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罩已经移开,王夫人将一封封书信移到火上,等那火光起来了,才将纸抛在地上,不多时,那纸堆子的火焰热得哄脸,光艳艳的照出女人阴晴不定的一张脸。
她愣怔片刻,突听身后原将军重重咳嗽一声,那火光旋即寂灭,她忙起身,将剩下一点余烬踩散,又倒了热茶,端到将军面前,自个儿侧坐在将军榻上,扶着老将军起身,让那厚实而虚弱的身子靠在她的身子上,服侍男人把茶水慢慢喝光。
原将军喝过茶水,脸上渐渐露出一点笑意,指腹擦过女人娇嫩年轻的面颊,低声说:“你还有些孝心——”
话音未落,便有人通传:“将军,人到了。”
王夫人听见,便敛起笑,拎着裙子疾步从旁出去。
女人刚走,玄衣的高大男人便背着光进来军帐,原大祖曾受过伤身体虚弱,眼神不济,眨了几眨,才看清男人的面孔。
他咳嗽一声,直起身下床,双脚终于落在地上。
“王爷脱险,真是可喜可贺。”
男人微微一笑,慢慢的说:“既然本王已经脱险,原定的计划便提前执行,我北狄军才好挥军南下,到时……本王承诺将军的事情,自然会一一兑现。”
原大祖从未曾听阿史那隼一口气说这么长的中原官话,他虽说得慢,但那语音语调,比上回密谈时流畅了许多。
“王爷的意思是——”原大祖心头说不出的古怪,他一生戎马,对危险有强烈的预感,只觉心头烦闷欲呕,说不出的难受,既对男人生了疑,便举起灯,走到男人面前。
灯光照亮了男人黝黑英俊的脸,剑眉如钩,鹰眼犀利,原大祖和阿史那隼见面不过寥寥数次,光看这人的脸,似也看不出端倪。
他刚想再说一句,突觉胸腹一阵剧痛,如无数小刀子在肚肠上乱戳乱刺,疼得他脸色由黄转白,只“啊”一声,双腿一软,朝前扑倒。
男人抢步上前,将原大祖臃肿的身子一托,只闻到热烘烘的腥膻气息,黑衣胸膛上已经被热血泼洒得透湿。
原大祖竟吐了一大口的血。
他原以为是遭了男人偷袭暗算,两只眼珠愤怒地瞪着,喉咙咔咔作响,两手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摸索,却没摸着伤痕。
厚实挺括的长袍上并无一丝裂痕,他竟根本没受伤?
原大祖忍了一忍,终究没忍耐住,又一口血箭喷出,男人眼看着原大祖面上血色褪尽,印堂泛起乌黑,显然是没救了。
“他是——中毒了?”
宋洛臻掀帘进来。
他并指在原大祖脉搏上微搭,随即说:“死了,应是中毒身亡。”
他和顾北骁默契十足,闻言顾北骁不再追问,而是击掌叫传话的士兵进来,等原大祖的亲信走近,他大掌一把捏住那士兵的脖颈,将他的颈骨生生扭断。
宋洛臻则拔下发簪,以簪尖挑了挑地上的余烬,有一两个字微微一闪,随即化为尘埃散去。
“这些应该是原大祖通敌的证据,但已经被人毁去了。”
没有搜到原大祖通敌的罪证,宋洛臻并未露出失望神色,他只是眉眼沉沉,若有所思。
“看来,原大祖当真是奉命通敌。”宋洛臻如玉雕的俊美脸上,显出讥诮的笑意。
“这人消息灵通,动作迅捷,真不该小觑了此人。”
顾北骁不甘心:“可恨我们来迟了。”
宋洛臻徐徐摇头,玉□□致的面容掩不住其下的锋利冷酷,他双目一瞬,望向即将破晓的天际,只见那忠诚不离的海东青振翅飞了过来,竟似体会到主人的心情,啼鸣一声,宋洛臻将系于腕上的骨笛凑到唇边,无声无息的吹了一曲,安抚猛宠躁郁的心情。
“上回咱们千里奔袭,才镇住了镇北关的乱象。”顾北骁回忆数月前的事:“那时公子爷你无意发现,我竟和北狄贵族相貌酷似,咱们才决定将计就计,等阿史那隼失踪后,再伪装成他的模样刺探究竟。”
“公子爷你料事如神,看来朝中果然有人和北狄私相授受,这人地位不低,才能让原大祖都听命于他!只可惜上回我下手太重,原大祖伤势始终不愈、深居简出的难见一面,如今还是迟了一步,让那人杀人灭口,断了线索!”
“这张密网他们织了二十余年,怎可能立刻被咱们戳破?”宋洛臻抬手,拍了拍顾北骁的肩膀安慰,又说:“既然原大祖已死,今晚便将他的残党一一清洗。明日之后,这镇北军从上至下都是你顾北骁的人。左右摇摆之人,亦不能留。”
顾北骁展颜道:“公子爷放心,我不会心软。”
宋洛臻这样叮嘱,只因顾北骁看上去勇猛凶狠,其实心肠极软,他怕他骤起妇人之仁,将原大祖的余孽轻轻放过,不能令军中上下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