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急转过身,拉上居狼弃船离开,耳后忽响起衣襟飒飒随风而起的声音。
咚地一声,小舟往下陷入水中一小截。
那人本在岸上,眨眼时间落到船上,挡在了沈渊面前,毫不收敛意图地上下打量着沈渊,嘴里不住地念道:“像啊……这发丝、眼睛,都像极了他……”
说完,一只手臂兀地伸出,拦在他面前。
看着那人打量沈渊的眼神,痴痴的,嘴角隐隐挂笑,就差把眼睛挂在他身上了,居狼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觉,一气之下出手将两人隔开。
那人顺着居狼伸出的手臂看去,只见是一位十八、九岁,身板薄弱的少年人,凤目冷威若冰霜,眼角立即流露出一丝不屑与轻视。
“汪盼?——切!”那人完全没把居狼当成是对自己的威胁,继续对沈渊问道:“刚才看背影我就觉得你有十二分地像他,现在仔细一看更像了,所以我斗胆问问公子姓名?年岁?”
沈渊抬眼,送目看到那人,只觉他的脸很像向延,不过神态、举止比记忆里的向延更老成,也没那么聒噪话多了。
想来二十五年已过,人神在飞升之前生老病死与凡人无异,那向延也应与眼前这人年岁大差不差。也可能他就是向延?
为探个究竟,沈渊以一句牛头不对马尾的话回答了那人的问题:“信任像骨瓷茶盏,那不知我们之间那盏有没有碎?”
听闻,那人茫然了一会儿,紧跟着双瞳放大,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惊喜交加。
看此反应,沈渊明了——眼前这人就是向延。
他对向延做了个禁声的口型,然后按下居狼的手臂,出言支开他:“幼枝已死,浩昌双腿已残,现在妖域平沙需要你去主持大局,你先回妖域吧。如果问起来为什么是你代为主持平沙,你就说是我让的,还是质疑你的话,你就将质疑你的妖关起来,杀鸡儆猴,便再没有异议。”
居狼尚不知幼枝、浩昌的情况,听到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一时难以消化。
他楞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时,沈渊与向延已经一跃而起,稳步落在幽婆川岸边。
双脚刚落地,向延迫不及待地问到沈渊:“阿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好像刚从战场厮杀回来?尚池城净潭里可是你的尸身?如果是你的尸身,你怎么到妖域来了?身边还跟着一只长得和汪盼一样一样的小狼妖?”
他有很多问题,全都一股脑的抛了出来,“幽婆川的河灯可是你们放的?哎呀,这可真是救了我九离的众多将士们呐……”
外貌虽变化不少,但该话痨还是话痨,一点没变。
以前就烦向延那张叽里咕噜讲不停的嘴,现在也是。沈渊抬起手,啪啪啪,用力地拍了两下他的后背,故意拍得他不住地咳嗽。
“怎么好端端地咳嗽了呢?”沈渊明知故问,叮嘱他道:“行军打仗身体可是本钱,向大将军可得注意啊。”
向延回头坟了沈渊一眼,而后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邀到沈渊,“阿渊,你骑上我的玉狮子,我带你回营帐。”
“不用了,我们两个一起慢慢走回你的营帐吧。”沈渊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那好吧。”向延牵起玉狮子,与沈渊并肩缓慢地走着。突然,他提议道:“回去我立马派人告诉梦访你在这儿。一别二十五载,我们三个再聚一聚吧。”
提及何梦访的名字,沈渊的神情黯淡下去,“……梦访不会来的……他怪我,怪我杀了他父皇母后……他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为他们报仇……”
“嗯,他怪你这倒是真的。他一喝醉了就跟我说,恨不得将你用链子锁起来,永远关在玄铁牢里!”向延模仿着何梦访的语调。
说着,他反言道:“不过怪是怪你,他没有恨你,不会把你碎尸万段的。我们从小玩到大,我知道梦访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除了何梦访,沈渊那晚杀了他全家,最后当着他的面掐断了他母后的脖颈,他怎么能不恨自己,还能和自己杯酒言欢。
虽说他有难言之隐,即是“难言”,怎么说出口?
说了,何梦访会信他吗?
——何梦访亲眼看见的事,眼见为实,怎么可能会信他。
再说,他的确做了,不奢望何梦访听他的难言之隐,原谅他。做了就是做了,何梦访怨他,恨他,就是应该的。
他们之间可是隔了灭门之仇。
沈渊苦笑一下,没有再说话。
隆冬清晨的温度远在冰点以下,泥土冻得梆硬,玉狮子的四脚铁蹄踏在上面发出咯哒咯哒清脆的声响。
当时情况危急,居狼背沈渊出来时根本没想着换套衣裳,他依然穿着那天在大殿上与浩昌的一众士兵酣战的劲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