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如果仍旧在京中, 常佑安想要面见陈香云,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甚至称得上艰难而妄想的事情。从平头百姓常居的市井民巷, 再到紫微宫中的重楼叠阙, 期间这一段算不上很长的路, 却总要经过无数道门的阻隔, 以至于那些生长于深深内廷中的女孩, 有的几乎一辈子都不曾见过宫城外的景致。
宫门朱红, 厚而沉重,于是身处门后人的一声也被牢牢钉死在原处, 没到朝日初升而或夕阳渐落的时候,那灼目耀眼的光总会落到朱门上契合的钉子上,显示出格外的恢弘气度来。
但事实上,只有在常居宫中的人才会明白那宫墙之中的凄冷和空旷, 那些外表壮丽的宫室总是冷阴阴的, 哪怕春秋时节, 也酷冷的如同冬日一般,少有帝王恩幸到来的美人居所早已墙体斑驳,只是每日随着主人渴盼的目光空耗岁月。
夜深人静时风声萧索, 呜咽凄凄,倒逼人神思不属,背后生凉, 以此催生出来的民间闲话更多, 倒成了百姓家孩子临睡前被恐吓的传说。
饶是如此,这样的地方对于人们而言还是遥不可及的, 总是被赋予天子皇家的神秘色彩。
但现在, 一切都改变了。
当陈香云走出了宫城, 当常佑安选择北上,选择接过慈幼院的担子,她们之间的阻隔便被人为的抹去,从而有了相接的可能。
陈香云端坐在帐中,她虽然早已改换了装束,但昔日的岁月还是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烙印——她在独处时仍旧习惯性地穿着着从梁地带来的旧时衣裳。此时仍在焯夏的丧期,按照惯例,陈香云并没有选用什么鲜妍的颜色,淡青色的裙踞铺展开,被她妥帖地放好,而上头祥云的纹样是唯一的装饰。
帐内光线有些暗淡,即使并不如旧时宫室中那样层层叠叠的设上屏风用以阻断人们的视线,但也足够昏沉,只有些微的光亮从帐门或半掩的小窗里头透进,仿佛如牢狱一般。
一旁点着些火烛,可那微黄的烛光却难以填满所有的地方,于是便有了分割的节点。陈香云就坐在那光与暗的分界点上,她的一张脸都隐在了暗处,也因此难以让人辨清面上的神色。
陈香云问道:“常娘子深夜到访,是有什么要事吗?”
落入常佑安耳中的,便是这么一句话。
她坐于更下手的位置,闻言,不由悄悄抬眼望了望,又很快收了回去,重新敛眸垂首,不敢过多动弹。
在此处的两位梁国公主,其实都不是什么严苛的人,性情和善,对下人也十分妥帖,并不严求规矩,也因此早早免过常佑安的礼,但人心中的畏惧是一种限制,仍旧让她觉得格外拘束。
常佑安虽然早已立定主意,但她到底还是有些迟疑,如今却又反悔不得,便只能一狠心,忽然起身,正面跪拜于陈香云面前,再拜,答道:“公主!祸事已至。”
这样不明不白的一句话,若放在旁人耳中,多半是摸不着底的,赵明闻心下却大骇起来,她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腰间佩着的匕首,身体前倾而紧绷,似乎就要动起手来。
但陈香云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声地制止了她的动作。
陈香云急忙站起了身,快步行到常佑安身侧,将她扶起,又带着些许愁绪般,蹙眉追问道:“祸事?什么祸事?”
她的声音好似也被惊住了一般,颤巍巍的问着,语气中也带上了艰涩的意味,显然是为这个无端的消息所震动,有些恐惧了。
常佑安不由舔了舔嘴唇,她下意识变得放松,既为陈香云的表现,也为自己竟然能够将这样的话语突破齿关的禁锢。她以更加平静而沉着的语调讲述了阿罗的见闻,却有意删改了女孩主观上的描述,减少其在此事中参与的程度。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维护行为,赵明闻暗暗点了点头。
自将阿罗归到身边后,她就已经将其划为自己人。也因此,常佑安此刻的表现无论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讲都是巧合地讨好了在场的两人。
这自然不可能是完全的巧合。
这是此处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的,慧娘和昌仪早已避开,屋内并没有其余侍奉的宫人,于是算计也变得明白起来。陈香云看了常佑安一眼,没有选择去戳穿她的心思,因为这小心思本就无伤大雅,甚至暗合陈香云的愿景。
“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安排人下去查证,常娘子放心。”陈香云先行许诺道。
赵明闻心领神会,一面接道:“只是这事情难免牵扯甚广,还请常娘子勿要传扬出去,以免又生出祸端来,倒叫咱们又要多费心力,却最后也没能得个结果。”
她旋即又安抚道:“阿罗那孩子受惊了罢,这事情也是凑巧了,便暂且缓一缓,叫她仍旧归在慈幼院中,等此间事了,再到面前侍奉。常娘子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