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的城墙上鲜血淋漓,一道又一道云梯被推倒,一桶又一桶的油浇下去之后被点燃,伴随着火光与呼救声,一点一点洗刷着城墙表面。
三个时辰以后,城墙脚的尸体已经堆起好厚一层。
双方力竭,战士都需要休息,因此廉昇暂退之时,城内士兵没有追击。
休整之时,军师没有对洪毅峰发脾气,而是干脆晾着他,连骂都懒得骂。
搭进去那么多将士的性命,结果连人家墙头都没几个人上得去,就算上去了也是转眼就死,这还不够让洪毅峰反思吗?
没人说他蠢笨,那是给他面子,他不会真以为自己多有本事吧?
军师原本对于这场战争是有规划的,他也相信在廉昇勇士的最佳状态下,可以更容易地取胜,将独立之路迈出更大一步。
现在好了,还独立个屁?蠢都蠢死了!
洪毅峰在营帐中反思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给军师道个歉。
这一场败在他的鲁莽上,下一次,绝不会是这样的结局!洪毅峰心想。
入夜,澹台晏河到立政殿来看陈幼端,顺便告诉姜翘,明日一早,尹徴就能进京。
姜翘心里忐忑,问道:“陛下,明日镇武王殿下就可以重新走到人前了吗?”
“对,明日早朝,你也要到场,”澹台晏河道,“不用担心,冯正幡已经被关押,不会再有人威胁到你的生命了。”
姜翘点点头,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冯小郎君知道了吗?他怎么样了?”
澹台晏河略微低头:“他现在在宫中,有人照顾他。”至于以后,那也不好跟姜翘说了。
姜翘懂他的意思,不免有些难受。
现代社会再怎么重的罪责,连坐也只是影响子女考公,但古代不同,株连亲人是真真切切要杀头的。
要说她多喜欢冯巍然这小孩,那是没有的,可是真让她看见一个小孩因为长辈的过错去死,心中实在是酸涩难忍。
陈幼端呷了一口茶,柔声转移话题:“你的新制服早就做好了,待会儿试试,明日上朝要穿的。”
姜翘钝钝地点了一下头,好半天才说:“臣谢过娘娘。”
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什么话了,于是先告退,跟随一位宫人去取了典食的制服。
这段时间她没怎么长胖,但是高了一点点,衣服放量大,仍然是合身的。
她穿着青色的窄袖短衫和杏色的三裥裙,站在铜镜前发呆。
铜镜打磨光滑,平整明亮,映着她的模样。
渐渐长开的面容与她上辈子愈发相似,花骨朵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未褪尽的婴儿肥更显面颊莹润,弯而浅的眉毛悄悄淡去踪迹,杏核眼睛半阖着,心事重重地打量着自己。
很让她无奈的现实是,她不得不习惯封建社会与现代的不同,并且要从司空见惯,过渡成习以为常。
与看古装电视剧不同,真实的古代生活无时无刻不让人难受,她只是在尽力遗忘罢了。
就像一开始,她不习惯行礼,不习惯跽坐,不习惯跪拜,但是跪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就麻木了,险些要忘却自己本来可以永远站得笔直。
残酷的战争后,无数家庭的苦难只能由家庭成员用余生消解,而犯了错的人,也会牵连家人陪葬。
明明生命那么神圣,可是封建社会“吃人”怎会是空话?那一条条生命,不就是在这样的社会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吗?
姜翘当然知道冯正幡可憎,即便是放在现代,他被枪决她都觉得便宜他了,再退一步,他的近亲得到了他的好处,将来被株连勉强可以理解,但往来不多的亲戚呢?无辜的稚童呢?有些事情,是算不清的。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一边希望坏人受到惩罚,一边又天真地盼着没有无辜的人被牵连,理想化到她觉得自己虚伪又可笑。
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变得十分陌生,她也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被这个世界的普遍三观影响到了。
缓慢换下新衣,她坐在床边,垂眸须臾,最终还是确定——她还是她,她可以向现实妥协,甚至忍受一切,但她的内心永不改变。
夜已经深了,姜翘有些紧张,扭头去庖屋做夜宵,用蒸腾热气缓解心中焦躁。
据说古人上朝很早的,天还没亮就得在待漏院等候了,这时候若是早有准备,能吃上点东西,若是在家没吃饭,也没带食物,那便要饿到退朝,等光禄寺给朝臣提供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