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处冷不防响起瓷器碰撞的格格声,她循声望见几上的茶壶正微微震动,水像活物自动钻出壶口蛇游到半空,形成一张陌生的男人面孔。
她抓起医用镊子做武器严阵以待。
只见此人表情痛苦,用力张着嘴,拼命想对她诉说什么,如此僵持数十秒,没展现攻击趋势。
当门外传来冬梅的脚步声,水液霎时分散坠落,小丫鬟进屋瞧见满地水痕,惊奇地目视主人。
褚潇遮掩:“我口渴,倒水时不小心弄洒了。”
刚才的情形十分古怪,这里是佛姑的地盘,大可直接弄些妖魔鬼怪来害人,犯不着这么吓唬她。
莫非是兰焕在向她传递信号?他若没遇害,定会想方设法来救她。
冬梅摆好茶点请她享用,她不敢吃幻境里的食物,说:“阿毛还在外面等着,回来再吃吧。”
冬梅便背上药箱扶她出门,叫来管家和男佣,依旧用肩舆抬了她去往吴家。
吴家很穷,住在三间破败不堪的草房里,环境不如现代的犬舍猪圈。
她被几个衣衫褴褛的吴家人迎进东屋,来到吴大娘的病床前,狭小脏乱的屋子几乎无处下脚,迈出两步便踩中一只蟑螂。
吴大娘盖着油腻破旧的薄被直哼哼,见了她哀声喊:“黄太太,我肚子痛得很,你快救救我。”
褚潇听她说话中气还足,忍着龌龊揭开被子,碰触她附着厚厚污垢的肌体,量了体温、心跳、脉搏和血压,又有听诊器检查胸腹,心肺方面没有明显病症。
吴家人说病人这几天腹痛、便秘还伴随血尿,隔着肚皮能摸到上腹有坚硬的肿块。
褚潇触诊后判断是胃结石,一般需要手术治疗,现有条件下只能当做假命题。
她打开药箱取出那瓶可乐撬开瓶盖让吴大娘全部喝下去。
刚开盖的可乐喷着白沫涌出瓶口,乡下人没见过只当是毒药,吴大娘紧闭着嘴不敢喝。
褚潇说:“这是西洋来的糖浆,专治你这种病,再不喝药效就过了。”
旁边冬梅黑着脸凶她:“这糖浆是我们太太托人从香港买来的,一瓶的价钱够买十只鹅呢,你别不知好歹,快喝吧。”
听说如此珍贵,吴大娘苦着脸尝了一口,惊道:“哎哟,这里面放了什么?辣嘴巴又辣喉咙!”
褚潇解释:“你胃里长了石头,这药水加了碳酸,能溶解结石,喝完半小时内就见效。”
村民们无疑将黄太太视为权威,吴大娘顺从地喝完乐可,几分钟后连续猛打嗝,嚷着要吐。
儿媳妇捧来便盆接住,她大呕特呕,吐出好几块黑色的结石,病痛大为缓解。
一家人千恩万谢,直夸褚潇在世华佗,是老天赐给太平村的女菩萨。
原来这村子叫太平村。
褚潇想起冬梅对吴家的评价,试探道:“诊费就免了,你们只付药费吧,等凑够钱再送去我家。”
一众男女脸色翻书似的变了,大儿子吴阿山公然质问:“黄太太,你给我家看病向来是免费的呀。”
果然,受惯施舍的人都会理所当然享受赠予,这家人已经认定黄太太是冤大头了。
冬梅替主人抢白:“我们太太又不是慈善家,给病人吃的药也是自己花钱买来的。你们受她的恩惠够多了,有钱买酒吃肉,凭什么不给药费?”
她说吴家把腊肉和酒藏在灶膛里,要褚潇去搜看,吴家人急赤白脸辩解,现场迅速堆积起世情里种种低俗不堪,惹人不齿的元素。
褚潇细听双方东拉西扯争吵,从中获取更多信息。
黄太太生在赣南大户人家,少时随父母移居欧洲,在法国念大学时认识了黄家大少爷,毕业后跟随丈夫回到太平村继承家业。夫妻俩本想在镇上开设一家医院,可惜项目筹备之初黄大少便病故了。黄太太忙着打理家族产业,暂时搁置了建医院的计划,平时仍极尽所能,不求回报地救助村民,久而久之太平村的人都习惯她的帮扶供养,理直气壮索取好处,颇有点升米恩斗米仇的意思了。
褚潇向来鄙视烂好人,更不屑和得寸进尺的小人纠缠,叫住冬梅,原路返回黄家。
到家管家来报:“族长请你明天到他家去一趟。”
褚潇问什么事,管家面色尴尬:“还是认养孙少爷的事。”
黄太太青春丧夫,膝下没有儿女,守寡这两年族长软硬兼施地逼她认养自己的二孙子做养子,将来好承袭黄家香火。
这就是吃绝户的路数嘛,苦情BUFF叠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