而去, 到了张海月面前, 便猛地跪了下去, 伏在膝头,忽然无声哭泣起来。
张海月叹了口气, 她轻轻地抚摸着张应的头顶,似乎带上了一点笑意:“多大的人了,又何必做出这幅模样来。应娘,你已经不是什么孩童了, 前路纵使无端, 不也在等待着你吗?”
但张应只是含泪, 她们姐妹二人,自来情深,虽然并非同母所出, 彼此却十分契厚。
自然,这其中也有女眷们时常为产难所困,生母能够始终伴随的终究少数的缘故, 但如此姊妹二人般同心的, 到底并不多。
即使是张海月入宫,她也时常惦念着这个妹妹, 即使从前隐与卑微的时候, 张海月也不忘从宫中捎出信来, 叫家里人好生看顾着这个妹妹。
因此固然彼此分别,但感情却一如既往。
张应终于抬起了头,她并没有涂饰太多脂粉,眼眶因为落泪而变得微红。
她眼神恳切地望着张应,希望对方能够听从自己的话语:“可是姊姊,咱们再想一想,再想一想该如何做!”无论如何,哪怕是到了末路,她也的确不愿抛舍张海月来保全自己。
张海月只是微笑地询问:“怎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