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惟抬眸深深觑她一眼却没有答她。
若非当年薛道长跟去,以秦柔当时的身体状况, 他怎么可能放心她一人去金陵, 何况, 他不养吃白饭的探子,尤其是跟在秦柔身边的。
几人一路无言到了宁安观。
薛道长给几人处理好伤口, 又嘱咐众人怎么用药,怎么养伤,忙忙碌碌一日,竟至晚饭毕方来得及叙旧。
“你可真是问我的好徒儿,一来就给我带来这么多礼物。”
秦柔给他倒了一杯醉仙酿,“师父消消气,徒儿给您添麻烦了,我只害怕把贼人引到您这儿来了,可余省的伤又需尽快处理,调头回城只怕耽误时辰。”
薛道长冷哼一声“他们又不是冲着我来,何况你那好夫君的护卫绕着观里站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我倒是前所未有的安全。之前一个要死要活也要和离,一个不管不顾放任你去,这回唱得又是哪一出啊。”
秦柔知道薛道长这是揶揄她,埋起头,抿唇不言,眼睛骨溜溜得滑在酒杯上,又给他满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若非师父救我,我自然不敢平白耽误人家。”
薛道长懒得同她磨蹭,目光敛起来,说起正事“我得如实告诉你,上次你匆忙间问我的事,我倒真的有办法。”
秦柔募地抬头看向他“师父说的可是真的?”
“我得提醒你一句,你想要做的事情,违逆大道,就像当初依凭自身怨念带你来这里的那冤魂,她亦损耗了自身的元气,最后难得善了,终被自己的执念所害,也因此,她的术法并非不可压制,我才能救你。你想要逆道而行,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秦柔看着他,声音有些轻颤“她是我在那里唯一的牵挂,我既不能走,便必须将她老人家带回来。”
薛道长轻哼一声“若要带那个世界的人回来,必须以某人在这个世界的时长相换,一命换一命,方维持两个世界的大道。”
秦柔手底的动作一停“您的意思是?”
“必须有人,主动以自己在这里的阳寿相换,方能换回来那个世界的魂魄,只怕……除了你自己,也没有人会心甘情愿。”
*
晨钟嗡声低吟,日光穿透薄纱,在东向的客室里铺开,一路蔓延至卧席边阖眼假寐的人身上。
大抵是寅时了。
秦柔却拿绣帕轻轻盖在脸上,翻身向里卧,闭着眼睛不肯起。
秋日的朝阳暖融融地烤在她的背上。
她合衣而卧了一整夜,却一夜都浅浅未眠。
暖阳烤得她残存的一丝睡意也消失殆尽。
她只好翻身起来,罩了一件绛紫色提花披风,推门走出去。
昨夜的风雨将那株正盛的桂花打得七零八落,如今只剩零星的几朵玉桂坠在枝丫上,倒是满院的桂花香更浓郁了几分。
听到推门的声音,玉桂下的人侧身回头,与秦柔初醒懵懂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他今日披着银白色缂丝鹤裳,几片玉桂纷纷扬落在他肩头,衬得灼灼如璧人。
秦柔缓步走到他身边。
“没睡好?放心,昨日的事情,我会查明。”韩惟看着她神色倦倦,伸手帮她拾起落在鬓角的桂花瓣。
秦柔垂下头,没有多言。
韩惟蹙了蹙眉“有心事?”
秦柔摇了摇头“换了地方睡不着罢了。”
秦柔离他很近,近得即使被馥郁的玉桂香扑得满鼻,仍能嗅到他身上几不可闻的血腥混在清雅的菊香里,她缓缓抬头直直地望进韩惟那双隐着碎冰寒星的眸里,直盯着他瞧了好久,好久,她似乎从未如此大胆地,放肆地瞧着他。
秦柔在这个世界失去了自己的祖母,她不想再也见不到自己曾经相依为命的奶奶。
哪怕拿她自己的时间去换,如果真有此法,她还有多少时间呢?
此刻,她竟贪婪地想在他在身边多待片刻。
“你站在玉桂下的样子很好看,我会一直记得。”秦柔在他的双瞳里看到了抬眼流连地望着他的自己,看到日光落在他的瞳上,照出好看的琥珀色,似是那眼底的寒冰渐渐消融。
韩惟听她这么说,笑意延伸到眼底,相处了这么久,她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赞他,他心里欢欣,只想将她静静地拥入怀中。
他伸手握着她的手臂,她躲过去,推他的臂弯,手却被他捉住,她想拉回来,他却不许。
“这里是道馆,莫要动手动脚。”秦柔急道。
他只好悻悻收回手,“这金陵秋雨连绵,难得今日竟放了晴。可惜,昨日风雨太大,否则这一树玉桂用来给你做桂花饮倒是很好。”
“今年来不及,等明年就是。”
秦柔的视线落在他掺着纱布的胳膊上,揪心地问“还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