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立着小小的一座亭子，里头稀稀的有几个人。李大娘便叫赵世闺等着，一会便钻了出来，手里拿了个包袱，又跟那里做活的女郎说了一声，方才回到赵世闺身边。
方走了几步，李氏便神情严肃地向赵世闺道：“一会你要有什么不适应的，觉着恶心，便说出来，别忍着，明白吗？”
赵世闺也忙肃容答道：“儿明白，请阿姨放心。”
李氏这才重笑了起来，愁道：“不是我唬你，若非我惯瞧着，换了旁人，便早被惊死了。”
她摇摇头，却不再说下去，又行至另一座帐前，重新卷了卷挽上去的衣袖，方才又进到了帐中。
赵世闺小心望了望，帐中躺着的人却比方才的更少，见了李氏进去，伤轻的已挣了起来，唤道“大娘”。这帐中的人大多还是年轻人，犹且青涩，有几个望见了跟在后边的赵世闺，脸已瞬时红了，想要看却不好意思抬头，只悄悄用余光瞟她。
李氏懒得理会他们，眼睛一扫，众人齐齐低下了头，不敢作声。她方才唤赵世闺：“娃娃，别理他们，你到这来。”
赵世闺大步过去，那里却又有一个青年躺着，面色呈现出一种灰白的模样，浑身颤抖不听。李氏却不管那么多，先扯了扯上头单薄的衣服，小半部分已经和皮肉粘连在了一起，又晕出了小片的血迹。
她耐心地松动着那一块地方，赵世闺便忙上前帮手。她力用的很巧，没有苦楚便将一块地方清了出来，李氏便将另半边也让了出来，自己去解那个包袱。
见赵世闺已经停了下来，她便重走了过去，也没顾得上什么男女忌讳，直截了当地解开了青年的衣裳。赵世闺本还有些羞涩，眼里却陡然撞见了上头的伤口，忍不住僵立在了原地，怔怔去望李氏的眼睛。
第80章
（含有可能引起生理不适的描写, 可以跳过至百分之六十继续！不影响阅读。）（比划）
李氏正好转过头来去瞧赵世闺，见她神色不好，忙伸手扶住, 一面问道：“还好吗？要是受不了, 便去歇会吧, 这里有我瞧着呢, 出不了事的。”
赵世闺白着张脸, 却还是温声道：“不妨事, 只是一时被唬住了。我还给您帮手，阿姨且放心呢。”
李氏又细瞧了瞧, 见赵世闺并没有什么勉强的神色，方才放下心来，却尤自不放心，只唯恐这女娃娃顾及着面子, 不愿服软, 便嘱托道：“别逼自己, 知道吗？”
赵世闺含笑应道：“阿姨放心呢。”
这士兵身上的伤口也的确十分狰狞可怖，刀剑从肩头到胸口划出了一道长而深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发白了, 解开绑在上头的布条，草药深深浅浅的颜色便染在了上头，伤口间隔着, 仍旧有鲜血渗出。
倘若只如此倒也没什么, 赵世闺在家时也很见过。赵馥生的一副柔软肠子，除了给富庶人家坐诊, 还常常为那些贫寒、家无存粮的人家问医送药, 却不收一钱。
赵世闺便也见了许多断了手脚, 又或是受了重伤的，大都是家人瞧着没救，便只拖到赵馥这里来碰碰运气，并不打算多花钱财。然而尽管如此类情状，也绝没有眼前这道伤口来的惨烈。
因为伤口上有着不少花花白白的东西附着着，定睛看时，却是密密匝匝，尚且活着，蠕动探头的蛆虫，也有褐黄色将飞的成虫，还有未孵化的卵，严严的盖着，孵化时便从鞘壳中爬出，大部分隐在皮肉下面，将之分离开来，渗着浅黄的液体。伤口已经呈现出黯淡的紫色，四周相连的皮肤也变得暗沉，脓液和血液一起慢慢涌了出来，随着呼吸，挂在上头，摇摇欲坠的样子，渐渐聚成一颗大的液滴，透着腐臭的味道，又夹杂着浓厚的铁锈味，令人作呕。
李氏拿了张纸，暗黄而粗粝，她顺手揩去了那点脓水，一面叫赵世闺道：“你把那个包袱拿来。”
赵世闺看时，里头却摆着些器械，看时亦有刀剪、并铜钗及毛刷和小药罐一类的东西，便是疡医惯用的，不由一愣。
所谓疡医，便是“掌肿疡，溃疡，金疡，折疡之祝药，杀之齐”的医士，同疾医、食医。兽医并称，多选用锋利的手术刀，割去患者身上溃烂、腐烂的皮肤肌肉，来达到治疗的目的。
疡医虽然传承已久，但因世人重巫术而轻医士，又有顾惜身体，不肯平白为刀剪所伤，并不得看重，虽有名声，却不得看重，也难以找寻。
其中且又有一番缘故。
世人心中，总会多些思量，到了关乎身体的事情上，便越发小心多疑了，唯恐旁人叫他受了骗。那些名门豪族，便一概不信这久惯从医的近年老者，更不提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医士了，便要挑那一等寄情医术，聊作玩赏的清流那才算好。便是偶尔得了个擅医的，侥幸没有误事，自己也得瞧一瞧，稍坐迁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