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二人之间的私事牵扯,说来说去不过就一个沈家,可是沈家的独子,如今正坐院子里呢,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傅旻也没再费劲琢磨,算起来斗心眼子已经斗了十二个时辰有余,他脑子已乏得很,早转不动了,不如等小皇帝直说算了。
可是小皇帝竟然也许久没有讲话,似是愣住了一样,呆呆坐在床头。
傅旻看得心惊,自也不敢催促。
两厢便又是许许久久的沉默。
不知是过了多久,陆望安才扁着嘴、红着眼,磨磨蹭蹭掀开被子、趿上鞋子,准备从床上滑下来。
傅旻的神思已然躲到了一遍去歇息了,见眼前人动了才倏然醒了,“陛下要取什么?”
陆望安还没从从床边挪下来,实在是头重脚轻得厉害,也不与傅旻虚假客气,“劳师哥将橱子里那个红漆箱子取出来。”
傅旻点头应好,当即取了来放到床边矮几上,支肘让陆望安借了下力,又问:“陛下,可要支一张炕桌?”
陆望安轻轻“嗯”了一声。
傅旻将炕桌支起,又提了红漆箱子放到桌上,垂手站到了床边。
不知这小皇帝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难不成这半夜三更......嗐,天边都已经泛出来了蟹壳青,这可不是半夜三更了,不知不觉间竟同皇帝一道通了一个宵。
难不成这大清早的......傅旻重新想着,小皇帝是要与自己激情来一盘大富翁吗?
要真如此,那也太抓马了。
陆望安见他站着,便嘱咐:“师哥,坐下吧。”
傅旻听话坐下,彼时还未曾料想到,比下大富翁更抓马的事情正缓缓拉开帷幕——
他见小皇帝展开箱子,内上盖上镶着一只大大的铜镜,里头好些工具,有些像是油彩胭脂。
唔......起码不是下大富翁。
不对,难不成是要扮上给自己唱一折?
傅旻眯了眯眼,瞧小皇帝身子如此,怕他这边一折戏唱不完就得当场厥过去,然后,玉嬷嬷就会当场宰了自己。
但毕竟还没扮上,傅旻觉得自己还是在等等,等一下再拦。
不过,他发觉自己今晚思维实在太过发散了,不管是之前木然难以思考、还是上司面前频频走神、还是当前拦不住的胡思乱想,其实都在指向一个事实:他太累了,神经系统已经不堪重负。
坐在床边凳上,明明眼睛还看着陆望安,但思绪却又飘走了,傅旻察觉自己走神,连忙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所幸,自己虽没来得及拦,但小皇帝却也并未给自己脸上招呼油彩。
看来不是要唱戏。
傅旻看着他摆开了许多瓶瓶罐罐、膏膏粉粉,这个加一点,那个兑一些,刮腻子一样用个象牙片往脸上招呼,应该是在易容,还挺新奇的,傅旻没见过。
可是易容去干嘛呢?傅旻又忍不住开始琢磨。
可这样的忍不住的琢磨只会让他更累而已,他强迫自己镇定——再等等,陛下自己就会说出他意欲何为。
只他片刻的天人交战,陆望安那边就已然收拾妥当了,他转过身,看向傅旻,端着属于明月奴的一张脸。
傅旻一个抬头,愣在当场。
但此时的他,还是存有一丝侥幸:明月本就与小皇帝长得像,这样的易容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小皇帝知晓了自己与明月的事情......只是这样,真的真的,一定只是这样......
但就这时,似乎是察觉到了傅旻不相信,陆望安打了个手势斩断了他的侥幸——你回来啦。
那是傅旻下值回到春和斋时,等着的明月奴最常打的一个手势。
只是那时他眼里有光,唇角带笑,会笑着扑进他傅旻的怀里,亲昵地、像只狸奴一样地,用脑袋顶蹭一蹭自己的下巴。
但现在的他,生气全无,颓唐地、憔悴地坐在床上,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都是委屈、是难过。
傅旻愣在当场。
似是犹嫌不够,陆望安开了口,唤他:“阿郎。”
还说:“余生请多指教。”
还说:“天留人便,草藉花眠。”
最后,陆望安听见自己的哭声,他双手抚着小腹,哽咽着问:“大晋朝堂堂左相,该是不会做抛夫弃子这般不入流的事吧?”
傅旻呆坐着,尚无法从震惊中回神。
他的第一反应说出来,简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是狂喜!他想到自己思念、担心,夜不成寐的无数个晨昏,想到自己自我欺骗,说明月无碍,明月平安,明月只是远走了。
看如今......太好了......感谢上苍,明月真的活着,这太好了!
但这狂喜过后,他发现自己又好像不能接受:藏在心尖上的明月,居然是这大晋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