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寻的母亲出身名门望族,母家在国都,当年为了嫁给简寻父亲与家中断绝关系,直到难产去世再未见过亲人。
今日是简寻父亲的忌日,能在这个时间来扫墓,简寻猜得到是谁,他又仔细清扫了一遍,这才在墓碑前跪下,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
简寻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脊背挺直,低声说:“父亲,母亲,孩儿不孝。孩儿已有心爱之人,是个男子,暂时不能带他过来,他……很好,如果父亲在世也一定会认可他,他和我这种武夫不同,富有才学,即便身陷囫囵也活得很洒脱。”
他将手里誊写好的诏书展开放到面前的地上。
“父亲,当年的旧事已经真相大白,太子殿下代父罪己,诏书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启,您可以安息了。”
“您生前说不希望我与大启皇室再有瓜葛,但孩儿无能,若无太子殿下帮助,当年的旧事恐怕很难沉冤昭雪。”
时间赶得很巧,嘉兴帝朱笔御批下来的罪己诏在简寻父亲忌日当天到了江城,被傅如深贴在了布告板最显眼的地方,每日派人逐字讲解,一点面子都没给嘉兴帝留。
简寻一字一句地誊写了一份,带到这里,希望父亲在九泉之下能忘却当年心中郁结。
简寻猜测,父亲当年让他不必管父辈的旧事,是因为知道即便简寻出将入相,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嘉兴帝或许也不会同意下什么罪己诏。
如今时移世易,嘉兴帝受太子掣肘,这诏书下得不情不愿,据说江城之外的许多城池,罪己诏只小范围传播,根本没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和嘉兴帝相比,太子如今在民间的声望还是弱势了些。
但江城的人知道,江城的学子知道,知道当年少年意气的简家儿郎曾为了“公平”二字付出生命,或许这便足够了。
简寻把酒坛开封,扬手泼洒在地。
这一杯酒,敬父亲含冤的十几年,此后郁气散尽,尘归尘,土归土。
“太子殿下和今上不同,大启皇室中孩儿虽然只见过太子,但太子殿下宽厚、聪颖、敏锐,有时候孩儿总觉得,这世间的事对殿下来说只是一盘棋局,想做什么都能信手拈来。”
简寻轻声感叹,他身边都是些聪明人,比简寻机敏也更懂得变通,但简寻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太子这样算无遗策的人,他偶尔站在太子身侧会有一丝无言的恐惧,好像无声无息之间,他已经被太子诱导操控。
可简寻心中也时常会有隐秘的仰慕,恍然知晓为何简家先祖会追求“忠君”二字,有些人生来便是要人仰望的,能将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
简寻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何自己成了被太子青睐的那一个。原本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查处醉风楼时,梁番的话又让他有了疑虑。
他心中的猜测被推翻,复杂的情愫却无法短时间内割舍干净,他无法忽视太子身上和修云相像的地方,甚至在愈来愈多的接触之中,那些相像之处都在无形中放大。
简寻深深地唾弃自己,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简寻知道自己应该远离太子,却无法说服自己留在江城,那荒谬的猜测却无视面前的铁证,在他心里扎了根,肆意生长起来。
他常常忍不住想,太子殿下智多近妖,怎么会不知自己前往调查醉风楼就会知道太子与修云之间有亲缘关系,那这条信息,究竟是他误打误撞得到的,还是太子想让他得到的。
简寻不知道,甚至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怅然从何而来。
“太子……我……看不懂他。”
*
与此同时的敬宣侯府。
这座一贯冷清的府邸此刻非常热闹,人来来往地搬着箱子进进出出,空气中逸散着一股清苦的药香。
敬宣侯坐在院中独酌,表情阴郁,拿着酒杯的手绷紧,看着堆叠在院子角落的木箱,简直要一头昏死过去。
偏偏今日难得清醒,他又舍不得再睡过去。
边上的监工的沈七好像不会读空气,吵吵闹闹地指挥着仆役搬东西,还要在敬宣侯边上唠唠叨叨。
“侯爷,殿下说了,劝您少喝酒,好好养着身体,这些药材交给您使用,希望能缓解您的病痛。”
这些药材基本都是抄家的时候抄出来的,都是罕见的珍品,太子殿下知道敬宣侯重病缠身,便拨了一半给敬宣侯,明面上是给敬宣侯配合太子计划的奖赏,实际全是私心。
不过敬宣侯不太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