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才远远就拱手打了招呼:“掌柜的!”
赵掌柜皱了皱眉头,还是停了车:“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城里晃悠,不怕那宵禁?”
“还早,还早。”林秀才说,“掌柜的,有件事商量一下。”
赵掌柜有些不耐:“何事?”
“我想了几天,字画店生意比我想象得更加惨淡。我算了笔账,靠这个字画店,您也不过是勉强度日而已,可能前天是碍于面子收留了我。可是一个月给我一百文属实太过了,您以后每个月给我三十文,然后再给我一两本书,如何?”
赵掌柜心想:读书人,果然都是又傻又轴的!
“可以,林公子怎样都行。”
说完,赵掌柜不愿再多留,说了句告辞,一抽马屁股,走了。
林秀才守着读书人的礼节,目送马车而去。
就这一目送,就目送出事情来了。
眼看着从那马车上,掉下来一个白色的物件。
林秀才怕那赵掌柜丢东西,忙上去捡起那东西。
一看是个袜子,袜子很奇怪,说它白吧,上面还有那几个油腻的泥纹;说它脏吧,除了那几道泥纹,其它地儿都还算干净。
咦,这好像是字。
读书人对于字,总有种难言的敏感。
遂把它铺了个平整,借着初升的月色,林秀才看懂了这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救命。”
第17章 读书人的选择
◎君子当仁不让。◎
每天晚上,宋寡妇都要等林秀才一起吃晚饭。
当年说好了“一起活”,于是俩人都说话算话。谁有力气谁出力气,谁能赚来钱就出钱,有那一块馍就掰成两半,一人一半。
在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乱世,一个满腹经纶的英俊读书人,和一个靠卖身为生的俏寡妇,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每天一起干活一起吃饭,但没有半点逾矩之举。
说出去谁信?
好在俩人都是活明白了的人。这世上但凡是活明白了的人,都把那外人的风言风语,当作那疯言疯语。
今日俩人晚餐相当丰盛,一人一碗鱼汤,而且每人的碗里都有一整条鲫鱼。
原是那宋寡妇的一个老客户,最近囊中羞涩,没钱再嫖。但同时又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宋寡妇的木板床。宋寡妇有个规矩:概不赊账。
做什么都可以赊账,唯独做这行不能赊。赊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赊多了,那些老客就不再跟你讨价还价,而是一门心思想跟你谈情说爱了。
要是谈情说爱,那她宋寡妇成什么了?
这是原则,也是底线。
那老客实在是惦念,又没钱,于是大清早去了河边。正值隆冬,河上结了厚厚的冰层。他搬石头砸破了冰,然后捞鱼。
捞到了两条鲫鱼,冻坏了自己的手。
然后他就提溜着两条鱼来找宋寡妇了。
要用两条鲫鱼换春风一度。
宋寡妇觉得合理,于是换了。
只是看着他那两只冻得浮肿的手,心里不禁默念一句“色是刮骨刀啊”。
此刻昏暗的小屋里,俩人对面而坐,一口一口喝着鱼汤,皆不言语。
而在那桌子的中间,则安放着林秀才傍晚捡到的那只袜子。
终于,林秀才喝完了碗中的汤,额头在油灯的映照下,竟在寒冬腊月沁出了几颗汗珠,抬头,正视着宋寡妇:“帮我个忙。”
“决定要管?”宋寡妇问他。
“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后果想过吗?”
“当仁不让,若是事事都只考虑后果,那便是利弊的比较,而不是对错的道理。”林秀才微微叹了口气,“这乱世,我已失无可失,大不了是一条命而已。”
宋寡妇直视着他:“那我呢?”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一个人能不能活下去?”
“这---”
宋寡妇蓦地笑了:“可见你还不是失无可失。”
林秀才沉思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宋寡妇率直站起,去开门。
片刻之后她便又回来了,手里捏了一张字条。坐下,慢慢拆开那字条,当着林秀才的面念道:“赵掌柜在南城有一个老宅,东柳巷三号,极为隐蔽。老宅内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阿婆,是他雇的。”
林秀才怔住了:“你---你---”
宋寡妇笑道:“不是只有你们读书人才懂‘当仁不让’的道理。”
林秀才良久无言,抬头看着三尺处,似是能看见那并不存在的“神明”,最后悠悠地道:“我很想知道,你们这究竟是个什么门什么派,竟然如此神通广大,一碗饭的工夫就能查到这些?”
宋寡妇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埋头继续喝汤,说:“别硬拼,活着。实在不行,我们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