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娆会意,“若有旁的事,皇兄可先行处理。”
太子原本还在犹豫,一听这话,立马打量了她一眼。
李星娆察觉,大大方方任他打量,心里则跟明镜似的。
以自己从前的狗德行,若皇兄许诺要陪她,那就得专心致志的陪,而不是动辄被别的人事分去心思,受到打扰,否则她定会生气耍性子。
之前藏兵一案,是事态紧急由不得胡闹任性,她在那个当口表现出成长和改变倒也没什么。
今日是闲暇游玩,且有皇兄承诺在先,她完全可以站住脚小闹一把。
可她并未如此,还善解人意的主动表态,越发显得她与从前确实不同了。
太子打量她片刻,歉然一笑,坦白道:“这马场本也是长安贵族喜好之地,大约听说孤来了这里,便纷纷前来拜见,孤知你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才不带你一起,就片刻功夫,孤马上回来。”
李星娆甜甜道:“皇兄随意,我这面大的人了,自己能找乐子。”
太子点点头,再三嘱咐左右好生伺候,这才离开。
目送皇兄离开,李星娆这才走到雅作前施施然坐下。
这位置能同时看到马厩和旁边的赛道,顶上可遮阳挡雨,面前是瓜果点心,能得此待遇者,非富即贵。
公主眼帘轻抬,目光悠远,忽然轻叹了一声。
姜珣和崔姑姑都听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崔姑姑低下头去,并无打扰公主的意思。
可姜珣不同,他最近得了公主一有思绪他就打搅的病。
“殿下何故生叹?”
果不其然,公主一听这声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别过脸翻了一眼。
这表情,跟吃着一碗美味的海鲜粥,忽然发现里面躺了颗屎一样。
姜珣看在眼里,嘴角玩味的一勾。
知道她不喜,他故意的,反正她现在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显然,公主也在适应将他带在身边的日子。
片刻后,女人身子一松,软软倚上凭几,目光落在远方,语调慵懒动人:“哎,考考你。”
姜珣洗耳恭听。
“尚书六部加左右司的二十六司里,依照清要程度排序,首位是谁?”
姜珣愣了愣,显然意外于公主的提问,倒是一旁的崔姑姑,微微侧首,安静又认真,像在跟着公主的问题思考答案。
这问题难不倒姜珣,他定定神,答道:“纵观前朝各代,各司职务地位常有变化,但就今而言,当是吏部司最为炙手可热,清要非常。”
“其次呢?”
“其次,兵部、考功、左右司。”
“最次呢?”
姜珣又是一愣,眼中所及眼前的马场,忽然就领略到了公主的深意。
“最末,当属驾部、仓部、屯田、虞部、水部。”
李星娆笑了一下,幽幽道:“士族清高,以驴骡牛马仓廪为低下粗鄙之务,一生追求清名雅贵,职权剧要。换言之,若你在朝廷里是个养马的,哪怕你驯养出的良驹能上天,骑术精湛到无人能敌,在人心固化的阶层里,你始终是个臭养马的。”
“可是你看,同样的事情,换成身份高贵的人来做,便完全不同。”
李星娆抬手示意他看眼前所见:“如此排场,如此周到。你可以在这里养马,赛马,甚至钻研马术,那些在轻贱之人身上受轻视的事,变成了权贵之间可以消遣、可以认真比斗、甚至可以彰显身份的事。”
姜珣眼神深沉,没有说话。
李星娆也不需要他打断,她饮了盏酒,语气亦变:“国当以民为本,而民之所重,恰是庙堂之中既重视又轻视的事,可笑不可笑。”
姜珣微微侧首,看向身边的女人,他的表情很认真:“微臣只知,国无法不治,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殿下所言的身份差别,恰是这规矩中的重要一环。殿下已是人上人,无人敢轻视,世人各有其道,殿下不必悲悯。”
“是啊,只因我是公主,便可不必忧虑这些,那若我不是了呢?若我生来就是卑贱贫民,又或是一朝被害跌落成为阶下囚呢?那时,本宫是悲命运不公呢,还是恨敌人狠毒呢?”
姜珣严肃道:“但殿下已然是殿下,并无低贱出身,亦不可能一朝跌落。”
李星娆认真的看了他许久,语气一转:“说的对,所以本宫也没在哀叹悲悯,只是见此情景,忽然感叹,觉得很多事情不该被轻视,也希望有朝一日,这一切都能改变。”
姜珣怔愣,还没来记得开口,耳朵倏地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