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潇没人性却很了解人性,断定这男人跟黄太太关系不简单。
稍后又有几个乡民路过,看到她都停步行礼,她更确信黄太太地位颇高,大概是有钱人家的主母。
继而从村民们的交谈中得知那顶着兰焕相貌的男人叫“长庆”,是个父母双亡的光棍。
等了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人称阿青嫂的妇女自告奋勇说:“黄太太地上潮,坐久了容易得风湿,我背你回去吧。”
她来时挑着扁担,身体矮胖四肢粗壮,看得出有把子力气。
褚潇也等得不耐烦了,忍着刺鼻的汗臭爬到她背上。
阿青嫂健步出发,长庆和其余人或开道或尾随,转过一片竹林进入村庄。
村中房舍多是低矮的茅草房,比年代剧里更简陋,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根本不能居住。
队伍惊动房前屋后的鸡犬,陆续有村民见状跑来,跟着长庆等人护送褚潇回家。
再拐过一个斜坡,他们撞上几个抬竹制肩舆的村人,褚潇看见那求医的少年,知道是黄太太家派来的。
一名中年男人急匆匆上前关问:“太太对不住,我们来晚了。”
他穿着簇新的蓝布衫,三七分头梳得整齐油亮,装束比其他村民都讲究,可能是管家一类的下人。
褚潇摇摇头,指着少年说:“我要去给他奶奶看病,快抬我回家取东西。”
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上来接应,和阿青嫂一道扶她坐上肩舆。
人群被管家驱散,褚潇见长庆使劲望了她好几眼,似在等候回应。
她不予理睬,催佣人们快走,肩舆迎着暮霭前行百余米,道路左边显出一道青砖修建的院墙,墙头铺着整齐的黑瓦,墙壁上每隔几步镶嵌方型雕花装饰,富户气象扑面而来。
沿墙走了二三十步,拐进镶嵌兽首铜环的黑漆大门,内部的建筑精美讲究,室内陈列的古董字画表明这是个世代积富的望族,大概属于士绅阶层。
肩舆穿过两重厅堂停在第三个院子里,丫鬟扶褚潇下地,管家领着男佣们告退,说:“我们就在二门外等着,你收拾好东西就让冬梅叫我们。”
褚潇便知道扶她的丫鬟叫冬梅了。
黄太太的闺房整洁宽敞,家具是西式的,半米多高的大理石希腊雕像旁放着喇叭花形状的实木留声机,花梨木梳妆台上摆着一排五颜六色的玻璃香水瓶,墙角还有一台脚踏式风琴。
褚潇在博物馆里见过这些玩意儿,出现在民国时期的乡下,家主的思想相当前卫时髦。
她仔细搜罗周围能透露黄太太信息的物品,线索还真不少。
书架上的小相框里有黄太太少女时代的照片,她穿着西式学士服,头戴方形学士帽,背景是巴黎爱尔菲铁塔,说明她曾在法国读大学。
东墙上悬挂一张眼镜青年的黑框照片,前框下的香案上供奉鲜花水果。
信息透露得很直白:这男人定是她的亡夫,而她是个寡妇。
架上的书籍大部分是专业的西医文献,结合求医少年的话,黄太太是留法归来的医学生。
这履历放在旧社会是了不起的杰出女性。
褚潇对这个不知是否真实存在过的人物不存感想,见她从事西医,便可放心地去给人看诊了。
冬梅扶她在床沿坐下,弯腰帮她脱鞋。
褚潇脚往后一缩:“不怎么疼了,快去把我看诊的工具拿过来,我要去给那谁……他奶奶叫什么?”
她皱眉捂额,装出头脑短路的样子。
冬梅提醒:“是吴阿山他娘。”
“对,是吴大娘,她孙子二狗说她病得很重。”
冬梅笑着纠正:“太太,那细崽叫阿毛。”
她抱来一只木箱放到茶几上,换了幅嫌恶的表情劝说:“那家人动不动来烦人,月月靠太太资助才能吃饱饭,还把你当他家的郎中使唤,这次可千万别免他们药钱。”
照这说法黄太太是乐善好施,扶危济困的大好人,常干肉包子打狗的蠢事。
褚潇套完话,骗冬梅去厨房传些吃的,等到四下无人再打开木箱翻看。
箱子里有老式听诊器、体温计、药用棉花纱布等诊疗用品和十几只裹了黑胶布的药瓶,上面用纸片标注着:阿司匹林、砷凡纳明、碘伏、甲紫、奎宁、吗啡、银翘解毒丸、黄连上清片……还有一瓶描有英文说明的可口可乐。
可乐在成为饮料前被当做治病的糖浆,1927年才在中国投产,这之前只能通过香港进口。
这细节过于逼真,褚潇由此判断幻境是基于事实创建的,她可能处在某人的回忆里,以黄太太的视角经历一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