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酒醉,而是人想醉。
大约这世上真正的好酒,都不是靠酒让你醉的,而是喝了它之后,让你想醉一回。
她突然就联想到了白天厨房中四人为了一盘菜斗武,方寸之间各显神通,似乎那功夫也高明得可怕。
再联想到门口的那个告示,寻常人在这乱世,又怎会做这无聊之事?
这世上凡是做出那“千金买马骨”之事的,都不是凡人。
她刚想问两句,低头一看:四人正在疯抢桌上菜肴!
那陈小姐是端着一个大碗,先把那菜肴夹到自己碗里再说!
张二是一口就一口菜,毫无吃相可言。
王富贵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老李则是盛了一大碗饭,把那汤汁浇在饭上,大口扒饭。
四人内心直呼:这太匪夷所思了!
他们四人,不是那饿极了的汉子,也不是那只吃过粗茶淡饭的穷苦百姓家。
他们可是吃过见过的呀!
别的不说,当年大行王朝皇宫御厨做的菜,他们也吃过不止一次啊!
可是比起今日叶厨娘的这一桌,依旧是提不上嘴。
不夸张地说,这乱世的小小云土国,出了叶厨娘这等大厨,不亚于这世道出了他们几个绝顶高手此等夸张。
叶厨娘见到他们此等模样,不禁笑了:寻常场面,实则是再寻常不过的场面了。
叶家传承,当有此等食客。
待到四人吃饱喝足,桌上盘子里已然精光,四人肚子都吃得滚圆。王富贵抽着旱烟,又给叶厨娘倒了杯酒:“叶师傅,满饮,满饮!”
叶厨娘沉默片刻,道:“此酒不寻常。”
“昆仑雪泉,雪山高头粟,百年酒!”老李醉笑道,“不客气地说,这天下除了我们穷途客栈,再没有了。”
“配叶师傅这桌菜,正合适!”陈小姐道。
叶厨娘满饮,也有醉意:“诸位都不是普通人。”
“普通,再普通不过了。”张二喝了一杯,面色通红。
“掌柜的,你门口贴的,收留天下穷途末路之人,可当真?”叶厨娘问。
“自然当得真!”王富贵抽着烟道。
“好,那我还有一年寿命,就压在此处了。”叶厨娘酒醉,说话也逐渐豪迈起来。
老李眯眼:“为何还有一年?”
叶厨娘伸手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一个疮疤:“看!”
“凤涎疮!”王富贵悠悠地道,“此病是遗传病,得了此疮之人,活不过三十岁。因为在三十岁那年,疮会蔓延至全身各处,最后腐烂而死。”
叶厨娘惊叹道:“掌柜的好学问!”
陈小姐睁开惺忪的眼,嗤笑一声:“谁说此病无解的?笑话!十年灵芝续命一年,百年灵芝续命十年。”
“你们居然都懂医学?这个是我母亲那一族的遗传病,解法只有我母亲告诉过我,你们居然懂得?”叶厨娘更加震惊了,“看来,诸位身上都是有故事的人。”
“大故事!”老李笑着道,“天大的故事。”
“有多大?”叶厨娘又饮一杯,问。
“嘿嘿。”张二趁着酒劲,说了平时从未说过的秘密,“事关大行王朝的覆灭,大不大?”
叶厨娘愣住了:“大,果然大。”
四人皆笑而不言,等她再问。
或许,今夜,有天下最好的酒菜,能讲出那个天下最大的故事。
但叶厨娘却没有再问,而是又饮一杯,面色酡红,摇摇欲坠间说:“诸位的大故事,我不问。我的小故事,诸位可愿意听?”
“洗耳恭听!”王富贵忙说道。
第30章 厨娘的故事
◎最伤便是辜负。◎
夜已深沉, 云土国的十字街静得仿佛从未有过人。
客栈里,张二和老李还在细细嘬着杯中残酒,陈小姐捧来一堆瓜子放在桌上, 一颗一颗地嗑起来,王富贵给自己的旱烟袋重新上了满满一锅子的烟丝。
架势已然摆好,就等叶厨娘的故事了。
叶厨娘不似那大家闺秀模样,当惯了厨子, 就不怎么拘礼了, 再加上此刻眼神朦胧有那醉意, 翘着腿, 道:
“我们叶家, 名门之后。可是到了我爹妈这一代,除了厨艺,别的也就没什么拿的出手了。
我家原本有个饭馆,就在那万英城木子庄,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到我爷爷那一代, 饭馆生意尚可。手艺厨技自然是没的说的,但爷爷性格执拗,看不惯当官的,所以平日里做饭, 都是招待那些贩夫走卒,不伺候那些当官的。县令老爷来过两回, 爷爷都不自己下厨, 让那打杂的村妇做给他们吃。县令其实算个好人,原有招揽之意, 见爷爷那个态度, 也就不感兴趣了。
爷爷有两个儿子, 也就是我爹和叔叔。
爹比叔叔足足大了十岁,所以爹爹二十岁的时候,叔叔才十岁。也就是那年,爹爹遇到了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