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故若还是过去那个健步如飞的少年,此刻非得冲出七八道回廊, 将脸埋进池水里浸一浸清醒一下。
温益然见他窘得手足无措, 脸红得滴血一般, 若在无人处, 真想握着他的耳垂和他说句话, 但在弟弟面前,只好咳嗽一声,说:“别拿他开玩笑。”
温玉白瞥他一眼,撇嘴轻轻说:“我哪里是在开玩笑了?嫂子能忍你这样久,把你照顾得这样好,他难道不是辛苦极了?你头发都长虱子了,多亏人家帮你用篦子一点点的剔掉,不然你现在得顶着一颗秃头呢!”
温玉白原先对言咒的一点渺茫愧疚,早在温益然极真挚的倾诉中荡然无存。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尤其在缺少医疗手段、一个重感冒都能嗝屁的古代,温益然能遇到知心人携手余生,是他的福气。
“好了,好了,我们絮叨这么久,让嫂子一个人在外面呆着,都月上树梢了还没吃饭,你还知道心疼人么?”温玉白对温益然是怼了又怼,活泼得像是廊上鸟笼里的雀鸟。
他是刻意如此,重逢兄长后,对方身上总似笼着一层悲凉之气,雾煞煞的眸子里是盖不住的杀机,连他说和风如故的缘分,都透着有今天没明日的悲戚。
这股悲凉浸透了温益然和风如故的骨髓,他们竟像是为了同一个复仇的目的不惜生命,随时可肝脑涂地。
温益然被他提醒,伸手将风如故连人带椅子一起,轻松搬回屋去。
温玉白见他的臂膀绷出清晰隆起的肌肉线条,心下也有些唏嘘,大殷朝立国二百余年,京城对于男女的审美都趋近于荏苒纤薄,腰细如袅烟,薄面不堪风雨,肌肤不经风霜。
温益然当年再如何练功坐桩,外出仍是唇红齿白的漂亮公子,哪儿像现在这么健康茁壮,肌肉发达?
他心知肚明,温益然倾诉归倾诉,吃过的苦头怕只说了十之一二。
重戴上卫旭面具的温益然,带着风如故和温玉白回屋,围坐在硕大的紫檀木八仙桌边,宋洛臻仍是小厮打扮在三人身后伺候着,下人们已将金陵炙鸭、鸳鸯肚儿、元汁牛骨、羊肉水晶饺儿和香米饭等一应摆上。
“卫旭”嫌恶地瞥了一眼,说:“又是这些东西,没半分新意。罢了,少在我眼前碍事,都滚出去!”下人们各个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木廊子走出去两段路,绕了又绕,想必“卫大人”听不见了,他们才扯闲篇。
“抢回来这么些美人,大人都懒得宠爱,还以为他对着美人真那个不起来了。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哥儿倒是受宠。今后风家那个瘸腿杂种怕是要失势咯!”议论的人一脸的幸灾乐祸。
他和风如故并没有过节,只是喜欢看人踩上高枝又掉下来的笑话。摔得越惨他越觉得有意思。
“这倒未必。”另一人笑说,“今儿下午都不让咱们靠近大人卧房,我还是叫程明那傻小子干活儿才隐约听见一两句,那小哥儿对着大人发誓呢,说今后一定要对风公子好。他这是先服软了,你们可别小看了风公子的狐媚功夫,怕是一点儿也不输小哥儿。”
他们都以为知府大人的后宅要起火,说得唾沫星子飞溅,哪儿猜得到饭桌上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
温玉白和温益然说了,希望将一切对宋洛臻和盘托出,一路风雨艰险,多得他庇护,不论知晓真相后宋洛臻是何抉择,他都不想瞒他。
他对宋洛臻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心。
温益然拧眉沉默良久,在温玉白不安探看的一刻,他才突然哈哈一笑,说:“你这样信任他,哥哥也能相信他,那么晚饭后,我便将我是谁,如何变成卫旭的,都和他说清楚。说不定他见多识广,能帮我们的复仇计划想出一个主意!”
温玉白笑说:“哥哥,到时候安置好承允就行,我和你们一起回金陵。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回金陵的事,不能少了我一个!”
见温益然愕然,他又说:“爹是遭人陷害,我们定要还爹一个清白,还要彻底查明白,这人到底意欲何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来了这么些日子,温玉白闲时细细琢磨,终于也品出味儿来。他、承允、阮夫人,温益然,都是覆巢下碎掉的“卵”,那人真正的目的,自是冲着温之航去的。温之航一品大员,御前统领百官,皇帝元后薨逝,中宫空虚已久,宰相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身为肱股之臣,却迎来了监察司百余条罪责,曾是温之航亲信的百官在殿上各个唾沫星子飞溅,将温之航的罪责剖析了个剔透彻底,不留半分余地,恨不得将他十岁偷折了邻人的一枝桃花也供出来,要论证温氏坏到了骨头缝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