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孙院正乃是太医院之首,从前他也觉得孙院正懂得变通,可如今有沉稳寡言的郑院判对比,让他觉得孙院正小心思颇多。
就说方才吧,郑院判直接了当明说若照这样下去,太皇太后怕是没几年活头,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可孙院判了,说起这话来是含糊其辞,直说什么太皇太后福泽深厚,定会得老天爷庇佑之类的话。
映微多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从前太皇太后身子一向康健,就算真的生病,如何会突然来袭,连一众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从前的五肠散一事,叫映微见识到毒药的多样性,趁无人在意时则单独将郑院判喊过来问话:“……太皇太后虽如今年纪大了,身子不如从前,可先前一向身子康健,如何会突然病的这样厉害?本宫想着会不会是有人冲太皇太后下毒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先前若非本宫将五肠散拿到院判跟前,只怕院判光凭着把脉,一样也号不出不对劲来的。”
太皇太后进宫多年,身边宫女太监皆是可靠之人,下毒的可能性极小,却也不是没有。
这样一提醒,郑院判也思量起这件事来,最后沉吟道:“照贵妃娘娘这样一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映微知道郑院判的性子,他从不妄言,既得他这般说,当即只把死马当成活马医,与苏麻喇嬷也说了这事儿。
苏麻喇嬷从小跟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名义上与太皇太后虽为主仆,实际上却情同姊妹,当即就点头道:“……贵妃娘娘说的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奴才这就偷偷查一查。”
她也觉得这些日子太皇太后身子亏空的特别厉害,旁人信太皇太后因二阿哥此举吐血,可她却持怀疑态度,想当年,太皇太后经历过多少磨难,不都熬过来了?更何况,如今二阿哥也好,平贵妃也好,都安然无恙,按理说断然不会出现这等事儿的。
映微交代完,则进去了内间。
太皇太后依旧昏睡着。
屋内只有皇上一人,皇上独坐于炕上,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映微走上去道:“皇上,夜深了,不如您却歇一歇吧?”
皇上握住她的手,摇头道:“朕白日里睡了一会儿,如今不困,你去睡吧。”
映微索性坐下来道:“臣妾也睡不着,索性就陪陪您吧。”
她知道人伤心难过时,哪怕不说话,身边有人陪着也是好的。
两人相对无言,只听见外头传来蝉鸣与蛙叫声,时近时远,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闻。
良久,皇上才道:“朕对故去的皇阿玛与皇额娘没什么感情,朕出生时,皇额娘位份不好,朕就被抱去老祖宗身边,至于皇阿玛,那时候他极喜欢董鄂太妃与她的儿子,对朕根本顾不上。”
“朕年幼,许多事情都不懂,还问老祖宗,为何皇阿玛喜欢四弟弟,却不喜欢朕,老祖宗劝朕莫要上心,说她最喜欢朕。”
“朕长在老祖宗身边,虽父不疼母不亲,但老祖宗给了朕许多疼爱。”
“后来朕登基了,长大了,尚未亲政时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憋屈,也是老祖宗在朕身边开导,更是为朕扫清障碍……朕与老祖宗之间虽为祖孙,却也是亦师亦友,如今大清太平,老祖宗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没想到身子却病成这样。”
“老祖宗这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出嫁前为科尔沁草原而活,嫁人后为太/祖皇帝,为先帝,为朕,为大清而活……”
映微低声道:“皇上,太皇太后虽从未与臣妾提起过这些事儿,但以臣妾对太皇太后的了解,太皇太后定是心生欣慰,如今大清国泰明安,皇上勤勉上进,这就是对太皇太后最好的回报。”
“原先臣妾是不信命的,但如今多少却是信一些,太皇太后曾得高僧算命说她老人家贵不可言,洪福齐天,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他们两人低声言语。
殊不知太皇太后虽昏睡着,可他们的话全都听见了,当即心下甚是感动,更是流下眼泪来。
也不知是皇上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还是几位太医施针起了效,到了下半夜,太皇太后就醒了过来。
皇上高兴不已,当即就要情太医进来。
太皇太后却是摆摆手,冲着他们道:“……不必了,哀家如今觉得好多了,太医们就算过来也是开些老方子,叫哀家歇一歇。”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道:“人固有一死,哀家活到这个年纪已经知足,若真的撒手人寰,你莫要迁怒于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