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于观真心中掠过些许好奇,不过这点好奇心当然没有莫离愁的性命重要,他决定等回去后问问崔嵬。
奇怪的是,这座牢房里似乎只有一个囚犯,真正关押九幽君的冰狱还在更深处,等于观真跟着崔嵬跃入水中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参加极限大挑战,过了一关还有一关。
九幽君被困在了水底,于观真只感觉身体接触到水面的那一刻,并没有被打湿的感觉,反倒像是有漩涡将自己吸入其中,踩在看不见的流水甬道之中,仿佛完全透明化的水世界。
莫离愁下来时身体还晃了晃,被于观真一把抓住了,六人站在原地往远处看去,只见无数碎裂开的冰块在流水之中浮动着,充盈的灵力张开屏障,将裂缝处弥补起来,形成一座巨大的囚笼。
如果说外面只是略感寒凉,那么到了此处就是冰寒刺骨,整座冰牢都散发着莹白色的光芒,似无数被切割开的水晶。
而陆常月已经开始皱眉了。
应九湘赞赏道:“为了遏制九幽君的火脉,剑阁花了许多心血啊。”
“不敢居功。”陆常月苦笑道,“我一向不喜欢水牢,也是第一次知晓竟是如此严寒。”
于观真并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而是停住了脚步,看向了浮冰之中倒映出来的朦胧人影。
昔日缥缈主人的好友,如今剑阁的阶下囚——九幽君。
第138章
人跟妖杀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自从于观真来了剑阁之后,崔嵬终于又再度拿起藏锋刀,对他来讲,大多事物都只剩下有用跟无用的区别,而藏锋刀能保护他的道侣,是有用之物。
崔嵬擦得很认真,在每个残留的热意折磨到他睡不着的夜晚,都会悄无声息地起来,就着寒冷的万兵池细细擦拭着藏锋刀。
火毒已经消散,剩下愈合,然后就是肌肉记住了疼痛。
新生的皮肉偶尔还会重复着之前被焚毁时的热意,感觉既虚幻又真实,有时候于观真会起来坐在他身边,两人慢慢地谈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直到有日崔嵬忽然谈起了死亡。
善恶正邪之间总避不开“杀戮”这个字眼,或是为名,或是为利,或是为了正义,甚至于还有人就是喜欢杀戮那一瞬间带来的刺激感。
这样的人,崔嵬杀过不少,他并不畏惧杀戮,更不痛恨死亡,死亡是人的必经之路,是阻止事态变化的一种方法,同样是新生的起点。人与妖有千千万万种不同,好人、坏人、善妖、恶怪,他们杀起来都没有什么差别,肚腹脆弱,白骨坚硬,跳动的心脏都是一模一样。
谈起这些事的时候,崔嵬总是有点儿像传说里的神明,摒弃作为人的喜怒哀乐,这个模样的崔嵬曾让于观真很喜欢,只是现在就没那么喜欢了。
然后崔嵬提到了九幽君。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杀戮是唯一破局的方法,再高的修为,总归没有完全超凡脱俗,仍旧被肉身所困。无论一个恶人多么阴险狡猾,聪明无双,只要心脏停止跳动,鼻下再无呼吸,就连大脑也无法再变通,那么他能够带来的一切灾厄都将终止于此。
可九幽君恰恰相反,他的死亡才是灾厄的开始。
崔嵬可以杀他,却又不能杀他。
说这句话的时候,崔嵬的脸色非常平淡,池中的月光倒映在那双眼睛之中,既没有仁慈,也没有恶意。
他只是说出事实。
在见到九幽君之前,于观真其实并没有对这句话有很深的概念,直到他走进了浮冰所张开的结界之中。
汹涌的热气扑面而来,浮冰与阵法已被血污彻底洒满,整个冰狱都流淌着粘稠的血水,于观真的脸上沁出汗,他怔怔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进去。
血水沸腾着,地上是烧红的火焰,是被融化的铁水,黏稠的,柔软的,如同血红色的水银在流动,偶尔冒出气泡,热得众人几乎以为自己是到了火山的熔心处看着岩浆喷涌,而不是在水底下的冰狱之中。
这地方外面极寒,里面极炎,凡人倘若路过,恐怕顷刻之间不是结成一座冰雕,就是被炙烤成飞灰。
九幽君正坐在一块浮冰上,他已经完全脱困了,只是左臂付出一条极长的代价,血早已止住,伤口结痂后就被布条缠了起来。
布料上没有血,只有点烧焦的痕迹,还带着寒意,这种寒意同样记在骨髓之中,他被困了数年,这记忆比崔嵬刚得到的伤更刻骨铭心。
九幽君的身躯是一片被战火燃烧的焦土,任何试图毁灭他或是臣服于他的人,都将被卷入万劫不复。
只有一位神女曾来到此地,不曾化作无名的尸骸,她在九幽君的心脏上种下相思树,用清泉浇灌,等待着洁净美丽的金花银果生长出来,令这片贫瘠而荒芜的焦土重新恢复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