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花白头发的老金点点头,又道:“前几天,你们家后面的那户人家的小子才跟我说帮你家祖坟除过草了。这死人的事可不兴胡说。”
陈来福又以对陈来英一模一样的话回答了老金。
此后,二人又说笑一会儿,才分道扬镳。
陈来福转身离开时,忽地瞧见陈来英自家客厅的门开了一条缝,陈来英就站在门缝后直勾勾地瞪着他与老金,表情阴森又狠厉。见状,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快步离开。
清明时节,野草疯长。
陈来福来到祖坟,不光没看到被除草的坟墓,还看到一个让他十分气愤的东西。
坟上面有一个土块,叫作坟帽。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淋坟土流失,要保持坟的大小,不被填平,自然每年都要添上一些新土。
陈来福清明节扫墓的时候要摆放祭品,除此之外,还需在坟上添一些新土。
而坟帽有一个明确的形状——从哪一面看都接近正方形。
要用铁锹在地上先铲去地表的尘土,在土块四周直下铁锹,将土块切成一个四方柱体,再将土块整个挖出,底部修理平整,搬到坟的顶部,坟顶平整放上一张黄纸。
这才是他带上这么多农业工具的原因。
而眼前的这只坟帽是什么样子?
俨然是随便抓了把土,压在黄纸上。
只一个敷衍了事!
再者,坟帽必须是嫡系子孙负责挖掘放置,无后者才可由直指代行其礼,不能越俎代庖。
陈来福试想他家后面的那户人家的小子不光胡乱邀功、敷衍行事,还越俎代庖,他是个什么意思?
诅咒他家无后,还是嘲笑自己不如他有出息?!
他看去眼前这只坟帽,那是他死去母亲的坟墓。
儿时,他们很少吃肉,去十三凹其他人家玩时,叫那红亮油润的红烧肉馋得口水直流,回家和母亲抱怨了一声,所以那天下午他们没有上学,而是逃学出去掏鸟窝抓鸽子回家炖汤,收获不少。
还不到平时散学的时间,他与弟弟一起带着“战利品”提前回家,却一头撞破了母亲的事,而对方正是他家后面那家的男人,正是那小子的父亲!
一瞬间,鸽子飞,鸟蛋打。
他们齐齐地大声质问道:“娘亲,叔叔,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闻声,两人立即像阴暗地底长久生活,一束阳光突然洒落进来的虫豸,慌乱停下,穿上衣服。
那男人穿好裤子便要走,母亲却拉住他,说:“说好的,你要给钱,不然我去告诉你家那人。”
那男人不情愿地“啧”了一声,把钱仍在母亲身上,临走时一点不觉得羞耻,挺胸抬头,转了转腰间的裤带,见陈来福兄弟俩呆呆地挡在门前,便一把推开了他们。
后来,母亲哭着跟他们解释。
原来他们上学、偶尔开的荤、仅有的一两件衣服,都是母亲用这种方式赚来的。如果不是他们,母亲早好想离开了。
母亲一向瘦弱,对他们很好,几乎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他们。他们没有将这件事与父亲说,而是一声不吭、分文不带地离开去皇都打拼。
不过,也只有陈来福干出了一番事业。
可依然摆脱不了父亲陈永隆的败家速度。
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是他准备衣锦还乡,却叫败光财产,在家养病半年刚好之后,母亲便得了病——胃癌早期。
大夫表示可以切除半个胃部,以后吃流食,依然可以健康。
麻绳偏挑细处断。陈来福刚帮父亲还了欠款,哪儿还有盈余?他只求老天爷再等等,让他再拼一把。
可老天爷偏不。
一阵阴风吹过,压在土堆下的黄纸飘动几下。盯着黄纸,陈来福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愤。
他带上镰刀锄头铁锹,离开祖坟,往十三凹的方向回去。
路过陈来英家,看到她还站在大门门缝后,似乎从未离开。他“哼”了一声,低声咒骂道:“一群老不死的——”
陈来英一直盯着他,直到从视线中消失。突然,她闭上眼睛,额头“咚”地一声磕在大门上,若无骨的肉块,软踏踏地跌落在地。
哒哒哒——昏暗的客厅深处传来脚步声。
老金从暗处走出,到陈来英身旁,一脚将人踢到客厅中央。光线慢慢落在陈来英身上,再缓缓收束,他打开大门,走了出去,又关上了。
“这都多大把年纪了,阳寿还未尽……咳咳!……”说着,老金捂住嘴巴,剧烈咳嗽起来,再拿开手时,手掌中落了一口鲜血,他不慌不忙地上衣口袋中拿出手帕,擦了擦了,又装回口袋里,动作无比优雅。
他抬眸望去遥远深邃的天空,喟叹曰:“好人不偿命,坏人留千年,那就由我替天行道,收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