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之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走,夜色里,月光洒在她身上,如同远去的雾烟。
玉清宫附近的山上。
宿庐看着今夜的月色,想起许多年前师父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师兄虽然不善言辞,总是沉默寡言,但他对师父和师弟都很好。宿庐的衣衫破了,是师兄给他缝的,他的刀,也是师兄找来精铁石由师父锻造而成。
那时候他已经长得很高大,比师兄还高一个头,师父开玩笑说宿庐费衣料多了,连刀也要造得更宽更长才顺手。
宿庐至今也不明白,修炼之道长生之道当真那么重要,他宁愿杀了师父也要达成他所谓的道。
宿庐问出了口,国师站在一旁,思索了很久才道:“师弟,你忘了师父收养我们的缘由。”
“师父为求道上下求索,他陷入两难的迷瘴,我作为大弟子,怎能不坚守下去破了师父的两难。”国师道,“我践行了师父的意志,亦伤了师父的性命,大道无情,就算你今夜要杀我,我也希望你是为了你的道,而非为了报答恩情。”
“师兄,”宿庐道,“你一如既往执迷不悟。”
“执迷?”国师道,“执迷的是你。人间情.欲爱,本就该割舍,你一放不下师父的养育之恩,二又堕入男女情爱的深渊,宿庐,师兄对你很失望。”
“早知你如此不堪,”国师轻甩拂尘,内力冲宿庐而去,“当初就该送你去陪伴师父。”
宿庐推风化解了国师的力劲,他道:“师兄,决战不该是今夜。我约你来此,只为解我心中困惑,现在看来,不必了。
“师兄,你为了应卦,将多少人的命运倾覆;这到底是在寻道,还是入了魔障。天有天道、物有物性,你自诩为神操控世人,殊不知被魔障愚弄,成了卦象的工具。
“如果某天,你算到你会死在我手里,师兄,你还会应卦吗?”
“多少人的命运?”国师笑道,“你看看那些凡人,为了权欲富贵名利不折手段,互相残杀。他们的命运倾覆了有何不好?我只是遵循上天的指示,达成最终的‘定论’,替天行道,何来魔障一说?
“至于我会否应卦,今夜之后,你便知道了。”
空山之上,月影幽幽。
“师兄,”宿庐悲怆道,“你从前不是这样。”
“从前?”国师道,“宿庐,我没有从前。”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师父取的名,自杀了师父那天起,他便将名归还回去,陪师父一起入了坟下了黄泉。
宿庐看着自己的师兄,明明师兄与十四岁那年一模一样的长相,可宿庐却快认不出了。良久后,宿庐道:“另择他日吧。”
国师直接攻了过来:“宿庐,你这般心软,是不欲杀我,还是想先安顿好无寐?很可惜,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今夜,让一切了断。”
国师为了道与师弟相杀,和凡人为了富贵权势相残又有何不同。
都是自我的执迷,难破魔障。
拼杀到最后,两败俱伤,国师想起自己的卦象,到底是应,还是不应。
国师手里的人命不止师父一条,注定被冤杀的将军、应冻死冬日的乞丐、困死狱中的大臣……
只要是算出的一切,他都会去达成。
现在,轮到他了。
可到底是不甘,“道”他不会放弃,这份不甘也得散去。
当宿庐击碎他浑身经脉、内脏崩裂时,国师也击穿了宿庐的身体。
“师弟,”国师吐血而笑,“卦象确实显示我会死在你手里,可卦象没说,你不会死在我手里。”
国师倒在地上,看着苍茫的夜色,倏地改口道:“不,我不是死在你手里,我自愿殉道,师弟,自始至终,我都没错。
“只是功亏一篑罢了,天命不在我。”
死到临头,国师却又感叹:“我的死亡,到底是命运的选择,还是我的选择?”
回光返照般,国师向外爬去,这一次,他竟不想让命运抉择。
应卦应卦,怎的到了最后,他自己也成了卦中人。
国师并没有逃,他只是离悬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草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国师到得边缘,不知为何,过去在一瞬间闪现,与师父师弟的种种,照顾无寐的种种,应卦杀人又救人,忙忙碌碌数十载,落得一场空。
国师坠了下去,粉身碎骨。
宿庐双眼微湿,他踉跄着站了起来。
死之前,他一定要带眠之离开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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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宫外,宿庐的衣衫已被鲜血浸湿,高大的身影略微踉跄,手在宫墙上扶了下,一个血淋淋的手印使得夜里的红墙更加阴森。