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直视他,语气却很轻松,与阿骤扯起家常:“你们是打鹤州来的?”
“是。”
“我记鹤州城血粑鸭美味至极,南正街上就开了一家,清早去排队都吃不上呢,你来长沙城多久了,去吃过吗?”
阿骤摇摇头,有气无力回:“来这儿就几个月,日日唱戏,哪有空出去?”
他说着颇怨怼地继续开口:“就算有空出门,也无银钱购买。”
“怎会无银钱?”阿檀很是不理解,“据我所知,你们的戏在长沙城一票难求,如此出名,能赚不到钱?”
谈到这里,阿骤真是气得牙根痒痒:“是赚了钱,可又有什么用?都被扣在黄春义手里,他扣钱就算了,还威逼戏班留下为他白做工!我们戏班想走都走不了。”
“有这等不平事,你们怎么不报警?”
“报警有什么用?不过奸商匪官勾结包庇罢了。”他言辞愤懑,“你们都是一伙的!”
周钦之眉眼下压,没解释什么,只说:“查明案情,如果与木偶戏班无关,你们想走,我警察厅办案处亲自送你们离开,怎么样?”
阿骤怔忪了许久,不敢相信:“真的?”
“我们警长说的话,自然是真的,到时警察厅护送,看黄春义还敢不敢拦你——”阿檀轻轻笑着,话锋一转,“不过能顺利离开的前提是,文叔的死和你没关系。”
阿骤抓挠头发:“文叔的死,真与我无关。”
“昨晚亥时到子时之间,你在哪里?”
“我在房中睡觉。”
“谁能证明?”
“我们班主、还有我们箱头都能证明,长官们,真与我没干系。”
阿檀双目狭狭,再问:“外面都传春湘园木偶成精做邪作祟,你们唱戏,天天与偶人打交道,你觉得,文叔是否真的做了木偶替身?”
声音落地,阿骤的脸色刹那间惨白,从他的神情里,阿檀看到了惊恐、慌乱、困惑以及不安……
阿骤的指骨被自己捏得作响,齿咬舌舌抵颚,半晌才艰难道:“我不知道。”
观他言谈神态,周钦之懒散靠上椅背:“看来,你也相信偶人找替身之说。”
“是不是找替身我不知晓,我只知晓,我们鹤州有个木偶班,二十年前,是真发生过木偶杀人的事……”阿骤抬起脸,面容上的恐惧一览无余,“我一直以为只是传言,但……”
阿檀接了下去:“文叔之死,让你怀疑,这是真的?”
“嗯。”
“这么多人,偶人为什么找上文叔?”
“文叔,文叔!”阿骤懊丧地捂住了脸,“文叔做过冒犯偶人的事——”
“还有我与王壮子,我们一起干的。”他捶胸顿足,悲切吼道,“我也不想发生这种事的,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想让戏班离开春湘园,只是想离开而已!”
“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阿骤仿若被抽干了浑身力气,瘫倒椅背,喃喃开口,将三人所做之事和盘托出。
阿檀挑了下眉,问出最想知道的一件事:“你们是如何让偶人双脚离地正常行走的?”
阿骤本是蔫蔫无劲的,听到此话猛地从椅背弹起,他激动开口:“我们的计划里,从未有过此项,昨日我和文叔壮子也对峙过,这事既不是他们干的也不是我干的,如此看来,只能真是木偶杀人……”
第五十八章
再审王壮子, 时间已经来到晌午之后。
言语拉扯几个回合,他没能招架住,说法与阿骤如出一辙, 同时他透露了阿骤没能提到的几点。
第一,借木偶做替身文章,是阿骤提出的,他与文叔只是执行者。
第二,想带戏班离开春湘园不仅仅因为黄春义克扣佣金,还因为黄春义屡次骚扰木偶戏班的蝶君。
第三,阿骤爱慕蝶君。
王壮子抹眼泪擤鼻涕, 哭哭啼啼, 言语之中无不称赞文叔之好。
“我来戏班两年,和文叔非常投缘, 他无子无女, 我无父无母,文叔拿我做亲儿子看, 我本也想等以后给他养老送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呜呜呜呜——”
他哭得悲痛欲绝,哭累了, 歇会, 又愤愤道:“说起来,都怪那个阿骤,天煞的阿骤,要不是他想这些鬼点子, 惹怒了木偶, 文叔怎么会被木偶杀害!”
阿檀瞳仁微微颤缩,喃喃自语, “惹怒,杀人?”她唇角勾起,“有意思。”
审完王壮子,阿檀来到春湘园庭院中,那里摆放着许多木偶人,皆是戏班上台演出之道具。
阿檀走到一个偶人面前,蹲下身来与之对视。
偶人戴花冠着彩衣,面白无须,眸眼细长,它双唇饱满,脸上笑意若有若无,看久了,竟看出一丝阴诡之态。阿檀昂了昂下巴,故意挑衅它:“你还能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