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闺便跟着李氏叫了一圈人,李氏正欲说话,忽闻帐内一声惨叫,却立刻断了。她忙掀帘进去,见了赵世闺跟着,略一迟疑,还是说道:“你也进来罢。”
帐内也有几个忙碌的人,大都围在一通铺前,用急切的声音说着什么,只是被盖住了口鼻,显得格外模糊不清。室内的空气显得格外灼热,赵世闺的脸上立刻变得湿漉漉的,就连鼻腔里也仿佛烧了起来。
她注意到四周躺着的士兵正不断向声源处探看,尚不等赵世闺出生询问,李氏便已踏步向前,挤开了聚在一起的人,俯身下去,探那人鼻息。
众人也不说话了,只是盼望地望着李大娘,但最终还是失望了。李氏慢慢地摇了摇头,起了身,叹道:“叫人过来抬出去罢。”
其中一人应道:“只怕不容易呢,这两日城里百姓患病的也多,一时恐调不出人手,我这会便去问问看,若是真没法,就叫我男人过来帮手,这也罢了。”
另一人则道:“先把他抬出去,这里头那么些人,别过了病气,一个两个都倒下了。”
她又道:“外头蚊虫多,记着拿块布挡着。”
李大娘便点了点头,自己先挽了袖子,又有几个人齐齐上来帮手,便将那尸首抬到了帐外。赵世闺左右为难,有心帮忙,却没处下手,便有人瞧见了,叫她:“哎,你来这里,她们是熟手,自会料理,若旁人去帮手,反倒累赘。”
赵世闺便道:“多谢。”
不一会,李大娘也回来了,显然是刚洗了手,上头还残着水痕,她也不计较,随手便往身上一擦,一面唤道:“女娃娃?丫头!丫头,对,你来。”
赵世闺忙快步走过去,同李大娘一道又出了帐门,她先道:“我姓赵氏,家里都唤我作寿奴,阿姨叫我寿儿便好。”
她旋即又转而问道:“咱们这是去做什么?”
李氏便温声解释道:“这天气太热,那些兵受了伤,伤口却老不好,我瞧着又快烂了,得拿东西割下来,免得上头的毒进了身上。”
赵世闺这才明白,便问道:“方才我进帐里,里头真热得慌,我瞧着帐门都放下了,是有什么说头呢?”
李氏便笑了:“你是京中来的,怪道不知呢?”她倒也不厌烦,仍旧耐耐心心地给赵世闺解释起来。
原来这相山城不仅素多瘴气,又因为四周草木树林颇多,更是水泽遍布,越发滋养出蚊虫蝇蚁来,更叫人防不胜防,每遇夏日,几成一害,久扑不竭,让人苦不堪言。
其中有土话唤作“花蚊子”的,毒性最烈,形貌斑白,夹杂赤红花纹,人若有受其叮咬的,不多时便发起高热来。若是寻不到对症的草药,便只能生生瞧着那病人备受煎熬,折腾地翻来覆去,忽冷忽热地打摆子不说,更是痛苦难捱,因此死去着甚多。
或有被称作“小黑虫”的,单凭人眼也是难以望清,却只要贴附在腿上一会,叮咬处便会高高肿起,使整个人都胀大如充气般,多次叮咬,不仅起了连片的红疹,危急时也是杀人不见眼的凶器。
这些东西虽则微小不易察觉,可一旦数量多了,便是谁也防不住。此处猎户也有蓄养犬只的,每次带上山去总要小心看着,若是扑到草叶里头,蚊虫急不可耐地攀附在那些猎犬的身上,不多时便会被吸血而死,好些的也难以再如先前之勇猛了。
若是无病无灾的旁人,这自然没什么,可挤在这营帐里的士兵都是重伤未愈的,再撑不住这样的烦扰,没奈何,便只能出此下策。可帐内热到极致,士兵们汗水难停,渗在伤口中便越发容易生出朽肉来。
赵世闺忍不住道:“这城内的氏族竟也不出来帮一帮手?若能寻得些纱罗一类的东西,我瞧着也好些。这郁气徘徊其中,难以散尽,到底与病情无益。”
李氏被她逗笑了,拍了拍赵世闺的肩膀,无奈摇头道:“那些吝啬鬼还肯平白做好事?这会只盼着带着自己那些金银珠玉潜逃呢,眼里也没有咱们这些卖力气的小民。死一个便死了,难道没有更多来补,他们便也不会做白用的施舍,往日不过顾及着自己的善人名声,这会祸到临头,便也就肆无忌惮了。”
“何况,”李大娘又道,“这里老鼠可厉害着,个个养的肥溜溜的,被他咬了一下吓人得紧呢,缺耳朵少肉的也多,也是不叫它们偷溜进去的意思。”
赵世闺便道:“虽这么说,可这么一再忍着也不是法子,晚上我去求人寻几匹纱来,白日时换用了,也省的人遭罪。”
李氏笑了,却很不以为然:“哪里值得那么抛费呢。”
“这可不是京中,一张纸千里迢迢地运过来,到了此处连价钱都要溢上不少,更何况纱罗这么个金贵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