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前敬宣侯还在叮嘱他,简寻未必能担当大任,希望太子不要一意孤行。
宁修云之后再没登过敬宣侯府的门,接连几日他都在等着手下的人把江城的后续事宜料理完。
西山抓到的山匪尽数斩首,战死的士兵下葬、亲眷发放救济金,江城世家权贵抄家、落狱、流放,罪孽深重者枭首示众,惩处最重的便是江家,嫡系成年男子一律斩首,狱中的江成和也没能逃过,江城菜市口的血腥味多日不散。
最重要的还有玄青观血债累累真相大白于天下,十几张罪状贴在江城各处,必然要让凶手生前死后都遭人唾骂,否则难消死者亲眷的心头之恨,含冤而死的尸骨被亲人收敛下葬,无亲无故的则由傅如深找了一处风水宝地集体下葬。
护卫营收敛尸身的手法很高超,到下葬前几乎没有太多损毁,极大程度保留了体面,江城百姓自发为冤死者在佛寺立了牌位,以告慰在天之灵。
直到宁修云巡视完江城驻军营,沈三才终于给他带了个好消息回来。
按照路程推算,罪己诏应当已送往国都,护送罪己诏的御林军因为要费心思把诏书送到郡守府,路上会耽搁不少时间,估计会和梁番前后脚到达国都。
只有一件事不太顺利,太子虽然先斩后奏,将罪己诏送至了沿途各城的郡守府上,然而不是所有郡守都会做这种偏帮太子、和嘉兴帝作对的事情,大部分人甚至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罪己诏因而只在几个偏向太子的城池中传播,远远还不到传遍大启的地步。
国都,皇城勤政殿。
一身龙袍、头戴冠冕的嘉兴帝猛然将手里的奏书狠狠掷了出去。
嘉兴帝年近六十,两鬓斑白,再华丽的龙袍也遮掩不住他苍老的容颜,他站在书案前,脸色非常难看,呼吸急促,怒火中烧,仅仅是把那大逆不道的奏书扔出去根本无法发泄他的怒气,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更加老态龙钟。
嘉兴帝伸手指着堂下,余怒未消,他吼道:“好一个代父罪己……裴卿,你看看你儿子做的好事!”
奏书摔到了地上,堂下唯一一个站着的人须发皆白,看着比嘉兴帝还苍老一些,他面色平静,完全不觉得受了屈辱,躬身将面前地上的奏书捡起来查看。
裴相刚被嘉兴帝传唤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门口守着的大太监李和说,太子送了两封奏书回来,嘉兴帝看了之后勃然大怒,奉劝裴相进去的时候多加小心。
嘉兴帝这位帝王脾气非常不好,自从被“断子绝孙”的流言侵扰,他变得更暴躁易怒,勤政殿里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血流成河,这也不是裴相第一次被盛怒的嘉兴帝叫来了。
裴相辅佐嘉兴帝二十余年,自然知道嘉兴帝是个什么性格,不过来之前他确实没想到这件事还能和他自己有关。
裴相仔细查看那封奏书,非常直白
地将“罪己诏”三个字写在题头,不管是字迹还是行文风格的确都是裴延的手笔,裴延以才情闻名国都,又是负有盛名的状元郎,嘉兴帝再平庸无能,也看得出这狗屁奏书就是裴延写的。
可嘉兴帝怒气上头,此时认下,裴家都会跟着裴延一起遭殃,裴相于是面上不显,神情笃定地说:“陛下,微臣以为,此事并非是逢君的手笔。”
“哦?”嘉兴帝狠厉的眼神钉在裴相身上,似乎想听听对方还要如何为自己辩解。
裴相八风不动,拱手行礼,解释道:“陛下,您对逢君的教诲逢君必不敢忘,只有太子殿下主动开口时逢君才会给出破解之法,其余时候绝不主动建言,因此微臣以为,或许是太子受了江城的奸人蒙蔽,才让逢君行此举。”
嘉兴帝一手支在书案上,表情稍缓。
裴延是嘉兴帝当年亲自挑出来的太子伴读,为的就是辅佐太子。
虽说有裴相力荐,但当时同一批的孩子里,的确只有裴延更为出众,也更听话,嘉兴帝的命令都能完美执行,是嘉兴帝让裴延在太子面前藏拙,希望太子能自主思考有所进益。
嘉兴帝对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儿子感情非常复杂。
他非常看重这个孩子,不仅仅因为宁远是他唯一的血脉,也是因为宁远非常像他,就连那为人所诟病的平庸都与从前的嘉兴帝一模一样。
嘉兴帝在欣喜之余,也会对宁远抱有期望,他希望宁远像他,但又不要那么像他,最好能成为一个胜过他的君王。
但他绝对不是想看到太子以下犯上,对他这位父皇昔年所做之事评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